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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这里距离金山镇约莫四、五十里地,在黑龙江的上游,顺着江边往北行,若是马健车轻,那只是一段很短的路程。可是,现在这一躺却费了不少时间,一方面由于刚刚解冻的路面显得非常泥泞;另一、方面则由于金线狐不停地指指点点。她不但诚心诚意地要带玉娃子去她那座规范不算很小的炼金场地,而且还要帮助玉娃子把那个地方记得清清楚楚。

炼金场地的规模不算小,有三座炉子,有一座熔铸金砖的模床,有五、六个健壮的工人。

从外表上看,除了那支巨大的烟囱不停地冒着黑烟令人感到奇怪以外,这座建筑物根本就不起眼,就好像是渔民用来休息的小屋而已。

“玉娃子!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地方。”

“令人难以相信。”玉娃子摇着头。

“玉娃子!你难道以为我没有把真正炼金的地方告诉你?你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幌子吗?”

“不!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觉得……”

“玉娃子!你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提出来!”

“这里一天一定需要很多的煤,可是,我没有看见堆煤炭的地方。”

金线狐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健壮的工人就打开了壁间一道小个的铁门,煤块就在那里流泻出来。

玉娃子这才发现这座建筑物是依靠崖壁而建的,崖壁间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洞窟。“崖壁里有一个天然的洞窟。”

金线狐解释着:“这个洞窟一直通到崖顶,运煤的大车根本就不需要到这里来,只要在屋顶往洞内倾倒就行了。”

“金姑娘!你真会选地形,”玉娃子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你在这里的防范好像太差了,是经不起任何攻击的。”

“我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防范。”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一直没有想到在北大荒还有人敢打我金线狐的歪主意。”

玉娃子再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她两眼定定地瞪视着金线狐那种微笑的脸;她似乎想猜透这头狐狸的心中的几许奸诈。

“妹子!你不信?”

“我信。不过,那是以前的情况,现在呢?”

“妹子!你是说……?”

“我已经明白告诉你有人在打你的歪主意。”

金线狐突然咯咯娇笑起来:“妹子!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是怕我加紧防范,如此一来,那个威追你的人就难以达到目的,你的妹妹也就难以脱险,是不是?”

“我的确有这种顾虑。”

“放心好了,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很关心你那位残废的妹妹,而且你也给我相当优厚的条件,要等到明天晌午才将这个地点泄漏,我有足够的时间把值钱的东西运走,我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可是你这些设备可能被毁坏,就算不被毁坏,将来你也不可能再用了,要找这样一个很适当的地方也许并不容易……”

“妹子!你替我想得太多了,一个人不一定终身都得干某一种行当,我还有点儿积菩,我可以去作别的买卖;而且,我还年轻,我可以找个相当的男人嫁了,总会有人养活我的,你说是不是?”

玉娃子不敢相信金线狐说的肺腑之言,但她也没有必要去计较那么多。她和对方的约定只是要她探出金线狐炼金、熔金的地方就行了,并没有其它条件。

玉娃子和那老婆子单独走了回程,金线狐则留在熔金的地方,她表示还有些琐事要料理。

在将要回到金山镇的时候,大车停了下来。

那老婆子坐在高高的车座上,一句话也没说。

玉娃子掀起了车帘,扬声间道:“姥姥!干吗停车呀?”

“咱们要去那儿?”老婆子反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去镇上的‘金凤阁客栈’。”

“玉娃子!你认为你的事情已经办妥当了吗?”

“妥当不妥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尽力。”

“丫头!以我看来,你办的事情不但不妥当,反而会为你带来危机。”

“哦?这话怎么说?”

“丫头?你挺机伶,很刁钻,也够油滑,只是缺少了一个字,你不够‘狠’。”

“有时候我狠不下心来。”

“那就是致命伤,——你说,你去客栈干啥?”

“找裘文杰谈谈。”

“谈什么?”

“我泄了他的底儿,应该给他打声招呼。”

“你想面面俱到,谁都不得罪,是不是?”

“话不绝这么说,我觉得,是我出卖了他。”

“丫头!如果秘密是他亲口告诉你的,你又告诉别人,这才是出卖了他,事实上有关他的秘密是你打探出来的,这那里算是出卖他呢?说穿了只因为你心头有个结,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姥姥—别把话扯远了,走吧!”

老婆子语气强硬地说:“丫头!听我劝,回石星,我沏壶茶,仔细想一想,然后赶紧跟对方搭线,犯不上等到明天晌午,这一天的时间可能会发生很大出变化哩!”

“我怎么可以不守信?”

“在北大荒守信的人有几个?”

“姥姥!你最好少管我的闲事,你要是不高兴去镇上,我就走着去,反正也没几步路了。”

老婆子妥协了,她将心中的闷气发在牲口的身上,唰唰连声地给了它们好几鞭子。

牲口被皮鞭抽痛了,发几声狂嘶,跑得飞快。

可是,只跑了约莫一箭之地,八只蹄子却是四竖四蹬,大车嘎然停住,老婆子也是死命地拉住了缰辔。在转弯的地方横放着一根粗大的树干,要不是老婆子的驭术高明,大车可能难脱翻覆的厄运。

玉娃子一跃而下,在北大荒,这种场面她见得多,那根树干不是自己倒下来的,是有人搬来阻路的,目的、用心,不用想也会明白。

离开金山镇的西头约莫还有一箭之地,大路的两边都是密密丛林,如果有人在林间设伏,那是轻而易举的事,用横木阻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玉娃子锐利的目光从左边搜索到右边,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她用脚蹬了一下那根横木,挺重的,绝非一个人的力量可以移开。

“姥姥!”她回头叫道:“下来帮帮手。”

“丫头!”老婆子冷冷地说:“在动手之前,最好先勋动脑筋,人家拦住咱们的大车用意何在?”

“您说呢?”

“是不让咱们到镇上去,最少,也是想要延迟咱们抵达镇上的时间。”

“是又怎么样?”

“既然明明知道人家的用心,咱们又何必作一个不识趣的人?”

“姥姥!咱们可不能听别人的摆布啊!”

“丫头!你的性子可真倔。”老婆子从车座上跳了下来。“好!我就陪称到镇上去一趟,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去找姓裘的干啥?”

“谈谈。”

“谈什么?”

“还不一定。”

“丫头!”老婆子一只手搭上了玉娃子的眉头,语气很柔和,“先前你以为裘文杰是金线狐的同路人,想在他身上找到金线狐熔金的地方。如今你已经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而且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要跟他缠个什么劲儿?丫头!听姥姥一句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姥姥—您听我说,我总觉得金线狐过份爽快了一点,可能她在暗中玩了什么花样,我想,——我想跟裘文杰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从各方面去推断,他都不应该是一个坏人,他可能会为我拿个主意。”

“唉!你真是个傻丫头,这种人又奸又狡,只会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姥姥!那倒不见得。”

“好好好!要去就去吧!可别耽搁太久。”

老太婆可真有几斤蛮劲儿,她两手抱着横木的一端,就将横木拖动了,玉娃子再一帮忙,那根粗大的树干就离开了路面。

横木下面压着一块干净的青石板,石板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一个字。但是,玉娃子似乎已经肯定这封信是留给她的。

封套没有封口,她抽出信笺一看,只见素白的信笺上写着简单的一句话:

‘明日晌午之前请勿入镇。’

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但可以肯定是有人向她提出了警告。那个人是谁?他有把握玉娃子会听他的吗?如果玉娃子根本就置之不理,他岂非作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信上说什么?”老婆子显然不识字。

“教咱们在明天晌午之前不要到镇上去。”

“这封信是谁写的?”

“没具名。”

“无名鼠辈!”老婆子跺脚骂了一声。

这一骂,使得王娃子在精神上得到了莫大的支持,她笑着说:“姥姥!要是咱们事事都要听别人的,咱们还饱在北大荒活下去吗?”

“丫头!你以为姥姥在给你壮胆吗?你错了,这种藏头缩尾的无名鼠辈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什么样的恶毒事情都作得出来。”

“就这么一张白纸,几个黑字,咱们就当真怕了不成?”

“丫头!这是个圈套。”

“怎么说?”

“这表示人家已经先打了招呼,你要是不听,花样就来了……”

“姥姥!您怕了!”

老婆子怪声地笑了起来:“嘿嘿!丫头!本来我是不赞成你到镇上找那姓裘的穷磨菇,这么一来,我倒要驾车送你到镇上去逛一逛,姥姥我怕过谁来着?”

老婆子话声未落,人就跃上了车座,扬起了鞭子。玉娃子正待转身上车,大道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大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者是曲文堂。

玉娃子看了老婆子一眼,大有钦佩之意,姜是老的辣,果然被她料准了。她数了一下,六条大汉,阵仗倒是不小。

曲文堂就在原先横放树干的地方站住了,态度很和善,语气也很温和:“姑娘想必已经看过那封信了。”

信还揑在玉娃子的手中,手一扬,信封信笺都飞了出去。

“我不识字。”

“哦!那我就把信上的话念给姑娘听——明日晌午之前请勿入镇。”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信是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不过,我是在执行信上这句话。”

“路是开出来给人走的。”

“没错,可是路也有很多条,姑娘不一定非走这一条不可。回到家去,吃吃喝喝,往热炕上一倒,明天再睡个懒觉,响午就过去了。”

“如果我要硬闯呢?”

“姑娘!你闯不过去。”说着,曲文堂就往旁边一让。

他身后的五个大汉都穿着皮袄,这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解开了皮袄的钮予,两襟敞开,露出了腰间的匣枪,别说五支快枪,就是一支,她也休想闯过去。

玉娃子转头看老婆子,老婆子像人定老僧似的,坐在高高的车座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曲文堂又说:“姑娘!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请上车,将大车转个方向,就一切太平了。”

玉娃子得不到老婆子的任何暗示,她就自己动歪脑筋了,脸色一改,笑着说:“这位大哥!洋枪阵我可不想闯,好!我走回头路,不去镇上。不过,我得麻烦您给我捎个口信。”

“捎给谁?”

“住在‘金凤阁客栈’一个姓裘的客人。”

“说什么?”

“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他,请他到我住的地方来谈一谈。”

曲文堂冷笑了一声:“哼!姑娘把我当跑腿的?”

现在,玉娃子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不准她到镇上去是为了隔绝她和裘文杰见面。

老婆子开心了:“丫头!上车吧!咱们回家去。”

玉娃子太了解老婆子的性格,这泣老人家吃软不吃硬,咽不下这口气,她教玉娃子上车,绝不那么单纯。

玉娃子心里可乐了,她很听话地跳上了车。

老婆子右手高举皮鞭,左手却从车座下摸出了一根火铣子,粗大的枪管对准了曲文堂。

“小子!”老婆子又怪笑了起来:“火铣里填满了火药铁砂,可以将你身上射成一座蜂窝,要不要试试?”

那五个大汉的右手都搭上了腰间的枪把。

他们作出了准备射击的动作,但他们还没有接到发动攻击的命令。阴冷的笑容在曲文堂那张微紫的脸上冻结住了。不管任何地方,也不管是任何人,如果端着这样一支火铣对准他的话,他一定哈哈大笑;可是这支火铣在这老婆子的手里却有绝对不能忽视的威力。

“请让路!”老婆子发出一声冷叱。

曲文堂打了一个手势,那不是发动攻击的暗号,而是遵照老婆子的意思教他的手下让开。

老婆子突地一抖缰,两匹大麦骡如疾矢般射了出去,其远度之快,即使曲文堂再度下令他的手下开枪射击只怕也无济于事了。

他并没有作这种徒劳无功的事。

那辆大车瞬间在大道上消失,只留下老婆子那种刺耳的笑声。

从另一个方向,也就是大车来的方向,突然有一个人以极为安详、悠闲的步子踱了过来。

这个人的出现才真正使得曲文堂拉紧了心弦。

这个人竟然是裘文杰。他脸上浮现着一股令人难以捉摸其用意的笑容,看样子,他已经在陪处待了许久。

曲文堂的第一个反应,是看他的手下。

裘文杰立刻就开了口:“曲兄!最好别动枪,那玩艺儿有眼无珠,对谁也没好处。”

曲文堂突然发现裘文杰站立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使自己作了屏风,即使他的手下拔枪射击,也不好看准目标。而且,裘文杰环抱胸前,从那种姿势来判断,那两只塞在腋下的手中说不定也有武器。

曲文堂决有说话,只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刚才那一出戏真精彩!”裘文杰缓步到了曲文堂的面前。

曲文堂仍然没有说话。

“曲兄:你受雇于我,却不为我办事,也不待在客栈里。人家要去见我,你拦车;人家要你捎个口信,你也不干,你是什么意思?”

“姓裘的!”曲文堂不得不开口了:“要问根由,去问我妹妹,我是什么也不知道。”

“谁是你妹妹?”

“曲文芝就是我妹妹,你又不是没见过。”

“你们俩真的兄妹关系吗?”

曲文堂的脸色倏地一变。“曲兄!我才懒得去查你们的家谱,现在,听我一句话:教你的手下把家伙扔在地下。”

“不行。”

“曲兄!人的万物之灵,可是人难免还有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背后没有生眼睛。不过,那也没有关系,你可以转个身子看看清楚。”

曲文堂倏地转过身子,他看到了一个人,是铁柱子,这个人手里有两支快枪,死冷冷的枪洞分别对着那五个大汉和曲文堂。

曲文堂很想耸耸肩,表示一下他的轻松,表示他不将这种威胁看在眼下,但他不敢动,那小子好像过份敏感,他这里一动,枪口就要冒火。

“行吗?”裘文杰又问了一句。

曲文堂没说话,他很慢、很慢地挥了挥手。

那五个大汉立刻将手中的枪丢掉了。

“曲兄!我不管你是来卧底的,还是突然情势有了改变,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曲文芝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曲文堂很强硬。

“曲兄!”

裘文杰两个大步就到了曲文堂面前:“你知道我是怎样对付莫高的吗?”

“不知道。”

“你立刻就会知道了。”裘文杰的语气很柔和,不带一点火爆味儿。

但是他出乎却不在斯斯文文的,左手扭住对方的衣领,右手中的短刀就抵上了对方的面颊。

没有警告,没有给对方犹豫的时间,刀就贴着面颊削下,一片肉,连着肉上的胡髭落下了地。

曲文堂没有嚎叫,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他似乎想不到裘文杰竟然如此残忍,如此霸道。

“曲文芝在那儿?”

“就在‘金凤阁客栈’的后院里。”曲文堂竟然不自觉地回答出来。

“后院?后院只是一遍荒草。”

“后院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窖。”

“连你也不知道吗?”

“只有曲文芝和客栈的掌柜知道。”

“哦?客栈掌柜也是同路人?”

“是、是的。”面颊上的血流如注,曲文堂好像被这种疼痛控制住了,只要有问就必答。

裘文杰掏出一个纸包,纸包里是止血草药‘金毛狮子’,他将草药敷上了曲文堂的脸,然后拍拍对方的肩头,像对待老朋友似的:“走吧!多喝几杯烈酒,过几天,胡子就长出来了。”

曲文堂颓然地坐在地上,他那股勇猛劲儿好像被裘文杰一刀削得毫无剩余了。

有些人是勇猛在外,有些人则是刚强在内;有些人一遭到挫折就威风全失,有些人则的愈挫愈奋。曲文堂大概属于前者那一类型,被裘文杰轻轻一刀就击败了。

当裘文杰和铁柱子快速离去时,那五个大汉还可以捡起地上的枪追上一追,最少也可以乱放几响出出怨气,但是他们的头儿却是如痴如呆地跌坐在地上,头儿不下命令,他们自然不敢乱作主张。

裘文杰和铁柱子一回到镇上就分开了,裘文杰只给了铁柱子一个手势,很显然,对今后的一切行动他都安排妥当了。

有一辆套车停在客栈的门口,裘文杰自然认得出这辆套车,他当然认得那个老婆子;老婆子仍然高高地坐在车座上,似乎随时都准备挥鞭驶动。老婆子目光锐利地转动着,她当然也看到了裘文杰,但她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玉娃子坐在午后冷清的店堂里,面前放了一盏茶,她并没有去碰那盏茶,目光眨也不眨地盯住店门口,当裘文杰一出现时,她竟然展露了笑容,脱口说:“嗬!你总算回来了!”

“哦?”裘文杰的表现真自然:“你在等我吗?”

“不等你等谁?”玉娃子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屋里去说话。”

进入厢房,玉娃子却久久没有开口,她那张非常伶俐的嘴吧突然变得笨拙起来了。

“玉娃子!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而不知从何说起,是不是?”夹文杰倒是替她先开了头。

“文杰!你还记不记得,当你不小心受伤的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好多,好多……”

“我当然记得。”

“我一定要救我妹抹,不惜牺牲一切,我已经这样做了,也许,我把你也出卖了。”

“哦?”虽然有些惊讶,然而裘文杰的脸上依然有笑容。“这话从何说起?”

“我在别人面前抖露你的秘密。”

“关于那一方面的秘密?”

“文杰!别追问,我只觉得你不应该被出卖,所以我要向你打声招呼,你自己多小心!”

裘文杰的态度仍然十分和气:“玉娃子!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意,这……让我打个比喻好了,我是个不解事的少女,你偷偷将我卖给一个人口贩子,然后你又教我如何在那个人口贩子手中逃脱,你是想两面讨好,是不是?”

“文杰!别把我看得那么坏,如果我曾经作过伤害你的事情,或者我作了什么使你将来免不了要遭到伤害,都请你原谅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玉娃子!你对我格外仁慈,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告诉我,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这……这我也说不上来……好了!姥姥还在外面等我,我要走了。”

裘文杰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而那一只抓握她的手却非常温暖,这给予她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玉娃子!一切都妥当了吗?”裘文杰只是在关怀,不是在追问。

“你是说………?”

“关于援救你抹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凡是我该做的,我能做的,我都做了。”

“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又是称能做的?”

玉娃子当然明白了话中的弦外之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玉娃子!你是想把我当一个朋友,而又不敢把我当一个朋友。你应该把一切内情告诉我,却又瞒着我,为什么?”

“也许——”她闪避裘文杰炽热的目光。“也许情势迫使我们无法作朋友。”

“情势应该是控制在人的手里,我们不能被情势所控制,对不对?”

玉娃子的心志似乎动摇了一下,但她又突然将她的手从对方掌握中挣脱出来,冷冷地说:

“文杰!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的关心,我走了!”

裘文杰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很诚恳地说:“玉娃子!我们应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我可以助你,你也可以助我,我们可以结成金石盟……”

“金石盟?文杰!你认为我俩配这‘金石’二字?”

丧文杰微微发楞,他听出了玉娃子话中的讥诮之意。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唯恐对方会从他的掌握中走脱。

“玉娃子!为什么我们不能坦诚地谈一谈?你还记得那晚在石屋中的情景吗?如果不是因为我身上有刀创,也许……也许……”裘文杰有些顾忌,但他还是鼓足勇气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也许我们早就有了更亲蜜的关系了,是不是?”

“坦白说,有两次你可以完全地占有我,不过,那不是为了爱情,我只是想糟蹋自己。”

“那真是一种奇妙的糟蹋法子。”

“好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两个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也不可能走一条路……好了!”玉娃子再一次抽回她的手。“我要走了,姥姥根本不赞成我来跟你见面,她会等得不耐烦的。”

“玉娃子!再耽搁一会儿行吗?”裘文杰在房门口拦住了她。

“有话就快说吧?”

“我刚才说,我们可以给成金石之盟,而你却说我们不配‘金石’二字,这话有弦外之言,我希望你说得更明白一些。”

“我的书读得不多,这‘金石盟’ 一辞的由来我并不十切了解,不过,我猜想应该是取金石坚硬,盟约牢不可破的意思,对不对?”

“不错。”

“这两个字使我想到了你前来北大荒的真正目的。”

“哦?你对我此行的目的完全了解吗?”

“文杰,据我所知,你来此是为了那一万八千两黄金……文杰!不用否认,不用承认,更不必解释!”

“我也无意解释。”

“那就好了,如果你要助我救我的妹妹出险,我当然乐意接纳;如果要我助你得到那一万八千两黄金,非我所愿……文杰!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你恼我也好,谅我也好,我都不在乎了。”

“我只的觉得很惋惜。”

“惋惜?”

“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分则两害,合则两利,你的决定怎不令我觉得惋惜?”

“你好像在危言耸听。”

“信不信由你……你回去后不妨仔细想想,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你仍然可以改变你的决定。”

“何是才是最后时刻?”

“你知道,我也知道。”

玉娃子还想说什么,也许她想改变她的态度,但她最后还是闭上嘴吧立刻就走了,她像是一个不轻易改变自己决心的人。

王娃子离去后,裘文杰就静静地坐在那儿。王娃子的态度令他烦恼吗?他的思考力一定非常集中,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他好像都没有觉察。

来人是金线狐,她头上冒出了汗珠,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倒是罕有的现象。她想喝杯茶,摸摸茶壶发现茶是凉的又作罢了。

“在想什么?”她在裘文杰的对面坐下。

裘文杰从沉思中猛然警觉,但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是微微拾动了一下眼皮。

“你在想什么?”金线狐又追问了一句。“像老僧入定似的。”

“今天的金山镇好像格外宁静。”

“是吗?”金线狐笑了笑。

“你反对我的说法?”

“我爹生前是个粗人,他说话的时候如果三句话当中没有带一个骂人的脏子那真是奇迹,可是,他有时候却会说一句很文雅的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做……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对不对?”

“山雨欲来风满楼?”裘文杰又拾了拾眼皮。“你认为隔不多久就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

裘文杰站了起来,踱了两个来回,在金线狐面前停下,冷冷地问:“你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是很逼人的,然而金线狐的神色仍是非常安详。

“我想:我们应该很诚恳地谈一谈。”

“谈什么?”裘文杰的口气仍是咄咄逼人。

“裘大少爷!”金线狐的语气仍然是柔柔的:“我承认你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男人中最像样儿的一个,你胆识过人,反应快,而且勇气十足,可是,在今天面临的情况中你也暴露了一个最大的缺点:你势单人孤,一不小心就会顾此失彼。以我看,你缺少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树敌易觅友难!”

“怎么?你吃过朋友的亏?上过朋友的当?”

“金线狐!在北大荒要找联手结盟的人,你是最佳人选,因为你环境熟、关系好,而且实力雄厚,可是,你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别人的忙,对不对?”

“你也不希望平白无故地帮你,是不是?朋友之间相互利用固然要不得,可是互惠、互助……”

“好了!不要说那么多动听的词儿,只说一句话——你要我帮你作什么?”

“帮我离开北大荒。”

裘文杰的眼睛睁得很大,显得很吃惊。逐渐,他脸上的惊讶之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脸阴险的笑意。

“怎么?你怕有人砍你的腿?”

“那倒不至于。”

“你在怕什么?”

“我不能空手一个人走,在北大荒拼命拼了这么多年,我总有点储蓄,如果我要带走那些储蓄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你到底有多少储蓄?”

“也许比你正在伤脑筋是那批砖头还要多一些。”

她所说的‘砖头’当然是指那一万八千两黄金,这么说,她的财富竟然还在那笔黄金之上了,这倒是令人咋舌的。

“那么,你又能帮我作什么呢?”

“担负起你的‘后顾之忧’。”

“你是话太含蓄,我的‘后顾之忧’是什么?”

金线狐凑在裘文杰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得裘文杰脸上的表情完全改变了,他目光定定地看着金线狐,很显然,他已经将面前这个女人重新估计了。

他转了一个身,以极轻缓的口气说:“今晚我想在你府上去吃一顿舒适的晚餐。”

“欢迎。”

“那么,我们在酒醉饭饱的时侯再谈吧!”

金线狐起身走了,留下了一个温馨而又满意的笑容。

世事经常是如此令人难以满意,裘文杰很想玉娃子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可是玉娃子不愿;而金线狐却主动地要和他联手。然而,金线狐却使他不敢信任。她真想离开北大荒吗?就算她果真想离开,还会有什么阻挠吗?

裘文杰暂时丢开这过犹豫不决的问题,来到了前面的店堂。店堂很冷清、小伙计正在洗地,掌柜的伏在柜枱上冲盹儿。

裘文杰屈起中指,翻转过来以指节骨儿在柜枱上敲着,敲了七八下,掌柜的才醒了过来。

“裘大少!有什么吩咐?”

“这么睡,会招凉的,昨晚夜里干吗去啦?”

“唉!您不知道干这行买卖有多辛苦,夜里都睡得晚,早上又起得早,总好像……”

“听说,驻扎在镇上的保安队一大早都拉走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什么演习。”

“万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镇上有什么事儿……”

“其实呀!保安队也的摆摆样子,唬唬人的,真要是游上狠的,根本就不管用……对了!

有个姓曲的,带了几个兄弟住在这儿,听他们谈话,好像是裘大少您雇来的,是不是?”

裘文杰微微地笑,并没有答话。

掌柜的似乎察觉裘文杰脸上的笑意有些古怪,连忙陪着笑脸说道:“裘大少!这本来不该问的,我只是怕怠慢了您的朋友。”

“掌柜的!你好像对我另眼相待。”

“裘大少!您是远道来的,又是金姑娘的贵客,这是小号的光荣……”

“掌柜的!”裘文杰脸一绷,硬生生将对方的话切断了。“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点实际的,行吗?”

掌柜的可真是见多识广,沉稳老练,虽然这不是他笑得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挤出了一股勉强的失容:“裘大少!有什么吩咐请明言。”

“店里住了多少客人?”

“二十来位……”

“麻烦掌柜的给各位住客打声招呼,今儿夜里请他们安安稳稳地待在房里,不管听见什么响动,都别露头,吓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裘大少!这……这敌我怎么跟他们说呢?能不能帮个忙,换个地方………”

“掌柜的!你大概没弄清楚情况,不是我想在这儿闹事,是有人上这儿来找我的碴儿,我总不能躺在炕上听任别人宰割吧!”

“有这种事?金姑娘知道吗?”

“知道。”

“那您就可以大放宽心了,金姑娘一定会派人来保护您,不管谁想找你的碴儿,也进不了门啊!”

“我这个人很怪,不想管别人的闲事,也不喜欢别人管我的闲事,所以,金姑娘是站在一边瞧热闹的,她不会管,我也不会让她管。”

接下来,掌柜的只有唯唯诺诺了。

裘文杰又回了房,他脸上似有得意的神色,显然,他又在池塘里垂下了一个钓钩。

掌柜的当裘文杰离去后,并没有慌慌张张地去通知每一位客人,他很沉静地坐在柜枱里,似乎在思虑裘文杰对他说的每一句话。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此刻,金凤阁客栈非常沉静,整个金山镇也是非常沉静,谁也看不出来‘山雨欲来’的态势。

然而在金家大院却是非常忙乱的,金线狐已经是一个对时没有上床了。而她现在还不能静静坐下来,或者躺下来休息一下。准备晚饭的酒菜,以迎待裘文杰这位贵客,那只要吩咐一声就行了。但她显然还有许多别的事需要布置,她的手下一批一批地派出去,金家大院逐渐空洞了。

她说她要离开北大荒,显然是托辞,此刻,金家大院没有丝毫收拾行囊的迹象,猛虎不离岗,金线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距离天黑,大概还有两个钟头,金线狐吩咐贴身的婆子为她准备热水沫浴,她不能蓬首垢面地见客,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有人来报:有客!

“是谁?”

“没见过。”

“哦?是男是女?可有名帖?”

按照江湖上的礼法,若是素味平生的人物来拜见,一定要投递名帖,表明身份的。

“来客说,不便投递名帖,他说,您一定会见他的。”

“哦?客人有多大年纪?”

“三十不到。”

“就一个人吗?”

“是的。”门上的人提出了建议:“若是要见,按照江湖规矩,对于不明身份的人可以搜身的。”

“不必了,请客人先到大厅待茶。”

客人已经在大厅坐定了,茶也端了上来,不过,客人头上那顶遮阳挡风帽还没有摘下来,三寸宽的帽沿向前倾斜,遮去了大半张脸孔,站在花牕后面的金线狐虽然再三打量,还是看不出来客的路道。

金线狐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贵姓?”作主人的说出了开场白。

“无名小卒。”

“贵干?”金线狐说话可真精简。

“传话。”对方也同样精简。

“请说。”

“上灯时候有客人来访,请金姑娘肃清闲杂人等,因为这位客人的来访关系到姑娘的吉凶福祸。”

“请问:尊主人曲宝号如何称呼?”金线狐在非常时期中表现了非常的气度;依照她的性格,早就将这种藏头缩尾的客人撵出去了。

不知道这位传话使者是不了解金线狐的性格,还是他生来就是这副嘴脸,谛话仍然是冷傲的:“开于这个问题,在下倒不便泄漏,而且还要请金姑娘弄清楚一件事,在下虽然代人传话,却不是一个奴才。”

一夜未眠,精神已经有些异常,金线狐终于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嗓门也提高了:

“我可懒得过问你是不是人家的奴才,我只想麻烦你带句话回去,今晚上灯时分金家大院有客人光临,再说,这句‘闲杂人等’也太含糊,那位朋友爱来就来,不来拉倒。如果他肯赏光,请他先投名帖,金家大院不欢迎无名之客。”

这位传话使者的定力相当够,眼看金线狐已是大发娇嗔,他坐在那儿竟然一动也没有动。

“不知道金姑娘方才听清楚了没有,这位客人的到访关系姑娘的吉凶祸福……”

“我不是聋子。”金线狐已经在吼叫了。

“那……”

“少说废话,两个山字打叠,请出。”

他站了起来,用一根指头将帽子顶高了一些,总算把他整个的面孔都显露出来了。

金线狐一看到对方的目光时,突然一凛,并非对方的目光格外冷冽,而是那两道目光太熟悉……不是曾经见过,而是像极了一个人。

杜云飞!当这个念头在金线狐脑海中闪过时,同时在他的视线中看到了更熟悉的映像,鼻子,嘴、脸的轮廓,甚至神情,都和杜云飞像极了。

在金线狐怔楞的一瞬间,对方已经开了口:“我一定会把姑娘的话传到,……打扰了!”

对方刚转身,金线狐突地一声冷叱:“请留步!”

“姑娘莫非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我想顺便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杜云飞。”

“那不是姑娘身边的心腹大将吗?”

“我只想请教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认识他?”

“认识不认识现在已经是无关紧要,因为杜云飞已经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具死尸了。”

金线狐浑身一震,杜云飞的死讯被她严密封闭,这个人如何会知道?答案是乎只有两个:

敌人已经派人渗透进入了金家大院;或者,对方就是凶手。不管是那一个答案,现在,金线狐已经不容许面前这个冷傲而又剽悍的年轻汉子轻易走脱了。

为了某种原因,她的手下已经大部份派外行动,不过,金家大院绝非空城,是不容轻侮的。

金线狐朗声一笑,这一笑,已经发出了一个‘暗中布置’的信号。

然后,她一横身来到对方的面前,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杜云飞死了?”

“天地间应该没有什么秘密。”

“我再请教一个斗题:你和杜云飞有什么关系吗?”

“必须回答吗?”

“不答也可以,只怕你无法回去向那位指使你传话的人覆命。”

“金家大院非等闲之地,主人既然夸下这句海口,必然有其份量,不过,我要向姑娘提出忠告:当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可能会为姑娘你带来莫大的困扰。”

“无妨!”

“好!我是杜云飞的哥哥……”

“杜云鹏?”

“正是在下。”

“我听云飞提起过你,”金线狐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请坐!请坐!有话相商……”

“不必了,金姑娘!你要说什么,我知道。如果云飞在你的面前提到我,他一定会提到了杜家的事,现在,我不想和你商谈什么。”

“难道你不关心云飞的死……?”

“在私情来说,我当然有几分惋惜,不过,以杜家的家规和家法来说,他是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这是什么话?云飞是你的同胞兄弟,你怎么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啊!”

“金姑娘!你不明内情,也就不必替杜云飞打抱不平了,他是杜家的不肖子,是杜家的叛逆,早就被杜家逐出门墙,他的生死存亡与杜家毫无关系。”杜云鹏说来毫不动容,显然兄弟之间已毫无感情存在了。“金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怎么知道云飞已死?”

“我方才已经回答过了,天地间应该没有什么秘密。”

“如果照你的说法,你现在也可以将隐藏在你背后那位神秘人物说出来。”

“金姑娘已不经是黄毛丫头,还如此好奇吗?”

“就算我是好奇,你现在非交代清楚不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坚持不肯说吗?”

“不是不肯说,而是我没有泄漏秘密的权利。”

“那就请你留在这里。”金线狐返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杜云鹏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他又压低了帽沿,向外走去。他似乎没有将金线狐那句深具威胁的话放在心上。

大厅门口突然出现了三个健壮的女娃子,她们是金线狐贴身的女将,其中一个派给裘文杰使唤,只剩下了三个。由此可见,金线狐手下的实力亦非相当充足了。

杜云鹏一见有人封门,又回过身来,冷冷地说:“金姑娘!我们没有必要将情况弄得这样尴尬啊!”

“情非得已。”

“这句话我不明白。”

“杜云鹏!我金线狐在北大荒也不是无名小卒,不能被任何入玩弄于股掌之中。”

“金姑娘!在下与你毫无怨仇,今日登门拜访也是受人之托,你不觉得如此强人所难,已经是横蛮无礼了吗?”

“我方才就说过了,情非得已。”

“金姑娘!你令我很为难。”

“哦?”

“若是硬闯,胜,对你不利;败,对我不利,这又何必………”

“杜云鹏!最好的法子是:你留在此处作客,彼此都保留了颜面。”

“可是,还有人等我的回话。”

“如果他非要见我不可,不等你的回话他照样会来。”

杜云鹏两道浓眉连成了一条线,突然,他纵声笑了:“哈哈!承蒙姑娘看得起,那我就打扰啦!”

金线狐站起来吆喝一声:“来人!”

立刻有两个仆人进来。

金线狐盼咐道:“客房备酒,我要亲自陪客人喝几杯。”

两个仆人立刻将杜云鹏带走了。

金线狐将那三个健壮女子叫到身前,向她们低声嘱咐了一阵,三个人纷纷点头离去。

金线狐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的笑容。

同时间,坐在豪华客房中的杜云鹏的脸上也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有仆人端了茶进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双手捧茶,摆在杜云鹏的面前,他的右手中指顺势在桌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小小的动作使得杜云鹏的目光一凛,他以右手中指在桌上敲了三下。

“杜爷!”那少年轻声说:“狐狸中计了。”

“还难说。”杜云鹏一面端起茶盅,一面压低了嗓门问道:“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罗喽大部份都派出去了。”

“晚上有贵客?”

“嗯!”

“是谁?”

“姓裘的。”

“哦!那几个封路的女娃子怎么样?”

“不好对付。”

“我知道了。”

“如果杜爷需要我侍候您,只消说一声‘沏杯新茶来’就行了。”

“你去吧!”

那个少年退了出去。看样子,这个杜云鹏是有所图谋而来,金线狐真的中计了吗?如果她真那么容易中计,她凭什么安安稳稳在北大荒混了这么多年?

那么,金线狐留下这位客人的目的又何在呢?

现在,金线狐正在客栈中和裘文杰促膝商谈。

从她的脸色看来,她的心情似乎相当沉重。

“文杰!”她总是在情势迫切的时候才呼叫他的名字。“金家大院有敌人卧底,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时间太紧迫,一时也查不出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金姑娘!首先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有人卧底的目的是为什么。”

“当然只有一个‘财’字。”

“你能肯定?”

“绝对没有别的缘故。”

“你的财产都储存在金家大院吗?”

“不瞒你说,金家大院根本就没有值钱的东西。”

裘文杰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么,你留下这个杜云鹏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文杰!我们今晚有约晤,杜云鹏适时前来传话,太巧了,而且他那句‘肃清闲杂人等’有语病。试想:我要接待一位神密的访客时,我还会容许闲杂人等在金家大院逗留吗?所以我猜想,我们的约晤已经泄漏了,也就是说,一直有人在注意我们的行动……”

“嗯;往下说。”

“杜云鹏的出现只是一种试探,至于对方想试探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索性把他留下,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

“你想到没有?如果照你说,我们的行动一直都有人监视,那么,你现在到这儿来,岂不是也落进了对方的耳目之中?”

“这已经无法顾忌了。”

“我却有点儿顾忌。”

“哦?”金线狐瞪大了眼珠子。

“金姑娘;我还没有答应和你联手结盟,而你已经在利用我了;你想暗示对方我和你有密切的关系,使对方有所畏惧,是不是?”

“哎呀!裘文杰;”金线狐嚷了起来:“你过份拾举我了,我还没有那种心机哩!说正格的,从那晚咱们在山神庙里相遇开始,你凭良心说,我对你如何?”

“很不错。”

“那不就结了吗?当我遭遇困难的时候,你不应该对我有所回报吗?”

“那当然是应该的……好;咱们少说闲话,让我给你拿个主意,你肯听我的吗?”

“绝对言听计从。”

“首先,你要确定杜云鹏的身份,他真是杜云飞的同胞兄弟吗?”

“很难说,从外貌上看,倒是很像;不过,云飞生前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这档子事。”

“第二,你要仔细衡量一下,你要将姓杜的留下,他就留下了,这其中是否有诈?”

“我怀疑杜云鹏是在顺手推舟。”

“顺水推舟?你是说,他毫无抗拒的迹象?”

“是的。我在北大荒固然有些名气,若说我轻描淡写一句话,人家就俯首贴耳,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有人侍候姓杜的吗?”

“有专人侍候。”

“金姑娘!我身边这个铁柱子虽然憨头憨脑,教他去侍候姓杜的那种人倒是一等一的好手,我看,你最好还是借我的铁柱子去侍候客人,若说金家大院有卧底接应的人,也正好把他们隔绝了。”

金线狐终于舒展了她那张阴霾重重的脸,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给我出一个好主意,果然不出我所料,好!我要借你的铁柱子用上一用。”

金线狐将铁柱子带回了金家大院,当杜云鹏呼叫‘换一杯新茶’,端茶进来的不是那个少年僮仆,而是铁柱子时,他的脸色变了。

“你是金家大院的仆人吗?”

“以前不是,现在是。”

“是新来的?”

“是金姑娘找来特别侍候您这位贵客的。”

杜云鹏没有去动那盏茶、他站了起来,自言自语的间:“什么时候啦?”

铁柱子冷冷地回答:“快要黄昏了。”

“屋里怪闷的,我想出去走走。”

铁柱子也没说话,横身在门口一拦。

“小予!你们主人说要留我作客,可没有说是要把我囚禁起来。难道出去透透气的自由也没有吗?”

“主人交代过,请您暂时待在客房里,别乱跑。”

“如果我偏偏要走动走动呢?”

铁柱子眼睛珠子一愣,仿佛是说:你试试看。

杜云鹏没有试,他又乖乖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叫铁柱子,是替那个姓裘的赶车,提包袱的,我也知道你有几斤蛮力,莫高就吃过你的苦头。”

铁柱手闷不吭声,他好像很明白那些话该说,那些不该说。

“怎么?姓裘的跟这儿的主人联上啦?”

铁柱子还是闷不吭声。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杜云鹏开始用一根指头在摩擦鼻子,不是因为他的鼻子在发痒,很明显地是在动脑筋。

果然,不多一会儿,他就笑了;笑得很开心,却没有出声。

“跟你这种人打架没意思,没招没式,给你两下,你无所谓,挨你一拳又怪痛的。”杜云鹏像是在自说自话。“跟你动脑筋嘛!那更加没劲儿,你这个人根本就是猪头猪脑。那头狐狸早就在裘文杰身上找好了下刀的地方,你还在帮狐狸当看门狗。”

“你说什么?”那句猪头猪脑的确教人听了生气。

“我说那头骚狐狸早就在裘文杰身上找好下刀的地方了,这一回你听液楚了吗?”

铁柱子又闭上了他的嘴,因为他在离开客栈之前得到了裘文杰的指示:尽一切力量阻止杜云鹏离开。除此之外,不管任何情况都不得和姓杜的起冲突。他真不明白裘文杰为什么要如此限制他。以他打量,轻轻一个耳巴子就可以打落姓杜的一嘴牙。

姓杜的逗了老半天,铁柱子除了回了一句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反应,他似乎也没辙儿了。

茶是新沏上来的,酒呢?还有半壶。他一口气把半壶酒喝干,将空酒壶猛地往桌上一放,拎冷地说:“去给我烫壶酒来!”

门外立刻有人送进来一壶酒,杜云鹏目光一闪,他似乎得到一个结论:客房外还有不少人侍候着,铁柱子的出现只是隔绝他和那个少年仆僮的接触而已。

少年仆僮的来历经过金线狐飞快的调查也弄明白了:来到金家大院还不到一个月,是杜云飞生前引荐的。

金线狐立刻提高了警觉,凡是最近才来到金家大院的仆妇一律限制在倔院,不得在前院走动。如此一来,金家大院突然变得戒备森严,草木皆兵。

在黄昏将要来临前的那一刻,金山镇显得格外宁静,也许大伙儿都将精力储存起来,留待华灯初上再来尽情发泄吧!

北大荒的春阳落得格外早,西天的彩霞也消失得很快,天色终于陪了下来。

客栈门口的油纸灯笼刚亮,掌柜的就回来,神态轻松,好像抽空偷闲躲到那儿去休息了一阵子。

可是,当店小二在他耳根边轻轻嘀咕了一声之后,他的神色突又紧张起来了。

“哦?裘大少找我多久啦?”

“没多一会儿,裘大少爷交代说,您一回店就请您过去一趟。”

“是不是你们侍候客人不周,又惹来埋怨啦?”

“没有呀!”

“哼!”这位掌柜的可真会装模作样。

不过,当他跨进裘文杰的厢房时,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坐!”裘文杰迎门坐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掌柜的坐下了,却有点坐不安席的感受。

“作买卖真难,尤其作客栈这门买卖,”裘文杰的态度很和善,“作这门买卖整天接触各式各样的客人,真难应付。”

“是,是的,裘大少真能体谅。”

“正因为我能体谅你的苦处,所以我也不过份跟你为难……掌柜的!有几个问题要请你答覆,我要听实话,绝不能说假话。如果你实在有疑难之处,你不妨回答得含糊一点。”

“是是是……”

“刚才你上那儿去了?”

“去洗个澡……”

“掌柜的!客栈里有的是热水,还用得着上澡堂吗?”

“千真万确,我在西街上的‘三合池’,不信您可以去查。”

“我信、我信。那么,澡堂要是不是有个人在等着你去见面?”

“是……是的。”

“我不问你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也不问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只告诉我一件事: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裘大少!不瞒您说,您跟我打招呼,说夜里有什么响动的话……我都转告他了……裘大少!不是我多事,是他逼我留意你的行动。”掌柜的头上开始冒汗了。“我可以赌咒发誓,真是他逼我,差点亮刀子了。”

“用不着向我赌咒,我信,我绝对信……然后他又交代你什么了吗?”

“他说……他说……”

“不方便说你就别说………好了,没事了,你请吧!”

掌柜的似乎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松地就过关,瞪大了眼睛坐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

“怎么啦?”裘文杰笑着说:“你请回呀!”

“谢谢!谢谢!”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作拱打揖一番,然后掉头就走。

裘文杰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而且他突地弹身而起、越过桌面,向那掌柜的背后扑去。

裘文杰并不是空手相扑,而是手执短刀、刀尖直指心窝的左侧,显然想来个一刀穿心。

他为什么要对这个情非得已的买卖人遽下毒手呢?

出人意外的情况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瞬间发生了;掌柜的好像背上生了眼睛,他的躯体也好像轻得像块棉絮,轻轻一飘,就飘开了。

笃地一声,裘文杰手中的短刀扎进了门板,也穿透了门板。

四目相对,都投射出冷列的光芒。

“掌柜的!”裘文杰冷笑了一声。“逼你露相啦!”

“裘大少!最好不要逼人大甚!”掌柜的虽然目光冷如寒冰,语气倒还温和。

“咱俩也不知谁在逼谁。”

“裘大少!有句俗话: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心头有点儿不安,是难免的。现在我可以撂句话给你,咱俩目的不同,犯不了冲,您用不着把我放在心上。”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目的?”

“知道。”

“那就不公平了,你了解我,而我却不了解你,我吃亏就大啦!”

“裘大少!您想在我这儿套话是办不到的,不过,我可以点您一点,您的事成了,立刻撒腿就走;我为了,要仍然安安稳稳地待在金山镇。您仔细琢磨一下,就明白我不会跟您犯冲啦!”

裘文杰心头猛地一动,对方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他争的是北大荒的霸主之权,和裘文杰来此的目的绝对不同。

“裘大少!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我可以走了吗?”

“掌柜的!恐怕还有一些细节没有交代清楚。”

“那就请您提一提。”

“你既然知道咱俩目的不同,不会犯冲,为什么还一直在监视我的行动?”

“对不住!先前我对您不太了解,是去过洗澡堂之后才明白了内情。从现在起,任何不愉快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这是你的保证吗?”

“没错。”

“那我倒应该告一声罪,方才多多冒失,请包涵。”裘文杰正里巴经地拱手致歉。

掌柜的笑了笑,然后向门口走去。只见他招起右手,以手背在门板上轻轻一拍,那把穿透门板的短刀就弹了出来,轻巧地落在他的左掌心里,一掉头,递到了丧文杰的面前。

“待会儿我敌人来修理房门,不然夜裹会透风。”

这一手露得真不含糊,裘文杰那两道浓眉不禁连成了一条线。

掌柜的走了,裘文杰冷静地坐了下来。他观察这位掌柜的已经很久了,他肯定对方是个会家子,伹没有料到对方的表现比自己的估计高出许多。这样一个人,置身龙蛇杂处的北大荒而没有被人察觉,就凭这种隐忍的火候想夺得霸主的基业根本就易如反掌,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偏偏要跟自己凑个热闹?

“裘大少爷!裘大少爷!”外面传来了喊声,是店小二。

“干什么?”裘文杰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金家大院派人来催啦!您跟金姑娘不是……?”

“我这就去。”丧文杰连忙向外走。

在经过店堂的时候他很想和掌柜的交换一个目光,那位掌柜的勾着额子在打算盘,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金线狐准备的酒菜很丰盛,地点也很特殊,竟然在她的卧房里,没有侍候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照例一落座,先举举酒杯,可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又将酒杯放下了。

“我看得出来,”金线狐轻轻地说:“你心上有一块大石头。”

“不是石头,是许许多多解不开的死结。”

“说来听听。”

“这些年来,你认为在北大荒有没有掩遮本来面目的能人高手。”

“恐怕没有。”

“你怎么可以如此肯定?”

“如果是金盆洗手而退隐的,不必流连在这个地方;如果是有所图谋的早就该爆出来了。”

“你所说的早就该爆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我很顺当,也可以说我非常横行无忌,如果有能人高手,还能忍得住吗?要是把我莫可奈何,只能眼巴巴地在暗中看着,那又算什么能人高手?”

裘文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泄漏了风声,于是把话锋一转:“整个金家大院没有一丝要撤走的迹象,是不是又改变主意了?”

“若是有迹象露出来,我也未免太不成材了。”

“说的也是……”裘文杰话题又一转:“那位杜云鹏怎么样?”

“很安份。”

“我有一个想法:姓杜的不是被你强留下来的,而是他自愿留在这里……”

“也许你猜得对,他在施展什么诡计。不过,你要是认为他想去就去的话,也未免低估了金家大院的实力。”

“照你的口气听来,你似乎没有必要和我联手,你有能力应付一切困难,是不是?”

“裘大少!”金线狐似笑非笑地说:“别趁这个机会跟我端架子,看得见的敌人我不在乎,可是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我就有些含糊了。”

“好吧!我们谈点正经事儿。”

“我的财源从那儿来,你大概也听说了。”

“约略知道一点。”

“我收购散匪劫来的金块,也收购矿工千方百计偷来的金砂、金矿石,所以我有熔金、炼金的地方。如今有人要卷我的垛子窑。”

“你要我帮你抵挡?”

“不是抵挡,是将他们全部治灭。”

“有多少人?”

“不知道。”

“什么时候?”

“以我的估计,明日从早到晚的任何时刻。”

“你以为我有这个能力?”

“我认为你绝不是单人独骑来到北大荒。”

“好!就算我有这个能力吧!你用什么回报呢?”

“保护你安然离开北大荒,也不管你有多少人,或者带了多少财富。我保证你的人员不受伤害,财物不缺。”

裘文杰的态度很平静,他显然很慎重地在考虑这件事。

“裘大少!我是女流之辈,不过,我说话比一些男子汉还要算数。”

“炼金的地方有多少人?”

“大概有八、九个,他们都是工人,没有武器,也没有功夫。”

“设备你已经破坏了吗?”

“没有,我没有那种闲工夫。”

“黄金呢?”

“除了一些掉落地上的金屑子之外,我都运走了,教你也不会将亮闪闪的黄金留在那儿,对不对?”

“我可以试试,但我不保证绝对能够成功。”

“只要你尽力就行了。”

“如果我不幸死亡,你就捡便宜了。”

“这话怎么说?”

“我一死,你就不必化费精神护送我离开这儿了。”

“裘文杰!”金线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你好像话中有话……你以为我在施展‘坐山观虎斗’的毒计,让你们拼个同归于尽,是不是?”

“我没那么说呀!”

“希望你没有那种想法,因为你死了之后对我并没有好处。”

“好啦!l”裘文杰端起面前的酒杯,喝干了杯中的酒。“就这么决定了……在天明之前派人到客栈来找我,然后带我去那个炼金的地方……”

“我知道。”

“别急,还有下文,立刻挑选几匹骡子,驮着牲口的草料,人的干粮、火种、帐蓬、火药等用品,连夜上路,往南走,过了呼玛县城,在古龙干河的北岸等着……金姑娘!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

“还有,我要二辆坚固的套车,是双辕的,拉车的牲口要一等一的大麦骡,在天明之前离开金山镇,在二道盘查等侯,车把式也要一等一的,办得到吗?”

“没问题。”

“金姑娘!请你特别记任一件事:不需要派任何人保护我,一兵一卒,一刀一枪都没有必要。只要你办好我交代的事……如果有一天你到哈尔滨来玩玩,我会好好招待……”

“裘大少!交你这种朋友,实在令我开心,因为你永远都充满信心,不过……”金线狐的两道眉毛突地挑了起来。“我这是要提醒你一下,在这方圆百里之地,有莫高的几十个弟兄,有保安队两百来人枪,有企图不明白的玉娃子和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婆子,还有零零星星,总共也不下五十个亡命徒……还有……”

“还有不少孤魂野鬼……金姑娘!别往下说了,再说下去,天要亮啦!”

“裘大少!别嫌烦,我非得跟你说清楚不可……让我计算一下,二辆双辕套车,四匹拉车牲口,两个车把式,你,铁柱子,就算再也没有别人好了,你们所需要的给养、用品,少说也得八匹骡子来驮运,八匹牲口就得八个人来照料,这么浩大的阵容,走出金山镇的时候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

“金姑娘!这些都不用你担心。”

“我有责任……”

“我不要你负责任,”裘文杰站了起来。“我要回客栈去歇息了,明儿我需要充沛的精力……我在离开这儿之前,想去见见那位杜云鹏。”

“你认为有必要吗?”

“我很想见见他,如果你不允许的话那就算了。”

“我没有理由不允许……不过,你今晚一定要回客栈吗?”

“你是说……?”

“我是说,你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尽管金服狐不是一个忸怩的娘们,她脸上仍然浮现了几分羞怯。“今晚是你在北大荒的最后一夜,也许………也许我们此生再也难以相逢了。”

裘文杰笑了,那绝不是讥诮,而是衷心地感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轻轻地说:“让我们去看看杜云鹏吧!”

二人到了客房,金线狐留在外面,没有跟进去。

杜云鹏好像已经喝了不少,醉态已经非常明显。不过,从他的眼神看上去,他还没有烂醉如泥。

“我姓裘。”一进门,裘文杰就自我介绍。

“我知道。”杜云鹏回答的声音很明晰。

“你通知金姑娘,说在上灯的时候有客人造访,但是,上灯已久,并没有任何人来。”

“那是因为我没有回去回话,而且,金姑娘也没有清散闲杂的人。”

“什么才叫做闲杂的人?”

杜云鹏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除了必要留在金家大院的人都算是闲杂人等,这要金姑娘才能决定。”

“我和令弟云飞虽然相识不久,却有一点交情。”

“那不干我的事。”

“那当然不干你的事,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弟。”

“也可以那么说,自从他被逐出杜家之后,我们的兄弟之情就断绝了。”

裘文杰打了一个手势,那个手势只有铁柱子才看得懂;他回身将客房推上了,还用背部压着门板。

袭文杰拉了一张椅子,在杜云鹏对面坐了下来,冷冷地说:“我想请教你三个问题。”

“哦?你吟问题可真多。”

“其实,这三个问题是有连贯性的,请你仔细听明白:是谁教你来的?你得到多少酬劳?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才离开?”

“是那个打算拜访金姑娘的人教我来的;我们是朋友,办点小事跑跑腿,谈不上酬劳;金姑娘什么时侯教我走我就走,——我的回答还令你满意吗?”

啪地一声脆响,裘文杰竟然结结实实地给了对方一个耳巴子,很重,杜云鹏的脸颊上立刻就出现了好几道紫红色的手指印痕。

耳巴子的痛楚可以忍受,但是这种侮辱却令人难以忍受,然而姓杜的却忍住了,竟然没有反应。

“姓杜的!别对我来这一套,用这种方法回答我的问题是不行的,我要名要姓——说!

是谁教你来的?”

姓杜的将双手插进了皮袄的内襟,不知道他是在发酒寒,还是裘文杰的态度使他畏惧而生寒。

“别发抖!”裘文杰一声冷叱:“快说话!”

姓杜的右手突地从内襟中抽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支掌心雷,粗糙的枪管抵在裘文杰的胸口上。

这种玩艺儿没人瞧在眼里,一粒铁弹子,一撮铁砂,打中了一只雉鸡,那只鸡可能还可以活上个三天五日。不过当它的枪口抵在裘文杰的胸口上时,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方才金线狐闺房里有猛旺的火盆,熊熊烈火使他松开了皮袄上的两粒钮子。万一姓杜的当真勾动了机簧,那些铁砂子嵌进了肌肤之内,可真麻烦。

就在这一瞬间,杜云鹏那双迷离醉眼突然澄清明亮,嘴角处也流露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铁柱子身子一震,想向前冲,裘文杰伸出右手,掌心向后,这是一个阻挡的手势,铁柱子又站住了。

“杜云鹏!这玩艺儿能要我的命吗?”

“当然可以要你的命,只要有一粒砂子留在你的血肉之中,就会生锈腐烂,你不但会死,而且死得很痛苦。”

“你说的是实情,不过,若是我找到一个高明的伤科大夫,还是可以完全将铁砂子捡出来。”

“北大荒没有这么高明的伤科大夫。”

“当然我也不愿受皮肉之苦,你想要什么?”

“跟你到客栈去聊聊。”

“这么说,你想离开金家大院,是不是?”

“只是想跟你聊聊。”

“杜云鹏!你身上除了这支掌心雷之外,一定还有别的玩艺儿,你想离开金家大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干吗一定要抓我当挡箭牌?”

杜云鹏没有说话,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左手突地将裘文杰一拨,其实劲道十足,裘文杰立刻就转了一个方向,掌心雷的枪管也抵上了他的后颈窝。

“走!就这么慢慢地向外走。”

“杜云鹏!看你的架势,应该是兔子它爷爷——老跑的,怎么作出如此糊涂幼稚的举动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金家大院枪手如云,你在前面走,人家在后面瞄,一枪了帐,喷我一身血,那又何苦?”

“姓裘的!别以为我待在这儿喝闷酒,外面的动静我就不清楚。如今金家大院刀枪阵势倒还是摆得出来,动洋枪的好手是一个也没有了……走!别罗嗦!”

“杜云鹏!你是客,我也是客,咱们也得尊重作主人的,咱们问问金姑娘,怎么样?”

金线狐显然一直在观察客房内的动静,这时,她露面了。而且,一露面就开了口:“姓杜的!你要离开这儿,不妨跟我说,干吗用人家裘大少作挡箭牌呀?”

“金姑娘!这儿有酒有菜,我干吗要走呀?我只是想和姓裘的朋友聊聊天,如果你欢迎我这个好吃的客人,待会儿我还会再回来。”

“裘大少!”金线狐征求他的意见:“怎么办?”

“那就把你的客人变成我的客人好了。”裘文杰说着,就缓缓地向外走去。

杜云鹏缓缓地在后面跟着。

金家大院距离金凤阁客栈并不很远,当然用不着乘车,天黑后的长街也显得冷冷清清的,他们三个静静地在街檐下向客栈走去,铁柱子在后面跟着。他早就有机会扑过去,扭转杜云鹏手里的掌心雷,他有把握不使裘文杰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由于裘文杰没有给他任何暗示,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客栈门前那四盏灯笼己经在望,突然,从横巷中窜出雨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地将裘文杰架住了。

铁柱子双脚一弹,就要往前冲,一根粗粗的木棒子猛地敲在他的后脑上,要不是他正要前冲,那根木棒子一定会敲破他的脑袋,现在只是将他敲昏过去而已。

裘文杰没有反抗,事实上那四条粗壮的手臂强而有力,也不容许他反抗。

巷子深处有一个三合院,院子门敞着,裘文杰被拖了进去。堂屋里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向外,裘文杰只能看见那人有一双白皙的手。

那人突地转了过来,竟然是客栈里的掌柜。

裘文杰回头看了一下,杜云鹏挺着膀子站在门边,原来他们是一条线上的。

“裘大少!冒犯了!”掌柜的笑着说。

“别客气!”裘文杰也回以笑语。

“裘大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你方才和金线狐商量些什么?又作出了什么样的结果?”

“哦!这倒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金线狐想嫁给我,而我呢?由于浪迹天涯,居无定所,不敢有妻小之累,只有辜负她一番美意了。”

“裘大少!莫把我当三岁小儿。”

“我可不敢把你当三岁小儿,不过,照你的言行看来,你可能是一个五十岁的小顽童。”

“裘大少!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不会让你离开这儿,那样可能耽误你的大事,今晚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掌柜的!咱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撕破面皮,这层假面皮最好保留着,要不然……”

“要不然就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是不是?”

“掌柜的!先让这两个家伙松开他们的粗手,行吗?”

掌柜的一挥手,那两个大汉立刻就松开了手。对方显然有相当的把握,裘文杰绝难逃脱掌握。

“裘大少!你方才那句话很有道理,咱们最好别把脸皮撕破了,所以我只想知道那么一丁点儿秘密——你们之间到底取得了什么协议。”

“掌柜的!看起来你真是个三岁小儿,如果我跟金线狐有什么协议的话,那一定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协议,你想我会轻易就泄漏吗?”

“裘大少!我不妨漏那么一点儿,在开这家客栈之前,我在外头也走腿闯道,教人家开口说话的方儿我可不是不会……”

“那你就不妨试试。”

“裘大少!我还真不愿意撕破你的面子。”

“掌柜的!别尽说好听的,你教这姓杜的用掌心雷顶着我的后颈窝,又教这两个家伙用他们的粗手架着我,这已经算是撕我的面皮了……”

“没关系,待会儿我可以向你赔罪。”

“没用!我这个人心里头不能打结,一打结就是死扣,再也投法子解开。这一回我所以会跑到北大荒来,也就是为了心里瓸有个死结……”

“这么说,你跟我还没完没了啦!”

“如果你放机伶点,也许我会留条小路给你走。”身在重围之中,裘文杰说话居然如此傲慢,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以恃仗的。

“裘大少既然把话说绝了,我也用不着留什么余地啦!我倒要看看你能够狠到什么程度。”掌柜的说到此处,右手又是轻轻一挥。

两个汉子本来就是随时都准备着的,主子的手才一抬起,他们就展开了行动,站着门口的杜云鹏也松开了抱着的膀子,向裘文杰靠近。

裘文杰站在那儿并没有动,他唯一的恃仗似乎是料定对方不敢把他怎么样。

那四条粗壮的臂膀毫不费事地又将他架住了。

掌柜的沉声下令:“拖到后面磨房里去,给我上绑,看看这小于有多大的能耐。”

就在这一瞬间,裘文杰动了,动的不是他的两臂,而是他的膝盖,他的身子左右一转,左右膝盖分别捣在那两个汉子的胯间,那是男人最脆弱不堪一击之处。他们也许将裘文杰看成英雄好汉,不屑于袭击那种地方。裘文杰的绰号叫‘白狼’,绝对没有谁认为狼是君子。

两个汉子痛得立刻松开了手。

裘文杰的动作是连续性的,右脚飞快拾起,又踢向掌柜的下盘,顺着身子飞扑的去势,这一脚的劲道相当威猛。

掌柜的在客房中曾经露过他的功夫,相当不弱,也许因为他蛰伏太久,对敌的反应就差了一下,他毫不费力地闪了过去,可是,裘文杰的目的并不是要踢中对方,而是要挟持对方,一脚成空,早就有了预料,身子飞快到了掌柜的身后,待他发觉大事不妙,裘文杰手中锋利的匕首已经横在他的咽喉处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金线狐在门口出现了。

“裘文杰,你这一手真不赖,轮不到我动手啦!”

姓杜的没有动,另外两个大汉也没有动。也许他们是拿钱办事的人物,主子没有下令,他们乐得偷个獭。

“金姑娘!”掌柜的嚷了起来:“你快教他放手!”

“掌柜的!”金线狐笑眯眯地说:“你真给我面子,你以为裘文杰会听我的?”

“金姑娘!这么三合院里里外外还有埋伏,万一他们起了误会,动了枪,那就不好收拾了。只要你教姓裘的松手,我们还可以好好谈……”

“掌柜的!你用不着吓唬人,你手下那几只三脚猫,已经被我收拾了,要不然,我怎么能够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裘文杰,让他坐下。”

裘文杰立刻将掌柜的按在一张椅子上。

“杜云鹏!”金线狐又转了方向:“你身上有一支掌心雷,靴筒里还有一把短刀,如果你答应不乱动刀枪,我就不让你扔掉,给你留个面子。”

(本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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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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