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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回 四个怪人

此地离北平城不过二十来里,下午必有一场厮杀,什么人告嘴的事,万古雷没有放在心上,队伍里还有许多事要他操心。

他并不知道这事与他前程有关,燕王知道他与皇上卫队指挥公冶勋交好,所以乍一听到他放走杨都督,自是对他有了看法。

回到北平城已一个来月,这其间发生了一些事,使万古雷感到不解。

从郑村坝回北平,城内兵里外夹攻,两天破了围城之敌,顺利入城,全城民众无不欢呼跳跃。两天后,燕王犒劳部众,论功行赏。

万古雷并未升职,仍然任天豹卫指挥使。孙锐锋任北平卫指挥,方天岳升任都指挥佥事掌燕王驾前侍卫。论品级,指挥使是正三品,都指挥佥事也是正三品,但职务位却高过指挥使。

这使万古雷感到惊讶。孙锐锋调离了侍卫队,方天岳掌管了侍卫队,与燕王更为亲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很显然,方天岳取代了孙锐锋,得到了燕王的宠幸。

此外,燕王祭罢阵亡士卒,并收葬了城外的、郑村坝的尸骸,连敌军的骸骨也收埋。对燕军阵亡士卒的眷属也作了安抚。

这使大家感到欣慰。万古雷也尽力安抚天豹卫的士卒,从家里拿出银两发放。

这本是他的一番好意,尤其是对失去父子丈夫的眷属,他总觉得有些愧疚。

但两天后朱能来查询此事,说有人报禀殿下,万古雷私自向部属发放银两,旨在收买军心,把天豹卫当成万家军。

万古雷先是一愣,接着发了火道:“怪事,我体恤自己的部下,用自己的银两,这难道也有错?是什么人盘嘴弄舌,我找他算账!”

朱能道:“哎,老弟,别发火。我知你出于善心,但有一点老弟必须明白,士卒都效忠燕王殿下,因此将士心目中只能有殿下的恩惠。老弟这样做,易让人产生误会。天豹卫不能把老弟的威望置于燕王殿下之上,明白了吗?”

万古雷叹息道:“明白、明白,告我的人必说我有野心,这真是岂有此理!”

朱能道:“愚兄已向燕王殿下禀明,说老弟出于好心,并无别的打算,由咱找老弟说说,以后不做就是了,燕王也就不再追问。”

朱能己任都指挥使,天豹卫由他统辖,幸得朱能十分信任他,否则岂不糟糕?

接着他送走了柳锦霞,她说什么也不愿留在北平府,她带来的三百弟兄,损折了六七十人,她说回山寨后再作打算。她担心凤凰山总寨在她走后被其他寨骚扰、并吞。

没奈何,他在家摆设了酒宴,替柳锦霞等人饯行。他很想说公冶勋的事,但总没有机会。

柳锦霞根本不愿意再提往事。

临别前,柳锦霞道:“万兄,你可能还要随燕王南征,说不定我们还会相见,到时也不知我们是友是敌。但这无关紧要,这一段日子我们相聚,这就够了。等成为敌人时,再打不迟。这就看缘份了,万兄以为如何?”

万古雷道:“薛兄说哪里话来,你我不该成为敌人,只能成为朋友,不管今后局势如何,朋友终归是朋友,在下信守不渝!”

柳锦霞看着他,想了想,道:“但愿如此,只是到时候只怕由不得你我。你该知道,朱家子孙都是我的仇人……”一顿续道:“不说这些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郭剑平道:“薛兄为何不到京师去看望公冶兄?须知公冶兄……”

柳锦霞岔话道:“郭兄,我如今是什么人,你我处境相同,还能奢望平平安安进京师吗?”一顿又道:“纵使我再上京师,那我就会让血蝴蝶复活……”说到这里,柳锦霞双目放光,兴奋起来,“不错,这个主意好。我要把京师搅得鸡犬不安,和锦衣卫皇甫楠这班恶贼好好斗上一斗,让皇帝小子寝食难安!”

万古雷、郭剑平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柳锦霞一笑:“你们两个别担心,等我把凤凰总寨的事了结后才能上京师,一时半时还去不了。”说着站起来告辞。

万古雷等送到门口,彼此互道珍重而别。

送她走后,万古雷又分别上门看访三大门派头头,受到他们的盛情款待。王妃已命人赐给三大门派牌匾,由燕王殿下亲自手书,再命木匠刻字制作,以示对他们守城的嘉勉。三家匾额提的字一样:“一寸丹心”。

十天后,又开始整编军队,天豹卫有了四千多人,紧接着就是操演阵式、习练武功,万古雷等人从早忙到晚,无一日闲暇。

这段时间,天豹卫已调出王宫,住在校场,与钟玉桃等人也无见面机会。

黎成来找过他,对乔莺的事十分惭愧,他安慰黎成,但黎成仍然闷闷不乐,说今后如果再见到她,一定要和她清算这笔账。要不是商务在身,他就要离开北平去找她。

黎成走后,万古雷有些感慨。沙师兄,杨正英他们入了军旅,昔日一块长大的挚友成了仇敌,乔莺两次欺骗行为似乎也无可指摘,她不过是奉命而行,这叫“各为其主”。

这天朱能把他叫到左军大帐,说查俊、关良、李杰、杨大刀等七人由百户升千户的事,殿下未允准,说只能升副千户,今后还有打不完的仗,自会论功行赏。

万古雷有些气闷,道:“天豹卫原班人马六百人,举事后剩四百人,守城之战又损了几十人。查俊他们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四百人在他们带领下,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做个千户比我现在手下的千户强得多。”

朱能道:“论功行赏,他们有的是机会,又何必急在一时?

况且已升任副千户,凡事一步一步来做,老弟放心,愚兄会记着这事。”

从军中大帐出来,万古雷总觉得别扭,燕王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变化,但这一点还拿不准,以后看看再说,也许自己多疑了。

刚进营房,李杰告诉他,黑鹰帮宣文龙、宣文虎来看访。

走进营帐,果见二老问坐。大家见礼寒喧,分宾主坐下。

万古雷道:“对不住,一早去了大营,累两位久等,不知有何见教?”

宣文龙、宣文虎相互瞧瞧,神情有些尴尬,宣文龙咳了声嗽,道:“大人何时出征?”

万古雷道:“快了吧,只等殿下下令。”

二老又相互对视一眼,宣虎道:“有件事不知该问不该问,望大人莫怪。”

万古雷诧道:“前辈有什么话只管说,在下洗耳恭听,哪有责怪之说!”

二老又对瞅一眼,宣文虎道:“敢问大人是否婚配?何以不见大人眷属?”

万古雷一惊,想起那夜去探黑鹰帮,无意中听到二老的悄悄话,想把宣蕙英许给他,这一向忙于征战,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二老并不死心,当真要将他招赘入门,这还得了?

于是连忙道:“承蒙二位关怀,不胜感激,在下在京师已由家父做主定了亲。”

二老“啊”一声,脸上甚是失望。

宣文龙道:“原来如此,难怪未见眷属。”

宜文虎道:“只因大人征战辛苦,该有个贴心人照顾,故斗胆问起此事,怨老夫冒昧。”

万古雷道:“多谢多谢,在下十分感激!”

宣文龙道:“大人公务繁忙,这就告辞!" 二老走后,万古雷哑然失笑,哪知李杰又来禀报:”黑鹰帮帮主宣姑娘要见大人!“

万古雷不由一愣:“什么?她来了?”

帐门外一女子声音道:“不错,我来了!”

门帘一掀,宣蕙英板着面孔走了进来。

李杰微笑着退了出去,帐中只剩两人。

万古雷忙道:“帮主请坐,适才令尊……”

宣蕙英接口道:“我知道……”一顿续道:“我问你,你可是瞧不起你姑奶奶?”

万古雷心想,糟糕,麻烦来了,嘴上说:“帮主这话从何说起?”

“哼,你心中明白,装什么蒜!”

“在下对黑鹰帮十分钦佩,对帮主自然是十分尊重,帮主的指责叫在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不知从何说起,请帮主明示。”

“咦,你当真叫咱自己说?”

“恐怕只能如此,在下并未得罪帮主。”

“不,你得罪了!”

“何时何地在下招惹了帮主?”

“就在刚才,你休想不认账!”

“没有啊,帮主越说越玄乎了,在下……”

“你不认账?掌嘴!”

万古雷心想,她做帮主除了掌嘴,大概什么也没学会,不知有多少帮众倒霉。

“帮主,你这不是叫在下为难吗?”

“你死不认账,厚脸皮!好吧,咱问你,适才咱爹和咱二叔问了你什么话?”

“这个么……令叔问在下有无婚配。”

“用你怎么回答?“

“在下如实禀告,在京师已经定亲。”

“你骗人,根本没有这回事!”

“咦,我为何要骗人!”

“你说不出那姑娘的姓名,哼,想瞒咱?咱眼里揉不进沙子,哄得了咱爹咱二叔,却哄不了咱!”宣蕙英得意洋洋地瞅着他。

万古雷一愣,道:“我用不着哄人……”

“你说出那姑娘的姓名来!”

“对不住,帮主没必要知晓。”。

“如何,你说不出来,你在骗人!”

万古雷心烦,道:“帮主,你必定要知道?这是在下私事,不用再提了吧!”

“我偏要提,你为何骗咱们?”

万古雷被缠得心烦,心想干脆告诉她,让她别再纠缠,便道:“她叫公冶娇!”

宣蕙英一愣:“怎么,当真有这么个人?”

“那自然是真人,这等事岂能胡编?”

“她住在京师什么地方?”

“这个么,帮主就不必问了。”

“咱偏要问,咱还要去京师找她!”

万古雷吓了一跳:“你找她做什么?”

“杀了她!”宣蕙英恨恨地说。

“你!……什么话,她招惹你了?”

“不错,惹了,咱就是要杀她,让你空欢喜,让你难受,因为你让咱难受……咱也饶不了你,不信你等着瞧!”宣蕙英说着泪水流了出来了。声音越说越大,最后一句话说完,跳起来低着头跑出帐外,万古雷叫她也不听。

“这姑娘糊涂,莫名其妙,太过于任性,”他想,“不必理睬。过几天就要离开北平府,她自然就会忘了这事,不会引起什么纠纷。”

这样一想也就把事情丢开。

十二月中旬末,燕军进袭大同府,此举主旨,是把在德州的李景隆引出来。

此时正是最冷的时候,朝廷大军中南方人居多,不耐北方奇寒,必能疲惫南军,使之受损。

大年初一,燕军兵临蔚州城下,几经周折,守城将领开门投降,大军得以入城。

天豹卫未参加攻城,屯驻不久便回北平。据报,李景隆果然出兵援大同,中了燕王之计,往返奔波,扑了个空。冻死冻伤不少士卒。看情形,只会等到开春之后才有战事。

万古雷很是高兴,又有一段空闲时间,他打算再指教查俊等七人的武功,使他们在今后的大战中能自保。七人对他忠心耿耿,亲如一家人,治理天豹卫,不能没有他们。

这天道衍法师派人将他叫到宫里去,在前宫一间议事室会见他,室中只有他们两人。

道衍法师道:“李景隆派人送书罢战,书信中说,燕王要求惩治的黄子澄、齐泰已被皇上罢黜,殿下再无举兵之理,应该罢战……”万古雷心想,这话倒也是,燕王兵“清君侧”,如今“君侧”已清,没理由再战,但殿下只不过是把“清君侧”当借口罢了,哪会休战。这李景隆是痴不是傻?因道:“师叔,这是李景隆个人的意思的吗,皇上难道肯休战?”

道衍法师道:“李景隆敢派人来罢战,自然是皇上的授意,不然他怎能妄自议和?燕王殿下已修书一封作答,这就请师侄随同下书者去德州见李景隆,央呈书信。”

万古雷可没想到会派上这种差事,道:“师叔,这送信之事,怎会找上小侄?”

道衍法师道:“这是殿下亲自点的将,不光师侄一人,还有方天岳同去。”

万古雷惊奇不已:“一封书信要我们两人去!方天岳一人足能胜任,又何必……”

道衍法师微笑道:“师侄感到奇怪,送封回信怎么要派两名武林高手是不是?待师叔讲请原委,师侄你就不会惊奇了。”

一顿续道:“这封回信非比寻常,应该说是至关重要!说这封信关系燕王举事成败与否也不过分!”

万古雷一愣:“有这么重要?”

道衍法师认真道:“不错,有这么重要!”

万古雷想了想,道:“小怪不明白。”

“以后会明白的。老衲先说派你二人去见李景隆的原因。

第一,此信定要送到李景隆本人手里;第二,不能让人知晓,更不能半路失落。有此两条,就必得派武功高的人前往。因此派你二人同去。还有,你们二人还要带回信返回,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论任何人,若有阻拦你们,复劫此信的意图,不管是我方还是敌方的人,一律格杀勿论。若有可能,杀之前问出口供,看是受何人指使。若无可能,杀勿赦。“万古雷见到道衍法师一脸严肃,方知此行之重大,不由想到了一点,忍不住问道:“师叔。燕王殿下要招降李景隆吗?”

道衍法师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道:“贤侄你想到哪儿去了,把李景隆招降过来有何用?”

万古雷不解道:“那么……”

道衍法师道:“去岁末李景隆攻城时,部将瞿能父子攻进了彰义门,这事你还记得得吗?”

“记得,那天我正睡觉,没叫醒我。”

“李景隆若是加派士卒乘胜而进,北平府早就落入朝廷之手,对吗?”

“是的,但李景隆却不派一兵一卒给瞿能,反叫他撤出城外,师叔说他妒贤嫉能,怕部下抢了他的头功,所以功亏一篑!”

“不错,但师侄你却不信,说瞿能是李景隆部下,攻下北平城,功在李景隆。”

“是,小侄至今不解,李景隆何以如此?”

“这个嘛,师叔不便多言,师侄是聪明人,慢慢会知道原因的。”

“咦,这其中……”

正好室外传来脚步声,道衍法师比个手势,叫万古雷不要再说下去。

来人是王骏,万古雷听沙天龙说起过此人,后来周王被废。王骏、张会投奔北平府,与方天岳甚为交好,官职是千户,现在侍卫队当差。

王骏行了礼道:“禀法师,殿下召见万大人,请二位这就过去!”

道衍法师道:“好,走吧。”

来到后宫,燕王在书室里会见他们。

方天岳早已在座,行完礼坐下后,燕王道:“派方爱卿、万爱卿去德州的事,两位想必已经了然。此行既公开又秘密,二位必须把书信安全送交李景隆……”说着从桌上拿起两封密信,“这两封书信,二位必须当面交李景隆。所不同者,万爱卿当李景隆及诸将的面交出书信。待只有李景隆一人时,方爱卿才交出书信。两封书信一封公开一封绝密。交信时万、方两位都得在场,亲眼目睹对方交出的书信就是本王交给你们二位的书信,不致有假。”一顿,扫视着两人续道:“这并非不信任两位,若是如此,何必派两位前往?正相反,从诸将中挑选出二位,正是因为本王看重两位。但此事过于重大,因此有严格规定。本王再重复一次,交信时你二位都得在场,而且亲眼目睹对方交出的信就是本王交到两们手上的信,这一点两位听明白了没有?”

方、万两人齐声应道:“遵旨!”

燕王又道:“再说一次,你二人不能在对方不在时,私自交出书信。为使书信确保安全,两位可挑选武功高手四人陪同前往,各自挑选两人,少时本王赐宴来使,二卿随同赴宴,饭后与来使一同起程赴德州。两位可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有话就请直言。”说着把信给两人。

二人接过书信,又互相看看对方手中书信,只见都加了火漆印。燕王又给了两人两方绸帕,二人小心翼翼包起来藏进怀中内袋。

燕王道:“带何人前往,命他们到前宫等候。半个时辰后本王为信使饯行,你们都来赴宴,然后和信使一同动身前往德州。”

万古雷道:“属下带指挥佥事耿牛、罗斌前往,请殿下思准。”

燕王道:“照准。”

方天岳道:“微臣带指挥同知石宏、黄浩东前往,侍卫队由千户方钟岳、陆兆秋接掌,随侍殿下左右,望殿下恩准!”

燕王含笑点头,万、方告辞出来去作准备。回教场时,万古雷心想,这方钟岳与方天岳名字只差一个字,定然和方天岳有纠葛,不是他的兄长就是他的兄弟,什么时候进的侍卫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他回到帐中,收拾衣物,命人把耿、罗、郭、曹等四人叫来,说了去德州的事,然后和耿、罗去王宫赴宴,顺便结识一下李景隆的信使。来到前宫时,开宴时辰已到,便匆匆入室。

方天岳和石宏、黄浩东先到,见他们来,方天岳笑脸相迎,石宏、黄浩东则不理睬。

万古雷知他二人记恨,见他们绷着脸,便和方天岳见礼,坐下后不声不响。

少顷,燕王驾到,后面跟着两名侍卫,之后便是五名信使。万古雷一看到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五人中倒有三人是认识的!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向燕王行礼。

你道他看见了哪些熟人?竟然是皇甫楠的公子、曾化名史杰的皇甫玉和粉面太岁曾玉鳞、辣手太岁许亮!另外两人年岁都在五旬开外,相貌威懔,目闪精光,是两个内功极深的武功高手,不知是什么人物。

一行人在主宾席上坐下后,燕王召方天岳、万古雷过来,替双方引荐。

大概皇甫玉等也没想到是万古雷与他们同行,一个个瞪大了眼,但当着燕王的面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万古雷怒火中烧,气冲斗牛,恨不能施出煞手,立即将皇甫玉击毙掌下!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他竭力将愤火压在腔内,不使这股火爆发出来,这不是讲个人恩怨的时候,他不能只图报私仇坏了大事。皇甫玉是李景隆的信使,而李景隆在战场上的行事却有些诡秘,道衍法师把殿下给李景隆的书信说成事关举事这般重要,他岂能杀了李景隆的信使。而举事的成败,又牵扯到多少人的性命。如果举事失败,跟着燕王造反的人将会是一个多么悲惨的下场!因此他不能只顾自己泄愤。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做出对不起燕王、对不起大家的事。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这狗崽子多活几年也无妨!

他心中如沸水翻滚,但表面上瞬间恢复了平静。两年来,他内功又有增进,对自身情绪已能控制自如,所以没被别人看出来。只有罗斌认识这三个太岁,他起初也是怒不可遏,但万古雷的平静使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心中不好受,知道万古雷也不好受,只是闷在心里而已。

随后敬酒喝酒,他们都像木头人似的应酬着,不知酒菜是何味。只有方天岳与三太岁频频相互敬酒,似乎十分投契。

好不容易用完了这餐饭,燕王亲自把他们送出室外,然后回后宫。他们则各自到前宫牵上坐骑,往北平城外走去。

万古雷和耿牛、罗斌走在后,方夭岳和石宏、黄浩东则跟信使五人在一起,方天岳时时和皇甫玉并留而行,许亮、曾玉鳞不时也和他俩并肩,有时则跟在后面,把石宏、黄浩东隔在后面。而信使中的两个老者,根本不理睬他俩。

万古雷对方天岳的行为大不以为然,但他不能对方天岳说三道四,只看在眼里。

罗斌悄悄问他:“大哥,难道罢了?”

他道:“顾全大局,贤弟你就忍忍吧!”

在德州知府的仪事室里,李景隆当着众将的面,接见了方天岳和万古雷。

李景隆坐在大堂虎皮椅上,堂下分两列坐满了文武官员,身后则排列着一行武士,实在是威风得很,排场比燕王还大。

万古雷、方天岳被引到堂前见礼。

万古雷随即从怀中掏出书信,慢慢打开绸绢,露出书信外皮的封漆印,好让并肩而立的方天岳查验清楚。方天岳迅速看清确是燕王亲笔书信,微一点头,表示认可,万古雷这才双手呈递上去。口中道:“殿下书信。送呈都督大人亲览。”

有侍卫接过书信,转呈李景隆。

李景隆当众拆开阅信,堂下文武顿时有些紧张,不知燕王可愿议和。

俄顷,李景隆把信看完,叹口气道:“燕王殿下不听本都督忠言,却是奈何?”

一顿,对从人道:“有请特使!”

众人走后,李景隆不言不语,堂下寂无人声,只听见粗重的鼻息。从李景隆那句话判断,自然知道燕王不愿休战,因此人人心中沉重。有的欲宣泄心中之愤懑,又因特使未到,所以压抑着满腔怒火,直喘粗气。

片刻后特使来到,把个万古雷、方天岳惊得目瞪口呆,这特使竟是公冶勋!

公冶勋也一眼见到了两人,但只在刹那间闪现出一丝惊诧,旋即恢复平静。

在李景隆左侧,早有卫士放的椅子。

李景隆道:“这两位是燕王殿下特使,专程从燕北府送来复信,请特使过目!”

公冶勋接过李景隆递来的书信,仔细地阅了一遍,愤然道:“燕王强辞夺理,连北平府改燕北也成了皇上违背祖训的罪状,这真是岂有此理!燕王篡位野心毕露矣。”一顿又道:“下官明日返回京师,奏闻圣上。望李都督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于开春后征剿燕逆,以立不世之功!”

李景隆道:“请特使奏明圣上,只等冰雪一化,下官定与燕军决一死战,直取北平!”

公冶勋当即起立,对万古雷一笑:“万特使,别来无恙,少时与君一叙!”

万古雷连忙答礼:“谨遵台命!”

方天岳故意把脸侧向一边,使公冶勋无法招呼他,公冶勋果然只叫万古雷,不禁心中窃喜。等公冶勋走了,他才把头转回来。

此时李景隆道:“送二位特使回驿馆,好生款待,不得怠慢。”

所谓“驿馆”只是知府院内临时布置的歇宿地,从燕地来的将领,岂能随意在外游逛,探查军情。所以卫士直把他们送往后院。

万古雷回到房内,耿牛、罗斌正在烤火等他,万古雷把刚才的情形说了。

罗斌大喜道:“真巧,总会遇到公子爷。”

万古雷十分激动,恨不得立马就去见公冶勋,他急于知道公冶娇的情形,但不知公冶勋任何处。他又不能随意走动。

突然,听一熟悉的声音道:“万大人住此吗?”

他开门一看,是苏杰,忙行礼道:“苏兄,别来无恙!”

苏杰却很冷淡:“公冶大人请万大人过去一叙!”连个笑容也不给,也没有叙旧的话。

万古雷急切想见公冶勋,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当即道:“苏兄,请!”

苏杰不再出声,转身往院左侧的一道后门走去,万古雷默默跟着。后门内站着四个侍卫,没有苏杰领路,只怕就过不出了门,是一个大院,卫士分站屋檐下,戒备森严。苏杰把他领到左厢房门口,请他进去,自己则退到邻室,万古雷瞧见黄铮在里边,也是一副不搭理谁的样子。

进了房,是个套间,门帘一掀,公冶勋笑着走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让他进里间。

两人分别坐下,炉火烧得很热,十分暖和。两人情不自禁又伸出双手紧握。

公冶勋喃喃道:“贤弟、贤弟、你我总算又见面了,这一向都好吗?”

万古雷苦笑道:“军旅生涯,沙场征战,唉,谁又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呢?”

公冶勋叹了口气:“世事变化到这一步,非你我所能挽回。不过愚兄在京师时想了许久,谋想替老弟解灾脱难之法。若能使皇上赦免了贤弟的罪,贤弟可愿再回京师?”

万古雷道:“这个只怕难了,小弟参与燕王举事,率天豹卫出征,皇上岂会赦免?”

公冶勋道:“只可惜燕王野心勃勃,觊觎龙椅,不愿罢战,否则皇上必赦燕军臣民之罪,万老弟亦在此列,不就可以回京师了?”

万古雷道:“事到如今,不打出个结果来,不会休战,除非一方败亡。”

公冶勋道:“贤弟说的也是实情,这样打下去,损国伤民……”一顿又道:“不论何方得胜,贤弟与娇娇又如何团聚?娇娇一心牵接着贤弟,十分痴情,今后燕王要是进了京师,贤弟千万不要负了娇娇!”

万古雷激动地回答道:“不论今后局势如何,我决不会有负娇娇,至多不做这个官,觅个清静地去隐居,请大哥放心!”

公冶勋叹了口气:“到那时,愚兄难以顾家,家中双亲和娇娇,就托付给贤弟了!”

万古雷勃然道:“小弟拼着一条命,也要保护伯父母安全,请大哥不必多虑……”

公冶勋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道:“不瞒贤弟,皇上仁弱无主见,只听几个文臣的摆布。

黄子澄、齐泰隐瞒了李景隆兵败郑村坝的实情,皇上非但没有追究罪责,反为李景隆加官太子太师,大加赏赐。但风声还是传到京师,愚兄面陈皇上,皇上却说胜败仍兵家常事,来年春李都督必有所获。为了解真相,我请皇上让我到德州一行,皇上不准。直到最近皇上有密谕指示李景隆,才命我前来德州。贤弟你把郑村坝之战的事说说,以让愚兄了解真相。”

万古雷道:“我从困守北平府说起,大哥一定想不到,柳小姐与小弟一道守城……”

公冶勋一惊,一把抓住万古雷的手腕:“什么?你说柳锦霞来了北平?快把详情告我!”

万古雷遂把守城之战、郑村坝之战以及此次佯袭大同,引李景隆冰天雪地疲于奔命的种种情形说了个大概,直听得公冶勋不时叹息……“想不到锦霞去了关东凤凰山,当了副总舵主,一个官家的千金小姐,一变而为绿林大盗……唉,世间事,当真叫人难以猜测……这么说来,京师又出现的血蝴蝶,全是冒牌货……贤弟,你有没有向锦霞提及愚兄?”

“提过,是郭兄提的,她一直不愿提过去的事,她只想报仇,大哥你又在皇上身边……”

“我知道她的想法,以我和她的处境,确实无法去想以后的事。愚兄在皇上身边并非为了功名,皇上器重信赖愚兄,愚兄怎能有负于皇上,独自悄悄离宫而去!再说皇上是先帝立的皇太孙,燕王争夺龙椅就是反叛,……唉,不说国家大事,只说我们自己的事吧。愚兄劝贤弟脱出军旅,不再为燕王效劳。燕王纵有雄才大略,但入主中原是名不正言不顺,是叛逆,永为后世所不耻。贤弟脱出官场,置身事外,仗剑行侠,何等自在,不知贤弟以为如何?”

万古雷叹息道:“大哥所言正合小弟心意,但现在却无法脱身出来。小弟于危难中蒙燕王收纳,给予重任,此恩不能不报。其次小弟已入军旅,参予了举事,若是突然回家经商,燕王也不会准许,那么小弟又无立足之地。最后是小弟的家仇,仇人都在朝中做官,掌的是锦衣卫,小弟要复仇就只有等到杀进京师那一天!当然,这是私仇,以后再论。总之,身不由己,是以小弟只有顺大流,听其自然……”

公冶勋道:“愚兄也是身不由己,贤弟说得好、只有顺大流听其自然……唉,将来是个什么结局,只有听天由命了!”

万古雷道:“上天安排,让小弟和大哥各在一方营垒,不管今后局面如何,小弟与大哥兄弟之情终身不渝!”

公冶勋激动地拉住他的手道:“愚兄对贤弟也是如此!愚兄将双亲和娇娇拜托给贤弟。

如果燕王失利,贤弟就来投奔哥哥,到时弃了官职,你我到江湖上行走,联袂行侠……”

万古雷也激动无比地拉住公冶勋:“大哥,真有那一天,乃平生之大幸也!”

正在此时,苏杰在室外道:“大人,燕王特使有请万特使回屋,李都督召见送行!”

万古雷、公冶勋只好放开手站起,相互注视,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

万古雷深吸一口,道:“大哥,珍重!”

公冶勋也深情地回答:“贤弟,珍重!”

万古雷转身出来,公冶勋送到门口,两人再次行礼,互道珍重而别。

万古雷回到前院,方天岳正在等他,见他来了,笑道:“故友相逢,难得难得!李都督召见,兄弟不得不大煞风景,请兄回来……”

万古雷叹口气道:“劳兄久候,走吧!”

卫士带着二人转到了左侧另一个小院落,这里十分幽静,天井花坛上有几盆寒梅,争相竟放,点缀出一派生机。

李景隆在一间书室接待二人,相互见礼毕,李景隆微笑道:“殿下可有什么嘱咐?”

方天岳取出绸包,当着万古雷翻开绸巾,露出有火漆印的信封给万古雷看了看,万古雷确认是燕王手写原件,便微微点头。

方天岳双手呈上书信,李景隆当即拆开,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抛进火炉,化为灰烬。

“请二位转禀殿下,景隆已知内情,这就请二位特使起程,行前由景隆设午宴饯行,请!”

方、万二人赶紧站起,跟在李景隆后面,又回到前院一间较大的室内,里面已坐满了文官武将,见李景隆来了,全都起身行礼。

主宾席上,公冶勋已经在座。他对万古雷只是微微点点头,对方天岳则不事不睬。

席间免不了相互祝酒,公冶勋和万古雷也相互敬酒。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机会只怕难得再有。他们虽然不再说什么,但都有些伤感,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个时辰后,万、方等人起程,由皇甫玉、曾玉麟、许高相送出城。

临别时,皇甫玉道:“各位好,天气恶劣,可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万古雷不理睬,方夭岳则回答道:“多谢三位牵挂,后会有期!”

一行人走出十多丈外,万古雷回头运起功力扬声道:“皇甫玉,杀父之仇必报!回去告诉你的老子,小心颈上头颅!”

皇甫玉冷笑道:“万古雷,你不过是只丧家之犬,一条漏网之鱼,错过今日遇上,定将你捉拿归案,押至法场正法!”

万古雷不再说话,只咬紧牙关压住一腔忿火,罗斌则大吼道:“皇甫玉,不杀你全家报仇,誓不为人,你等着报应临头的那一天!”

身后没有回答,想是回城去了,耿牛刚想骂上几声已没了机会,只恨恨地咒道:“等着瞧,俺总有一天把他大卸八块!”

方天岳道:“快走吧,要下雪哩!”

一行人纵马飞奔。天气奇冷,寒风如刀,一个个低头奔驰,晚上才赶到了景州。

好不容易敲开了一家旅店的门,要了六间上房,胡乱吃了饭,各自歇息。

万古雷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无一丝暖意,心里又老想着方天岳给李景隆的那封书信,若不是有见不得人的机密,又何必神神秘秘?联想起道衍法师的话,莫不是李景隆暗中与燕王勾结?若真是这样,皇上以他为统兵大将,岂不是把江山断送在他手里!这李景隆受皇上如此信任,这样干未免丧尽天良!可是,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也许燕王有拉拢他的心。

他是否肯背叛朝廷,只怕还不一定。迄今为止燕军虽取得小胜利,但并未占了优势,天下兵马还多,鹿死谁手还无定局,谁知开春后又是一番什么情形。……他想了一阵想不出结果,便把此事抛开,去回想与公冶勋的谈话。公冶勋把家小托付给了他,要他不负娇娇的真情,这说明娇娇依然挂着他、恋着他,他当时真想告诉公冶勋,他对娇娇的情爱世上无人能替代,除了娇娇他决不与人婚配,他心目中只装得进一个娇娇,此生此世决不会变心!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呐喊,不管今后如何,他定要找到她,与她终生为伴!

想着想着,不由动起情来,他真想马上就见到娇娇,把娇娇紧紧搂在怀里,哪怕地陷天蹋也不松手,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泪水湿润了眼眶,他想象着今后重逢的时刻,心里一遍遍地呼叫:“娇娇、娇娇……”

忽然,他听到了极细微的声音,不禁警觉起来。当即收敛心神,运功倾听。

声音就在窗外,有人从走廊走了过来,脚步极轻极轻,此人轻功已到了上乘境界,换个人也许就发觉不了。他双目紧盯窗外,慢慢坐了起来,遂见窗外出现一个红点,戳破窗纸伸了进来,他看出是一支香,连忙闭气下床,顺手抄起神罡剑。

有这么高身手的人,会使用下三滥的迷魂香吗?这未免太不合情理,只怕是毒香,能要人性命的毒香。他想了想,屏住气将身子移到墙边,抬头看看屋顶,这旅社简陋,没有天花板,便轻轻一跃,坐到横梁上去。

顷刻,香便缩了出去,人大概要进来了。

这人决不是一般的盗贼,那么他想干什么呢?八成是皇甫玉他们一伙,这里已出了山东省界,他们尽可以施为,无人可以怪罪他们。

这样一想,不禁满腔怒火。

好极好极,这正是报仇太好机会!

他咬紧牙,注视着门,只等来人进来。

忽然,只听“噗、噗、噗”几声,窗纸上明显地出现了几个小洞不知是什么暗器,全打到了被子上。要是他中毒昏迷躺着,焉能有命!他摒住气,等对方进房。

果然,窗户“喀喇”一声轻响,插销被人以内力震断,见一手借物传功,接着两扇窗户开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形出现在窗前。他双肩一晃,进了屋子。万古雷居高临下盯着他,见他脸上蒙着面套,看不出形貌来。

他轻轻一跃来到床边。一掌击到被上,发现是空的,当即一个身子前蹿,双掌震破后窗,“喀喇”一声,人已穿窗而出。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既老练又敏捷,万古雷刚从梁上飘下,这人已蹿出后窗。他气得急忙一跃出窗,发现黑影在邻屋房上,来人双足刚落地,一回头见他追了出来,似也感到意外,“咦?”了一声赶紧往前跑。

震坏后窗,惊动了住在两邻的耿牛、罗斌,他两人打开后窗,几乎同时跳了出来。

万古雷回头一招手,箭一般朝黑影追去。罗斌、耿牛也随后紧跟。方天岳等三人则没有动静,以他们的武功不会听不到响动。分明是装聋作哑万古雷不由感到气愤。

追出四五十丈,万古雷看出来人在把自己往城外引,也就不急于把他赶上,只保持着五六丈距离看得见对方就成。

又跑了一会儿,万古雷发觉自己猜错了,城门关着的,出城并不方便,对方把他引到了一块空地上,这时离城门已经不远。

空地上,站着十来个黑影。那人跑到那一堆黑影前站住,嘴里道:“来了!”

万古雷大是惊奇,此人竟是个女子,只因冬天穿得厚,看不出身材,只以为是个矮子……

他当即在两丈外停住,冷声道:“半夜三更,又是毒香,又是暗器,施尽卑劣手段,如今把我引来,你们要做什么,开口说话!”

对方并不出声,倏地散了开来,连同刚来到的耿牛、罗斌二人一定围住。

万古雷道:“原来竟是一班蝇营狗苟之徒,见不得人,连句话都不敢说……”

话未了,只听一人喝道:“大胆叛贼,死到临头还敢猖狂,今日将你碎尸万段!”

又听一女子声音尖叫道:“奸贼,还我爹爹命来,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

万古雷不禁莫名其妙,道:“你这女子好没道理,我何时杀了你父?你父是何人,你给我说出个子午寅卯来!”

女子手握长剑,一手指着他:“奸贼,郑村坝大战,我父受伤被擒,你居然将他杀害,总算老天有眼让我逮到了你”万古雷喝道:“哪有此事,你这是从何处听来,我从未杀过俘虏,你父姓甚名谁……”

一男人声音吼道:“常姑娘,报仇要紧,此等奸贼极是凶残,什么事做不出来,他这会儿又怎会承认自己的暴行,等将他捉住,不怕他不招认!”

女子情绪激昂。当即一剑朝万古雷刺来。

万古雷见她蒙着脸,从身形判断,就是从旅店把他引来的人,便随后一剑架住,道:“姑娘你听我说,我从未见到过令尊,郑村坝数十万人交战,谁又知道是谁?……”

但姓常的女子早已失去控制,发疯般地朝他又砍又刺,武功却是不弱。此外有两个男人也向他出招,一个使刀。一个使剑,十分厉害。

其余人有四人斗罗斌耿牛,剩下的四周围墙,防他三人逃跑。万古雷因摸不清这班人的来历,只是应付着打,并未使出全力。而罗斌、耿牛则不管这一套,各人施出真功夫。只斗了五六个回合,耿牛就把交手的两人杀得招架不住,急呼同伙相助,于是又有两人加入战团,四个打一个。罗斌与那两人则斗个不相上下。

万古雷见还有几人未动手,寻思这样打下去不是个事,便反手攻出两剑,把姑娘逼退,喝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速速退开,否则休怪我无礼,姑娘你听见了吗?”

常姑娘咬牙道:“你休想花言巧语骗人,今日割下你的首级去祭奠家父!”

说着冷不防左手一扬,打出几件暗器。

万古雷嘴里说着,手中剑一面招架两个男人的刀剑,见她这般近的距离打暗器,忙往斜刺里一蹿,避开了暗青子。但这一跃,离两个蒙面人就很近。两人不声不响,四掌齐出,打出一股猛烈的罡风。幸得他早已有备,连忙一个倒翻,跃出三丈外。人刚落地,两个以掌偷袭的家伙如影随形跟到,一左一右掌掌击来。

万古雷一个侧跨,左掌击出,让开另一人的掌风,与一个人对掌,使出了七成功力。

“怦”一声大震,把那人击得退出了两步,他也身不由己退了两步。那打空的另一人,乘机又击出一掌,存心要他的命。他此刻内腑有些翻腾,对方掌力十分强劲,知道遇上了高手。使立即远起八成功力再对一掌,“嘭”一声,把那人震退了两步,他则双肩摇晃,退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受了轻伤,相信两人也讨不了好去,再无力与他拼第二掌。

果然。这两人不再有举动。

只有一人喘着气说:“这小子已中我二人掌毒,你们快把他砍了!”

姓常的姑娘“刷”一下跃了过来,大叫道:“逆贼,偿我爹爹的命来!”

话音未落,一剑朝万古雷胸前刺来。万古雷站着不动,等剑尖快要沾胸,便举剑用力一击,将她的剑击落,惊得她尖叫出声。

此刻随她扑过来的还有三人,被她一叫吓得连忙向她跑去,一个个问道:“常师妹,你受伤了吗?”常姑娘一弯腰拾起剑来,面前的万古雷已没有了踪影,急得跺脚道:“追!”

万古雷不欲再伤人,乘她弯腰拾剑,飞掠而去。正好耿牛已把围攻的四人打得四散而逃,帮着罗斌把对手的退,便跃到两人身边,道:“快走,不要伤人,这是场误会!”

耿牛、罗斌便跟着他跑,万古雷很快辨明了方向,朝旅舍一方跃去,片刻便回到房间。

耿牛道:“俺听那女的说报父仇,知道有人陷害,便没有砍了他们。”

万古雷道:“这事实在奇怪,我哪里杀过一个姓常的,这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听来。”

罗斌道:“既然是报父仇,她还要来纠缠,再遇上她怎么办?”

万古雷十分懊恼:“我还以为是皇甫玉他们来了呢,没想到却是不相干的人。与我对掌的两人掌劲很强,他们自称练的是毒掌,练毒掌会是好人吗?这事先放下,我内腑有了轻伤,你二位替我护法,小心他们再来。”

耿牛坐到前窗去,道:“俺守着,再来就把他们一个个宰掉!”

万古雷上床打坐,一个时辰后醒来,天已经大亮。遂听见方天岳他们说话的声音,便起身收拾衣物,准备上路。

一路冰雪,往返千余里,人累马乏,万古雷一行人终于回到北平。路上未再遇到姓常的姑娘,方天岳也从不提及那夜出了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原以为燕王要召见,但等在营房里也没消息,又不好离开营房而去。等了几天也不见燕王来召,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方天岳是燕王的侍卫头儿,自会禀明一切。

四月二日,消息传来,李景隆已合兵六十万,一支先锋队向真定府进军。燕王召集诸将商议对策,决定领兵迎击。于是大家都忙碌为准备出征。第二天,朱能将万古雷叫到大帐,道。“殿下有令,命贤弟驻守顺义县府,认真训练士卒,并可招兵以补不足……”

万古雷几疑听错了话,道:“朱兄,大军即将远征,把我派去顺义县府,这……”

朱能道:“殿下说你善于训练士卒,今后不知还有多少大小阵仗,需人不断补充士卒,因此派你前往顺义,操练后备兵马。”

万古雷道:“这事……”朱能又遭:“还有一事,兄弟先听愚兄说,天豹卫要随大军出征。殿下耀升郭剑平为指挥使,贤弟可带几人去顺义府做助手……”万古雷大是惊讶,跳了起来:“什么?把我和天豹卫分开,这是谁的主意!”

朱能叹口气道:“坐下坐下,贤弟休要激动,这是殿下对愚兄亲自下的口谕,愚兄当即向殿下禀告,贤弟武功盖世,话才出口,即被殿下打断,道:‘正是因为他武功盖世,所以命他去训练出一批精兵,又不是罢官弃用,此事已定,你速去知会他们!’愚兄无法,赶紧把贤弟叫来。愚兄也知贤弟难舍天豹卫,因此贤弟要带走查俊他们也可以,由愚兄做主就是了,天豹卫所缺领兵官,愚兄设法补上。”

万古雷一时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想了想,道:“大战在即,我怎能抽得力的弟兄,让耿贤弟他们去吧,我只身前往顺义就成”

朱能道:“一人去未太孤单,至少带一两人去做个帮手也好呀!”

万古雷站了起来,道:“不必,我这就回去见弟兄们,然后再让他们来见朱兄。”

回到自己营帐,他先把郭、曹、耿、罗叫来,说了殿下的命令,四人惊得目瞪口呆。

郭剑平道:“出征前换头儿,这万万使不得,小弟这就去见朱大人,恳请殿下收回成命!”说着站起来就往帐外走。

万古雷止住他道:“郭兄,你不必去找朱大人,这是殿下的令谕,天豹卫由各位带去,少我一人无妨。只是兄弟们要谨慎小心,多多保重,我在顺义县等候佳音。”

曹罡道:“俺弟兄从未分离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罗斌道:“万兄一人去岂不乏味,我陪你去吧,有个熟人也好做伴儿。”

耿牛道:“俺陪师兄吧……”

万古雷道:“不成不成,此次出征非比寻常,李景隆会集大军六十万,我方不过十余万之众,以寡敌众,十分艰险,弟兄们千万别分散,在沙场相互照顾,否则我不放心。”

郭剑平道:“留下罗、耿二位贤弟吧,我与曹兄还有查俊他们七人,足可保平安。”

说了一阵,万古雷坚决不允。让他们去见朱能,然后把查俊等七人叫来,说了自己要去顺义县府训练士卒的事,要他们相互照顾,平安归来。七人都大惑不解,说这种时候怎能让他去顺义府,都要求他留下自己做助手,都被他—一拒绝。

交代完,他还要到王宫去领委任书,然后回阜财坊家中去看看。

等他把琐事办完回到家中,却意外地见到了钟玉桃等诸女和郭剑平等人,他们已在家中等他。黎成早命厨下准备酒宴,大家说说闲话,却总是提不起劲来。

郭剑平等即将远征,众女都揣着心事,谁也笑不起来。罗斌之母舒玉琼,黎成之母张氏更是郁郁寡欢。

不久菜饭端上,西门仪举酒杯,预祝大家平安归来。几杯酒下肚,钟玉桃、丁小菊便操琴唱曲。她们唱起唐代诗人王昌龄的(从军行),一人一遍,合起来一遍,将诗套进曲中,在内行的万古雷听来,也算勉强过得去。

钟玉桃先唱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人打击边疆人侵之敌,不获全胜不回营。虽然诗句与万古雷所处境况大不相同,但杀敌立功的英雄气概却是古今相同的。

她们唱得声情并茂,意气飞扬,使座中的男儿们一个个血脉贲张,热血奔流。

有好长时间在家没有相聚过,这实在是难得的一刻,都十分珍惜这不可多得的时光,因此一个个情绪都活跃起来,一扫餐前之郁闷。

喝彩声中,钟玉桃笑道:“万大哥,该你唱上一曲了吧。我总忘不掉你在秦淮河上唱的(阳关三叠),当时我们在艳芳号上,只能远远听着,今日你领个头,我们来和如何?“众人都拍手叫好,万古雷笑道:“好,我来领头,你们奏琴吧!”

钟、丁二女一个弹琴一个吹萧,万古雷喃喃道:“自古伤别离,你我命运多舛,所幸大家总是相聚在一起,但愿今后离别少些,多有些相聚的时候……”一顿,引吭高歌:“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紧接着众人唱道:“遄行、遄行,长途越度关津。

历苦辛、历苦辛,依依顾顾念不忍离,泪满沾巾。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

日驰神,日驰神。”

最后之“谁相因”,意思是“谁人可依靠”,“日驰神”是指“神思”飞到所思念的人儿那里去……

万古雷忘情地唱着,眼眶也湿了,他的心越过窗外,越过厚厚的城墙,飞向京师,飞到日夜思念的娇娇那儿……这种刻骨的思念,此时是如此强烈,他真想破门击去,不顾一切。

然而他只能有伤心的思念和绵长的痛苦……

歌儿唱了一遍又一遍,姑娘们的泪水如清泉般流了下来,终于泣不成声地落了下来。

万古雷倒吸了一口冷气,从沉思中醒过来,举起酒杯道:“各位,短暂的离别是为了今后的长相聚,只待杀进京师,大定天下,你我便有出头之日,莫气馁,莫伤神,来,满饮此杯,为郭兄、曹兄、罗贤弟、耿贤弟送行!”

曹罡大声道:“说得好,今日别离是为明日的相聚,莫再眼泪巴巴的,喝酒!”

这话确实很对,为了今后,现在就得忍痛别离,大家举起杯,一干而尽。

钟玉桃等诸女一抛离愁,谈笑风生,一时间大家兴致高了起来。

饭毕,众人离家而去,男的回兵营,女的回王宫,互道珍重而别。

第二日一早,万古雷准备上路,出了大帐,却见郭剑平等人在帐外等候送行。

李杰牵着两匹马,笑嘻嘻站在五丈开外。

郭剑平告诉他,朱能命李杰带十人随同他前往,李杰家就在顺义县,熟悉当地情形。

万古雷不愿多停留,徒自引起伤怀,便一跃上马,道:“兄弟们,多保重!”

大家齐声道:“万兄保重!”

万古雷一带马颈,头也不回出了大营,心中却是难受已极。他不能和兄弟们共患难,却跑到安静处去训练士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想不出个缘由。

校场口,朱能骑马站在那儿,说为他送行。两人并辔而行。朱能似有话要说可又不开口。

万古雷待行出十多步后,请朱能回去。

朱能道。“老弟,招募训练士卒是一件大事,至关重要,与李景隆决战后,就需要补充,因此给老弟的时日不多,望老弟尽心尽力!”

万古雷道:“小弟明白,但请朱兄放心。”

朱能道:“这事关乎老弟前程,愚兄这才再三叮嘱,望老弟不负众望。”

万古雷听出他话中有话,道:“关乎小弟前程之说,此话何意,望兄明告。”

朱能道:“殿下企盼有精兵作补充,老弟把士卒训练得好,必受殿下赞扬……”

万古雷听出这不是理由,朱能不愿意说,拿话搪塞他,便道:“就这么回事吗?”

朱能道:“好吧,愚兄实话实说,但老弟不可发火。此次德州之行,老弟与何人见了面?

是不是私下里交谈了?”

万古雷坦然道:“不错,有这回事,小弟在李景隆处碰到了故交,他请我去见了面叙旧,这有什么不对吗?”

“能告诉愚兄,他是何人吗?”

“他叫公冶勋,皇上亲军掌印,与我是亲如兄弟的朋友,未料能在德州相逢,叫人感慨!”

“谈话间老弟有没有涉及燕军机密?”

“呀,难道怀疑我是好细吗?”

“没有没有,愚兄只是随口问问。”

“我们讲的私事,从不涉及双方机密。”

“他知道你和方大人各呈一封书信给李景隆吗?这一点至关重要,望老弟实话实说!”

“没有,我揣着的书信是当众呈递给李都督的,方天岳还揣着一封书信的事。我并来对公冶兄提过。朱大哥如此盘问小弟,不信任吗?”

朱能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这就好这就好,我知道衍法师都不信老弟会这么做。

请老弟莫生气,并非老哥哥不信任老弟,从见到老弟那天起,愚兄就十分信任老弟,今后也决不会改变!好,愚兄不送了,大军明日开拔,还有好多事要做,望老弟保重!”

朱能走后,他的话扰乱了万古雷的心思。

和公冶勋见面的事,知道的人很多,但那是李景隆一方的人,自己一方的就只有六个人。

不用说,定是方天岳禀告了殿下,使殿下起了疑,所以把他打发到顺义县府去训练士卒。

果真是方天岳搬弄是非吗?

方天岳是这样的小人吗?

且慢,上次碰到沙师兄杨大哥的事,方夫岳并不在旁边,那又是谁告的状呢?

也许,是石宏、黄浩东告的状,他们俩因比武的事一直怀恨自己。不错,八成是他二人。

他们一个是王宫侍卫的总教习,一个是副总教习,随时都能见到殿下。

这样一想,也很有道理。其实,何必去追究谁告的状,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他扬鞭赶马,把这事抛诸脑后。六十多里的路程,午后便到达。

县太爷和一位姓朱的千户在城门口迎候,把他请到了县衙门旁边的一幢四合院下榻,当晚又设接风宴招待他。

夜间涉及公事,朱千户说,他在顺义县府以及比平府周围募兵,已得四千多人,分驻扎在西门外营房中。手下几个百户仍在外县招兵,不时送三五十人回来。

万声雷问他有没武功好的勇士,他说有四十五人会武功。

吃完饭,万古雷和李杰探望李母,李母与其兄住在一起,就在城关四街。

黄知县听说李杰生母就在本城,连忙请李恕罪,说他一点不知晓此事,因此说什么也得跟李大人一起去拜望“老寿星”。

一个知县是个正七品,李杰这个副干户是从五品,足足高了三级,难怪他如此殷勤了。

李杰从离家进北平府从军后,一直未回来过,只不时找人捎些银两回来。家中人不知他做了什么官,只知他在军旅。

一行人来到城关西街上李杰舅父的家门前,舅父张长贵开了个木匠铺,李杰之父阵亡后,张长贵收养了母子二人,李杰从小就帮舅父干活。此时跟随县太爷来的差吏已经进院喊人那家伙莽撞,进院就咋呼县太爷到,李大人到、万大人到,吓得木匠一家跌跌爬爬跑出大门外,果见一大帮官爷,不知为了什么居然站在他的店铺前,慌得连忙下跪,却被人一把拉位,听人叫道:“大舅,是我,李杰呀!”

张木匠一抬头,可不是外甥李杰吗?你瞧他身着戎装,威风得紧,不禁又惊又喜。

县太爷忙走过来一揖:“老人家,下官有礼了,不知老人家居此,下官未来问安……”

张木匠吓得一哆嗦,赶紧要下跪,这年头县太爷怎会向草民百姓行礼,真是怪事,草民百姓可是承受不起!但他没能跪下,被李杰拉住,搀着他由侧门走进了小院落。

李母张氏和嫂子站在天井里,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吓得相互挽手,战战兢兢瞧着门外。

张家的两个儿子也愣愣地站在厢房门口。

李杰当先从过道里走出来,一见母亲便连忙走过去跪下:“娘,儿回来了!”

李氏“啊哟”一声抱住了儿子的头,大声哭了出来。万古雷、黄知县随后走进,惊得张氏和儿子要来下跪叩头,被黄知县连忙止住。

“使不得,使不得,下官不知各位居此,未来问候,望夫人恕罪!”

张氏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她是木匠老婆,从来没人称她一声夫人,听起来十分刺耳。

万古雷也来向李氏、张氏行礼。黄知县也跟在万古雷后面,向“老寿星”请安。

其实,李杰他娘不过四十六七岁,与这位县太爷相差不大,惹得李杰好笑。

当下大家进客室坐下,护兵都站在院子里,小天井显得拥挤不堪。

李氏毕竟是百户之妻,见过些世面,与万古雷、县太爷娓娓交谈。张木匠也读过书识过字,只因家贫操木匠为业,一家人勤勤俭俭,日子也还过得去。待李杰从军有了饷银带回,张木匠改换了铺面,以售木器为主,不再制作。李杰的两个表弟张超、张鼎不胜钦慕地注视着当了官的表哥,他二人早已成人,也习过拳脚,为全家生计,留家干活。他们还有个妹妹,李杰也有个妹妹,被叫出来见客。

李杰当了副千户,给李家张家挣来了面子,连县太爷也亲自到家里拜访,明日便会传遍街街坊四邻,人人都将对他们刮目相看。

万古雷见张家院子又破又旧,幸而他来时早有准备。于是便道:“县城里有无人家出售房屋,比这个院子大些二……”

话未完,县太爷就对站在院子里的跟班叫道:“城里有人卖房吗,李大人要买,快去打听来回话!”

衙役答应着走了。李杰奇道:“万大人,你要房来何用?咱们在这里住不长呀。”

万古雷一笑:“到时你就明白了。”

张超、张鼎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一阵,对李杰道:“表兄,你们是来招兵的吗?”

李杰知二人心意,那年他离家,两兄弟就想跟着去,被舅父骂了一顿,说你们都走了,谁来干活养家,等你表哥混出个模样再说。事情过三年,不知舅舅怎么想。

因道:“表哥与万大人来此训练士卒。”

张超忍不住道:“让我跟表兄去吧!”

张鼎忙道:“我也去!”

张木匠当着官爷的面不敢骂儿子,瞧李杰熬出了头,他也有些动心。如果两个儿子跟着去干一番事业,熬出个出身,也是兴大门庭的好事。瞧瞧人家李杰,也就出去了三四年光景,官就做得比县太爷大,两个儿子自小就喜舞枪弄棒,不妨就让他们去试试。可是这年头燕王与侄子争天下,两军征战风险未免太大,要是两个儿子都阵亡了,那将来靠谁养老?

他举棋不定,东想西想,又想只让一个儿子去,一个留家,但留谁谁不干,儿子脾性与老子一样,倔起来像个驴,真不好办……

李杰知道舅父的心思,便道:“两位表弟,这事明日再说,今日有贵客,不好说家事。”

接下来他岔开话题,说起守北平的事,徐王妃和世子两位殿下如何亲到城头督战,全城军民包括妇女在内,如何万众一心守城,直听到黄知县和张家老少,不时发出惊叹。

李杰的妹妹李小玲十分向往地问道:“哥哥,你亲眼见到王妃殿下了吗?”

李杰笑道:“天豹卫留下四百精英守城,天天进出王宫,自然是时时见到王妃殿下的。”

“呀,给我们说说王妃什么模样!”

“这个嘛……哎哟,我说不来……”

万古雷笑道:“王妃殿下端庄贤淑,平易近人、从不轻易叱责宫女太监,处事公正,这样说够了吗?如果不够,今后带你进宫自己看吧。”这话他不过随口说说。

李小玲十七八岁,接触生人有些害羞,红着脸道:“真的吗?可别哄咱!”李母道:“万大人何等身份,怎会哄你?小孩儿家,真不懂事!”李杰笑道:“现在忙着争战,没闲空带你去,以后有的是机会,万大人岂会哄你?”

万古雷心想,她认真了,下次去北平定把她带上,别让一个孩子失望。因道:“放心,小妹妹,待此间事了,愚兄带你去北平。”

黄知县心中十分惊诧,原来他们出入王宫如此便利,以后千万别慢待了这张木匠家。

李小玲道:“真的?”

万古雷未及回答,张莲道:“还有咱!”

万古雷笑道:“好,两位妹妹一起去!”

两姊妹欢喜不尽,自小长大她们未离家门一步,两人咬着耳朵叽叽喳喳笑个不已。

此时,衙役回来了,禀道:“大人,就在这条街中段,有一董老太爷已离开北平府,托人出售在顺义的一份产业,要价三千两……”

万古雷见时候还早,站起来道:“走,瞧瞧去!”说着拔腿就走。

黄知县、李杰忙跟着出去,万古雷回头不见张木匠和李母便对李杰道:“请你舅和婶母一起去瞧瞧,听说路不远。”

李杰忙回去叫上全家,李母、张木匠夫妇甚是惊讶,但万大人叫去不敢不去,遂赶忙起身,张氏兄妹和李小玲更是喜欢,先一步跑了出去。卖房人家只隔着二十几家的距离,还未走到,张木匠就知道是谁家的房了。这是本城大财主董家的房屋,朱漆大门,有两进院落,宽敞整洁,院中有花台,植满了花木。

大伙儿在管房人带领下,里外转悠,为屋中的家俱摆设赞叹。在张木匠眼中,这可是一辈子也不敢想的住宅。心想毕竟是做大官的有福气,说买就买,三千两银子就像他掏出三两银子一样,不禁暗暗叹息。

在万古雷眼中,这房屋实在不起眼,但足够李家、张家这几口人住了,三千两银子价高了些,分明抬高了价,但也不必计较。

他对李母道:“婶母觉得这房子如何?”

李母早就赞叹不已,顺口道:“这房子宽敞明亮,又雅静,真好极了。”

万古雷又问张木匠夫妇:“两位觉得呢?”

两夫妇异口同声道:“好极好极!”

万古雷道:“既然三位说好,买下吧!”

黄知县忙问管房人:“这房怎值三千两银子,董老太爷要是在,不会这么喊价,你不看看是指挥使大人要买房吗,怎能漫天要价!”

管房人忙道:“是,由小人做主,就卖一千一百两吧,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黄知县道:“胡涂,一千两就算多的了!”

管房人愁眉苦脸道:“县太爷有所不知,董老太爷临走说过,价不能低一千五百两……”

万古雷道:“好,就这么多吧!”

他从怀中模出银票,数够了数,递给管房人,道:“立下字据,买房人写上李杰……”

李杰大惊,忙道:“万大人,这……”

万古雷笑道:“这是我送给婶母的一点礼物,你总不能拒之不收不给我面子吧?”

李母激动得流下泪道:“大人,使不得,这礼物太重太重,贱妾承受不起……”

万古雷道:“李杰在外征战,无人照顾婶母,大舅一家辛勤多年,也该换个房屋了,这前院就给大舅一家,房契写大舅尊号……”

这一说,又引来张家全家的感谢。

当下,皆大欢喜,年青人好奇地一间间房子去看,前后院一般大,都住不完。

乘此机会,李杰悄悄告诉舅父,他蒙受万大人栽培提拔,若让两个表弟随侍左右,必能大大长进。若留在家便没有出头之日。

张木匠眼见为实,李杰就是榜样,当下便走到前院堂屋。

万古雷和黄知县、李母等正进去小坐,他一跨进门就把两个儿子送进军旅的想法说了,但万古雷却加以拒绝,说争战危险,难卜吉凶。张氏兄弟急得跪下求情,最后张木匠也要下跪,万古雷甚是无奈,只好应允。

下午,黄知县在县府又摆宴席,把张木匠一家都请了来,热闹了一番。

第二天,李杰帮家里人搬家,左邻右舍羡慕不已,那些平日自端身份的地方绅士,从此对张木匠另眼相看。

第三天万古雷等人出西城,在五里外有一大片营区,朱千户率两个百户在营门口迎接,把他安置在营内区最好的房子里。

看得出,这本是一个旧营区,又新盖了不少房屋,足可容纳下万人之众。

下午,他检验自报有武功的五十来人,让他们一个个出来演练。他看得很仔细,有的才比了十招八式他就叫住手,有的三五招也就看出了功底,只有八人他让他们打完了套路。

但这八人的武功,只是稍好些而已。张超、张鼎也受游方僧指点过,武功比所有的人都好。他于是让张家兄弟和这八人做了总旗,其余四十二人做小旗。他每天上午和李杰指点这五十人练功,下午则由他们去训练其他人。

几天后,又有三个百户带了百多人来,附近的州县也陆续有人来应卯,几乎天天有人,把万古雷忙得进城的闲暇功夫都没有。

十多天后听到消息,燕王与李景隆在白河沟决战,燕王坐骑被乱箭射死,连换三匹战马,燕王殿下几乎被敌人俘获,仗得燕王机智英勇,纵马飞驰到河堤上,佯装呼唤伏兵,震慑住了敌军,这才得以脱身。方天岳等护驾有功,方天岳攫升都指挥同知,方钟岳、陆兆秋升指挥佥事。此役燕王殿下亲自冲锋陷阵,英勇无比。但敌将平安、翟能及其儿子等也悍勇喜战,因此双方损折了不少兵马。天豹卫在危急中数次抵挡住敌人进攻,死伤甚众,立下汗马功劳。

白沟河大战以朝廷大军失败告终。李景隆逃往德州,燕王乘胜追击。

这消息是他让李杰上京师找道衍法师打听来的。法师还说,燕军如果攻占德州,会乘胜直下济南。由济南到京师,路不远矣!他让李杰告诉万古雷,遣他去顺义练兵法师不知晓,要他专心一意调教人马,不久就要派上用场。据法师谋算,济南城不易攻下。到那时,万古雷就可率军南下,建不世之功。

万古雷最挂牵的是郭剑平他们和天豹卫,听说天豹卫损员甚多,不禁忧心忡仲。

这天,李杰告诉他,营门口来了四条壮汉,清一色带着沉甸甸的鬼头刀,说是报名入军旅,他们的武功高强,愿为燕王效劳。

万古雷道:“先把他们安顿到营房去,下午再考较他们的功夫。”

李杰道:“属下这般对他们说了,他们说这样的冷遇让他们气愤,不该把他们与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对待。”

“他们的意思是什么?”

“要见指挥使大人……”

万古雷一想,道:“也许他们果然不同一般,我们正需武功高强之人,走,见他们去!”

两人遂来到大门口应征处,万古雷果见四个身材不高,但都十分壮实的年青汉子。从相貌上看,一个个浓眉大眼,神情冷漠,但身上却透出一股杀气,这使他十分惊讶。

李杰道:“各位,参见万大人!”

四条汉子眼睛一翻,大模大样地瞧了万古雷一眼,并不抱拳行礼。

万古雷一笑,抱拳道:“四位愿入军旅,本官竭诚欢迎,请到室内一叙,请!”

四条汉子也不答话,立即跟着万古雷走。

李杰不由惊奇,见了指挥使大人这四个家伙更傲慢,真是咄咄怪事。

进营房大门左侧,设有一间待客的宽阔房间,万古雷请四人坐下。

“请问各位高姓大名。”万古雷说。

一人道:“在下秦忧。”

一人道:“在下杨孤。”

一人道:“在下严寒。”

一人道:“在下陶悲。”

万古雷一愣,这四人的名字好怪,听着就叫人丧气,莫非是假名?

他不动声色,又道:“四位是何方人氏,从何处来,师从何人学艺?可闯荡过江湖。”

秦忧道:“我等南方人氏。”

杨孤道:“从来的地方来。”

严寒道:“师从无名氏。”

陶悲道:“我们从不出门。”

这是什么回答,没一句实话。

万古雷一笑:“听口音,四位是西北人氏,不知在下有没有听错?”

秦忧道:“咱们在西北生活,祖籍南方。”

杨孤道:“我们来从军,不是来算命!”

万古雷道:“好,不再多问,各位有什么拿手的功夫,能演练给在下一观吗?”

秦忧道:“咱们使刀,你已看见了。”

严寒道:“用不着演练,你部下的官兵,没一人是我兄弟的对手!”

李杰早对他们看不惯,冷笑道:“好大的口气,那我倒要领教领教!”

四人齐把目光向李杰射去,十分凶狠,这一瞬间万古雷再一次感到他们身上的杀气。

他连忙道:“李杰,你不是四位的对手,莫高估了自己,切记切记!”

李杰最是敬服万古雷,听他这么说,脸上不禁一红,忙躬身道:“是,李杰知错。”

这话一出口,万古雷又明显地感觉出四人身上的杀气退去,心中十分惊诧。

秦忧道:“你很有眼力。”

万古雷道:“不敢,四位精气甚足,内功极深,是以猜出四位身手不凡。四位要入军旅,在下无权保举四位做官,这太委屈各位。”

杨孤道:“你说我们只能当个小卒?”

万古雷道:“不是,我至多保举四位做个百户,这还要等燕王大军回北平后允准。”

陶悲道:“真话假说?”

万古雷道:“军中无戏言。只要各位效忠燕王,征战中立下大功。职级就会升迁。”

严寒道:“那好,一言为定!”

秦忧道:“咱们使一手刀法给这位做官的瞧瞧,以免把咱们看低了!”说着站起来,拿眼一打量,室内没什么东西,只除了桌椅。

突然,刀光一闪,定睛一看,秦忧仍站着,似乎并没有抽刀,只是把手放在刀把上。

接着一声轻晌,秦忧面前的一只凳子,齐齐被劈成两片,把李杰惊得目瞪口呆,吓出一身冷汗。好快的刀法,好足的劲力!

杨孤道:“咱也来一刀。”

他把一片又劈成两份。接着陶悲严寒又把那一片再分成两份,个个都做得干净利落。

万古雷赞道:“好刀法,在下佩服。”

李杰这才知道四个人的功夫果然了得,为自己适才的大话感到羞愧,更激起他刻苦练武用心。他今日真正领悟了“人外有人”的真谛,好在他有万大人这样的名师指点,定能发愤赶上,成为一流的高手。

四人露了一手,重新坐下。

万古雷道:“本官天天要督士卒练武,各位若有闲心,不妨到教场指点一二。”

秦忧道:“一帮庸人,不值为他们操劳!”

杨孤道:“太降低我等身份!”

万古雷道:“既如此!各位住下后先闲着,等官职封下来就带兵。”

四人听这话一愣:“叫咱们带兵?”

万古雷道:“做了百户长,自然要带兵。”

陶悲道:“带兵大麻烦,不干!”

万古雷道:“各位,入军旅就要带兵打仗,何时燕王来招,我等就得出发。”

严寒道:“带兵太烦人,不带!”

万古雷仍然十分耐心:“那么各位要做什么?入军旅后有军纪管着,可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因此各位应慎重斟酌。”

秦忧道:“咱们弟兄跟着你,如何?”

万古雷一笑:“我已有十个护兵,四位跟着我岂不受委屈?”

严寒道:“就跟你吧,省心得多!”

万古雷道:“好,就这么定下!”

他让李杰把四人安排住进了两间房,离他住的地方不远。

四人没再多说,跟李杰走了。

万古雷暗自寻思,这四人不同凡响,举止古怪,且让他们留下,看看是怎么事。

下午,他去教场操练,四人果然跟着去,站在那里不声不响。

第二天,四人不去了,躲在屋里。

过了两天,四人大概觉得无趣,又开始跟着去教场。上午指点那个个总旗时,他们先是旁观,后来居然忍不住也去指点。那人要是再比划不对,他们动手就打。

那人不服,才一张嘴,就被杨孤打趴下,只好乖乖听话。

万古雷感到诧异,索性多让他们四人去指点。他们只说一次,做不好的就要挨揍。使得十个总旗十分用心,武功大进。

张超、张鼎进展最快,受到四个怪人的青睐,指点他二人的时候就比别人多。

有一天,四个怪人让十人相互比武,结果张超、张鼎取胜,四个怪人大喜,把二人叫到一边去指点。李杰只好教那剩下的八人。

下午十个总旗教一百个小旗,一个时辰后一百个小旗又去教全体士卒。四个怪人看着有趣,情下自禁走到行列中去指点小卒。

万古雷心想,他们实在闲得无聊,也不觉降低他们的身份了,这四人也很有趣、但仍然摸不透他们的来历,摸不透他们来军旅的用心。四人神情阴郁,与他们的名字一样,孤独冷寞,说话不多,跟着万古雷出进,一句话也不说、问一句答一句,只有教练的士卒武功时,他们才吼吼叫叫。他必须提防着他们,他们身上的杀气太重。四人身上的谜若不解开,他就不能把他们倚为心腹,倚为征战沙场的好弟兄。

尽管如此,他对四人的饮食起居甚是关注,发现他们并不嗜酒,食物也不挑拣,有什么吃什么,从不抱怨。他让李杰拨了四个士卒去侍候他们,又给了马匹,四人似乎很满意。

日子就在繁忙中打发过去。

六月下旬,道衍法师派人到顺义招万古雷回北平。万古雷当天到达,法师在王宫前宫与他见面,相互问候寒喧后坐下。

道衍法师笑道:“贤侄似乎消瘦了些,训练士卒其实是个苦差事,贤侄要多保重才是。”

万古雷道:“琐务多些而已,说起来怎和前方的弟兄相比?”

道行法师道:“殿下已攻下德州,李景隆从白沟河败逃后尚余兵十万,哪知却不堪一击。

殿下亲自冲锋陷阵,我方大破敌军。李景隆已逃至济南,但济南城有铁铉和盛庸这班忠臣驻守,燕军屡攻不下,只怕是无功而还。”

万古雷道:“李景隆一败再败,为何不把济南府拱手相送呢?”

道衍法师听出他话中有话,笑道:“李景隆已被解职,力荐他为征讨大将军的黄子澄也痛恨万分,请皇上杀了李景隆谢罪。但皇上只把他召回,并未杀他。

朝中不少大臣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都说他是误国之贼,纵万死也不足赎其罪。但皇上不听,他留下了命。”

万古雷叹道:“我看群臣说得对,李景隆误国,但皇上也用错了人,后悔已来不及。”

道衍法师道:“老衲把贤侄招来,实因朝廷大将平安,率二十万大军前来北平府。平安这人武功高强,善于用兵,是我方之强敌。殿下闻知此讯,派人赶回北平,要老衲和世子殿下商议。派出一支精锐之师。使其不敢妄动。今北平城只有孙锐锋两千士卒可战,余皆老弱病残,方请贤侄带出四干兵马……”

万古雷吃了一惊,不等法师说完就道:“师叔,顺义县现有六千余人,但都是乌合之众,若拿他们去抵挡朝廷二十万大军,无异以卵击石,只怕是使不得。”

道衍法师道:“贤侄当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只要贤侄与孙锐锋合兵一处,使平安拿不准虚实,就可能不敢进兵。”

万古雷道:“既为情势所迫,只好勉为其难了,不知愚侄何日出师?”

法师道:“贤侄去见世子,再商定。”

见了世子出来,他又回了一趟家,却见钟玉桃等人在西门仪指点下练武功,不禁奇怪。

钟玉桃等人说只要不当班,他们就回来练武,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吃过饭,万古雷又匆匆回顺义。

第二天,他点了五千人,浩浩荡荡开向京师,过城不停,出南门往易州方向去。

孙锐锋和关中四剑率士卒在南门外会合,彼此见了面。孙的部下是马军,先走一步,万古雷的是步卒,只能慢慢走。

其实,他们并不到易州,半路上就扎营。

这一次行军,给士卒一个磨砺的机会,万古雷觉得比预期的要好得多,士卒们士气很高,走路搭营帐动作也不慢,他感到欣慰。

秦忧等人似乎很惊奇,他们从未与这么多人一起行过路,所以骑在马上东看西瞧。

搭帐篷时,他们跟在万古雷后面巡察,似乎很是好玩。听万古雷如何指点士卒,看万古雷如何做给士卒看,居然也不觉厌烦。

夜来万古雷又去出巡,他们听见走动,一声不响跟了出来,万古雷让他们歇息,他们说不累,跟他去巡察,回来时,已是三更。

万古雷躺在地铺上,想起和孙锐锋见面时的情形,关中四剑原是燕王随身侍从,后派去监守宁王,怎么会到了军中呢?

他想问孙锐锋,但孙锐锋和关中四剑表情冷淡,只好不说,他在思索中睡去,一觉到天明。

按谋划,三天后开拔围着北平城绕个圈再回顺义县。十多天后,他们走完全程。

据报,平安不知虚实,果然按兵不动。

没和敌人开仗,四个怪人质问万古雷。

秦忧道:“为何走一圈没碰上敌军?”

杨孤道:“你说要开仗,为何回来了?”

严寒道:“你在耍大伙儿,对吗?”

陶悲道:“为何骗人?”

万古雷把整个计谋说了,最后道:“虽然是迫不得已走了一遭,但对弟兄们是个历练的好机会,各位没看出来,弟兄们井然有序,胜过在营房操练的时候?”

秦忧道:“咱想看看几十万人厮杀,该是怎样一个景象,一定是热闹得很!”

严寒双目闪闪发亮:“到时有杀不完的人,你只管杀,杀个痛痛快快!”

杨孤舔着嘴皮道:“咱不信杀不了这班贼囚,让他们一个个没了脑袋,好畅快!”

陶悲闷声道:“会等到这一天的!”

万古雷觉得这些话冷冰冰的,听着刺耳,再看他们对杀人的神往之情,不禁十分厌恶。

他冷冷道:“各位未见过大阵仗,到时只怕你们杀腻了,不想再杀。”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会有这一天的。”说完径自走了。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他们杀人永远不会杀够吗?沙场上杀人那是无可奈何,但这决不是什么使人高兴的事。他们究竟是谁?为何要到军旅中来?来此究竟有何企图?

左思右想,他决定不惊动他们。

八月中旬,燕军围攻济南不下,历时近四个月,道衍法师派人送书信给燕王,请回北平休整。燕王使班师回北平。

郭剑平等到顺义探望万古雷,弟兄们都很好,惟士卒损去一半多,原天豹卫四百弟兄,只剩下二百不足。万古雷心痛不已,很想回天豹卫,但郭剑平已是指挥使,他不能把郭剑平弄到别的地方去,只好打消了此念。

一个多月后,燕王又率军出征,万古雷在顺义县的士卒未动,只令他加紧训练。

这一路南下,攻城掠地,取得不少胜利。

但来到东昌府时,平安率军赶来,与守军会合一处,双方展开大战。燕王率骑兵突入敌阵被围,朱能率蒙古骑兵与天豹卫从另一处冲入敌阵救出燕王,但张玉却不知燕王已突围,带人奋勇冲入敌阵,都寻不见燕王,敌军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涌来,他的人数大大少于敌军,终被敌军吞没,英勇战死于阵中。敌军乘胜追杀,燕军大败,伤亡数万。燕王只得往北逃走,但敌军穷追不舍,幸得二郡王带兵接应,杀退追兵,燕王才得以脱身。敌守将盛庸曾与铁铉在济南府挫败燕军,今日得胜哪肯放过燕王,立即率大军追赶。燕军退至深州,平安等又率兵马至真定府拦击燕军,燕王亲自上阵,冲锋敌阵,击溃平安军,于第二年元月中旬回到北平。

张玉随燕王起事,是燕王得力的臂膀,他的阵亡使燕王痛惜不已,在北平写祭文悼念张玉和东昌阵亡将士,并当众脱下身上战袍举火焚烧,以使战袍在阴间为将士防风挡寒。

万古雷从顺义县城赶来参加祭奠。

他禁不住涕泪交流。

为张玉,为天豹卫和所有死去的将士哭泣。张玉与他相识,是忘年之交,从在天豹庄共事起,相处就很融洽,没想到竟已作古。

天豹卫的六百弟兄,只剩下了一百多人。

东昌之役,燕军精锐损伤很大,是举事以来遭到的最大失败,因此从燕王到每一个将士,心情都极为沉重,整个王宫,整个北平城都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悲伤和哀愁。

祭奠之后,万古雷等回阜财坊,把查俊、褚红、杨大刀也叫来,关良、饶信、柏伟英勇战死。除了耿牛,郭、曹、罗三人无不受伤。

第二天,道衍法师把万古雷叫到宫中,意外地又见到了金忠。金忠随燕王出征,在中军大帐,万古雷只是个指挥使,去中军大帐见燕王的时候不多,因此两人很少见面。

金忠等他一坐下来就道:“天豹卫果真神勇,此次救驾,除了蒙古骑兵,就算天豹卫功劳最大,这一点老夫在驾前不止一次提过,说这是贤侄带兵有方的结果。”

道衍法师道:“殿下对此一向首肯,贤侄在顺义募兵一万五千余人,营房人满为患。殿下本要亲往顺义阅兵,但心情沉痛身体不适。故命老衲与金施主前往,此刻就起程如何?”

万古雷道:“那就烦劳二位了。”

于是道衍法师和金忠乘车,万古雷骑马,当即赶往顺义,下午设素席宴请。

知县也诚惶诚恐赶来赴宴。席间黄知县竟向万古雷提亲,他有两个宝贝儿子,欲娶李杰之妹李小玲,张超、张鼎之妹张莲,请万大人玉成。

万古雷问李杰如何,李杰说回去问了母亲和舅父再说。黄知县迫不及待,恨不得当场定下,李杰只好立马去家里探一消息,得到娘亲和舅父的口讯,又急急忙忙回来。

万古雷笑问道。“如何?答应了?”

李杰道:“待我瞧瞧两位公子是什么模样再说,等我顺眼了,家母和舅父也就同意。”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黄知县却连声说应该,两个小犬眉清目秀,勤奋读书,自信能入人之眼,不怕挑剔。这话引来一阵大笑。

忽然,秦优等四个怪人来了。

一进门,四人板着脸。

秦代道:“宴客也不请咱们?”

万古雷笑道:“是素席,怕四位嫌口淡。”

杨孤道:“一个和尚,一个先生,听说是王宫里来的,为啥不让咱们见上一见?”

万古雷道:“这不是刚来到吗?坐下吧!”

侍卫立即端来了凳子,四人大咧咧坐下。

万古雷把四人引荐给金忠、道衍法师。

道衍和金忠在他们一进来时就盯住了他们,金忠面上微有惊诧之色,道衍法师平静如常。

四人坐下后,万古雷举起了酒杯。

他道:“四位训练士卒辛苦,我敬四位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四人面无表情,举起杯子一口喝干。

金忠道:“老夫极善相面,观四位神色,非等闲之人,一则武功极高,二则性情孤僻,三则嘛……恕老夫直言,嗜杀无度,因此四位身上杀气太重,不知老夫说得可对?”四人面现惊诧之色,但刹那间恢复如常,齐声道:“不对不对……”

道衍法师微笑道:“四位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气,纵使不说,但杀气外露难以掩藏!”

四人变了脸,面上现出几分阴狠。

陶悲道:“老和尚,小心祸从口出!”

严寒道:“管闲事的人都不得好死!”

杨孤道:“揭人隐私,那是自找晦气。”

秦忧道:“沉默是金,和尚你道行太浅!”

万古雷板起了面孔:“法师是我的师叔,四位说话要分寸。”道衍法师仍带着笑意,制止万古雷说下去,道:“贤侄不必多说,他们四位从小境遇不佳,以至养成了阴挚、孤僻的性情,用不着计较。”一顿,对四人道:“但四位最好听老衲一言,若能就此改弦易辙,此后一生有福,若是不肯回头……只怕无好结果!”

万古雷道:“师叔佛法高深,金叔喜卜,奉劝四位深思。当获益不浅!”

四人相互瞧瞧,倏地站了起来,也不打招呼,径自退席,快步走了出来。

黄知县道:“这四位武士让人一见就怕,他们和常人一样,也无三头六臂,真是怪事。

他们要是不走,下官连一口饭菜也咽不下。”

众人一笑置之,也不多说。

饭后黄知县把两个“小犬”叫了来,一人二十岁,一个十八岁,品貌也还端正,万古雷、李杰相互对个眼色,便说带两位公子爷去家中,拜见娘亲舅父。黄知县喜欢不尽,陪着去了。

室中只剩道衍法师、金忠和万古雷。

道衍法师道:“四人从何处来?”

万古雷讲了经过,也说了自己的怀疑。

金忠道:“四人决非从军而来,以他们的身手,怎甘听人调遣?必是有为而来。”

道衍法师道:“四人性情极是乖张,且十分凶残,老衲也认为他们必是有为而来,并非为了功名。观四人言行,他们似乎对训练士卒有了兴趣,打骂人的次数也渐渐减少,因此老衲以为,四人并非无可救药,还未陷溺到无法自拔的境地。

若老衲没有猜错,四人便是从小失去父母,被一黑道人物收养,授以武功并让他们杀人。

四人从小不得接近他人,身受师傅教诲,养成了孤僻冷漫凶残的性情。

到这里来后,他们有机会接触了这许许多多的人,无形间在改变着自己以往的成见。照此下去,是个好的开端,贤侄对他们要有耐心才是。”

万古雷心头一亮,道:“多谢师叔指教。”

金忠道:“法师所言极是,但四人自小养成的性情,只怕一时难改,贤侄要小心提防。

老夫怀疑四人会不会是朝廷派来的刺客,侍机行刺燕王殿下,贤侄万万不可大意!”

道衍法师道:“老衲也有这种猜测……”

刚说到这里便打住,朝窗外看去,一面打个手势,向万古雷、金忠示警。

金忠虽有武功,但不如法师和万古雷,他并未觉察到窗外有什么动静,可万古雷早已查觉,举起筷子,必要时打出窗外去。

道衍法师立即道:“四位有事吗,请进来说话吧!”

话声才落,窗户果然现出了四个头。

秦忧道:“大和尚好耳力!”

杨孤道:“原来和尚也是一位高手。”

严寒、陶悲没说话,四人双肩微晃,一个接一个从窗口跃进,恰好坐在椅子上。

万古雷道:“四位去而复返,有事吗?”

秦忧道:“没事,想听听我弟兄走后,你们如何在背后谈论我们。”

这话很坦然,他们并不觉得偷听羞人。

金忠道:“听见了吗?”

严寒道:“没有。刚来你们就发觉了。”

道衍法师道:“无妨,老衲可以再说一遍,只要四位想听。”

秦忧道:“想听,只怕你不敢谈。”

道衍法师笑道:“为何不敢?说主要的吧,老衲猜想四位入军旅,决不是为功名而来!”

四人齐声问道:“为了什么?”

万古雷看出,四人神情有些紧张。

道衍法师道:“这个,说不准,请金施主打个卦吧!说着向金忠递了个眼色。

金忠道:“这个容易。”举起自己桌前的酒杯道:“请四位每人把这酒杯拿在手中一次,然后再给老夫。”说着递给最近的陶悲。

陶悲道:“干什么?”

金忠道:“你们触摸了酒杯后,老夫打卦。那酒杯沾了你们的灵气,可算知你们的心事。”

四人对视了一眼,陶悲道:“好!”

他接过来在掌心一握,又传给杨孤。

依次传完,金忠把酒杯托在掌下,仔细看了一阵,然后双掌合拢,口中念念有词。

四个怪人极为注意地盯着他,有些紧张。

金忠念了一阵,把酒杯放在桌子,道:“卦算出来了,四位来此充当刺客!”

话才出口,四人跳了起来,万古雷及时喝道:“坐下,干什么!”

四人见万古雷等依然坐着,并不向他们出手,相互瞧瞧后又镇定下来,依言坐下。

秦代道:“你冤枉咱们,咱很生气!”

杨孤道:“胡说八道”万古雷道:“杨兄,说话有些分寸。”

杨孤大怒,道:“咱爱怎么说你管得着?”

万古雷怒道:“金大人是燕王驾前重臣,你们既入军旅,就得有些规矩?”

金忠道:“好了好了,不必计较,老夫这一卦是不是说中了四位的心事?”

秦忧道:“你说咱们是刺客,杀谁?”

金忠道:“从卦象上看,必是个重要人物,到底是谁,看不出来,四位自己当然明白。”

秦忧对万古雷道:“听见了吗,他说我们是刺客,你想怎么办?”

万古雷道:“你们承认了吗?”

秦忧看着其他三人问:“咱们承认了吗?”

三人齐道:“没有,咱们没有承认!”

万古雷道:“这不结了,算卦只是算卦,各位并未刺杀人,我自然不怎么样。”

杨孤道:“此话何意?”

万古雷道:“就是不把四位当刺客。”

严寒道:“但你在心中提防,对吗?”

万古雷道:“我像以前那样对待各位,只要四位是真心来从军,愿助我一臂之力训练好士卒,别的不放在心上,用不着提防。”

秦忧忽然问道衍法师道:“大和尚,你瞧咱们像刺客吗,怎么不说话?”

道衍法师笑道:“像就是不像,不像就是像,像不像又有什么要紧?施主们是不是刺客施主自己心里明白,旁人说三道四又有何用?总不能老衲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对吗?”

杨孤道:“咱们没有行刺谁,所以咱们不是刺客,等咱们当真行刺了人,那时咱们就是刺客了,所以现在不是。”

金忠笑道:“不然,四位若是专为行刺而来,虽然还未动手,但也算是刺客。”

陶悲道:“你怎知咱们是行刺而来?”

金忠道:“算卦算出来的,老夫的卦一向很灵。”

严寒问万古雷:“他说咱们是刺客,咱也不分辩,你说该把咱们咋办?”

万古雷道:“我适才说过,四位只要不动手行刺谁,我依然把四位当朋友。”

秦忧道:“你把咱们当朋友,不后悔?”

万古雷道:“只要四位不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我自然不后侮。”

严寒道:“要是做了呢?”

万古雷道:“那还要看实际的情形,违背常理到个什么份上,不可一概而论。”

秦忧道:“咱们要就不干,要干就会使你大吃一惊,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站起来,径自走了,严寒等也不打招呼,跟着走了。

室内一时静默,没有说话。

俄顷,道衍法师叹道:“这四人秉性乖张,只怕不易驯服,贤侄把他们打发走吧。”

金忠道:“四人乖戾之气太重,留在身边只怕是祸害,贤侄不如及早与他们分手。”

万古雷道:“他们来投军,愚侄不好拒绝,明知他们怀有阴谋,但又无凭无据。现在忽然下逐客令,他们也不会离去,说不走翻脸动手。因此且让他们留下,慢慢查看。”

道衍法师道:“这样做也好,但贤侄要防他们暗算。”万古雷道:“愚侄早有警觉,不会上当。”

饭罢,各自歇息。第二天一早去营地,四个怪人已在教场上等候。万古雷当即让一队队人马演练阵式,又操演刀法枪法箭法。道衍法师、金忠见军容威武,不禁连声称赞。

四个怪人盯着操练的士卒,脸上充满兴奋之色。有时还在将台上亲手挥舞小旗,指挥台下士卒变换阵式,似乎十分高兴。

操演完,道衍法师和金忠当天赶回北平。

临行前,道衍法师道:“东昌虽然大败,但燕军不可久居北平,以防朝廷大军调集各路兵马来困北平,是以必须南下。与敌周旋,贤侄准备好随殿下出征吧!”

万古雷道:“只怕殿下又要留我在此训练士卒,这一万六千余人走后,再招募丁勇……”

金忠道:“不会,殿下自有安排,贤侄你就作好准备,一声令下就开赴北平。”

万古雷道:“是,遵命”两天后,接到燕王命令,万古雷升都指挥佥事,李杰升千户。

秦忧等四人封了百户。张超、张鼎做了从六品的镇抚。消息传到张家,张超、张鼎便立即被叫了回来,黄知县也闻讯赶来祝贺。李母和张木匠见黄知县两个公子人品不错,已答应了婚事,所以皆大欢喜,摆酒宴庆贺,傍晚又硬是把李杰叫来,逼他无论如何把万大人请来。李杰知万大人十分忙碌,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去请,正好四个怪人也在,只好连他们一块儿请。四个怪人相互瞧瞧,也不说话。万古雷本来忙得不可开交,但念及马上出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李杰探望李母,便答应去赴宴,四个怪人一声不吭,跟在后面。李杰原以为他们不去,哪知不是这么回事。

一行人匆匆赶到李家,黄知县把夫人和两个儿子也叫了来,热热闹闹摆了两桌。

席间李母和张木匠免不了向万古雷道谢,又说些战场保重的话,又祝贺李玲、张莲定亲,有欢笑亦有眼泪,又有千般嘱咐。四个怪人默默看着,不说一句话,大家也忘了他们,自顾宣泄心中一片真情,这顿饭吃得很久很久,天黑后才散席。

万古雷等要赶回兵营,命李杰和张超、张鼎留宿一夜,明早赶回。

路上,秦忧忽然道:“有爹有娘煞是麻烦,哭哭啼啼的,不如没有来得自在。”

陶悲道:“咱们无牵无挂,逍遥快活。”

杨孤道:“咱们不用惦记谁,谁也不用惦记咱们,这是最痛快的事!”

严寒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被小家小室所累!”

万古雷心想,这不是露出马脚了吗,道衍师叔猜得对,他们自小失去父母,安知别人人伦之乐,因道:“没有父母,岂有我们?大丈夫安能忘了父母,做个无情无义的人!”

秦忧道:“你有情有义,为何离开父母?”万古雷道:“我母早亡,爹爹被人害死,所以无法孝敬两位老人家。”

杨孤道:“你爹被人害死,报仇了吗?”

万古雷道:“仇还未报,只因时机不到。”

严寒道:“咦,有仇不报,算什么大丈夫!莫非功名比报仇更重要?”

陶悲道:“原来你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万古雷道:“胡说!我的仇人在京师,掌锦衣卫,权大势大,但我誓报此仇,不杀仇人决不甘心。这事只不过先放下。”

陶悲道:“这家伙是谁?”

万古雷道:“皇甫楠,化名史孟春。”

四人齐声道:“是他?”

万古雷道:“怎么,四位认识?”

四人又异口同声答道:“不认识?”

秦忧道:“他杀你父,你当时不在吗?”

万古雷道:“一言难尽,他诬我为潜入禁宫的刺客,动用锦衣卫围了我家,还有一批江湖客助他行凶,我一时顾不过来,故老父被害。这些仇人,今后一个也休想逃脱!”

严寒道:“他为何害你,你们有仇?”

万古雷道:“我哪里招惹了他,是他要谋夺我家码头,依仗官家权势,拉拢收买一些黑道元凶,频频对我下手……唉,这事不提也罢,一俟这场动乱静止下来,我便找他们报仇!”

四个怪人不再说话,不久回到营地。

第二天朱能来到营地,与万古雷视察了士卒后,照燕王所嘱,把士卒分配出去,随朱能来的有各军派来的人,由他们带走分给他们的补充兵源。万古雷依照命令,给自己留下了四千人。一千人补充天豹卫,三千人自成一卫。两卫由万古雷统辖,依然编在友军朱能麾下。

三天内,士卒开拔完,朱千户带五百人留驻军营,继续招兵买马。

万古雷回到北平教场。他从一万六千余人中挑选出四百人做卫队,数月来由四个怪人调教指点,武功大进,可与天豹卫原来那六百人相比,甚至更强。因为毕竟是万人中挑出的。

挑人时不仅看武功,还看资质。所以习武进展很快。四个怪人为此十分得意。

志文二年二月中旬,燕王挥师再度南下。

三月上旬末,与盛庸军相遇夹河,两军相距四十里。燕王召诸将计议,万古雷也在座。

他惊奇地看到有几个太监在座。

他带天豹卫驻王宫时,宫中有不少太监,其中不乏武功高手。

燕王外出时,由关中四剑伴随,回宫后自有太监维护后宫安全。他不去寝宫,所以对太监并不熟悉。此次南征,随行的太监似乎比往次都多。殿下马后由太监跟随,太监之后才是方天岳的侍卫队,燕王向诸将说明自己意图后,还把太监分到各军督战。左军来的有三人,名字分别是张顺、郑吴、胡坚,年龄三十上下,使的都是腰刀,一个个神态十分高傲。

两日后,大军于中午到达夹河。

朝廷大军在盛庸率领下,摆开阵势。

万古雷率天豹卫、顺义卫随左军列阵子前。

敌方旗帜鲜明,阵容整齐,军威极盛。

四个怪人瞪大了眼,注视着离得尚远的黑黢黢的大片人群,脸上显出怪异神情。

万古雷看了看他们,道:“如何,四位心情可是有些紧张?”

秦忧道:“笑话,你以为咱胆小?”

杨孤道:“咱们杀人是家常便饭!”

万古雷微笑道:“不然,大军对阵,比不得一对一的两杀、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严寒道:“那就并肩子上呀,等什么?”

陶悲道:“咱手痒,等不及了!”

此时燕王率卫队出阵,往敌方跑去。

秦忧道:“咦,那是谁,就带几百人去冲杀吗?”

陶悲道:“那是找死!”

郭剑平道:“莫乱说,这是燕王殿下,出阵看对方阵势,找出弱点才好攻击。”

陶悲眼一瞪:“谁要你多嘴!”

万古雷道:“噤声,看,敌人出来了!”

众人注目远望,敌方出动了一队骑兵。

此时鼓声大作,隆隆之声如雷鸣,前军马军开始移动,向敌军冲去。紧接着中军旗帜迎风招展,马步军随后紧。另一边右军、后军也不开始进击,只有左军未动。

“杀——杀——”敌阵鼓声震天,呐喊声直冲云霄,双方大军展开了殊死的拼杀。

杨孤道:“咱们等什么,并肩子上呀!”

万古雷道:“慌什么?不到我们出阵的时候,你看对方的阵势不乱,我方攻不进去。”

四个怪人紧张地注视着前面展现的万人大战,面上现出了凶残的神情,就像四头如饿的虎豹,恨不得奔上去撕碎自己的猎物。

“——杀——杀——!”阵阵呐喊伴着鼓声,传进万古雷等人的耳朵,激得人心慌意乱。

未见过这等场面的张超、张鼎,面色苍白地目睹一场大厮杀,心里抖了起来。

李杰低声道:“不用慌,到时跟着我。”

张超、张鼎紧握刀把,连嗓子也干了说不出话来,只把头乱点。

此时,左军中响起了鼓声,朱能的帅旗摇动起来,万古雷抽出长剑往空中一举,运起中气喊道:“天豹卫、顺义卫的弟兄,杀啊!”

“杀——!”弟兄们大吼起来。

四个怪人举起厚重的鬼头刀,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吼起来,催动坐骑,向敌阵冲去。

刀光闪烁,劈肉砍骨,鲜血飞溅,人嚎马嘶。双方士卒十分奋勇,个个拼死砍杀。

天豹卫、顺义卫终于突进了敌阵,但敌人阵脚未乱,依然拼命狠斗。

万古雷一剑一个,偷眼去瞧四个怪人,只见他们也是一刀一个,杀得凶狠,脸上的神态如野兽,谁碰到他们谁就遭殃。

再看他的四百卫士,个个奋勇争先,不断砍倒对方,步步逼进。其余士卒也奋不顾身,无人怯阵。

此时对方一将从斜刺里杀来,顺义卫士卒被他杀得乱了阵脚,正待赶过去,却听一声大吼,四怪人从马上腾起,向那人扑去,以他们的身手,何人挡得住他们合力一击,顿时只听一声惨嚎,死于非命,顺义卫这才恢复了队形。

那四个怪人也不再骑马,与顺义卫的步卒一起,斩杀对方步卒。顺义卫有四人领头,勇气大增,又把敌军阵势冲乱。

万古雷见状,放下了心,正待前冲,忽见敌阵一角一片混乱,不多时只见燕王、金忠几十名太监和方天岳率骑兵冲了出来,连忙领着卫队迎了上去。在马上也不行礼,只喊道:“殿下,天豹卫、顺义卫在此!”燕王手持马刀,满身是血,头上汗珠频频滚下,听见喊叫,忙纵马过来,会合一处。

“殿下负伤了吗?”万古雷焦急地问道。

燕王一笑:“那是敌人之血,无妨。”

他在卫队保护下,观察交战形势,道:“盛庸顶替了李景隆,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各位奋力,冲乱他的阵脚!”说着高举马刀。喊道:“冲啊——杀——!”

万古雷紧跟燕王,率卫队冲杀,太监们和方天岳、方钟岳、陆兆秋也散在燕王左近,砍杀迎面遇到的每一个敌人。

黄昏来临,夕阳像被血染红了一般,红彤彤地坠到山腰,映得天际也是一片血红。双方大军仍在凶狠地砍杀,不断有人倒在太阳晒热了的温暖的土地上,他们再也见不到那西坠的太阳和苍翠杏茫的远山,从人间从此消失。

当夜幕徐徐降下后,才阻止了这一场大屠杀。黑夜抹去了敌我界限,分不清谁是叛军谁是征讨军。一阵阵凄凉的锣声,召唤着双方活着的将士,他们精疲力尽地走着,越过同伴的尸首摇摇晃晃蹒跚着走向自己的营地。

万古雷发现在周围跟着燕王的人,不足百人。除了自己的卫队,只有十来个太监在殿下身边,方天岳等人也不知哪儿去了。

四周似有人声,但很快便静了下来,万古雷根本无法分辨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走过去对燕王道:“殿下,此地不知是何处,待微臣四处查看后再请殿下歇驾。”

燕王疲乏得懒于再动,便道:“不必,此地很安静,就在这里宿一夜吧!”

万古雷传令侍卫分散开,把燕王围在中心,此时他也感到十分乏累,便摸出干粮,正待送去给燕王,却听燕王道:“万大人,你有干粮吗,没有就上这儿来拿。”万古雷道:“末将有,正要送过来呢。”

燕王打了个哈欠道:“今日一仗,未动摇敌军根本,明日再战,务必取胜!”

大家默默吃干粮,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万古雷命李杰、张超、张鼎先睡,由他放哨。李杰等早已累得不堪,倒在地上便沉睡过去。万古雷闭目调息,半个时辰后便坐着值夜。

仰望夜空,繁星满天,一弯残月逡巡在片片云絮中,阵阵微风送来了料峭的春寒。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要到何日才能攻进京师,见到日思夜想的娇娇呢?

这没完没了的征战,何日才能罢息于戈。

他感到有些厌倦。这功名立得正吗?杀的都是大明的士卒,只为了燕王与皇上争夺龙椅,并非去抵御外来入侵之敌。

每想及此,他便有弃官而去的冲动。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不打出个你死我话的结局,决不会罢休,而且他将没有立身之地。燕王决不允许他中途退出军旅。

千恩万想,他只有等到打进京师,天下大定的那一天,才能堂堂正正辞官不做,去寻找皇甫楠等人报仇。他得忍耐下去。

可是,到了那一天,公冶家要是不归顺燕王,必会引来灭门之祸,这又该怎么办呢?

以公治勋的性情,皇上如此待他,他也决不会有负皇上,这该是个什么结局,有谁能猜到呢?每想及此,他便焦虑无比。唉,娇娇啊娇娇,何日才能相见哪!

周围静悄悄,只有远处传来爵声,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拂晓,他睁开了眼,燕王和太监们仍在好睡。四处一望,惊得他跳了起来,忙去喊醒了燕王:“殿下、殿下,快醒来,燕王睁开双目,伸了个懒腰笑道:“睡得真香啊,在王宫中也没这般好睡!”

万古雷着急地小声道:“殿下,糟啦,我们竟是睡在敌人营垒之中……”

燕王吃了一惊,忙举头四望,十多丈外,果然到处都是朝廷士卒,昨夜冒冒失失睡在了敌方地上,这还了得!

太监也慌了,催燕王快走,乘敌人还未发现之时还来得及冲出去。

燕王镇定了一会儿,道:“莫慌,我们一慌就坏事,他们会鼓噪而上!”

万古雷道:“殿下,由末将杀开一条路,请殿下紧跟,李杰率人殿后……”

燕王想了想,笑道:“几次南征,我都遇险,此乃争战中常有的事,爱卿不必惊慌!”

一顿又遭:“带了号角吗?”

万古雷不明燕王用意,道:“卫队带有号角,殿下要号角何用?”

燕王道:“吹起号角,我们列队前行,敌军不明所以,必然呆望我们自去。”

万古雷虽不以为然,但殿下既然说了。做下属的自然只有照办的份。

他命卫士上马,列队在后,请燕王打头,他随后紧跟。一切安排就序,燕王勒马前行,卫士吹起号角,惊动了四周的敌军。

有的讶然道:“咦,这不是燕军吗?怎么会在我方阵营之中……”有的目瞪口呆嚷道:“看,这是什么人,好大的胆!”

有人认出是燕王,大呼道:“是燕王!”

这一喊,许多士卒连忙拈弓搭箭,但马上就有人喝道:“皇上令渝,不准杀燕王,以使皇上背负杀叔父的罪名……”

燕王放马疾奔,片刻出了敌营。他感叹道。“建文竖子也,怀仁弱之心,岂能驾驭天下掌军国大事耶!”

万古雷也十分感慨,建文帝怀此仁心,如何能歼灭叛王以保江山?

回到己方营地,万古雷护送燕王进了中军大帐,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地。

四个怪人席地而坐,见他和李杰回来,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容,这是半年多来万古雷第一次瞧见他们笑,不由十分诧异,这四人居然也会笑!但眨眼间这一丝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几疑自己是眼花看错。

秦忧道:“你居然没有死?”

李杰道:“这世上没有人能伤万大人!”

杨孤冷冷道:“你把话说得太早!”

万古雷笑道:“四位昨天所向无敌,顺义卫在四位带领下英勇奋战,立下了大功!”

严寒道:“对付小卒,值不得夸耀。”

此时炊烟袅袅,各营正在煮饭,万古雷巡视顺义卫弟兄,又与郭剑平等人见面,准备饭后的大战,一个时辰后,大军整队待命。

战鼓咚咚,朝廷大军已列好方阵。

燕王骑马立在中军之前,举刀高呼:“冲破敌阵,杀——!”

万古雷催动坐椅,扬刀高喊:“杀啊——”

天豹卫铁骑飞奔,直冲敌阵。

顺义卫有两千人是步军,四个怪人不再骑马,走在顺义卫大旗之前。两个千户率队紧跟。

走到距敌阵二十来丈时,四个怪人举起了鬼头刀,又沉又重,阳光下寒光闪闪,弟兄们极是兴奋,这么厚重怕人的鬼头刀,幸好不是对着他们的,就让敌军尝尝鬼头刀的厉害吧!

“噗、噗、噗、噗……”脚步声沉重而有节律,震撼着大地,也震撼着自己的心神。四个怪人面对敌阵拉开的弓箭,毫无惧色地只管往前走,他们连盾牌也不要。弟兄们走在他们的后面,心里十分沉稳,仿佛跟着他们就会所向披靡。

双方越来越近,敌方一声号令,箭如飞蝗射来,弟兄们忙以盾牌护身。

忽然,只听一声大吼,四个怪人一跃蹿出七八丈远,扑入了敌方阵中,只见刀光映日,飞舞盘旋,白光中,血水飞溅,伴随着惊呼惨嚎,那阵前弓箭手片刻间就倒下了一大片。

顺义卫的两名千户立即高喊:“弟兄们,杀啊——”

“杀!”愤激的士卒高吼,冲向了敌阵。

万古雷率骑兵突入敌阵,但敌人马上就补了空缺,他把几个百户千户砍下马来,又把上百名敌骑刺死,可对方人实在太多,密如蚂蚁,杀了一拨又来一拨,其中有些将领武功不弱,与他相斗十来个回合负伤而遁,但并未退出阵地,只是另找对手,就连受伤的士卒也没有逃跑的,只要把伤一裹,又挥刀砍杀。

万古雷眼前又闪现出农夫割稻的情景,望不到头的稻田,何月才能割到尽头。

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不知要斗到何时才有个了结。

“恍——恍——”一阵锣声响起,万古雷听出是自己一方的锣声,便兜转马头退了回来。

燕王下令各军整顿人马,接着再一次冲向敌阵。仍然是无休无止的拼杀,他看见天豹卫的大旗离他不远,耿牛、罗斌等正奋力拼杀,又放眼寻找顺义卫步卒,只见四个怪人如入无人之境,他们站成一排,彼此拉开距离,鬼头刀只要一挥,就有敌人睡倒在地。但他们也遇到自己同样的情形,空隙马上有人补上。杀不完的敌人,就像稻田里灭不完的蝗虫。四个怪人终于让敌人畏惧,纷纷躲开他们,去堵截后面跟进的弟兄。万古雷一笑,目光扫向另一侧,却见张超、张鼎被一伙敌人围住,惰势危急,便纵马赶了赶去,砍倒了三个敌骑,救出两人。

他道:“你们跟着我,别走散!”

张超、张鼎一脸激奋,毫无惧色,齐声答应。万古雷带着他们去营救危急的弟兄,不再去冲敌阵。又命令一些弟兄,把受伤倒地的弟兄送回大营。这一来,他既砍杀了敌人,又救出上百的弟兄,可谓一举两得。

从早上到中午,差不多四个时辰,两军都处于胶着状态,互有胜负,燕军无法动摇敌阵。

双方士卒累得只好避开对手,找个地方喘息。燕军再一次收整队伍,重新站队。然后又一次冲向敌阵。此时东北风骤起,漫天的灰尘像冬天的大雾罩向战场。燕军背对风尘,朝廷大军面对风沙,只吹得众将士睁不开眼,一时大乱。

万古雷心想,真天助也!他运起内功大吼:“弟兄们,杀啊!”

“杀——!燕军爆发出惊雷般的呐喊,一个个鼓起余勇,乘风发起猛烈的攻击。

朝廷大军被大风吹得喘不过气,看不见物,只得转身逃跑。原先不可动摇的战阵自行崩溃。散开的士兵被燕军砍杀,他们骤然问失去了斗志,狼奔豕突,全线溃退。万古雷在锣声中返回营地,瞧瞧所有的人都成了灰人儿,除了两只眼睛,面孔全是脏兮兮的,当他见到四个怪人时,四人居然抬起手指着他,嘿嘿嘿笑了起来,他和李杰等也指着四人哈哈大笑,不错,四个怪人也是人,是人就应该会笑,他们果然会笑。

从未见四个怪人发笑的士卒。一个个捧腹大笑。与其说笑,四个怪人灰尘蒙面,不如说笑他们会笑。笑是富有感染力的天豹卫、顺义卫的弟兄,全都笑了起来。

笑声充满在春天的田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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