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龙潭虎穴
天色已经昏暗,房中掌起明亮的灯烛。
石奇峰出现于房门中。
他向沈陵使个眼色,才道:“沈兄,你目前反正无处可投,同时在敝局之内,没有风险,希望你暂时留下。”
他又吩咐胡蝶衣道:“蝶衣,叫人把饭开到房间里来。”
沈陵听胡蝶衣说过有人暗中窥视,所以明白石奇峰使眼色的用意。
“在下身为俘虏,石兄爱怎样就怎样处置。”他淡淡地道:“只是在下一直躺在床上,很多事都很不方便。”
石奇峰伸手在沈陵身上捏捏拍拍,然后道:“行啦!你可以起身,亦可行动自如,不过在三五日之内,你的功力会减弱了些。”
他说此话时,并没打眼色。
沈陵微感惶然,知道此话是实不假,他只好认了。
于是他试着移动身体,果然很快就能坐了起来,接着离床下地。
胡蝶衣替他打了一盆热水,漱洗之后,请他移步来到八仙桌落坐。
两名使女提着食盒进来,就在房内的桌上摆好,饭菜十分丰富。
石奇峰和胡蝶衣都坐下陪他用餐。
胡蝶衣见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道:“沈先生胃口真好,叫人看了自己亦觉得饿起来啦!唉!我真羡慕你。”
沈陵讶道:“羡慕?你是女孩子,吃起饭来不可能像我这副样子。”
胡蝶衣道:“我不是羡慕你的饭量和吃相,而是羡慕你的气魄,我若是处身于你这种环境中,一定吃不下一点东西。”
石奇峰笑一笑,拂髯道:“我们男人讲究这种英雄气概,你身为女子,当然不同啦!你去沏一壶好茶来,我有话与沈兄谈。”
沈陵放下筷子,摸摸肚子,道:“我好像已昏迷了很久,但记不起有多久啦!石前辈可否相告?”
石奇峰道:“你已昏倒了两天之久,不过,厂卫方面显然毫无放松,反而增加了很多人手,把京师九城以及京畿附近百数十里地面,几乎都掀开细搜。”
沈陵沉思一下,道:“这样说来,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志在必得啦!”
石奇峰作个手势,请他到一旁落坐。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东厂和锦衣卫多年以来,权势重大,办的案子大小都有,其中有不少震动一时的大案,可说是提到办案时的紧张严重,这回是头一遭,可以说是已倾全力搜捕你。”
石奇峰神色凝重地道:“顺便奉告一声,厂卫这两个组织中有不少从未出动过的高手,这回都亲自出马了。”
沈陵淡淡一笑,道:“石前辈恐怕有些言过其实吧?”
石奇峰讶然道:“沈兄难道不信?为什么?”
沈陵仍然以淡淡的口气,道:“假如东厂和锦衣卫已倾全力搜捕我,你们这里岂是安全之所?贵局凭什么不畏东厂和锦衣卫?退一步说,即使此地戒备森严,不虞厂卫人闯入来,但贵局也必定将我的踪迹尽力掩藏,例如这两位使唤的婢子,就不该让她们得悉,何况还当着她们谈厂卫缉拿在下的事?”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坚定自信的意味,又道:“贵局窝藏要犯,并非普通罪行,而是抄家灭门的弥天大罪,你们就算不怕,却难保下人们不泄风声。”
石奇峰神色自若地听着,让他说完,才抬头望望刚把茶冲好送来的胡蝶衣。
“你用的是什么茶叶?”石奇峰问。
“是上好的香片。”
“不对,香片的花香夺去茶叶厚味,失去原味。”
石奇峰不满地摇摇头:“你最好泡一壶武夷岩茶,铁观音也好,水仙也好,不要香片。”
胡蝶衣抿嘴一笑,低低道:“我本是怕沈先生喝不惯岩茶,好吧?我另外冲一盅铁观音。”
沈陵没有作声,他对喝那一种茶完全不关心,全神在寻思石奇峰的反应,为何如此镇定平静?
只听石奇峰说道:“沈兄的分析非常合理,只有一点你估计错误了。那就是本局所有的人,包括使唤的婢女在内,无一不是忠心耿耿,不论什么情况之下,都不会泄露风声,出卖本局。”
他说得那么有把握,使沈陵受到他强烈信心感染,心中信了大半。
胡蝶衣把茶冲好,站在石奇峰身后,看来她没有丝毫避讳的样子。
石奇峰悠闲地呷了几口热茶,露出品尝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才把注意力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他平静地问道:“沈兄,假如本局愿意支持你们这个集团,你意下如何?”
沈陵愣了一下,才道:“石前辈这话只是假设呢?抑或是当真有此可能?”
石奇峰严肃地道:“自然是当真有此可能。”
沈陵道:“以贵局的庞大实力,如果支持敝方,敝方自是十分欢迎,可是贵局为何甘愿冒此大险?”
石奇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们干得,我们就干不得?”
沈陵道:“话不是这么说,但贵局已有基业,而东厂和锦衣卫方面对贵局亦没有迫害。”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敝方所有的人,都是出于个人的自愿,感到须得为国出力,为天下苍生尽心,誓死与奸贼斗争,保护忠臣良将,不为奸党所害。前辈应该很清楚,厂卫这两大机构,权力都操在奸阉之手,所以凡是反对奸党的,动辄有抄家灭门,甚至诛连九族之险!”
石奇峰摆摆手,道:“我都知道。”
沈陵道:“但贵局上下逾千之众,前辈深信这么多的人个个都愿冒此奇险大祸么?即使不敢不听从,但人人都靠得住么?”
石奇峰断然道:“不错,他们都绝对服从,而且靠得住。”
沈陵叹一口气,道:“石前辈本是长于智略之人,岂能说出如此肯定的话?”
石奇峰道:“敝局可供差遣使用的人,超过四千之数,本人敢以人头担保,个个都是忠心可靠。”
沈陵默默不语,他的态度已显示他根本不相信石奇峰的话。
胡蝶衣突然插口道:“沈先生,二老爷的话绝对错不了,我也敢用人头担保,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沈陵不想再谈下去,道:“好在这种事情,我既不过问,更作不了主,石前辈最好找别人商量。”
石奇峰知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果然不再说下去。
他换了个话题,说道:“沈兄知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大举搜捕你的原因?”
沈陵忖:你休想诈出我的口风。口中应道:“在下不知道。”
他话说出口,颇为后悔不安,暗念前此在避尘庄中,全靠石奇峰赠以灵丹碧血刀等四件奇珍,又将绝域十三煞神的阵法秘密泄露与他,方始逃得了性命,现在对他十分生疑,以及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实在有愧救命之恩。
石奇峰颔首道:“你若不知道,我便告诉你,他们是为了‘天堂鸟’之故,发动了全力搜捕你。”
沈陵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石奇峰等了一下,见他不说下去,便道:“沈兄,天堂鸟代表什么?”
沈陵道:“在下也不知道。”
石奇峰沉吟了一下,才道:“假如这是一件莫大的秘密,石某人也不会轻率相询,以免沈兄你为难。正因为以我所知,这天堂鸟应该不是不可说出来的秘密才会相问,却不料沈兄不予置答,这实在叫人觉得费解。”
沈陵讶然道:“石前辈何以见得这天堂鸟不是大秘密?”
石奇峰道:“因为这三个字最先是出诸一个化装为车夫的青年口中,锦衣卫方面已经查明白,这个自称小八子的青年,真姓名是朱果中,虽是你们集团中人,但却是个小角色。即然这朱果中不是什么人物,尚且能说出天堂鸟这三个字,可见得所谓‘天堂鸟’,外间人诚然还不知它是鸟是人,但一定不是什么机密的事。”
沈陵笑一笑,道:“可是石前辈刚刚说过,厂卫方面,正因天堂鸟而对我万分重视,如何又变成无关紧要之事呢?”
石奇峰徐徐道:“我的看法是这天堂鸟这三个字本身并不重要,而是它所代表的东西或人才是重要。只不过其中另有某种原因,使得厂卫倾力缉捕你,根据小八子的口供,好像天堂鸟的关键便是在你身上,当然这么一来,人家非抓到你不可!”
沈陵寻思了一阵,才道:“如果在下仍然表示不知‘天堂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只不知石前辈信不信?”
石奇峰淡淡一笑,道:“既然沈兄坚称一无所知,再问下去也是徒然,好在本局还能在别的方面探听到消息,也没有多大关系。”他停歇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沈兄守口如瓶之举,对你自己却十分不利。”
沈陵慨然道:“在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石前辈这话可骇不倒我。”
石奇峰摇头道:“你会错我的意思啦!我只不过先告诉你,本局对‘天堂鸟’全然无知的话,则在掩护你之时,难免会有疏失,因此对你本身的安全甚为不利,并不是打算对你怎样。”
沈陵正色道:“在下的安危,自己负责,如果遭到不测,绝不敢怪贵局掩护不力。”
石奇峰毫无丝豪不满神色,笑道:“好,好,我们不谈这一件事,你是个傲骨如铁的义烈之士,绝难改变心意,再说下去,只怕反而伤了和气,对不对?”
沈陵略略欠身,道:“石前辈智深广如海,在下深感佩服!”
石奇峰当下又与他谈起最近的时局,在这一方面,他们却找到了共同的见解,那就是世局日非,盗寇横行,边境警讯频传,两人都感到十分忧虑和愤怒。后来他们又谈到武功方面,旁及武林门派的事。沈陵暗惊这石奇峰对各家派秘传心法的博识。但他自己却不大表示意见,甚且时时装出茫然不知的神情,以免对方从他的见解反应中,获得线索,从而推测出他的出身家派。
他们不知不觉已谈了个把时辰之久。
沈陵好像有点坐不住的样子。石奇峰看在眼中,突然向侍立背后的胡蝶衣道:“小蝶,你且回避一下。”
胡蝶衣应了一声,慢慢走出去。
在门口处她还回头向沈陵笑一下,显然她很不愿意走开。
她临走的回眸一笑,媚艳四溢,荡人心脾,沈陵只看得心头怦跳,心中涌起了把她抱在怀中的强烈欲望。
只听石奇峰徐徐说道:“沈兄,你是当世的侠义志士,小蝶却是宇内无双的美女。”
沈陵吃了一惊,道:“石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奇峰道:“我已收了小蝶为义女,因此近日不免为她的终身大事打算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沈陵一时心乱如麻,但表面上都装得若无其事。
他淡淡地道:“但你用不着对在下谈此事啊?”
石奇峰笑道:“沈兄满腔热血,一片丹心,为拯救天下苍生而与奸贼斗争,使人肃然起敬。因此我想如果小蝶得以侍奉左右,她这一生亦可无憾了。”
沈陵轻叹道:“在下还没有成家立室之想,石前辈的美意,唉!在下只好辜负了!”
石奇峰道:“我了解你的立场,不过你放心好了,第一,小蝶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第二,她也不是做你的结发元配,而是充当你的侍妾,她的命不宜做正室,再说她也配不上沈兄,所以……”
沈陵忙道:“石前辈说哪里话?胡姑娘乃是红尘中的谪仙,在下一个凡夫俗子,那敢纳她为妾?”
他口中虽是峻拒,理智也告诉他不能要她。可是感情上却为之欢欣不已,而且最奇怪的是阵阵欲火上透心田。
石奇峰摆摆手,道:“反正此事不急,咱们慢慢再商量,不过沈兄不妨考虑一下,如果你收纳了小蝶,对你有好有坏,至少对付厂卫之时,你可以获得很多机密情报,对大局来说,其利无穷!”他突然起身,又道:“我还有点事,恕不相陪了,咱们刚才这些话,还望沈兄暂勿告诉小蝶。”
沈陵忙道:“那是当然!在下实是不便启齿,前辈放心吧!”
石奇峰走了之后,沈陵寻思道:这就奇怪了,石奇峰难道对我使出美人计?如果是美人计,那么他目的何在?莫非他们京华镖局已为东厂收罗了?可是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们不像与厂卫有了勾结。
他心中一阵焦躁,坐立不安,起来走了两圈,心中陡地泛起了胡蝶衣的倩影,便再也拂不掉。
渴望了好一会,才听到胡蝶衣的细碎步声,接着香风扑鼻,人影入室,灯光之下,又见到她那张艳丽无双的面靥。
他目光眈眈地望着她,胡蝶衣抿嘴一笑,道:“你怎么啦?好像不认识我了。”
沈陵记起有人监视之事,不觉目光四转。
胡蝶衣忙道:“你放心吧!现在已无人监视了,我亲眼看见二老爷陪着唐姥姥出去了。”
沈陵心理上的负担一去掉,再加上石奇峰曾经当面把这个美女许配给自己为妾,心情大为异样,全然没有考虑到她拒绝的问题,只要他愿意,这个美女便是他的人了。
他的情欲熊熊升起,但理智并未泯灭,心想纵使石奇峰施展美人计,他亦不怕。他绝不会泄露秘密及出卖同道的。
胡蝶衣走到他身边,亲切地柔声问道:“你气力恢复了没有?”
沈陵问道:“恢复了又如何?难道我可以远走高飞吗?”
胡蝶衣颔首道:“当然可以,二老爷是这样说的。”
沈陵暗中一运气,道:“真气还有阻滞现象,假如此地真的没有其他危险,我还是暂时留一两天比较好。”
“这儿一点危险都没有。”胡蝶衣道:“据我所知,大老爷很想收罗你,他说镖局正缺乏你这种智勇双全又有领袖之才的人物。”
沈陵笑道:“那么我替他办事出力好不好?”
胡蝶衣嫣然道:“当然好啦!但你另有大任在身,哪能到镖局来。”
她的话突然中断,原来沈陵已把她抱住,而她好像是惊得软了,全身毫无气力,话也说不出来。
沈陵把她抱起,大步走向床铺,将她放在被衾上,伸手为她轻解罗带。
胡蝶衣直到这时才从惊魂中回醒,低声道:“沈先生,不要这样……”
沈陵俊面通红,呼吸微见急促,双目中射出情欲的光芒,没有理会她,仍然为她解带宽衣。
胡蝶衣此时四肢瘫软,没有一点抗拒的动作。
眨眼间她上身的罗衣已经解开,露出了酥胸,在灯光下,雪白的肌肤和起伏的峰峦,发出一片眩目摇神的光芒,以及阵阵中人欲醉的暖香。
沈陵身子一倾,正待伏身下去,忽见胡蝶衣热泪盈眸,满面悲痛愁苦之色,不觉一怔,中止了一切动作。
“你怎么啦?”他讶然问道。
胡蝶衣在枕上用力摇头,带着哭声说道:“不,不要碰我……”
她悲伤的声音,凄艳的表情,使沈陵满腔的情焰欲火,冷却了大半。
他实在想不透她为了什么原因,显得如此悲痛欲绝?
胡蝶衣扯好了衣服,遮住了裸露出来的酥胸,接着缩起身子一滚,滚到床里头。
她这些动作,自始至终都没碰着沈陵一块衣角,也毫不掩饰她不要和他有任何碰触之意。
沈陵虽是欲火猛烈,恨不得把这块肥肉吞下肚中,可是另一方面又感到万分难堪,心想自己在她眼中,一定变成急色的男人。所以她不愿再碰自己一下……这份难堪,其中又夹杂有忿恨,以及自尊心受损伤的阵阵痛苦。
他猛然一挺腰,站直身子,转身走开,不觉走到门口,只听胡蝶衣幽幽长叹一声,叹声中含有无限凄楚怨苦之意。
他停住了脚步,望着那道关着的房门,心中却在寻思。
久已不知去向的理智,忽然回到他的脑中,暗念自己向来风流不下流,对女人极能克制,为何今夜腹内涌起阵阵欲火?
当下提功聚气,凝神定态,眨眼间腹内那股欲火,平熄了一大半。
他本是十分机警聪明之人,念头立转,想出了一点端倪,那就是饭菜中被人暗放了药物,使自己失去了理性。
房内一暗,灯火齐灭,胡蝶衣忽见床前站着一条黑影,知是沈陵,以为他又要用强,不禁花容失色,心中泛起了说不出的痛苦,不觉凄凄切切地低声哭泣起来。
可是过了一阵,她心中爱慕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压到她身上去,于是停止了哭声,举目望去。
由于房内已黑了好一阵,眼睛已能适应,因此可以分辩出床前人影的模糊轮廓。只见他垂眉瞑目,动也不动。
她正在讶异不解,沈陵忽然睁开双目,侧身坐在床口,上半身向她靠近来。
胡蝶衣这一惊非同小可,哀切的低声叫道:“不,不要碰我,我求求你……”
沈陵果然没有伸手碰她,双目炯炯,像是黑夜中的两颗寒星。
“你很怕我是吗?为什么?”沈陵低声问。
胡蝶衣见他未伸手,芳心定了下来,道:“因为你不能碰我……”
沈凌疑道:“你说不能,而不是不许,这样说来,你心中不是不愿意,只是形势所迫,另有苦衷,所以不能让我碰你,对吗?”
他已恢复神智,运功之际也知道果然曾受药物所侵,所以一阵子失去了理性。现在他分析事理,层次分明,用字准确,和刚才全然不同。
胡蝶衣连连颔首,道:“是!是!刚才你几乎吓死我了。”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剧痛。因为她的苦衷,竟然无法向这个青年吐露。
沈陵沉吟道:“石前辈知不知道你的苦衷?”
胡蝶衣道:“他当然知道。”
沈陵道:“既然我连碰都不敢碰你,那么更不能娶你回去了,对不对?”
胡蝶衣默然道:“是的。唉!我天生命薄,这辈子已没有侍奉你的福份了。”
她说到这里,痛苦地透一口大气,随即低低啜泣。
沈陵心中想道:“既然她有问题,石奇峰也不是不知道,为何还将她许给我?想到此处,心中极为凛骇,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莫非她已经是石奇峰的妻妾?
沈陵又愤怒又怜悯,愤怒的是石奇峰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竟把他自己的妻妾让人,还不惜使用催情的药物来达到目的;怜悯的是眼前这个娇媚绝世的美女,竟得不到石奇峰的真情,还被利用为工具。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蝶衣,我要走啦!你是留下来呢,抑是跟我走?”
胡蝶衣不经思索地道:“我不能跟你走。”
她不但拒绝出走,而且毫不考虑,显然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能性。
忽听胡蝶衣又道:“你也不要走,外面一定……”
沈陵冷冷道:“我不怕!”
他站起身,心中忿怒仍然未消。
“你在生我的气吗?”蝶衣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声音中带有想哭的意味。
沈陵心中一叹,怒气全消,柔声道:“刚才真有点生气,但现在好啦!我不再生你的气就是。”
他真怕她再哭起来,便故意岔开话题,轻松地道:“你对我太不公平了,瞧!你可以抓紧我,而我却不能碰你。”
胡蝶衣连忙缩手,道:“对不起,我也不应该碰你的。”
沈陵笑道:“我可不在乎,如果你用力拉我,我可不就顺势倒在你身上了么?”
胡蝶衣却十分认真地道:“千万不可,你不能碰我!”
沈陵本想坐回床沿,听了这话,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淡淡地道:“我去把灯点上。”
他过去点燃灯火,就在桌边坐下。
耳中听到胡蝶衣系束衣服的声音,脑海中不由闪过刚才她酥胸袒露的情景,心头微荡。
胡蝶衣离床下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手肘搁在桌上,托住香腮,在灯光之下,只见眉黛含颦,那张艳丽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清愁。
沈陵看了但觉回肠荡气,那颗心再也狠不起来。
只听她幽幽叹息一声,道:“我生来就注定是苦命人,时时恨不得快点死掉,以免累人累己,唉!”
沈陵道:“你心中有着很大的苦衷,只是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胡蝶衣摇头道:“我不能说,也求你不要追问。”
沈陵空白狐疑满腹,但又感到她的恳求正是情真意切,实是不便再追问下去,只好耸耸肩,默然忖想。
他不能不佩服钟子豪、石奇峰等人,的确有点莫测的手段,不但能使麾下之人个个忠心耿耿,不辞一死。
连胡蝶衣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泄露。
胡蝶衣见沈陵现出冥思苦索的表情,便问道:“沈先生,你想什么?”
沈陵苦笑一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问题很多,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简直无从想起。”
胡蝶衣道:“那就不要想,永远不要想。”
沈陵讶然道:“你不希望我想出个中内情,是不是?”
胡蝶衣点点头,娇靥上又泛起了幽凄动人的神情。
沈陵越看越感到她的苦衷十分奇怪,决心查明原因,然后尽一己之力去帮助她。
他表面上却道:“好吧!我就不去想它。我想再住一两天,等外面风声平静了才走。”
胡蝶衣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步声。
转眼间,石奇峰提着灯笼步入房内。
他向二人笑道:“你们猜猜看,刚才谁来过?”
胡蝶衣讶然道:“义父,有人到我们局里来么?”
石奇峰点点头道:“是的。”
沈陵微一沉吟,道:“是不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石奇峰疑惑地望着他,点点头道:“是的,正是邵安波,局主和我费了点力气,才把她应付走。”他停歇一下,道出心中的疑问:“沈兄何以一猜就中?”
沈陵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
石奇峰道:“这位无双飞仙邵仙子可能不死心,还会暗中搜索本局,所以请沈兄到一间密室住,等到过了今晚,方可回到此处。”
沈陵考虑一下,才走出房间,只见门外有一个提着灯笼的蒙面人在等候。
蒙面人一言不发,转身带路。
沈陵跟随在后,穿过两座院落,随即转入一条通道内,他推开一道房门,沈陵随后进去一看,竟是一间书房。
沈陵皱皱眉头,问道:“这一间就是密室吗?”
蒙面人没有回答。
忽见壁间一排书柜无声地移开了数尺,现出一道门户,门中有灯光,却是一道扶梯,原来下面才是密室。
沈陵沿梯而下,尽头有一道门户,黑色的木门开着,里面点有灯烛,十分明亮,家俱陈设甚为华丽讲究。
沈陵身子微弯,伸手扶了一下木门,便走进这间布置华丽的地下密室内。室内没有一扇窗子,但空气却非常清新,必定另有隐藏式的通风设备。
沈陵突然指着靠门的角落,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蒙面人跨入房内两步,转首望去,忽见沈陵五指如钩,快如闪电,疾抓他的五官要害。
蒙面人上身一仰,底下踢出一脚,势急力猛,劲道十足,沈陵不得不退,但小指头已勾着那人面巾,立即将面巾扯下来,露出了真面目。
这个蒙面人,竟然是京华镖局局主乾坤剑钟子豪。
沈陵微微一怔,手起一掌,呼一声迅急拍去。
并喝道:“钟局主为何扮做下人?”
钟子豪一面抡拳迎击,一面道:“你目前虽然无法发挥全部功力,但仍是位可怕的对手,除了本人之外,无人可以拦阻你夺门而逃。”
“砰!”一声。
沈陵退了两步,目下他内力受制,体力未复,所以硬拼之下,铁定是吃亏的。
钟子豪迅即退出门外,随手关起木门,接着木门上打开一个洞口,他向房内探视,见沈陵尚在原地。
他诚恳地道:“沈兄,本人此举迫不得已,多有得罪,幸勿见怪!”
沈陵哼一声,道:“你把我囚禁此室,有何用意?”
钟子豪不答反问,道:“沈兄究竟瞧出了什么破绽,决心要夺门而逃的?”
“我借故摸了这道木门一下,触手冰凉,知是钢铁所制,所以才出手。”沈陵道:“却想不到钟局主亲自出来押解,我逃走不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钟子豪道:“沈兄对于敝局一定有着很多疑问,正因如此,我们不得不将你囚禁起来……”
他终于答复了沈陵的询问,虽说他的答复根本就无法索解。
沈陵冷冷地道:“难道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人对贵局发生过疑问么?”
“怎么没有……”
“那些人都被贵局解决了,是吗?”
“敝局迫不得已,只好杀之灭口。”钟子豪叹道:“希望沈兄别以为我们都是残忍嗜杀之徒,那实在是不得已。”
沈陵耸耸双肩,道:“我又能如何呢?想不想目前已无关紧要啦!”
钟子豪道:“看来恐怕正是如此了。”
沈陵沉默了一阵,才道:“你为何不干脆杀了在下?”
钟子豪道:“还未到时候,沈兄不必着急!”
沈陵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天下间难道有急于送死的人不成?
他懒得多说,便退到角落的一张精致的睡榻,坐躺得舒舒服服,一派懒洋洋的神情。
钟子豪一直盯着他,仔细打量他的举止神情。
过了一阵,他突然道:“沈兄,恕我打扰一下,还有三件事要说明。”
沈陵道:“请吩咐!”
钟子豪先说了一声“不敢”,才又说道:“第一件事是敝局送来的饭菜,绝对无毒,请放心食用,以免徒然减弱了体力。”
沈陵讶然道:“我要体力何用?”
钟子豪不答话,迳自又道:“第二件是在这门洞外,日夜有人轮班看守,这个看守的人,奉命要时时查看你的动静,所以请你不要出手袭击。”
沈陵点点头,道:“我不会出手的,一旦伤了你的手下,无补于事,徒然招致你的报复。”
钟子豪道:“沈兄明达事理,实在太好了。第三件事但愿沈兄也肯答应。”
沈陵念头电转,隐隐已猜到他的企图,道:“这一件在下恕难从命。”
钟子豪道:“以沈兄的才智,很有可能猜中本人的要求。我要的是你身上的兵刃。”
沈陵摇摇头,坚决地道:“不行,除非钟局主进来夺走,否则休想叫在下自动奉上。”
钟子豪沉吟一下,才道:“好,本人有机会的话,将会试试能不能使沈兄自行缴出兵刃。”
洞门上钟子豪的眼睛消失了,登时一片寂静,沈陵虽然躺得很舒服,然而心中阵阵难受,思潮起伏奔腾。
久久,他无法入睡,干脆起来行功,运行了一周天,发觉胸前的任脉出了问题。他明白这是受到禁制,所以无法发挥全部功力。他定下神来,以秘传绝学“乾坤大真力”试着疏解禁制。
一次、两次、三次……
他浑身衣衫被汗水湿透,身躯颤抖得厉害,面色苍白得相当可怕。他仍然咬牙继续行功,凭着大恒心与毅力,终于在第九次时疏通了经脉,解开禁制。
这一夜再无事情发生,一直到翌日中午,外面时时传来步履上下楼梯的声音,还有就是在门洞外出现的眼睛。
他已懒得看那些眼睛,因为这些监视的人,都戴着蒙面巾,根本看不出面貌。
他相信钟子豪的话,对送来的饭菜毫不多疑,放量大嚼,以保持体力。
他唯一不受监视的时刻,只有在床尾一道布帘后解手那片刻。
这天下午,他感到已经想得太多了,便无聊地翻出几本书,浏览起来,原来这些都是医书药典,十分枯躁无味。
他当然看不下去,也不知拿起放下了多少遍,好不容易又捱过了一天。
密室内不见天光,全靠灯火。沈陵估计已是第三天的中午,看看灯火黯淡,灯油将尽,必须要添油了。
门洞上适时出现了一双眼睛,他懒懒地喂了一声,道:“回头告诉钟局主或石先生,要添点灯油了。”
那对眼睛眨了两下,没有作声。
沈陵在床上躺得四平八稳,不再看他,亦不说话,房内显得出奇的寂静。
突然,一阵娇婉悦耳的声音传入,道:“沈先生,你心情很消沉恶劣,是不是?”
这种熟悉的语音,使沈陵触电般的震动一下,微微抬头,向洞口望去。一望之下,发现果然是黑白分明,好像能够说话的胡蝶衣的明眸。
他过了一会,才叹息道:“我真不想理你,都怪我自己太相信别人了。”
胡蝶衣柔声道:“我先换一盏灯来……”
语罢转身而去。
不久,又在门洞出现,把一盏油灯递入。
沈陵走到门边,只见伸入来的那只持灯之手,白嫩纤美,尖尖的指甲上,还涂着蔻丹,红得令人心动。
他禁不住摸摸这只粉搓玉琢的纤手,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手伸进来,难道不怕我抓住不放吗?”
胡蝶衣怯怯地道:“你是大丈夫,可不会这样做吗?”
“大丈夫?”沈陵的嘴角浮现一丝飘忽的笑意:“这世间的大丈夫已经死光了,纵使还有少数几个,但绝不会是我!我如恨将起来,说不定会下手的。”
他放开她的玉手,接过油灯置于桌上。
“当然。”
沈陵冷然道:“你明明可以自由行动,可见得我的被囚禁,事先已获得你同意,如果不是,你为何不设法救助?”
胡蝶衣道:“我事前根本不知此事,这话你当然不信。所以我在事后没有救你的原因,也就不必说了,因为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沈陵道:“信不信是我的事,你说你的,别管我怎样想。”
胡蝶衣道:“好吧!义父深知我的忠心,胜过对你的爱慕之情,所以他放心让我来探望你。”
沈陵一愣,道:“石奇峰这么有把握吗?”
胡蝶衣道:“你难道不也是这样认为?”
沈陵沉吟道:“当然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未到达使你背叛的程度。可是石奇峰的信心,仍然教人感到难以置信。”
胡蝶衣幽幽地道:“不,你说错了,义父深知我心中对你之情,已到了背叛他们的程度,所以他曾经把外面所有的报告给我看过,并且分析情势,使我得知如果纵放了你,徒然让你落在厂卫的重重罗网之中!”
沈陵那么有自信的人,竟也不知道相信她的话好呢?抑或不信的好?一时没了主张。
过了一阵,他有些谦然地道:“或许我是真的误会你了,好在没有造成你的伤害。”
胡蝶衣柔声道:“不要紧,伤害可以治愈,但人死却不能复生。”
沈陵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胡蝶衣匆匆走了,临走之前还温柔地嘱咐他不要烦躁,不久情势一定会好转。
沈陵那能不烦躁?如何定得了心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放出诱饵,引诱厂卫的人来追捕他,以便制造混乱局面,伺机搏杀对方的高手。
可是情况的发展却失去了控制,想不到对方动员了全部力量来追捕他,这倒还在其次,最糟的是自己陷入钟子豪所设的陷井,脱身不得,遑论搏杀敌人?
因此,自胡蝶衣走了之后,他不停地在室内踱来踱去,甚至连油灯也没换上,室内一片漆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传来声息。
沈陵一直盼望胡蝶衣再来,纵使不是她来,也好探问一点消息,于是矍然地注视着门洞。
来人已站在门口,却没有作声。
沈陵喂了一声,道:“来者是谁?”
“是我,你先点上灯好不好?”胡蝶衣娇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沈陵心中大喜,点燃了油灯。
他开口问道:“情形如何?”
胡蝶衣叹口气,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你猜猜看,我正在转什么念头?”
沈陵感到这一问题十分突然,必定与自己有关,才会叫自己猜。
他心念一转,道:“你莫非想放我逃出去?”
胡蝶衣道:“唉!不错,我怎会有这种疯狂念头?”
沈陵道:“这不算疯狂,你从前可以助我脱逃,如今为何不可?”
胡蝶衣道:“此一时彼一时,目下形势有变,所以无法助你。”
沈陵低声问:“咱们说话,有没有人偷听?”
“没有。”她摇摇头。
沈陵道:“那么为何现在你不能帮助我?是不是外面守卫森严?”
胡蝶衣道:“不是,外面根本没有人。”
沈陵试探着问道:“假如我自己设法逃走,你会声张么?”
“会。”她的声音软弱无力,似乎决心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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