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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算命先生

夜幕徐徐降下,大街上灯火如群星璀灿,照得四处通亮,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热闹闹。万古雷在巷口墙下的阴影中朝外窥望。和往常一样,有来往的人,有三三两两站在道旁嗑家常的闲人,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也见不到什么扎眼人物,不禁十分纳闷。

下午他与公冶娇分手后便回到家去见父亲,把春桃说的全说了,爹爹不禁大骇。若真是锦衣卫的头目与万家作对,万家不仅倾有荡产,还要断子绝孙。于是爹爹要他投效皇太孙,说只要受到皇太孙的任用,何惧锦衣卫加害。至于投效某一位王爷,不如投效皇太孙,因此不必再议。此外,为防万一,爹爹欲将财物转移出京师,并将生意往北移向太原、北平二府,如果在京师立不住脚,也可有容身之地。他完全赞同爹爹的举措,至于投效皇太孙一事,刻不容缓,他决定今夜等公冶勋来后再说。议完事,他到厨房探望罗斌、梁建勋,从有人下毒后,二人就日夜守在这儿。之后他回到卧室练功打坐。晚饭后便在府中走动,叮嘱仆役们做完事便回房早睡,不要点灯。回到竹梅居时,他楼上的屋里居然点着灯,惊得他一跃上楼,只见室中无人,但桌上却用镇纸压着一张便笺。低头一看,上面写道:“小子,你居然到处晃悠,浑不知凶煞已找上门,速去巷口匿身,当见找你的人亮相。”除了这两行字,并无署名。他端起烛台走到对间书房,只见砚台里墨汁犹存,毛笔也未插进笔筒,那字条分明是才写的,这留字人胆子也够大。他回到卧房,把字条儿收进怀中,吹熄了灯,越墙而出。

可是,他在巷口张望了盏茶时分,什么也没看到,心想这留条人大概是在捉弄自己,要么就是调虎离山计,不如回去为好。

主意打定,正欲转身,忽见人流中出现了四个头戴斗笠、遮住面孔的人,个头儿都差不多,身材粗壮结实,分着青、蓝、黑、紫四色劲装,肩头上露着兵刃把手,浑身都是杀气。街上的人连忙闪开,有的则伫足观望。这四人前头有两人引路,貌相看得清楚。粗眉大眼,方鼻阔嘴,年约三十四五,神情阴郁、目露凶光,仿佛他们走到街上来就为的是寻衅滋事。

万古雷心中一动,纸条上说的凶煞莫非就是他们?难道他并肩走着的四人就是阴司四煞?这样一想,又赶紧盯住打量,觉得这四人杀气之重,叫人惊骇。他们并肩而来,脚步迈得一样,仿佛有根无形的绳子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虽然斗笠遮住了面孔,看不见形貌,但更使人觉得诡异。他们整齐地走着,腰板挺直,肩不晃动,似乎没有人能拦得下他们。

正观察着,只见六人已朝福寿巷来。

突然,从街边人丛中挤出来个瘦枯的杂耍艺人。只见他两手不停地动着,右手抛起一个黑球,左手立即递给右手一个紫球,还有一青一蓝两个圆球在空中。这四个圆球依次被他接到一只手上再递给另一只手抛到空中,没一个球掉到地上来,招引得道旁闲人齐声叫好。

杂耍汉子似乎十分得意,边抛球接球走到了街心,迎面挡住了给四个截斗笠汉子引路的两个大汉,使他们只好停下步子。

“滚开!大街上是你耍技的地方吗?”一个大汉气呼呼喝道。

杂耍艺人满脸肮脏,看不清面貌,只听他答道:“大路宽宽,各走一边,莫挡人财路。”

口中说着,手上却忙个不停,四只彩球轮番流星般在他头上转,煞是好看,引来阵阵彩声,他索性站住不动,把彩球抛得更快。

大汉怒吼道:“死囚你活腻了,滚!”

杂耍艺人嘴不示弱:“你才活腻了哩,匆匆忙忙往阴司地府去,赶去投胎吗?”

大汉牛吼一声,提起斗大个拳头,兜头砸了过去。这一拳,准把这瘦汉子砸死,惊得人众叫喊出声。有的叫他快跑,有的叫他让路。

杂耍汉子“哎哟”一声,吓得往后一退,手中彩球扔了出去,直冲戴斗笠的汉子。只见第一个球未到,第二个球就赶上来直撞到第一个球上去,“波”的一声,两个球撞得爆裂而碎,里面的青色水汁和黑色水汁四处洒滴,四个戴斗笠的汉子被溅到一脸一身都是。与此同时,那蓝球和紫球在引路的两条大汉头上爆裂,他二人头上没有斗笠,更是溅得一头一脸,狼狈不堪。这一结果大出人们意料之外,一个个忍不住捧腹大笑,叫爷喊娘。

这一瞬间,耍杂艺的汉子没了踪影。两条大汉和那戴斗笠的四个怪人自是不肯罢休,立即电掣般沿大街追了过去。

万古雷不胜惊异,这杂耍汉子是有意挫辱这六条汉子的。他那四个彩球的颜色与四个戴斗笠的汉子所着衣服颜色一样,分明是蓄意捉弄对方的。他以两球相撞的办法,使对方防不胜防,中了圈套。彩球是猪膘所制,里面盛满色水,以内力使两球相撞破碎,水汁四溅,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很难躲闪开。这杂耍汉子如此有心计又如此胆大,自然是隐匿风尘的异人。那个留条在自己桌上的人并未骗人,看来与杂耍汉子是一路,似乎有相助自己之意。

可是,为何又不肯现身相见呢?

他沉思着回到竹梅居,看看卧室书房,没人再来过,便上床闭目打坐。一个时辰后,公冶勋等人来到,万古雷将杂耍艺人的事说了。

方天岳道:“江湖上传闻,四煞分着青、蓝、黑、紫四色衣着,万兄所见,当是四煞。”

正说着,季国盛父女、胡琴先生西门仪及王兆康、刘继贤等五人来到,闻听适才杂耍艺人戏弄那六人的经过后,一致认为四个戴斗笠的汉子就是阴司四煞。至于杂耍艺人及桌上的留言,大家都猜测不出是何方神圣。

快三更时,众人按梁护院的安置,分散在院中隐藏。

公冶勋则约万古雷到楼上卧室一谈,把任官职及奉命外出暗访的事说了。万古雷也把春桃的话复述了一遍,只隐去投奔藩王一节,以免暴露春桃等人的身份。

公冶勋听后道:“锦衣卫权势极大,贤弟不可等闲视之。依愚兄之见,贤弟不如随愚兄效忠皇太孙,一来避祸,二来为国出力,不知贤弟意下如何?若贤弟有意,愚兄明日就到东宫晋见殿下,为贤弟请封职阶。你我兄弟在一起效忠殿下,便能朝夕相处。”

万古雷叹气道:“并非小弟不愿与兄共事,实因家师嘱咐小弟在家候命,这事小弟曾向兄提过。如今家中遭难,老父最惧锦衣卫,也命小弟随兄共侍皇室,小弟情不得已,只好违背师训,随兄去东宫卫队效劳吧!”

公冶勋大喜,一把抓起万古雷的手:“贤弟愿与愚兄共事,平生之愿足矣!”

万古雷也激动地回握公治勋的手,道:“小弟执鞭相随,与兄共进退!”

两人含笑对视,意气风发。

公冶勋道:“今日若能与四煞一斗,贤弟决不可软手,务求一击致命。愚兄两日后便要外出,不能再助贤弟,早将四煞除去为好。”

万古雷道:“小弟遵命。”一顿,起身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个两寸长的玉观音,回到座位,道:“蒙兄赠神罡剑,小弟无以回报,将此玉观音赠兄,以保兄一路平安!”

公冶勋接过来放在手中把玩,只见玉石温润,是上好翡翠,观音像也雕刻得栩栩如生,便道:“此乃珍宝,本不该受,但此乃弟赠之物,愚兄也就收下,见玉如见弟尔。”说着将玉揣进怀中,又道:“走,到园中巡视。”

万古雷取了天罡剑,与公冶勋下得楼来,两人并肩从客室出来站在门外,方天岳本是在客室坐着的,连忙出来和他二人并立。灯光下,三人英气勃勃,如玉树临风,散在花坛、树后的老少英雄,不禁都在心里称赞。

此时已经到三更,公冶勋道:“把灯笼点起,将四煞引过来,大大方方对阵吧!”

万古雷道:“好主意。”遂大声道:“梁叔,请把灯点上,客人也快到了。”

梁宏依言下令,眨眼间二十几盏灯笼挂在竹竿上,由人持竹竿,站在竹梅居前的室地上。季国盛、胡琴先生等人也走了出来。季兰和公冶娇、梁雅梅、余三娘、乔莺在屋里坐不住,一起出门,站在阶沿下。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喑哑的声音喝道:“万吉出来答话,银两是否备齐?”

随着话声,五丈外有几人沿砖砌小路从两侧的树荫中走了过来,渐渐进入到灯光中。

他们一共五人,全都蒙着面,走到离万古雷等人站立处两丈外停下。中间一人又以喑哑嗓门喝道:“万吉何在,还不快出来答话?”

万古雷挺身前两步:“在下万古雷,万家的事由我做主,你是何人,通名!”

对方冷笑一声,道:“银两齐备了吗?”

方天岳冷笑答道:“备齐的是刀剑,你不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吗?还装什么蒜?”

那人大怒,叱道:“你是什么人,敢……”

方天岳喝道:“追魂剑方天岳,今日来此就为追你们这班藏头露尾小人的命!”

对方旁边一人阴恻恻笑道:“方天岳,你莫狂,今夜便是你授首之时,稍等一会儿何妨?”

话音刚落,众人瞧见蒙面人身后又走来了四个人,那狰狞如鬼的貌相,把众人吓了一跳,梁雅梅、乔莺、公冶娇尖声叫了出来。

季兰道:“别怕,他们脸上戴的是面具!”

这四个戴鬼脸面具的人一出现,仿佛带来了森森鬼气。他们分别着青、蓝、黑、紫四色衣服,就连面具也与衣服同色。先露面的蒙面人纷纷闪开,让四人走到前面。

那喑哑嗓门又道:“万古雷,你若不献出金银,满门抄斩,在场之人,不留活口!”

万古雷冷笑道:“就凭你们九人吗?”

那人道:“不长眼珠子的东西,名震江湖的阴司四煞在此,还敢猖狂,你小子定遭惨死不说,凡是敢顽抗者,千刀万剐!”

方天岳回顾了众人一眼,眼光在季兰等姑娘那儿停留着稍长,嘴里道:“各位,我方某人天不怕地不怕,何惧什么阴司四煞!”话一落音,抽出金鲛剑,大步走出。

乔莺注视着他,不由赞道:“好胆气!”

这声音虽不大,方天岳都听见了,回头一笑停住,喝道:“何人出来受死!”

着紫衣戴紫色鬼脸的紫煞前出两步,缓缓从背上扯出兵刃,众侠一见,倒抽一口冷气。

这紫煞使的竟然是一把大菜刀。刀身又宽又重,比常,见的菜刀至少大两倍,而且把儿长得多。大菜刀刀身乌黑,唯刃口处磨得雪亮,灯光下十分耀眼,让人感到寒气森森。

方天岳出道以来虽会过不少高手,见过不少奇门兵刃,但紫煞手中的玩意儿,也令他瞠目结舌,心生寒意,不敢小觑对手。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他大声喝道。

紫煞并不答言,缓缓举起手中大菜刀,突然间疾挥而出,白光一闪,只听“呼”一声,如泰山压顶,搂头劈了下来。

方天岳心中一懔,不敢硬接,肩一晃左脚迈出一步,右手长剑反撩对方手腕。但紫煞这一招是虚招,大菜刀一沉,硬砸对方长剑。方天岳收式不及,只听“铛”一声,火花四溅,只觉虎口一麻,长剑差点出手,不禁又惊又怒,连忙提取真气,握紧剑把,使个“绞”字诀,哪知对方已抽回兵刃,紧接着眼前白光闪动,大菜刀直往他身上招呼。劈头劈肩,抹颈截腕,拍挂片扫,既凶猛又灵活,杀得他手脚慌乱,不禁怒火升腾。从出道以来,他还没有吃过亏,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姑娘们的面,叫他今后怎么做人。怒火攻心之下,他奋力反攻,使出的尽是致命的招式。

两人以快对快,以猛对猛,奇招迭出,凶险万分,直看得双方人众把心悬了起来。

乔莺轻声道:“啊哟,好怕人……”

梁雅梅大口喘气,道:“天,只怕方……”

季兰截住她的话:“方少侠不会败。”

公冶娇道:“只怕两败俱伤,……”

余三娘道:“四煞果真了得,方少侠武艺惊人,换个人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正说着,黑煞忽然走了出来,手指着万古雷,比划着指头,意思叫他出来。

万古雷一笑,挺身而出。

梁宏大惊,道:“少东家速回,待我……”

管家陆文茂、杨士诚、罗庆功亦同时出声阻止他上阵,一个个忙向场中赶来。

万古雷道:“各位叔叔退下……”

话未完,黑煞已亮出了一把特长的剔肉尖刀,打磨得通体光亮,使众侠又是一惊。

季兰忍不住叫道:“万公子,速退!”

公冶娇则叫她哥哥:“哥哥,你快出阵!”

公冶勋回头一笑:“不妨事,看万老弟一显身手,用不着担心……”

此时黑煞已经动手,那吓人的剔肉尖刀晃起道道白光,把万古雷圈住,只听叮叮铛铛一连串的声响,万古雷一把剑寒光闪闪,把对方迅猛的攻势挡住,并在招架时反攻了八剑。

黑煞突然间往后一跳,万古雷并不追击,两人静静站着,相互对视。稍顷,刀光一闪,黑煞又扑了上来。这一次他攻得更猛,看得众侠心惊肉跳,无不为万古雷捏了把汗。也不知两人交手几招,乍见两个身影一分,白光收敛,双方站立相持。那黑煞戴着鬼面具,看不见脸上神情,但胸膛的起伏都瞒不过满场的会家子,看得出他这一轮攻击使出了很大的劲力。而万古雷也微微喘气,满脸严肃,双目眨也不眨,盯着黑煞,丝毫也不敢大意。

这一来,除了公冶勋,人人大出意外。无论是府中的几位管家也好,与他同辈的梁建勋、罗斌也好,无不瞠目结舌、惊诧万分。万古雷的身手竟然如此之高,他们竟然不知道。

季国盛、西门仪也大吃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在江湖行走经年,居然看走了眼。

公冶娇对万古雷的身手该是知道的,但只是听哥哥说,不大相信,今日亲眼见到,不禁喜出望外,双目紧盯着他,心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很想和他在一起,就他们两人……

季兰也是又惊又喜,心想这家伙原来深藏不露,这下更好,定要设法把他笼络住,来个人财两得,不啻是意外的收获。

梁雅梅忍不住道:“啊哟,万大哥有这么高的身手,却把我们来瞒住,好可恶!”

季兰奇道:“什么?你也不知道?”

雅梅道:“非但我,大家都不知晓……”

忽然,蒙面人中有人惊叫道:“他是江南神剑!不错,就是他,他就是江南神剑!”

喑哑嗓门的蒙面人道:“真的吗?老二。”

“一点不错,兄弟岂会看走了眼!”

万古雷听出是谁来了,微微一笑,道:“鬼抓韩熊,原来是你,太原一会,别来无恙!”

韩熊叫道:“听见了吗?闵老大,他认出了我!在太原就是他坏了兄弟的好事,他蒙着面,来去无踪,小弟一伙人全栽在他手里!”一顿,又恶狠狠指着万古雷:“小子,今日总算揭穿了江南神剑的真面目,原来就是你,韩二爷从此找到了欠债的人,再不怕你隐形藏迹!”

这一嚷,大家又是一惊。闻名已久的江南神剑,却原来就是自己的少东家万古雷!

此时,场中局势又起了变化,只见黑煞剔肉刀一抡,展开了第三轮攻杀,使众人吃惊的是,那为首的青煞也突然奔袭万古雷。他亮出的是一把大镰刀,比常见的镰刀大三四倍,好不吓人。名震江湖的阴司四煞,竟然不讲江湖规矩,这是大大出人意料的事。公冶勋连忙抽出太苍剑,闪电般掠了出去,但没有截住青煞,那黑煞有意与青煞错位,迎战公冶勋。

众人看那无尘公子,一把剑如龙蛇灵动,雄浑飘忽,变化奇诡,令人难以捉摸,那看起来猛不可当的黑煞,攻势陡然锐减,不得不小心防御。而万古雷与青煞交手,情形又与前大不相同。只见他剑如矫龙,抢先进击,处处钳制了对方的出手,使对方不能尽力施为。

再看方天岳,从猛攻转为稳健,双方似已称出对方的份量,不是几十招就能把对方打发了的,因此不能徒耗精力,使后力不继。

眼前局面使蒙面客大为震惊,横行无敌的阴司四煞,居然被三个年青剑客敌住。眼看一时不能取胜,早知如此,不该如此托大,应多来些人,一举杀尽对手,今夜只怕空手而归。

那观战的蓝煞似已猜到同伙心思,猛地扯出一把大砍刀,不声不响直扑万古雷。他动作极快,冷不防一跳,大砍刀已向万古雷身上招呼。万古雷居然丝毫不惧,运足腕力,硬生生架住这一刀,只听铛一声响,火花爆射。紧接着万古雷施出狂龙剑法的第一招狂龙出海,神罡剑急速绕了几个小圆圈,呼呼作响晃起刺眼的白光,令对方不知剑尖刺往自己身上何处。蓝煞运足功力砍出一刀,未料对方竟敢硬挡硬架,而且震得他手腕发麻,惊骇之余,眨眼间对方长剑已指向自己咽喉及胸膛部位,这一剑出得恰到好处,正是他手中大砍刀被震开露出破绽的一刹那,若是稍慢一慢,就失去了时机。大惊之下,急忙吸气缩胸、头向后仰,只听“咝”一声,剑尖已透衣襟,剑气已伤及皮肉。这一招真是险之又险,但他总算逃过了一命。而此时青煞的大镰刀已砍向万古雷,使他撤剑变招。否则,万古雷只要身子稍再前倾,他蓝煞不死也得受重伤。狂怒之下,使出全力,把大砍刀使得呼呼响,向万古雷砍杀过去。但是,眼前一晃,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书生,从侧面以一把窄叶双锋刀向他刺来,使他不得不转身迎敌。

这老文士自然便是胡琴先生西门仪。他看出四煞武功确是高明,自己再不出手,万古雷只怕不敌。战得五个回合,心中惊异万分。站在一旁观战,尚觉不出四煞凌人的威力,倘若亲自接战感受和袖手观截然不同。以自己之能,要想除去四煞之一煞,也非三五十招所能做,这足见方天岳、万古雷、公冶勋之高明。这个发现,使他震惊不已。

就在此时,青煞忽然发出一声怪叫,遂见其他三煞突然腾身而起,一个后跃出去三丈,那青煞在发出叫声的同时向后退去,众人不知所以,一愣之间,四煞没了踪影。

剩下的蒙面人也十分机灵,一个个跟着消失在黑暗之中,想追也来不及,只是愣愣站着。

方天岳骂道:“该死,竟让他们逃了!”

季国盛道:“奇怪,四煞未败为何逃走?”

万古雷心中明白,他以剑气伤了青煞、蓝煞。青煞伤得更重些,是以赶紧抽身逃走。但他不说出来,只把剑归鞘,道:“各位请到膳堂用过宵夜后早些歇息,有话膳堂说。”

众人议论纷纷,一战击退四煞,真叫人兴奋。大家边走边说,往膳堂走去。

梁雅梅、公冶娇、罗斌等人拥着万古雷,一个个问他为何有这般高的身手。

梁雅梅埋怨道:“万哥哥你实在不该,竟瞒着一身绝技,为何不早说出来?”

罗斌道:“万兄这身武功,不全出自沙师父门下,不知是从何处学来?”

梁建勋道:“不错,沙师父的武功出自少林,我们也看熟了的,可今日老弟的剑法妙不可言,令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万古雷连忙道:“各位,这事明日再说,先招待客人用夜霄要紧。”

膳堂内早有准备,众人分坐几席。

万古雷举杯道:“蒙各位前辈及各位兄弟姊妹助力,晚辈敬各位一杯,请!”

大家干了杯,匆匆吃完,各自散去。

翌日午饭前,公冶勋匆匆来到万府。他上午去东宫看见皇太孙,不意殿下被皇上召进宫,要他随侍在侧,晚上也不回东宫。

“看来,愚兄这两日无法见到皇太孙了,贤弟入东宫卫队的事,只有等愚兄回来时再说。愚兄走后,贤弟千万小心,以贤弟之能,再得方老弟之助,还有西门前辈、季前辈,想来不至为史孟春所图。愚兄至迟三四个月返回京师,那时将贤弟引入东宫卫队,再无人敢惹。”公冶勋最后说。神情间有些忧郁。

万古雷道:“四煞武功虽高,尚不足惧,小弟自信能保住家宅,兄台自管放心去。”

公冶勋叹口气,道:“时不凑巧,愚兄不能相助在侧,实在愧对贤弟!”

万古雷道:“兄何出此言,此恩此德……”

“自己兄弟,说什么恩德,不提也罢。愚兄为避耳目,今日天黑离开京师。本以为还有两天逗留,但今早去东宫时,属下传皇太孙令谕,着愚兄及早起程。苏、黄两位愚兄本要将他们留下助贤弟,但两人不放心愚兄……”

“苏兄、黄兄对兄台忠心耿耿,自当随兄去!”

“是以愚兄请方公子留下助贤弟,他满口答应。有他在,愚兄也放心些……”

“多谢公冶兄……”

“愚兄行色匆匆,回去打点行装,老弟务必小心谨慎,千万别出意外,等愚兄回来!”

“请兄台放心,小弟届时在家恭候!”

“好,一言为定!”

公冶勋嘱他勿为外人知道,两人依依惜别。

送至大门,万古雷见他登上马,挥手作别。直到公冶勋转过巷口,他方慢慢回屋。这一瞬间,一股凄怆怆之情从心头涌起,仿佛这一别,他们就再难相见。他低着头回到屋里,依然摆不脱心中的阴郁,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宽慰自己,公冶勋最多去三四个月,日月如梭,转瞬即过,很快就能见面。

午饭时,万吉将万古雷叫到福祥楼自己的宿处,说今早听陆管家言,我儿武功惊人,这到底怎么回事。万古雷便讲了狂叟、觉禅大师授艺的经过,使万吉欢喜不尽。

他庆幸道:“好了好了,我儿有这样一身绝技,还怕谁来?以后家中事你多拿主意,万家今后靠你撑门面呢,以后不必事事问我。”

父子俩谈说一阵,万吉去了铺面。

万古雷还未回到竹梅居,杨正英、杨正雄、罗斌、梁建勋兄妹一起来找他,他只好把另有师父的实情说个大概。众人闻后,惊羡不已,都说他生来有福气,什么好事都落到了他头上。大家说笑着,仆役报沙师母和沙天龙、沙燕来了,忙和众兄妹出屋迎接。

在客室坐定,又相互见礼寒喧。

沙师母道:“贤侄,愚师母被逼,无处可去,只有携天龙、小燕来府中暂避。多年来沙家多亏老东家照顾,本不该再来麻烦贤侄……”

万古雷忙道:“师母,自家人怎好说两家话,师母有事,弟子理应服其劳。”

沙师母叹道:“贤侄大度,师母有愧。”

“千万别这么说,不知师母受何人所逼?”

沙师母对儿子道:“天龙,你说吧。”

沙天龙道:“万师弟,你记得前几日我说过的话吗?那王骏、张华又找到小弟,要小弟去投明主,小弟执意不从,王骏便放下了脸,道:‘沙兄,王爷宠招,你竟然敢抗拒吗?’我道:‘不敢,但在下无意猎取功名……’张华截断了我的话道:‘沙兄,并非我二人为难你,王爷既然宠招,你能抗命吗?这后果不言而喻,沙兄不要再固执了吧!’他两人又说了半天投效王府的好处,最后说再给一天斟酌。这是前天的事。哪知昨日一早,少林俗家高手青龙手康磊带着徒弟王炳来了,还有两位锦衣华服的大爷,年岁不过三十五六岁。康磊引荐时未报名,只报了姓,一位姓何,一位姓田,看得出,康磊对两人甚是恭敬。寒喧完,康磊开门见山道:‘几日不见,老嫂子该有了决定,在下就是来听回话的。’我娘道:‘老身一人孤寡,若将天龙招去,剩下女儿和……’言未完,康磊道:‘谁说让老嫂子一人留京师了,天龙贤侄和老嫂子还有贤侄女,都要到王府当差,一家人还不是团团圆圆的吗?’我忍不住岔言道:‘晚辈一家并无离开京师的打算,前辈好意心领……’话未完,康磊勃然变色:‘沙家有你娘做主,做小辈的岂能胡言乱语!’我不由大怒,正欲发话,我娘道:‘承蒙厚爱,但沙家三口无意离家,请各位原谅!’姓何的冷笑道:‘王爷宠招,居然不识抬举,你娘儿俩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姓田的道:‘违抗王爷旨意,判你等死,姑念孤儿寡母,容你等再思量一天,明日再执迷不悟,大祸临头!’说完三人愤然起身,那姓田的随手一把捏住太师椅扶手,轻轻一捏,只见粉末下泻,扶手少了一截。这厮好厉害的金刚指力。一阵冷笑声中,三人扬长而去。他们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王骏、张华又来,被我母子坚拒,两人叹着气离开。临走时王骏道:‘贤弟既无心投效,那就快快躲开,免遭横祸,愚兄也无力相助,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后来一家商定,暂到万师弟府上避一避,免得与人动手又结仇怨,我母子三人,势单力孤,无法对付。”

万古雷道:“原来如此,师兄师母师妹只管住在寒舍就是,但寒舍也正值多事,就……”接着把前后经过说了,惊得沙师母目瞪口呆。

“照这么说,都是江湖上的大魔头找上门来,这史孟春到底何人,竟有这般大的能,能役使这许多高手与万府作对,这便如何是好?”

万古雷道:“寒舍时下难保平安,不如师母携沙兄、燕妹到乡下去避几天……”

沙师母正色道:“贤侄,万家有难,老身岂能袖手旁观,我们母女三人也能助一臂之力,今日就在贵府住下,大家同仇敌忾!”

沙天龙道:“这么大的事,万师弟也不知照一声,这不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吗?”

万古雷又赶紧解释,说不愿牵累师母云云。梁雅梅趁他们说话,附着沙燕的耳朵叽喳了一阵,听得沙燕满脸惊奇之色,大声道:“真的吗?万师兄力敌阴司四煞中的一煞……”

沙师母一怔,道:“有这事?”

梁雅梅把昨夜情形说了,听得沙家母子万分惊诧,并追问万古雷,可是真的又投名师。

说不得,万古雷只好简述学艺经过。

沙师母心中狐疑,但嘴上却没露出来,只连声赞好。

万古雷不想再提这事,请沙师母入住花锦楼,又引荐了余三娘、乔莺、伍彤。

当晚众侠老少会齐,方天岳是跟着季国盛等一起来的。时辰还早,大家随意在竹梅居附近的草地树荫下闲谈。万古雷注意到,季兰与方天岳谈得甚是投机,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意。为何会生出些妒意,他自己也说不清。

要说他已拜倒在季兰的石榴裙下,似乎有些离谱。但说他对季兰一点意思也没有,也不符事实。

此时方天岳不知在讲什么,不但季兰在认真听,梁雅梅、沙燕、乔莺也凑了过去,似被他所说吸引。他本想走过去听一听,又抑制住这种想法,独自在树荫下徘徊。

正好此时公冶娇来了,她一身劲装,披着个披风,腰系长剑,柔媚中不失英气。

一见他,她就低声道:“哥哥走了,他要我转告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还有,要你……”

万古雷见她忽然不作声了,奇道:“要我如何,娇娇怎么不说了?莫不是忘了吧。”

“谁忘了哩,人家不说是因为害羞。”

万古雷甚是惊诧:“要我做什么,怎会让娇娇害羞?这叫愚兄莫名其妙。”

“那么猜猜看,一定猜得着的。”

“啊哟,这可不好猜……我想,公冶兄要我量力而行,不与对方硬拼……”

“不是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你说的与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扯到哪儿去了!”

“与娇娇有关?”万古雷一怔,念头几转,笑道:“明白了,公冶兄要我代行兄长职责,对娇娇要严加管束,不准她出去惹乱子……”

“咦,谁要你管束人家,我哥说要你善待我,到什么地方去玩都得带上我,要对我好些,不得冷冷淡淡。还要你听我的话,让我有求必应,什么事都得顺从我的意思,不得违忤,更不准惹我生气,做个听话的好哥哥……”

万古雷心想,这哪象公冶兄说出来的话,分明她添油加醋编出来的,不禁莞尔一笑:“不对吧,这些话真是公冶兄说的?”

“你别管这话真不真,你愿不愿做到?”

万古雷见她板着小脸,一副认真的样儿,对这样天真的小姑娘,你忍心让她失望吗?于是把个头连点:“好好好,愚兄遵命!”

“你答应的,可不许反悔!”

万古雷笑嘻嘻:“不反悔不反悔!”

公冶娇大喜,绽开了笑颜,两个深深的酒窝使她俏丽无比,万古雷不禁看得呆了。

公冶娇头一歪:“看什么,不认识了吗?”

万古雷大窘,忍不住嘴边滑出的话:“娇娇你好美……”

忽又警觉不该对一个小孩儿说这样的疯话,忙闭上了嘴,一脸羞红地转过头去,改口道:“娇娇,上梁姑娘她们那儿去吧,愚兄去把整个园子巡视一番。”

“我和你去,那方天岳又在夸夸其谈……”

话未完,季兰等诸女瞧见了她,纷纷出声唤她过去。

无法,她对万古雷扮个鬼脸走了。

万古雷在园中走了一遍,回到竹梅居前,只见众人已进屋,便上楼取了兵刃,下来坐在客室。三更过后,众人都有些紧张,料想对方来时人手必然增多,只怕是一场血战。

哪知快到四更也不见夜行人来,众人便去膳堂吃了霄夜离去。万古雷不放心公冶娇,便把她送回家。公冶娇并不反对,两人上房后,公冶娇突然施出轻劲,改变方向乱蹿,万古雷不知她要去哪儿,急得拔脚就追。可公冶娇忽而跳到大街上,忽而藏到人家屋檐下,急而又跳上房头狂奔。万古雷心想,好你个小丫头,要和我捉迷藏吗?算你找对人了。小时,他最喜捉迷藏。他躲起来时,杨正英、罗斌等人小伙伴找不到。可别人躲藏得再隐密,他总能把人家拖出来。为这,有一次梁雅梅和沙燕还哭了好半天,怎么哄也不住嘴,最后他只好藏在易找的地方让两个小姑娘找到,才算了结。为此,他觉得十分委屈。此时公冶娇调皮,引起他的童心,便使出心眼,故意趁公冶娇藏着时消失不见,暗中悄悄接近她。公冶娇躲了一会儿不见他追来,心想莫非他追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可不好,回头相互找不着,岂不无趣。没法,这人真笨,只有现身让他看见吧,于是从藏身处出来。刚一现身,万古雷无声无息跳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衣裤,惊得她尖叫出声,迅即一肘拐往后出去,万古雷哪里防得到,赶忙运气受她一拐,打得他生痛。要是没有护身罡气,这一肘足可以让他在床上躺三天。

“哎哟,娇娇,是我呀!”他没忘了说话。

公冶娇连忙转过身来,嘴里念道:“吓死我了,谁让你吓人家的……”一顿,马上改口:“打伤你了吗?哎呀,我真不该使这么大的劲,应该猜到是你的……伤了吗?你……”

“不妨事不妨事,娇娇你出手好快!”

“真的不碍事吗?别让人放心不下!”

“愚兄皮厚,挨几下打经受得住的。”

公冶娇“噗哧”一声笑了,旋又问道:“我的轻功如何?你要不要再试上一试?”

万古雷忙道:“娇娇轻功好极,不必试了。”他怕她又躲起来难找。

公冶娇一笑,突然转身奔去,身法之快,使万古雷大感惊奇,便赶忙追去。先前她跳上跳下,时跑时藏,此时一个劲直奔,像一只狂跑的野兔,十分快速。万古雷接连提了几口真气,才算将她赶上。但两人已到了公冶家门前,万古雷轻声道:“娇娇,愚兄辞别!”

公冶娇道:“明天我来找你,你等着啊,可不准你独自一人去找春桃,让人家白跑!”

万古雷笑道:“遵命!”

公冶娇说了声:“乖弟弟!”便跑了。

万古雷摇头,一路上笑容挂在嘴边,心里十分快活。要不是在房头上跑,他真要引吭高歌,唱他一曲。

回到竹梅居,发现书房里竟亮着灯,连忙悄悄跃了上去,哪里有人?推门进去,书桌上的镇尺下又压着一张字条儿,砚台里的墨汁未干,不用说又是那人手笔。只见纸上写道:“小子,你好大胆,竟然不听劝告,前夜与阴司四煞对上了阵。须知对方高手甚多,前夜若倾巢而出,你小子定被人家打得东躲西藏。不过,也无性命之忧,因为暗中有人保驾。四煞昨日为何不来,使人煞费猜疑,但若今明两夜再来,必是兴师动众,你小子千万小心。由于无尘公子助你,万家已引起各方注意,必再有人找上门来,让你手忙脚乱,穷于应付,不亦乐乎!若不信,小子你就等着瞧吧!”

万古雷连看了三遍,有些莫名其妙。照留条人的口气看来,他似乎是在暗中相助。但后面的语气,却又有点幸灾乐祸。此外,他说的“各方”不知指些什么人,当真会找上门来吗?若是这样,果真麻烦,难于应付。

他把怀中字条取出,两张字条字迹相同,龙飞凤舞,写得一手好字。他把两张字条折好,揣进内袋,脱去鞋子,上床打坐,运气行功,足足两个时辰才醒,已是巳时正。下得楼来,却见余三娘、乔莺、伍彤在竹梅居外站着闲谈,一见他就过来招呼。

余三娘道:“万公子,贱妾等有事相告。”

“各位请!”万古雷将三人让进客室。

余三娘道:“贱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说错了请公子勿怪。贱妾等蒙公子收留,感激不尽,公子府上正遭厄难,贱妾等力弱,难以相助,心中实在有愧。但贱妾等却知道有一个好去处,奉劝公子不如离开京师去投奔,以避大祸,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什么去处,请前辈指教!”

余三娘道:“公子府上人手有限,所幸无尘公子、方少侠、西门先生鼎力相助,那夜方能逐走阴司四煞,但无尘公子、方少侠等人总不能年年月月都来助拳,要是因故离开了京师,公子又去依仗何人相助呢?因此贱妾以为,离开京师是上上之策,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更何况公子一身超人的武功,不难找到用武之地。他日吐气扬眉之时,再返京师。”

万古雷道:“前辈所说在理,但万家基业大部在京师,难以扔下,所以……”

“公子的难处,贱妾知晓,但当今之势,谁也说不准以后是否有变,若是天下大乱、兵祸又起,这万贯家财又如何能保得住?”

“这话晚辈不明,请多加指教。”

“不敢,老身一孔之见,说不上指教。当今皇上老迈,皇太孙弱,雄据各地的藩王,岂甘雌伏,明摆着在皇上驾崩后要有一场龙争虎斗,那时天下岂能不乱?故贱妾劝公子及时投一位藩王,以公子之才,定能大展宏图……”

万古雷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这些话会从余三娘口中出来。按公冶勋所说,他们主仆三人被追魂秀士冯锦泰纠缠,无依无靠,是以把他们带来暂避。此刻余三娘一番话,像是个孤立无靠的弱女子吗?真是荒唐!

他转着念头,余三娘后面的话没听,这些话他听几个人说过,早已熟悉。

“以前辈之见,晚辈该投效哪一位王爷?”他在余三娘话停后问,“须知在下一介平民,怎高攀得上各位王爷,所以是投靠无门呀!”

乔莺大喜,道:“公子不必担心,贱妾等愿为公子引荐,以公子之才,定受王爷重用。”

万古雷很少见她,也未听她说过话,此刻她的声音娇细动听,不禁拿眼去看她,发现她容貌秀丽,温文尔雅,也是个美人呢,由不得多看了两眼,和她脉脉含情的目光相对,心中不禁一荡,有种异样的感觉,便移开视线。

伍彤接嘴道:“小姐有亲戚在一位王爷府中当差,只要公子愿意就可引荐。”

“原来如此,敢问是哪一位王爷?”

余三娘喜道:“公子愿投奔了吗?”

“这个……因事关重大,还须与家父商议。”

余三娘、乔莺有些失望,脸上笑意消失。

伍彤道:“据在下所知,季国盛等人也向公子说过类似的话,莫非公子已答应了他们?”

万古雷反问道:“伍兄此话从何说起?”

伍彤道:“打开窗子说亮话,公子不必瞒我,季国盛从北平府来,安知不是投效了燕王?这在江湖上早有传闻,公子不会不知吧。”

万古雷道:“在下不跑江湖,是以未听说过。不论季前辈是不是燕王府中人,但他们助在下退敌,在下十分感激,他日必报此恩。”

余三娘道:“季国盛助公子,并非江湖义气,不过藉此与公子相交,以将公子招纳入伙,其用心十分显见,公子大约是知道的。”

乔莺道:“公子不见季兰那丫头的行为吗?这两日已缠上了方公子,诱其投效。”

万古雷道:“在下不敢妄加猜测,投效王爷之事,在下不能做主,请三位原宥。”

余三娘道:“公子面对强敌,贱妾等愿招人助公子退敌,但公子须口头作出承诺,效忠王爷。以季国盛等人之力,不能救公子于危难。我方前来的高手,人数较多,足够制敌!”

万古雷心想,这和春桃姑娘的口气一样,不效忠他们的王爷就不能相助。嘴上答道:“承三位垂青,但在下未作出抉择之前,不能信口承诺,请三位鉴谅是幸!”

乔莺轻叹道:“公子爷请三思而后行。”

余三娘道:“今日我等之言,请公子勿为外人道,我等身份已泄露给公子,也请公子守密。否则,将出大祸,请公子守信。”

万古雷道:“在下绝不泄露三位身份!”

伍彤道:“如此甚好,今日我等将辞去,但仍会派人与公子联络,公子若是投效了其他王爷,对公子将十分不利,望公子慎重处之。”

乔莺道:“伍兄之意,并非我等霸道,逼公子效忠。但公子一定明白,王爷既然相招,王命自不可违,违抗王命有何后果,公子是聪明人,勿须贱妾多嘴。这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事,贱妾等是奉命行事,作不得主。”

余三娘道:“蒙公子款待数日,贱妾等十分感谢,效命王府之事,务请公子斟酌。”

话到此结束,三人告辞而去。万古雷将他们送到大门,方才转回竹梅居。

余三娘等人是公冶勋无意中在茶楼碰上的,但听今日一番说辞,茶楼上那一幕演的该是假戏,他们分明是串通好的,有为而来。但何以那么巧就被公冶勋碰上呢?这实在叫人纳闷。

午膳后,万吉从铺面匆匆回来,到竹梅居找到儿子,递给他一张请柬,道:“茂昌绸庄赵老板请我父子到他府上赴晚宴,但要我们提早一个时辰到,说有重要之事相商。赵东家为人不错,生意上彼此互有往来,为父想把几个绸庄让与他,北上时多有些沉银。”

万古雷道:“他有什么事?”

“为父不知,请柬是他的账房送来的。你换换衣服,让他们备车,这就上他家去。”

万古雷遵命照办,顿饭工夫父子坐车前往大功坊赵家,被赵东家请到内宅书房。

赵东家道:“请二位前来,为的是向二位引荐一位贵人,请二位稍等,在下这就去请。”

万吉道:“慢,这位贵人台甫如何称呼?”

“万兄莫急,见面时就知道了。”赵东家说着掀开门帘而去,不一会便转了来。

他身后跟着三人,衣着华贵,最先被引荐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姓张,大号松年,另两人是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一人叫阮宏,一个叫祝绍德,大家寒喧一阵坐下。

赵东家道:“张爷在一位王爷府上当差,早慕万兄大名,着老夫引荐相识。”

张松年颇有点官架子,他拿腔摆调,哼着鼻音道:“万东家在京师商贾中称得上是大名鼎鼎,在下仰慕已久,今日与万东家见面,真乃三生有幸!”一顿,续道:“不过在下此番要见万东家,乃奉王旨行事,王爷将贤父子招为幕宾。万公子能文能武,可在王宫卫队当差,万东家则在王府理财。王爷对贤父子的恩宠,使王府上下莫不感到震惊,对贤父子鸿运无比欣羡。在下今日只是口述王爷旨令,王府文令几天后就到。在下恭贺父子荣任官差……”

万吉父子听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

万吉一怔之后问道:“敢问张爷,是哪一位王爷宠招在下父子,可否说得明白些?”

张松年哈哈一笑,拍了拍脑袋道:“在下一时高兴,竟忘了告诉两位,对不住、对不住!”一顿,道:“在下等在大同府代王处任职,二位有幸投到王麾下,前程无比远大!”

万古雷这是头一次听人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哪一位王爷看上他要宠招他了。

他长吁了口气,道:“多谢张爷为敝父子张罗投效代王,但敝父子一介草民,庸碌之士,不敢当此大任,张爷好意心领!”

阮宏一听,瞪眼道:“什么?你好大的胆!王爷的旨意你敢违抗吗?”

万古雷已知晓了他们这一套,什么王爷宠招,王爷怎会认识万家的人,都是这班走卒在兴风作浪,自作主张,所以他把话点明,多谢张某人张罗。这阮宏不知趣,又来吓唬。便道:“王爷与我万家素不相识,何来什么旨意?各位要想将愚父子招了去,也该先听听愚父子怎么说,愿不愿意,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定了案,各位不觉得这样做太鲁莽吗?”

张松年沉下了脸:“万公子这话太过狂妄,以万公子的身份,不过是个商贾平民而已,王爷的宠招是何等的大恩大德……”

万古雷懒得听他絮叨,岔话道:“在下说了,愚父子不愿为官,好意心领!”

阮宏和祝绍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就要上去打人,被松年止住。

赵东家忙道:“万爷,不是老夫多嘴,这年头做买卖的没有靠山可不行,代王……”

张松年道:“赵东家,话由在下来说吧,适才没有说得清楚。”一顿续道:“万爷,王府任用贤父子只是给两位一个官职,并不是要两位离开京师去大同王府上任。两位的商号仍由两位经营,但两位从此是代王府中的臣僚”,万吉道:“多谢张爷,愚父子无意投入王府,请各位鉴谅,请恕老夫不敬!”

张松年大怒,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竟敢渺视王爷旨令,速将其拿下问罪!”

阮宏、祝绍德一跃而起,分别去抓万家父子。这间客室不算宽大,要动武却是不好施展开来,只能以擒拿术制敌。万古雷抢上一步,拦在万吉身前,正好阮宏一拳击了过来,当即手一抬,捏住了对方腕脉。这时祝绍德伸出大手,叉向他的颈脖。万古雷不动声色用力一捏阮宏的手,阮宏“哎哟”一声蹲了下去,万古雷同时身形一矮,一指点在祝绍德的小臂上,祝绍德也“哎哟”一声不能动弹了。

这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张松年脸色一变,倏地站了起来,万古雷对他道:“张爷,彼此无仇怨,愚父子只想一走了之,不愿伤了阮、祝二位,请张爷坐下,不劳相送!”

张松年气得脸色铁青,大吼道:“小子你走不了,来人啦,把门堵住!”

遂见客室门口身影闪动,一个五旬汉子带着三个年轻壮汉把住了门,看来是走不了啦。

万吉向赵东家道:“赵兄,你我无怨无仇,却将我父子二人诳来上当,说得过去吗?”

赵东家面带愧色对张松年道:“张爷,有话好说,大家从长计议,不必忙于一时……”

张松年厉声道:“代王见招,他二人不识抬举,拿下治罪,还有什么话好说!”

万吉道:“张爷,事出突然,容在下父子斟酌斟酌,就请宽限二日如何?”

张松年冷笑道:“王爷诏讼,岂容你思量,今日你若抗旨,严惩不贷,除非你马上叩头谢恩,立誓效忠王爷,方可免你死罪!”

万古雷忍不住了,道:“你这人如此横蛮,无可理喻,代王爷手下,居然有你这种人。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父子决不屈从!”

门口老者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待老夫将你拿下,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恐怕你就不会如此张狂了。小子你识相些,乘早……”

万古雷道:“你是何人,敢口出大言?”

老者冷声道:“老夫青龙手康磊,你小子若是闯过江湖,就不会不知道老夫之名!”

万古雷心想,原来是逼沙师母一家归顺王府的人,这倒是巧了,在这儿碰上他。嘴里道:“不管你是何人,只要敢拦阻我父子……”

话未完,突觉身后劲风袭到,立即侧身出掌,与袭来之掌硬对,“嘭”一声,他双肩微晃,脚步未移。偷袭他的张松年,却退了两步,脸上充满惊讶之色,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年青人,居然有这么精纯的内功。

万古雷道:“承让承让,在下告辞!”

他当即向外走去,万吉紧跟身后。

青龙手康磊并不闪开道,张松年的失手他认为是轻敌所致,他不相信这样一点年岁的人,内功修为能超得过他。更何况,他的名就出在手上,他要当众制服这小子给张松年看。张松年平日依仗着地位,对他青龙手康爷极不尊重,今日就借机扫扫姓张的这张脸。心中转着念头,双手已聚满了功力,手掌刹那间粗大了许多,见万古雷仍然昂首挺胸走了过来,不将他放在眼中,不禁怒上加怒,一声大喝,右手五指箕张,向万古雷击了过去。

万古雷早就注意到对方的双手,知其武功出自少林,非泛泛之辈,但若与之硬拼,自己要是占了上风,岂不毁了他一世英名。心念电闪间将身一侧,抬手点其腕脉,嘴里道:“在下与前辈无冤无仇,请前辈让路!”

康磊哪里听得进去,右手向下一击,左手抓向对方脑门,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万古雷无奈,左手自下而上格挡对方左手,右手不闪不避,与对方下击之手相击,来个硬碰硬,用上了六成真力,以玉蟾神功具有的反弹之力将对方两只手震弹开去,整个身子暴露在他两手之前,他只要乘势戳出一指,就可点中对方穴道。但他却将两手一合,抱拳道:“请让道!”

康磊没想到自己两手与对方胳臂相触之际,一股柔和的强劲之力将自己双臂荡开,露出空门,不禁大吃一惊,要想收回两臂防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要吃大亏,却见对方行礼要求让道,以为对方毕竟还嫩,不知乘隙下手,心想对方只是侥幸胜了一着而已,不会再有第二次,于是突然收臂变招,双掌齐出。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万古雷话才落音,对方双掌已至,夹着一股刚劲的罡气,锐不可当。连忙滑步侧避,不欲硬拼。但康磊早料到他有此一着,身形与他向同一方向闪动,又是双掌狠命击出。这一来惹恼了万古雷,便不再闪避,一提双掌,迎了上去。一声轰然震响,康磊如受重捶击胸,一时喘不过气来,身子不由自主“噔、噔、噔”连退三步,嘴里流出了血水,眼一黑昏了过去,向后栽倒,多亏徒弟王炳一跃而前将他抱住。

何震、田禹见状大惊,两人同时出掌,向正迈出门来的万古雷袭来。万古雷不再谦让,双掌齐出,将何震、田禹震退了一步。两人武功亦是了得,正欲再次出击,却听室内张松年喝道:“放他走,改日算账!”便收式退开。

万古雷父子这才畅通无阻,穿过大院来到街上。万吉这才松了口气,道:“彼此素不相识,这真是从何说起了这一下得罪了代王,如何是好?公冶公子不是说将你荐给皇太孙么,怎么不见动静,你快把今日情形告知公子吧!”

万古雷道:“公冶兄去见过皇太孙,皇太孙被皇上召了去,没法见面,他有公务离开了京师,入东宫卫队的事,只有等他回来再说。”

万吉叹气道:“竟有这么不凑巧的事,这下更糟了,公冶公子一走,不怕锦衣卫下手?”

“爹,事已至此,准备好离开京师吧。”

“只好如此了!”万吉又是一声叹息。稍停,万吉又问道:“这代王远在大同府,怎会知我父子要录为其用,真是怪事!”

“爹,岂止是代王一位王爷看中了万家,光孩儿知晓的就有三四位王爷,他们看中的是万家的财产,没有银两,如何扩充士卒?”

“原来如此!这真是祸从天降……”

回到家,公冶娇正和梁雅梅、沙燕坐在竹梅居前面的石凳上说话。万古雷忙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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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万古雷从厨房回来,发现书桌上又有人留了书信,上面写道:“小子,今明两夜四煞一伙必然大举来犯,你既不愿逃之夭夭,那就与之一战。若不敌,自有人来助拳,只管放心。时下有好几股势力找上了你,须小心应付,最好不要与之结仇,否则你小子成了众矢之的,岂不糟糕?对付四煞,还要提防五毒老鬼,不然抛出一把五毒桃花瘴,你小子就只有直僵僵躺着,任人宰割矣!因此对阵时,要逼住老鬼,不让其有施展的机会。若有可能,我等将其截住,让你捡个便宜。”

字迹与前两条子相同,仍然没有落名。

季国盛等来到后,他把条子内容对众人说了。留信人的神秘,引起种种猜测。

方天岳道:“此人只怕不可靠,莫听。”

季国盛道:“他并无恶意,恐是一位高人,贤侄一点也猜不出是什么人吗?”

万古雷摇头:“晚辈并不认识这人。”

西门仪道:“四煞出道后所向披靡,决不甘心在万府无功而退,看来情势紧迫,老夫等不如从今夜起就在万府住下,以防万一。”

季国盛道:“先生说得是……”一顿,问万古雷:“贤侄府上是否方便?”

万古雷大喜,双手一揖:“前辈愿留寒舍,求之不得,这也可以免去各位奔波之苦。”

陆文茂道:“有各位住此,实是万府之大幸,花锦楼上下十间屋,足够各位住下。”

季兰道:“我们还有两位高手,明后日就到京师,也请他们一道过来相助。”

王兆康道:“他们二位要是来了,我方就多了两成胜算!”

方天岳一听,心中不是滋味,道:“不知来的两位台甫如何称呼,想来是江湖上大有名望之人,否则前辈不会这般称颂。”

季兰抢着答话,道:“当然啦,一位是我远房表兄,姓孙名锐锋,江湖人称金笔秀士,是江湖异人欧阳迁老前辈的关门弟子……”

欧阳迁人称追魂笔,当年威震江湖,出手狠辣,令人丧胆,为人有些乖张,因此与白道人物也疏于往来。金笔秀士孙锐锋不但继承了他的武功,也承袭了他的脾气,是北方年轻高手中的佼佼者,方天岳等自然是知晓的。但他却对季兰说话的口气十分不满,心头泛起一股酸意。听得出来,季兰对表兄十分推崇。

万古雷也觉得心中不是味儿,他对季兰有着几分爱慕。不见她时想见她,见了她时似乎也并无多少话说。其实不如他与公冶娇相处时来得愉快。但他总把公冶娇当做小孩儿,觉得不该对她有任何男女私情,只该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因此,他把心思移到季兰身上。

季兰不知他二人心中都在泛酸水,仍津津乐道地讲下去:“我表兄已得欧阳前辈的真传,一入江湖,声誉鹊起,在北五省的黑白两道,没人不知晓他的,就连一些成名老前辈,对我表兄也礼让三分……”

这话让方天岳大恼,使万古雷丧气,但她仍说个不停:“他要是明日来到,无疑使我方增添了胜算,不必再担什么心。和表兄同来的是我娘,是燕北三杰的师妹……”

季国盛笑道:“好了好了,人还未到,你就先嚷了出来,谁知他们何时来到呀!”

方天岳忍不住道:“令堂和金笔秀士都是闻名已久了的,到时一定向他二位多多请教!”

季兰道:“我那表兄文武全才,与你们一定谈得来的,只怕你们一见面就会成了知己!”

方天岳心想,谁稀罕与他成知己,我方家在江湖上何等声誉,追魂笔虽是武林异人,也不能和方家三代相传的武林世家相比。但嘴里道:“但愿令表兄早日到来,一瞻风采!”

万古雷却在一旁暗忖,她对表兄不但敬佩,只怕还有情意,这以后如何是好?

时候不早,大家按梁宏的意思分布在园中,竹梅居四周仍点亮了灯火,以待对方。

三更未到,花锦楼边墙上“嗖嗖嗖”接连跃进了许多蒙面人来,众侠也从暗影中出来,背朝竹梅居,站在灯光下,静观对手走来。

万古雷数了数,不下十五六人。

蒙面人走到与众侠相对处停下,只见四煞头戴斗笠,并肩立在中间,左右只站着两人,其余人则站在他们身后。右边的一人,嗓子暗哑,颇为熟悉,前两天领教过的。

只听他厉声道:“今日斩尽杀绝,不留活口,这是你们自作自受,已是悔之莫及!”

话声一落,阴司四煞一起抽出了兵刃,四把形状各异的利刃,在灯光映照下寒光闪闪,发出阵阵杀气,咄咄逼人,威势依然不小。

方天岳、万古雷、西门仪、季国盛迎着四煞走去。但见道:白光挥舞,四煞冲杀过来。

方天岳的对手是黑煞,两人狠命出招,抢制先机,打得险象环生,叫旁观者提心吊胆。

万古雷的对手是青煞,他以稳健守住对方的猛攻,不失时机地趁隙反攻。

西门仪的对手是蓝煞,他今日已带了自己称手的兵刃,一只铜萧。那日他借了季兰的双锋刀,一斗之下方知不可轻敌,故后来的几天,把铜萧带在身上。这铜萧,他已多年不用。

蓝煞一把大砍刀,招数凶猛,劲力十足。西门仪的铜萧不与他硬挡硬架,专点他腕脉穴,迫他中途变招换式,威力去了五成。

季国盛对的是紫煞,交手十合,就感到吃力,不得不小心防守,以耗对方气力。

此刻,蒙面人中一个瘦高个子,从后排移到了前面,和那黯哑嗓子的人交头接耳。所有人都把目光对着斗场,谁也不去注意他。

忽然,有个声音不知在何处叫道:“五毒老瘦鬼要撒他的五毒桃花瘴啦,老瘦鬼除了偷偷摸摸叫人上当,别无一技之长,真不要脸!”

瘦高个子闻言大怒,立即转身寻找。

“老瘦鬼你瞧什么,看打!”那声音嚷嚷道。“打”字声中,有几个圆圆的东西,似有拳头大小,从一片阴影中疾飞而来。

五毒先生冷笑一声,喝道:“来得好!”袍袖一抖,就欲接那古里古怪的暗器。哪知飞来的玩意儿却到了他头上一丈处,根本伤不了人。正诧异间,又听那人喝道:“爆!淋他个狗血淋头!”就听“噗”一声,那圆滚滚的玩意儿接二连三被什么东西击破,一阵水汁洒了下来,一大股血腥味,淋得他满头满脸。与他站在一起的蒙面人也同时遭殃,淋得一身是血。

只听那发暗器的家伙欢叫道:“好极好极,再泼他个猪血淋头!”话声中只见又飞来几个圆球,一到他们头上就爆开,躲也不躲不掉。

“哈哈哈,妙极妙极……”那人开心已极。

五毒先生仇灵子几曾受到这般羞辱,直气得浑身打颤,顾不得一身狗血还是猪血,狂叫一声,朝笑声来处扑了过去。四个蒙面人也气得发了狂,紧跟仇灵子去抓捕敢于捉弄他们的王八羔子。这情形使众侠不胜惊异。

梁宏见对方只剩下了六人,便亮出朴刀,朝众侠吼道:“各位并肩子上,捉拿匪人!”说着立即去助季国盛,他已被迫得无还手之力。

王兆康早就想助季国盛,闻言抽出雁翅刀,与梁宏同时攻向紫煞,季国盛也趁机反攻。

其余众侠也呐喊着攻向六个黑衣蒙面人。

那暗哑嗓门的蒙面人抽出背上的双钩,迎战大管家陆文茂和梁建勋。使一双铁筷子的两个蒙面人被罗庆功、罗斌截住。杨士诚父子三人立即赶来助战。还有三个蒙面人被沙师母、沙燕、沙天龙、季兰、刘继贤、公冶娇敌住。

一时间龙腾虎跃,喝斥连声,斗得十分激烈。

万古雷见众侠都动上了手,担心有失。此刻他已把青煞逼落下风,青煞打红了眼,使出的全是拼命招数,使他一时伤不了青煞。为保己方之人平安,他必须尽快除去对方。

忽然,青煞左手一扬,喝了声:“着!”只见袖中一物闪电般袭到。万古雷急忙以剑格挡,将那物击落。却见青煞一抖手,那物飞了回去用手接住。万古雷这才看清,是链子爪,两人近身格斗,防不胜防,不由十分小心起来。

两人又斗了三招,青煞一落下风就以链子爪助战,扳回劣势万古雷又怨又急,便学他的样,左手一挥喊声:“打”!青煞惊得挥舞大镰刀护身,万古雷运起八成功力,一气攻出狂龙剑法中的三式:狂龙出海,狂龙摆尾,狂龙布雨,只见一团白光将青煞卷住,一阵叮铛声响过,青煞闷哼了一声,向后跃出一丈。只见他左臂鲜血淋漓,伤得不轻。正待追了过去,忽听他口发尖啸,人已拔地而起,没入树丛不见。万古雷急忙探视斗场,只见蓝煞、黑煞、紫煞一个接一个遁走,连招呼也不打。剩下的黑衣人也一个个东逃西蹿,刹那间走个干净。众侠知无法截住他们,只好不追。

本以为要有一场拼个死活的酷斗,哪知却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这一半得力于暗中相助的高手,是他把最难斗的五毒先生和四个高手引走,否则今夜必有死伤。

吃夜宵时,众人议论纷纷,讲述各人格斗情形,方知与胡琴先生对阵的蓝煞也带了伤,此外公冶娇也伤了一个蒙面人。但大家议论得最多的是那暗中相助的高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第二天,季国盛等人携了衣物来,在花锦楼住下。大家高高兴兴在园里闲谈。

午饭后,众人各自歇息。万古雷回到房中,又见桌上有封书信,忙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小子,昨夜替你引走五毒老鬼和恶头陀,费了不少力。四煞等人虽然铩羽而归,但事情并未了结,千万小心,无事最好不要出门,小心对方又在宅中下毒,夜晚仍要提防,不可大意,以免为人所乘。”

正在此时,只听楼梯响,爹爹又来找他。

“古雷,近日行帮中的大商家,突然找些借口,中断生意,你说奇不奇怪?为父猜想,这其中定有缘故,经多方打听,方知是史孟春干的好事。据一位商家悄悄说与为父,史孟春威胁各大商家,若继续与万家做买卖,家败人亡便是结局。有几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不两日便有家人无疾而终,吓得其余商家一个个俯首听命。此外,他还告诉为父,史孟春身后有权势人物撑腰,众商家无人招惹得起,所以只好忍痛断绝与万家商号的来往,哪怕损失千金也在所不惜。因此为父斟酌再三,无尘公子又不知几时返回京师,你在东宫谋个差事,只好仍接原定方略行事,将资产北移。若是无尘公子回来,我儿进宫当了差,那时无人敢惹,为父费些事,再把资产移回,你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这史孟春好可恶,孩儿定要查出他的根底,决不让他阴谋得逞。为保万家基业,爹爹可接原计划行事。”

商议毕,万吉自去办事,万古雷独自在房中陷入了沉思。他想这一个月以来,没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天天夜里守卫,闹得大家不宁,长此下去,如何熬煎得住?不如前往史孟春府第去探查一番,也搅他个鸡犬不宁。

主意打定,他匆匆下楼,先到莲花桥以西的怀庆坊金牛巷去踩踩道,夜间才好前往。

出得巷来,直往北走,半个时辰才来到怀庆坊,迎面却碰上了春桃姑娘引荐过的魏扬武。两人见面,俱都十分惊愕。

万古雷抢先道:“魏大侠,幸会幸会!”

魏扬武一怔之后忙笑道:“原来是万公子,巧遇巧遇!不知公子何往?”

万古雷道:“过来访一位朋友。”

魏扬武低声道:“是找姓史的吗?”

万古雷一惊,旋又坦然道:“不错。”

魏扬武道:“公子好大胆,请随在下来,找个地方说话,有话奉告!”

万古雷道:“遵命!”

魏扬武立即转身,带万古雷到了另一坊,在一家屋门口停下,敲了敲门,立即有人开启,魏扬武请万古雷进去,随后关上了门。

这是个不大的四合院,魏扬武请他进正堂客室落座,有个青年汉子前来奉茶。

万古雷端起茶碗连喝茶边问:“魏爷何以知晓在下前来探查史孟春宅第?”

魏扬武道:“这地址是春桃告诉公子的,公子来此自是为了找寻史孟春老巢。”一顿,续道:“但史孟春根本就不住在这里。”

“那……春桃姑娘所言……”

“她所言不虚,直到最近两天我们方发现史孟春并不住在金牛巷,金牛巷只是用来安抚江湖豪客的,住在这里的有恶头佗沙空、鬼脸太岁彭锐、拘魂双钩闵泰等人。”

“那么,史孟春到底住在何处?”

“这个嘛,还未查出。这史孟春当真狡猾,非但不知他的住处,连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

“阴司四煞住在金牛巷吗?”

“是的,但不见他们外出。”

“这么说来,金牛巷里高手不少。”

“金牛巷共有六幢住宅,住的全是江湖豪客,听说这些房屋的户主叫刘文德,此人身份不明,我们还未能查出其根底。”

“这些江湖客全是史孟春的人吗?”

“估计全是。究竟六幢房舍里到底住了多少人,我们却弄不明白,也不敢冒冒失失去查。”

万古雷一时无语,暗自惊心。

魏扬武又道:“阴司四煞找上门了吗?”

万古雷淡淡地回答:“已上门两次。”

魏扬武十分惊诧:“两次?找上两次公子仍无恙,这么说公子有了高人相助!”

“不错,凭仗几位前辈大力,逐退了四煞。”

“想来是无尘公子请来的人吧。”一顿,又道:“公子是否答应无尘公子进宫效命?”

“没有,在下无此打算。”

“那么,公子愿投效我方王爷吗?我方有几位手高三四天后到京师,可助公子保住家业。”

“魏大侠好意心领,古雷并无此意。”

魏扬武叹息一声:“公子又何必固执?”

“人各有志,请魏爷原宥。”

“我方高手来后,若能查明史孟春身份,也将对其下手。是以万公子只要能熬过这段日子,坐等时机,与我们共同对敌!”

“贵方何以要对付史孟春?”

“不瞒公子,各位藩王都胸怀大志,自不免要明争暗斗。此时若能除去一些对手,就是削弱了对方实力,消除后患,是以在京师的各方高手,时时在暗中交手,在下与春桃姑娘等人的性命,可说是朝不保夕,不知何日血溅三尺。从去年到现在,我方已损折了十多人,至今也不知凶手是哪—方,完全是笔糊涂账!”

“各王府相互争斗,不是太早了吗?当今圣上还坐镇龙廷,皇子们相互残杀有何益?”

“皇上年近古稀,来日无多,故诸藩王都在暗中加紧准备,若不把各王派在京师的暗探除去,谁知这些暗探勾结了多少朝臣,拉起了多大的势力?是以从今年起始,暗斗愈烈。”

万古雷不禁叹息,一时无语。

魏扬武又道:“各藩王都在竭力收纳武林高手,声望愈高,受到的礼遇越多。有的王爷还派专人去礼聘那些名重一时的能人,不管白道黑道,暗单全收,因而投效的武林人越来越多。公子应审时度势,及早有所抉择为好,未来决不是个太平盛世,难逃兵祸于一隅。公子家财万贯,早成为各王府眼中的美食,试想各王爷若无财力,又怎能养兵?公子想要维护家业,不参予王府之争,那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多谢指教,但在下仍无意投效。”

“言尽于此,请公子多加小心!”

万古雷起身道别,径自回家。他刚走到怀庆坊,迎面来了算卦的老先生,瘦削的脸盘,颏下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肩上不伦不类披着块八卦方巾,扛着一根小旗幡,上画八卦图。正欲绕开而走,那算命先生却一横身子挡住他,眼睛盯住他脸上瞧,嘴里道:“这位公子爷印堂发暗,家有凶灾,老儿替公子打一卦如何?”

万古雷哪有心思与之纠缠,道:“多谢多谢,在下有事,改天再找先生问吉凶吧!”

小老儿眼一翻:“你知小老儿住何处吗?”

“这个倒不知,但同住京师,总会碰上的。”

“今日不是碰上了吗?打一卦才一钱银子。”

万古雷心想,好贵的卦费,别的人只敢要个三文五文铜钱,这老儿挺会骗钱,谁能信他?但嘴里道:“多谢先生好意,在下有事……”

“富家公子舍不得花一钱银子,也太小气!”

万古雷懒得理他,绕开走路。

“哼,明明是熟人偏要装眼生,这年头儿当真是人情薄,世情恶,可叹哪可叹!”

万古雷听得明明白白,心想我可不曾见过你,说不上相熟,你这一套拿去对付愚人吧!但老儿又接着说的话使他不由停下了脚步。

老儿道:“当年替他取了大名,如今长大了,瞧不起人啦,我老儿无非是穷些罢了!”

万古雷转过身,老儿正跟在后面,两眼朝天不理会。

打量了两眼,依然觉得眼生。

老儿眼珠一转,直勾勾对着他瞧:“看什么?老儿又不是唱曲的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你小子的名儿不是我老儿在酒楼上取的吗?”

万古雷恍然大悟,是有这么回事,连忙抱拳施礼:“原来是神八卦宫老先生,恕晚辈失礼,对不住对不住,请先生原宥是幸!”

老儿道:“你总算不笨,想起来了。”一压嗓门,续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速离开此地,天黑后到承恩寺空场以西的六顺巷第七家找我,注意莫被人蹑踪,千万千万!”

万古雷十分惊诧,口里答应着转身走了。

宫知非看来不是俗人,莫非就是他暗中相助?留字条儿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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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雷一回到家,就有仆人呈上个大红帖,打开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请他明日到三山街“丰乐楼”赴宴的请柬,落款是曾玉麟。这人在京师也大大有名,人称粉面太岁,据说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与豪门贵少、花花公子多有来往。他父亲曾随当今圣上打天下死于沙场,大明立国后皇上对曾家后人多有封赏,让他兄长做了官,如今是京师府尹属下正四品府丞,颇有权势。曾玉麟成天不务正业,吃吃喝喝,花天酒地。他与锦衣卫指挥使武大魁之子武忠仁、中军都督佥事许大人的公子许亮是莫逆之交。武忠仁人称黑心太岁,许亮人称辣手太岁。三人横行不法,素有恶名。

这曾玉麟为何要请自己赴宴?彼此从未朝过相,他究竟有何意图?俗话说,宴无好宴,但若不去岂不是伤了他的面子?

回到竹梅居,见公冶娇、梁雅梅、沙燕在门前石凳上坐着说话,方天岳也在一旁凑趣。

“万大哥,你回来啦!”公冶娇欣喜地从石凳上跳起来:“去哪儿了这么半天,叫人好等!”她心无城府,毫无什么忌讳。

万古雷笑道:“上了趟街,真是对不住!”

方天岳道:“万兄手拿红帖,要赴宴吗?”

万古雷走了过去,他帖子递给方天岳:“还说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天岳打开帖子看了看,递给公冶娇。

梁雅梅、沙燕连忙去瞧,一见曾玉麟的大号都不禁一怔,叫道:“是他?!”

公冶娇道:“哼,这是个坏小子,万大哥你怎会认识他?这样的朋友可不能交!”

方天岳道:“这是何人?”

万古雷把曾玉麟的情形说了说,然后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知何故请我赴宴。”

公冶娇道:“不理他,让他白等去!”

沙燕道:“这人坏透了,怎能与他来往?”

梁雅梅道:“把帖撕了吧!”

万古雷道:“这事得斟酌斟酌,好在还有一天,到明天再说吧,各位以为如何?”

公冶娇道:“咦,有什么斟酌的?”

万古雷道:“此人不是善类,请我赴宴必有用心,若不去就得罪了他,时下正是多事之秋,少一个对头好些,娇娇说对吗?”

公冶娇见他问自己,高兴得要命,禁不住要笑起来,但她拼命忍住了,装作十分老练的样子,把双手一背,点头道:“有理有理!”

万古雷瞧她学大人的样,忍不住笑了。

公冶娇瞅着他:“你笑什么?”

万古雷忙道:“娇娇有见识,小兄十分高兴。”怕她起疑,忙转了话题:“季姑娘上哪儿去了,怎不和妹妹们在一起?”

梁雅梅道:“她和季前辈他们接人去了。”

方天岳道:“不错,听季姑娘的口气,她那远房表兄只要一来,四煞就会闻风而逃!”

万古雷暗笑,方老兄怀有很大醋意。

梁雅梅道:“不会吧,当今年青高手,谁有你追魂剑的名头大呀,季姐姐当然知道的。”

方天岳大乐,但十分谦逊地说道:“不敢不敢,万兄之名,犹在小弟之上。”

万古雷道:“方兄乃武林世家出身,江湖上对方兄十分敬仰,小弟薄名怎能相比。”

方天岳道:“哪里哪里!”话一转:“若是这位金笔秀士来了。定然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否则季姑娘怎会这般推崇于他?”

公冶娇道:“说他有什么意思,等一会儿人来了不就知道了吗?说点有趣的事吧。”

方天岳忽然道:“瞧,这不是来了吗?”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季国盛和一个二十六七的年青书生走在前面,后面是季兰挽着个中年妇人,王兆康、刘继贤陪着一对三十来岁的男女走在最后,便知是客人已到,忙去迎接。

这年青书生定是金笔秀士孙锐锋了,只见他生得俊逸儒雅,只是斯文中透着一股傲气。

万古雷抢上去抱拳道:“在下万古雷,恭候贵客,不胜荣幸,各位路上辛苦了!”

季国盛笑道:“万公子,这位便是金笔秀士孙锐锋孙大侠,二位多亲近亲近。”又指着季兰搀着的中年妇女道:“拙荆赵芝兰。”指着那一对男女道;“旋风刀李滏,神弹女沐香菊。”引荐声中相互行机寒暄,热闹一阵。

孙锐锋不论引荐到谁,只是微微点头,连个“久仰”一类的应酬话也不说,对万古雷、方天岳莫不如此,只对公冶娇微笑了一下。

万古雷忙命仆人照应客人,送他们到花锦楼去梳洗换衣,并让厨下准备接风宴。

谁都看得出,季兰容光焕发,十分兴奋。

万古雷一见到她,就会被她的风姿吸引,总是想多看她两眼,如今见她这种神情,禁不住心中发酸,说不出的滋味。他忽然间变得兴味索然,无精打采,只想回自己屋里去单独呆着。正好公冶娇要回家,便送她出门。

公冶娇边走边道:“这孙锐锋好傲慢,我可不喜欢这种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说呢?”

听不到回答,扭头一瞧,万古雷似乎心不在焉,不禁奇怪,问道:“喂,万大哥,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呀,说出来吗?”

万古雷一惊,忙道:“没有啊……”

“你骗人,我对你说话你都未听见!”

“啊,这个这个……”

“我看你就是有心事,快说出来吧。”

“我没心事,只想着明日粉面太岁的请宴。”

“原来如此,有什么好想的,不去就不去!我说那孙大侠目中无人,只怕不好相处。”

“初来乍到,还看不出来。”

出了大门,万古雷又送了一程方转回来。

晚膳时,大家在膳堂见面,少不得又引荐一番,孙锐锋仍端着个架子,令人难以接近。

方天岳悄声对万古雷说:“万兄,这姓孙的目高于顶,你不觉得好笑吗?难道我方家在武林的盛誉还盖不住他师父追魂笔欧阳迁?”

万古雷道:“不必计较……”

方天岳道:“小弟实在看不惯……”

“请方兄看小弟薄面,不要生起风波才好。”

方天岳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席间季兰老对着孙锐锋说话,不仅方天岳受冷落,就是万古雷她也不多看一眼。

万古雷心中直冒冷气,一顿饭吃得好没味道。饭后告罪说有事,请尊客们自便。

此刻天已黑,他匆匆出了大门,很快走近人流中,不时注意后面可有人蹑踪。不到半个时辰他已来到承恩寺前的空场地,这儿更是热闹,有摆地摊的,叫卖丸药的,他迅速东走西绕,确信无人跟在后头,才折入六顺巷,依次数着两边的房屋,到第七幢一看,果是神八卦的房舍。因为门上贴着一付对联,上联曰:“神算论祸福”,下联曰:“八卦卜吉凶”,这大概是宫知非老先生自拟的。此时门紧闭着,便敲了敲,不一会儿就听到脚声。

“问卦的吗?”有人边问边开了门。

万古雷见正是宫知非,连忙一辑。

宫知非让他进屋,关上门,室内点着灯,有一张案桌,几只矮凳,但宫知非却掀开一道门帘,进入过道,丈把远便是个小天井,有个小四合院,三排平房。正中的客室灯火通明,两侧厢房却是漆黑一片。那正堂客室里坐着两人,小方桌上有酒有菜,似正在吃喝。

见他来了,那两人便站了起来。万古雷认出其中的瘦子中年人正是那耍杂技的戏弄四煞的艺人,不禁十分高兴。另一个人光着头,个子矮壮,浑身是铁鼓鼓的肌肉,一张圆脸上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带着稚气,年岁不大,顶多十八岁,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又带两分傻气。

宫知非径自坐到主位上去,下手空着的叫他坐,道:“先把这杯酒喝了,再说话!”

万古雷也不客气,依言坐下,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往嘴里倒,刚咽一口就皱起眉头,作出一副苦相,这酒虽然是酒,却苦得要命。

杂耍汉子和光头小子大声笑起来。

宫知非道:“这是药酒,珍贵无比,喝了补气,平日老儿可舍不得给人喝。”

光头小子道:“宫师伯,这酒公子爷喝不下肚,又苦又涩,愚侄从小贫苦,吃惯了苦东西,不如由我代公子爷喝了吧!”说着一只胖手伸出去抓万古雷的酒杯。

宫知非一伸手,用筷子敲那胖小子的手,骂道:“你喝了两杯还不知足吗?”

光头小子忙缩回了手:“我是好意呀……”

宫知非不理他,对万古雷道:“你再不喝,这傻小子就要抢了,快些快些!”

万古雷无奈,只好闭住气一口喝干,苦得他五脏六腑都翻腾了,又听宫知非喝道:“快运气一周天,将药力散开!”

万古雷连忙运气,只觉舒畅无比,气行一周天后浑身疲劳全消,精气充沛,方知这药酒果非凡品,自己的功力定有增长,不禁大喜。

正要道谢,宫知非道:“这药酒是我老爷子藏了二十多年的宝贝,泡有一片千年人参和一小段千年何首乌以及六十八种珍贵药材。这酒喝下去能增长功力,专补元气,你们今夜要行功八个时辰,将药力全部吸收,今后百毒不侵,受益无穷。好,书归正传,你们自己通名,然后说自己知晓的事,再商议对策。”

杂耍艺人笑道:“我姓汤,大名早忘了,人家都叫我汤老五,是世上少有的老实人……”

宫知非眼一瞪:“你少往脸上贴金,有你这样的老实人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光头小子道:“该俺说了吧,俺叫蛮牛。”

宫知非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姓耿,就叫耿牛,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还改不过口!”一顿,对万古雷道:“人如其名,这小子又傻又蛮,以后交给你调教吧,须得好好管住他!”

万古雷莫名其妙,不知老爷子用意,只好不出声,心中却存着许多疑团想开口询问。

这时汤老五道:“我已探明,史孟春又请来了九阴女程彩娥,粉罗刹俞珠和两个不相识的人,这些人都不好对付,个个都是心狠手辣……”

“你怎知他们是史孟春请来的人?”

“我亲眼见他们进了金牛巷,决不会错。”

“老爷子下午去转了几转,什么杀才都没遇到,只见了这位公子爷……”

“那是你老眼睛不好使的缘故……”

“胡说八道,我老爷子又没老眼昏花!”

“嘻嘻,是是是……我还见了镇中州贺元彪,带着两个不认识的人穿街走巷。嘿,如此多的武林高手会集京师,真是热闹极啦!”

“两个女妖精骑马乘车还是坐船来的?”

“她们乘船而来,一上码头就坐马车走。”

宫知非对万古雷道:“这两个妖精非但武功高明,暗算人的手段也比别人多,她们不知是冲着谁来的,幸好不关我的事,要不就该倒霉!”

这些话听得万古雷心跳不已,不用说,暗中相助自己的就是这几位江湖异人。

汤老五道:“还能冲着谁?当然是这位老弟的福气罗!”说完冲着万古雷直乐。

宫知非喝了口酒,叹口气埋怨道:“都是你师父不好,这些年疯疯颠颠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却把你小子扔给算命的照看。前些年也还算好,你没灾没难的,我老爷子也落得逍遥。谁想到从今年起,你小子却惹上了麻烦,害得我老爷子也跟着受罪,一把老骨头成天忙忙碌碌替你打探消息,劝你暂避锋锐,哪知你小子不听,偏要和四煞对阵,惹毛了史孟春,因此搬来了一堆凶神恶煞,这下你说该怎么办?就凭你那几个帮手就能对付得了吗?”

万古雷一惊,原来算命老爷子与狂叟师父有渊缘,多年来一直呵护着自己,便连忙站起身行礼道:“原来宫师伯与家师交好,请恕师侄不知之罪,这许多年也未拜望过师伯……”

“别一口一个师伯的,你那狂老儿师父年岁比我大,你这是催我快些老吗?”

“是、是,称师叔,愚师侄记住了。”

“当年我多管闲事,替你取了名,又把你引荐给狂老儿,他果然看上了你,把你收做徒弟,结果他拍拍脚一走了之,耍赖说你是我给他找的,他走了我不能不管。你说,我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没法儿,只好认命!”

万古雷赶紧道:“多谢师叔多年关照……”

“这些话不必说了,把你知道的情形详尽说出来,让我老爷子听听,好出谋划策。”

万古雷便把近来的遭遇合盘托出。

宫知非道:“那些藩王看中了你家的钱财,史孟春也是如此,这局面还不好对付呢!”

汤老五道:“皇帝老爷子还没死,做儿子的就这么不安分了,真不知以后的世道……”

宫知非道:“你操什么心?任他世道多乱,你卖你的艺,我算我的卦,照样度日。”

汤老五一指万古雷:“我老五过一天算一天,从不想今后的事,我是为他操心哩!”

宫知非道:“狂老儿自会安排他的去处,往后的事不用你我操心,只要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就算尽到本份。只是对方高手云集,一点都大意不得,我们人手也不够,煞是棘手。”一顿,续道:“汤老五你得设法摸清史孟春的底细,这老小子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耿牛突然问道:“师伯,我呢?”

“你跟公子爷去,做厨师的帮手。”一顿,宫知非目光转向万古雷:“这小子宰鸡屠狗十分在行,麻利得很,有他在,厨房无人能下毒。”

万古雷连忙道:“师叔,不妥不妥,怎能让师弟去厨下操贱役,这不是太屈尊了吗?”

宫知非道:“什么不妥?这小子跟着他师父开肉行,本来就是屠猪宰牛的料。他师父教他些拳脚功夫,又求我老子指点指点,他自己也来死磨死缠,脸皮厚,赶也赶不走。我老爷子看他人虽笨得出奇,干活还肯卖力气,就勉勉强强收他做个寄名弟子,闲空时替我老爷子扫扫地抹抹桌做些家务。如今你那里缺人手,把他带去凑个人数,你只管支使他就罢了。”

万古雷道:“多谢师叔,可是让师弟下厨房,这未免太委屈师弟了……”

耿牛笑嘻嘻道:“俺蛮牛本就是屠牛宰羊的,到厨房干活正合俺的意。”

宫知非道:“蛮牛到厨房,替你查出下毒的人,须知别人看他又傻又愣,会提防他吗?”

万古雷一想也,道:“如此,只好暂时委屈师弟了。”

汤老五道:“我呢?也去万家吗?”

宫知非眼一瞪:“势利眼!都想往有钱人家里钻,你走了谁来跑腿?真是的!”

汤老五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是穷命,也想到万公子家享几天清福呀!”

万古雷忙道:“请汤爷随时驾临,在下定然恭候!那日承汤爷戏弄四煞,引走他们,在下十分敬佩,早就想与汤爷结识。”

汤老五笑嘻嘻道:“第一次在你家巷口,是我一人干的。第二次在你家里,我抛一个猪膘,宫老爷子就击破一个,叫五毒老鬼防不胜防,咬牙切齿来追,还有恶头陀,咳,绝啦!”

宫知非道:“你们叔侄相称吧,这小子外号八臂猿,发暗器的功夫倒有一套,捉弄人的本事更大,十分缺德。

京师里没人认识他,行事方便,以后有事就让他去找你,但别让人知道。蛮牛去你家,也装不认识。”稍停,“季国盛是什么来路,知道吗?”

万古雷摇头:“详情不知。”

“他如此热心助你,不惜把西门老儿也拉了来,不怕得罪阴司四煞、老头陀这一班大恶人,自然不会是白干的……啊,对了,你说今日还来了个孙锐锋,是欧阳老儿的关门弟子?”

“是的,同来的还有季夫人和……”

“欧阳老儿武功上确有独到一处,但为人心胸狭窄,又太过于傲慢,对他的徒弟要小心。”

“是,弟子定加小心。”

“公冶勋把你推荐给皇太孙了吗?”

“公冶兄未能见到皇太孙便离京师远行,所以没有荐举得成……”

“幸好你没去东宫当差。别忘了你师父临别的嘱咐,到时候他自会找你安排你一个去处。”

“弟子未敢忘恩师教诲,只是眼前各方相逼太甚,只好答应去东宫当差。”

这时,前门吱嘎响,又有人进来。一个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身躯魁伟。一个三十七八岁,个子中等,相貌平平。两人粗布衣裤,颇似工匠一类人。蛮牛一见络腮胡就喊师父,对那年青汉子称师叔,并忙着去抬椅子。

宫知非道:“补锅匠,怎么来迟了?”

年青汉子笑道:“地方大,找人难呀!”

宫知非对万古雷道:“他是街头补锅匠,叫刘二本。这络腮胡叫罗大雄,蛮牛的师父,开肉铺的。还有个开茶馆的马禾没到……”

遂听过道里有人应道:“来了、来了,小的这就为客官沏上一碗上好茶叶!”

只见一个又瘦又矮、留着八字胡,年约四十许的中年人,紧跟在刘二本身后进到天井。此人这副模样,不折不扣是个小掌柜。

宫知非道:“好,总算到齐了!坐下说。”

万古雷站起,对来人口称师叔行礼,慌得三人说不敢当,只能以兄弟相称。

宫知非道:“你们叔侄相称吧,都是自家人,用得着客气吗?听我讲事情吧!”接着把万家的事简要说了说,然后道:“你们讲吧。”

刘二本道:“早知镇中州贺无彪是艳芳号画舫那一伙的人,我也不必去追踪了。”

马禾道:“咱死死盯住了独龙枪王翔、无敌双鞭郑桂荣,这两个老小子走过会同桥,进了嘉禾坊一家四合院里。适才咱又上了嘉禾坊,找人打听出那四合院的主人叫闻大龙,是锦衣卫的千户。这闻大龙不知与柴忠是不是一伙。若不是,王翔、郑桂荣就不是史孟春着的人。”

罗大雄道:“俺去了怀庆坊金牛巷,在巷里走来走去,竟未碰见一个人。后来俺出了巷口,在暗处等着瞧,看有没有人来。后来果然给俺等着了,是一辆豪华马车,马车直往巷里去,俺连忙走到巷口,见马车停在第三家,有三人从车里下来进门去了,看不清相貌。那马车往巷底去,就停在那里,俺只好回来。”

宫知非道:“金牛巷是史盂春接待江湖客的地方,这是魏扬武说的,这省了我们不少事。从明日起轮流去金牛巷监视,看看到底有哪些人,等心中有数了,夜间再去。”

一顿,问万古雷:“曾玉麟那小子明日请你赴宴,去吗?”

万古雷道:“此人不是善类,不想去。”

“去,怎么不去!听听他怎么说。”

万古雷道:“遵命!”

耿牛道:“徒儿去万府当差,怎么个去法,和师兄要装不认识,人家不要咋办?”

罗大雄道:“那还不容易?万家厨房的王老大天天来铺上买肉,俺让他荐你去不就成了?”

宫知非道:“古雷,四煞既有人受伤,这两天大概不会再惊忧你家,你且耐心等侯,一俟查出史孟春的老巢,我们就去搅他个天翻地覆!时机未到时,你千万别轻举妄动,金牛巷不要再去,以免打草惊蛇,切记切记!”

万古雷道:“遵命!”

宫知非道:“话说完,散了吧!”

万古雷先行告辞,出门而去。街上人还多,他快步向南而行。

※※

※※

※※

万古雷怔怔站在窗口,俯视着在院中漫步的季兰和孙锐锋,心里涌起阵阵苦涩。

看来,人家早就是一对儿了,表兄妹嘛,从小青梅竹马在一块长大,怎不产生情愫呢?

不过,这话也很难说。他与梁雅梅、沙燕不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吗,为何又只有兄妹之情呢?大概是无缘吧。那么,对季姑娘是不是一见钟情,终生难忘,非她莫娶了呢?似乎也不见得。那么,来了个孙锐锋,你吃的哪门子的醋?对此,他无法想明白。

此时,太阳东升,霞光万道,照得满园熠熠生辉,把那些万紫千红的花朵儿映照得娇艳无比。季兰和儒雅俊秀的孙锐锋穿行其中,恰似一对璧人,令人羡煞妒煞。

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千里姻缘一线牵,该是他的决不会投入别人的怀抱。

此刻,季兰不知对孙锐锋说些什么,只见他眼一闭,一歪头瞧着季兰,这神情高傲无比,昨天下晚的家宴上就曾见得过,对季兰似乎是一副俯就的姿态,令人不快,以季兰好强的个性,怎么就能容忍得下呢?真是奇怪。

当然,孙锐锋不是平庸之辈。他们师父追魂笔欧阳迁,在武林中独树一帜,既不亲白道,也不沾黑道,为人孤芳自赏。曾经和名噪一时的大漠神女奚凤玲、大魔头魔鹰皇甫佐安分别交过手,结果是势均力敌,因此哄传江湖,声誉鹊起,受到黑白两道的推崇。狂叟师父说起他时颇有赞词,这实在是难得之至。孙锐锋得到这样的名师调教,武功自然高明,出道江湖身份百倍、无往不利,这难道就是他眼高于顶的原因?如果是,也属寻常,见怪不怪。

正想着,忽见公冶娇来了,身后竟然跟着方天岳,难怪不见他呢,难道去了公冶家?

他不禁有了恼意。那方天岳迈开大步赶上公冶娇,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季兰面前。季兰含笑上前拉住她的手说话,方天岳则与孙锐锋交谈。孙锐锋两眼注视着公冶娇,听方天岳在说什么。令万古雷惊奇的是,孙锐锋的傲慢并未像昨日那样令方天岳反感,只见他满脸笑意,不停地在说,而孙锐锋连头都不点一下。再看季兰、公冶娇,娇娇一面听她说话,一面拿眼朝竹梅居张望。那孙锐锋忽然走前两步,抛下方天岳去和娇娇说话,娇娇却爱理不搭,头朝着竹梅居,然后不知说了句什么,径自撂下孙锐锋、方天岳往竹梅居走来。

万古雷忽然开心起来,嘴角绽开哑笑了一阵。娇娇让目中无人的孙锐锋受了冷落,这是何等叫人痛快啊!

他脸上挂着笑容,赶忙下楼迎接公冶娇。

“娇娇,”他快活地说道:“昨夜回去已是四更,怎不在家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呀?”

公冶娇笑道:“还说呢,人家一起来就听丫鬟说有位公子爷来访,还以为是你呢,哪知下楼一看,是方天岳,真让人扫兴!”

“方兄找娇娇有事吗?”

“他说来玩,见识见识侍郎府第。我说我要去福寿巷,他只好跟着我回来。”

万古雷大乐,这娇娇人小不懂事,方老兄若是在她身上动心机,岂不白费功夫?

“咦,你笑什么?傻乎乎的,话也不说!”

“娇娇来了,我这做兄长的高兴呀!”

“哼,嘴上说得好听,保不定心里烦我呢!”

“哪会如此呢?太冤枉愚兄啦!”

忽然,沙燕在外面喊:“娇娇,出来,季姐姐要唱曲子呢,快来听呀!”

“哎,来啦来啦!”公冶娇答应着。

两人出了门,只见季国盛夫妇、旋风刀李滏夫妇、沙师母等人都在园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便赶了过去,与众人寒喧。

孙锐锋道:“难得相聚,西门前辈的古琴、兰表妹的珠喉堪称二绝,故请两位唱奏两曲,以娱诸位。若是大家今后志向一致,这相聚的日子就多了,否则人生散多聚少……”说到这里一顿:“在下之意,不言自明,闲言少叙,先听两位的曲吧!”

西门仪含笑调了调音,立即双目一闭,奏出刚劲有力的乐声,使人心弦一震。

季兰则抽出双锋刀,姗姗走到草坪中间,亮开架式,高声唱道:“百花发时我不发,

我一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

满身穿就黄金甲。”

这是当今天子当年作的《咏菊》,词锋凌厉强硬,气魄恢宏。季兰唱得字正腔圆、慷慨激昂,再伴之于刚猛的刀舞、婀娜健美的身姿,直叫人听得心脉贲张、心情激昂。

歌声落时,众人情不自禁大声喝彩,把园中仆役都惊动了来,站在一边观赏。

紧接着曲调一变,季兰刀式未停,唱出的仍是雄武之声,强健有力。

“大将南征胆气豪,

腰悬秋水吕虔刀。

马鸣甲胄乾坤静,

风动旌旗日月高。

世上麒麟终有种,

穴中蝼蚁竟何逃。

大标铜柱归来日,

庭院春深听百劳。”

这也是当今皇上的七律诗,是题给大将杨文以总兵之职去征广西等地的,气势雄豪,威武壮观,激得众人心潮澎湃,欢呼鼓掌。

万古雷深深被歌声打动,心情激越沸腾,豪气顿生,意气风发。季兰身为女子,喜的是慷慨激昂的曲调,从不唱卿卿我我的小曲,大概只有驰骋沙场的英雄,才是她心目中的情郎。难怪自己这个富商之子,不入她的法眼。

歌声停,舞姿收,季兰在赞扬声中道:“献丑献丑,只不知万公子、方公子听得入耳否?”说最后一句时,把眼来瞧着万古雷。

万古雷连忙道:“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天岳则说:“姑娘珠喉,世间无双!”

季兰笑道:“这未免过誉了,小妹可不敢当。只是小妹从不唱那些呢喃靡靡之词而已,两位大概听惯了歌姬的柔腔柔调,耳目一新而已。”

孙锐锋道:“我辈大丈夫,习得一身武功,若不能高瞻远瞩去建功立业,岂不是辜负了这男儿的七尺之躯?唐人岑参诗云‘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望各位审时度势,休要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浑浑噩噩度日,虚掷光阴,醉生梦死。须知大乱在即,安能静心度日,不如早投明主,建立功业!”

这一番说教赢得众人赞赏,季兰尤为兴奋,直拿一双媚眼朝万古雷睃。

方天岳道:“孙兄妙论精言,小弟叹服,愿追随骥尾,投报明主,虽万死不辞!”

季兰带头叫好,两眼直瞅万古雷。其余人也为方天岳喝彩,气氛甚是热烈。

孙锐锋笑着点头:“方兄既愿与小弟一道共患难,信得过小弟,那么方兄放心,引荐之事,包在小弟身上,决不会使方兄失望!”

季兰见万古雷无动手衷,气得皱起了眉头,就不断使眼色,意思要他学方天岳的样,也在众人面前一表心态,追随孙锐锋投明主。可是万古雷只呆瞧着她,不懂她的意思,恨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头转了过去。

其实,万古雷并非猜不到她的心意,只是他不愿意而已。他要听师父的吩咐,若师父不来,他就只有随公冶勋去东宫效忠。

奇怪的是,一向高傲的方天岳,为何今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这般低声下气,令人难解。

正想着,有人拉他袖子。回头看,是公冶娇,她道:“我走了,免得娘又找我。”

万古雷正好借机走脱,便道:“我送你。”

公冶娇向几个姑娘辞别后,两人同走。

公冶娇道:“姓孙的夸夸其谈,方天岳居然对他拜服,真叫人好笑!我看出来,季姐姐要你学方天岳的样,追随孙锐锋,你似乎不愿。还好你有骨气,否则我就看不起你!”

万古雷一惊,这小妮子说不懂事还真懂事,她居然看出了季兰的意图。便道:“人各有志,无可指责,愚兄疏懒,成不了材的。”

公冶娇幽幽道:“我真替你担心呢。”

“担心?担什么心?娇娇就直说吧。”

“人家担心季姐姐说动了你,追随她去投奔一位王爷。须知皇太孙虽仁柔,但也决不饶恕反叛之徒。我不信这些藩王能成得了气候!”

“不会、不会!”万古雷连忙声明。

“我瞧你会听季姐姐话的。”

“何以见得?愚兄又不是小孩子。”

“你先别夸口,我见你在她又歌又舞时,看得痴痴迷迷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万古雷一惊,脸红了起来,申辩道:“季姑娘唱得好,我素爱音律,是以沉迷于歌声,如此而已,岂有他哉,娇娇说对吗?”

公冶娇叹了口气:“只怪我任性,只想学武功,虽也爱听曲,自己却不去学。”

这话无头无脑,万古雷只担心追问下去,既然她岔开话题,就赶紧顺竿而下:“你年纪还小,要学什么都来得及,这么聪明的人,自是一学就会。你喜欢什么呢?”

公冶娇兴致高了起来:“你说学什么好?”

“愚兄习的是古琴,娇娇学琵琶如何?”

“为何不要我学古琴,却要我学琵琶?”

“娇娇喜爱什么就学什么,我原先想的是,娇娇学琵琶,闲空时我们来合奏……”

“真的吗?那才叫美妙呢,好,我学琵琶!”

万古雷忽然沉默不语。

公冶娇诧道:“咦,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又不说话了,瞧你那模样,有心事吗?”

万古雷轻叹一声,道:“万家处境艰危,往后不知如何,这与娇娇合奏的话,只怕说得太早了,因此有些烦闷,并无其他心事。”

“别担心,有我,有大哥,还有你那些弟兄,难关总会度过的,你说是吗?”

“是的,愚兄相信如此!”

他不愿使娇娇难过,又装出快乐的模样。

此时他们早已走在大街上,公冶娇催他回去,说她吃过饭若没有被娘亲逮住的话就再来。望着她纤小的背影,他忽觉心头冒出一股暖意,心想可惜她还太小,要不……

要不又如何?他收起绮念,摇摇头,责备自己不该这么想,不该亵渎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这样一想,十分惭愧,脸也红了。

他回转身,朝家中走去。跨进大门,想起了耿牛,不知他来了没有,得去看看,于是朝厨房走去。宫师叔和他周围的人,看上去都是市井之徒,一个个却身怀绝技,他们何以要隐迹于市井之中呢?和狂叟师父一样,叫人猜不透。那么,季兰他们呢?春桃呢?谁又让你猜得透啊!他忽然感到一种茫然,为何人都有猜不透的秘密,每个人都似生活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因此你就不能了解他们,但你又得去信任他们,这不是很荒唐吗?……

还未走到厨房,就见耿牛在一侧破柴。他光着膀子,干得很卖力,脸上还挂着笑容。

他放下了心,正欲往竹梅居走,罗斌正好从厨房出来,一见他便忙着走过来。

“万兄,家父有话要说,这里不方便,请到我家去,可别让人知道!”罗斌声音压得很低。

万古雷奇道:“现在就去吗?”

“现在去吧,家父一定在家!”

万古雷道:“好,这就去。罗老弟天天守厨房,一定乏味得很,等我换换你吧!”

“那如何使得,你要陪客人呢,快去吧!”

万古雷又匆匆出大门,罗家就在斜对面。

罗庆功果然在家,一见他来,十分高兴,忙带他到厢房去,那儿有间清静客室。

两人坐定,罗庆功道:“有件事愚叔早就想说出,却又碍于情面,思之再三,还是说出的好。愚叔虽受雇于万家,但令尊待我情同手足,十多年来不分彼此,还有你杨叔、陆叔,大家齐心协力如同一家,使万家商务得以通达四海。令尊万吉兄除给我等三人俸禄外,每年年底都要抽成,是以这些年来积敛甚丰,足够两代人的吃喝穿戴。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安度过,愚叔已十分知足。不料京师忽然来了个史孟春,搅得大家不得安宁,虽说万家得公冶公子、季大侠、方少侠等人之助,数次击退强敌,但此劫还未能逃过,万家如处险境。于是四天前陆叔在家摆酒,约愚叔去用晚膳。你陆叔单身一人,未曾将家眷接来京师,这情形你是知道的。用膳时,陆叔打发走了仆役,问愚叔有何打算。愚叔不明话中之意,说衣食丰足,有产有业,平生之愿已足。他说:‘贤弟,时下处境险恶,愚兄问你可想好了后路?’愚叔一愣:‘这个嘛,看万兄如何安置了,小弟随各位兄长进退。’他道:‘贤弟,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根本斗不过那姓史的,再这样熬下去,只怕人亡财空!’我道:‘不至于吧,凭着古雷的武功,再有季大侠、方少侠等人的助力,加之我表弟兄……’他打断我的话道:‘贤弟,你把史孟春估计太低了,他一则仗着锦衣卫之势,二则有许多武林高手愿供其驱使,凭我们现有之力,难以支撑下去!’我道:‘以兄之意,该当如何?’他道:‘贤弟,自古乱世出英雄,当今皇上驾崩,世道必乱!’我道:‘真要乱,与我等何干?’他道:‘贤弟,你我练了一身武功,生逢敌世,就该弃商从政,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我听了这话十分惊愕,道:‘想不到陆兄心怀大志,但小弟却是个庸人,无意于功名。’他道:‘贤弟错了,当今皇太孙仁柔,难于驾驭诸藩王,这鹿鼎之争,势所难免。乱世之中,贤弟又能到何处去找一块平安之地?因此,与其东躲西逃避战乱,不如投身军旅去建功立业!’我道:‘陆兄要投入皇家亲军吗?’他一笑:‘皇太孙仁柔,投奔他岂不误了自己?’我一惊:‘陆兄难道要投藩王造反?’他道:‘不错,藩王也是龙种,为何不能投效?’我道:‘陆兄要投哪一位王爷?’他道:‘你我情同手足,愚兄愿肝胆相照,不瞒你说,愚兄欲投效太祖皇帝第七子、受封于青州的齐王。这位王爷精通武略,浑身是胆,手下人才济济,为诸王所不及,实乃明主……’我道:‘世间传闻齐王性情凶暴,每有不轨之事……’他不让我说完,道:‘贤弟,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对能文能武之士,备加青睐,只要贤弟愿与愚兄同赴青州,愚兄保你授个千户以上官职。’我道:‘你我初次去投奔,安知王爷接不接纳?’他笑道:‘王府中人不认识贤弟,可他们不能不认识愚兄!’我惊道:‘什么,陆兄与他们相熟?’他道:‘自然相熟了,否则怎敢贸然去投奔?’我这才明白,道:‘陆兄原就是王府中人?’他笑道:‘正是如此。贤弟既知愚兄身份,该放心随愚兄去了吧?’我沉吟道:‘小弟庸人,事出突然,须得认真想上一想。’他便讲了一通大丈夫当如何处事的道理,最后看我不为所动,十分生气,道:‘人各有志,罗兄不听劝告,愚兄不便勉强,但今夜愚兄之言,勿为外人道。’我答应了他,随后便告辞回家。”

万古雷听得心惊肉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陆大管家竟然是齐王府中的人!

罗庆功一顿之后,续道:“你陆叔在我临走时又道:‘愚兄还将劝告万兄,欲摆脱困境,只有大家一起去投效齐王。’听他这么说,愚叔就一直将话搁在心里,昨夜始对斌儿提起,斌儿说应先告诉贤侄,不该隐瞒……”

万古雷心中纷乱,道:“真是怪事,忽然间相识的人都要万家报效一位藩王,就连亲如一家的陆叔也不例外,真叫人想不开!”

罗庆功道:“投不投效藩王是自己决定的事,无碍大局。你陆叔这些年助令尊做成了不少买卖,因此贤侄不能对陆叔有偏见。”

万古雷道:“小侄只是感到震惊罢了,不会对陆叔不敬,请罗叔放心就是。”

从罗家出来,已是用午膳的时候,少不得与孙锐锋等客人应酬一番。饭后不久,孙锐锋等人出去游玩,他想出门去店铺找父亲,哪知父亲赶回来找他,便一同到竹梅居楼上说话。

万吉道:“今早你陆叔劝为父投效齐王,以避凶灾。他说凭万家财力,定能得到齐王的封赏,若再犹豫,后悔莫及。”

万古雷道:“孩儿已知陆叔是齐王府中人……”接着把上午罗庆劝说的重述了一遍。

万吉道:“原来如此!这些年他瞒了身份,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爹如何打算?”

“投靠藩王不如效忠皇太孙,皇太孙是太祖皇帝的继任人,藩王若有异心,那是谋反,大逆不道!我万家岂可与叛臣为伍?”

“爹爹说得是,我们就在京师,哪儿也不去,看那史孟春还有什么高招!”

“为父仔细思量过,只要公冶公子一回京师,我儿进东宫当差,还怕什么锦衣卫?是以只要煎熬过这两三个月,就可以不离开京师。”

“爹如何回答陆叔的?”

“为父说基业在京师,无意投奔藩王,他又苦苦相劝,见为父始终不松口,方才罢休。”

“陆叔没说他何时离开万家吗?”。

“没说,他只劝我多想想。”万吉说着站起来,又道:“家中事由你照料,为父只顾得及铺面上的事,你要多小心。另外,罗管家要随我办事,不能在家照料。”说完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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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万古雷带着罗斌、沙天龙去“丰乐楼”赴宴。曾玉麟有何企图,见了面才会知道。

一进门,楼下食客不多,顶多二十多人,齐把目光来看他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互使眼色。万古雷心中明白,这些人并不是食客,定是曾玉麟邀约来的。正好有几位客人跟着进来,却被掌柜的挡了道:“对不住几位大爷,今日小店由曾公子包下,门边已张贴了告示,请爷们明日再来光顾,敬请原宥是幸!”

几位顾客好生失望,相继离去。

万古雷轻声道:“好大的排场,走,上楼见识见识去!”

三人上得楼来,迎面是四条大汉阻路。

“哪位是万公子?”一个大汉问。

“在下万古雷,有何见教?”

“请!”大汉一摆手,其余三人闪开让路。

万古雷举目一扫,只见楼上人颇多,分西东两头就座。西头不下四五十人,东头至少有二十多人。大汉引他向东头去。

走了几步,发现东头墙边伴酒的歌姬乐伎,竟是春桃、秋菊、紫杏、白梅等六位姑娘,全是艳芳号画舫上见过的,不禁十分诧异,何以这般巧,竟在曾玉麟的酒宴上相遇。

他对着春桃微微一笑,她却露出焦急神色,使他大惑不解。此时有一着粉红衫的公子,从中间的一席站了起来,双手抱拳道:“在下曾玉麟,请万公子就座!”说着一指席上的座位。

万古雷一面打量他一面答道:“承蒙曾公子宠邀,多谢盛情。”

曾玉麟年不满三十,五官虽生得端正,但脸上却有股邪气,神情间十分傲慢。

万古雷、罗斌、沙天龙依次坐下,曾玉麟道:“先为万公子引荐几位朋友。”一指他右首边的褐衫公子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武大人的公子武忠仁……”又指左首的蓝衫公子道:“这位是中军都督佥事大人的公子爷许亮。”

一顿,不无得意地续道:“对在下三人,想来万公子早有耳闻,京师中人不知晓京师三太岁的,只怕是没有,无须在下多费口舌!”

万古雷抱拳道:“久仰久仰!”一面迅速打量武、许二人。武忠仁粗眉豹眼,长相粗鲁,天生一副凶相。许亮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只是眼角有些上吊,带着几分邪气。

武忠仁两眼瞪着他,不理不答,模样凶霸霸的,一副横蛮无理之态。许亮则含笑点点头,虽不说话,总算是打了个招呼。万古雷心中虽有气,但不愿旁生枝节,便不理睬武忠仁,同席还有两人还待引荐。哪知武忠仁却一拍桌子,对着他喝道:“你竟敢对本公子无礼!”

万古雷一愣,道:“是你横眉瞪眼、目中无人,怎么反来指责于我,请问是何道理?”

“这道理嘛,由本武师来讲说明白,”随着话声从旁边一席上走过来一个中年壮汉,用手指着万古雷:“你以为一个富商家的小子,就可以和咱们武公子相提并论吗?这真是天大笑话!武公子的老爷子是锦衣卫指挥使,上至公侯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敬畏三分。武公子既是他老人家的少爷,身价自然非同一般。平日城府县衙门的官爷,五城兵马司的兵爷,见了武公子谁不是低眉垂目、打躬作揖加意巴结的?而你不过是个布衣百姓,有幸与武公子同席宴饮,就该感到无比荣宠才是,对武公子的大席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武忠仁微微点头,听着非常受用。

“……因此你小子必须恭恭敬敬向武公子行礼,若是武公子高兴,你小子……”

万古雷一笑,道:“你是何人?”

那人正口若悬河说得高兴,忽被万古雷打断,十分不耐烦地答道:“咱乃武公子随从武师焦元,江湖人称铁砂掌,你小子……”

万古雷又岔话道:“久仰久仰!”

焦元得意地说道:“怎么,你听说过焦爷大号?”

万古雷十分谦恭地应道:“听过听过,在下听江湖上传言,焦爷的功夫不仅是掌功……”

焦元夸口道:“那是自然,除了铁砂掌,焦爷还有几项克敌制胜的本领……”

万古雷接嘴道:“在下听说,焦爷最得意、最拿手也最厉害的功夫是……”

焦元喜道:“是什么,说啊!”

万古雷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嘴功!焦爷一张嘴油腔滑调、喋喋不休,信口雌黄、不知所云,拾人牙慧、大吹法螺,奴颜婢膝,阿谀逢承,趋炎附势,你哪里还有一二分江湖好汉的风骨,似你这等人本公子不屑一顾!”

他一口气说完,说得又快又流利,焦元不及阻止,听得罗斌、沙天龙大笑,就连曾玉麟一方的人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焦元气得一脸通红,大吼一声:“小子你找死!”冲上来一掌击向万古雷前额。

在座这许多人,没人出声劝阻,分明是要给万古雷一个下马威,打掉他的锐气。

万古雷冷笑一声,仍端坐不动,举左手一扬,与焦元对了一掌。这一扬手上迎之势,既不威猛又无劲力,谁都看出他要吃个大亏,一只手只怕是废了。哪知双掌一碰之际,焦元一声闷哼,蹬蹬蹬连退三步还没站稳,一跤跌到席上,被一大汉抱住,才算没将桌子撞翻。只见他呲牙咧嘴,一只右手由左手捧着,似乎十分疼痛。这一来,镇住了在场的爪牙。

武忠仁又惊又怒,喝道:“你好大胆……”

曾玉麟连忙道:“武兄息怒,今日还要与万公子做笔买卖,这事暂且揭过如何?”

武忠仁虽然怒极,但万古雷的身手也使他有几分畏惧,便乘机下台,道:“好,冲你曾兄金面,这笔账过后再算!”

突然,春桃一声尖叫:“万公子快逃!”

万古雷一惊,只见一个壮汉一把揪住春桃长发,便倏地站了起来喝道:“放手!”

那汉子摸出一把牛耳尖刀,指在春桃咽喉上,喝道:“你小子只要敢动,大爷宰了她!”

万古雷咬牙道:“你敢动她,要你的命!”

曾玉麟察言观色,见万古雷又怒又急,不禁大为高兴,笑道:“万公子放心,没有本公子的话,手下人不会难为春桃姑娘的。”一顿,朝大汉喝道:“放开!”大汉果然退向一侧,但离姑娘们只有两步之距,随时可取她们性命。春桃姑娘也有武功,居然任人摆布,定是被治了穴道,万古雷不禁心急如火。

“万公子,坐下说话!”曾玉麟得意洋洋:“原来万公子也是风流人物,对佳人也知道怜香惜玉,这一来彼此就好说话了!”一顿,道:“开席,本公子与万公子要杯酒言欢!”

万古雷冷冷道:“多承美意,我看这酒不喝也罢,曾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谈吧!”

曾玉麟道:“喏,菜上来了,不必客气!”

不一会儿,几个小二捧着木盘,把菜端到各席,爪牙们兴奋起来,掀起一片嘈杂声。

一个壮汉替曾玉麟等人倒了酒,曾玉麟举起酒杯:“万公子,干了此杯?”

万古雷毫不犹豫,举起杯子一口喝干。

沙天龙、罗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心里埋怨他太过冒失,要是酒中有毒怎么办?

曾玉麟也一口把酒喝完,亮出了杯底。

“万公子,在下还未将几位贵客引荐。”曾玉麟说着,指了指坐在沙天龙旁边的中年汉子:“这位是锦衣卫千户柴忠。”又指着罗斌身边的中年矮壮汉子道:“这位是龟鹤帮帮主蒋魁!”

万古雷双手抱拳致意,心中却转着念头。

这柴忠早已闻名,是史孟春的同伙,这蒋帮主是码头一霸,与万家多少有些关系,在码头上扛活的苦力,都是龟鹤帮的帮众。把这两人叫来同席,自有他的用意。不消说,曾玉麟也是史孟春一伙,今日事不能善了,但春桃姑娘等不知为何会落在他手里,被治了穴道,要想救出她们却不是易事,这该如何是好?

曾玉麟又指着邻席的人道:“这里几位都是京师武林名重一时的人物……”又指着另一席道:“这边坐的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一顿,续道:“若是万公子能与在下等人做成买卖,大家就成了好朋友,在下自会一一引荐。若是万公子不给情面,那就是不把在下等京师三太岁和大家朋友放在眼里,那么万公子只有与他们以武功见高下……好,现在书归正传。万家在京师经营多年,大约不止挣下了一座金山,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太史公云:‘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万公子是读书人,当知此言之意。以万府之富有,该知足矣!倘若不知足,那么非但不能再赚,只怕还要把手里的失去,这种事大概谁也不愿碰到吧?万家占据三山门外两岸码头十多年,获利之丰,无一商家能及,因此现在让与他人,万家并不吃亏。如果仍想一家独占,这不是太不知足了吗?……”

万古雷岔话道:“曾公子要万家把码头让给谁,只管直言便了,何必绕山绕水?”

“万公子不是知道的吗?除了史爷还有谁?”

“原来是史孟春,曾公子……”

曾玉麟打断他的话,道:“万公子,大家都在等你一句话,别的暂时不说吧!”

万古雷道:“这么大的事,当由家父做主,在下岂能在此信口开河……”

龟鹤帮帮主蒋魁道:“小哥儿,三山门外码头上干活的,都是我手下的弟兄,只要蒋大爷一句话,凡是上码头的货,弟兄们就会把货全都扔到江里垫河床!你若想另找苦力扛活,告诉你小哥儿,没人有这个胆量!除了龟鹤帮的弟兄,哪个王八羔子敢跨进码头一步,看我蒋爷打断他的狗腿,扔进江心喂王八!小哥儿,你听懂了吗?万家的货也好,别家的货也好,通统摆在我蒋爷手里。这些年,万老爷子从不敢慢待龟鹤帮,我龟鹤帮也对得住万老爷子,大家两不亏欠!如今我蒋大爷与京师三太岁成了好朋友,三太岁只要说一句话,我蒋大爷无不遵从,因此蒋爷我最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因此,你小哥儿要是敢得罪了三位太岁爷,蒋爷我一声令下,龟鹤帮弟兄就不干活,把一个乱轰轰、忙得不可开交的活码头立刻变成死码头,一箱货出不去也进不来,看你万家父子跳脚干瞪眼!所以我说小哥儿你识相些,乖乖把码头让出一半来,到时龟鹤帮弟兄照样替万家卖力,银子还不是照样赚。要是不识时务,他娘的就别怪我蒋大爷翻脸不认人!”

万古雷虽不知码头上事,但蒋魁的话自是一听就懂的,若龟鹤帮这么干,无疑就成了死码头,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马虎不得。

思忖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又见邻桌站起一位中年士绅,对他道:“在下耀威镖局总镖头蔡宗范,少东家想来对贱名并不耳生。这些年耀威镖局为万家走了不知多少趟镖,不是蔡某夸口,耀威镖局承蒙江湖朋友抬爱,所到之处从未失过镖,因此万东家对敝镖局十分信赖,彼此常来常往。冲着万东家远份情谊,在下奉劝少东家一句,让出一半码头与史爷,对万家商号无甚紧要。史爷得了码头,自然要领受这份盛情,彼此就化敌为友,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因此少东家……”

万古雷打断他的话道:“蔡镖主,把耀威镖局连房舍带人马分与我一半如何?在下自会领受蔡镖主这份情谊,今后你我就成了好朋友,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何乐而不为!”

蔡宗范十分尴尬,怒道:“你好狂……”

言未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起自窗外,遂见酒楼中段临街一面的大窗口,一个接一个跳进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使众人眼睛一亮。

万古雷一看大急,真要命,她们怎么也来了,这不是更难逃脱身吗?不禁心中叫苦。

来的四位姑娘是季兰、公冶娇、沙燕、梁雅梅。只见她们脸上仍挂着笑意,朝他走来。

季兰边走边笑道:“万兄,你这张嘴好厉害,真叫人好笑,那姓蔡的傻瓜没话说了吧!”

公冶娇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姓蔡的还能说什么?他最好一头撞墙死了吧!”

四女生得美艳,尤以季兰、公冶娇为最,直看得三太岁和满楼爪牙眼睛发直,她俩说些什么一句也未听得进去,只顾盯着她们。

梁雅梅最先感受到这一双双针刺般的目光,举目一扫见到的男人都是馋相死相,不禁羞红了脸,十分着急,呐呐提醒季兰她们:“兰姊,这些人好讨厌,死盯着人家呢……”

季兰在外闯荡过,见识过男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因此毫不在乎。她回头一笑:“别睬他们,既然是死相,就当他们是死人吧!”

此刻,三太岁已回过神来,心中都在想,这样的美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千万别让她们跑啦!于是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脸上同样是一副神魂颠倒色迷迷的表情,同声向四位姑娘献殷勤,竟忘了万古雷这个正主儿。

曾玉麟说的是:“小生曾玉麟这厢有礼,敢问四位小姐芳名?”

许亮说的是:“四位小姐请了,小生许亮见礼,望小姐赐告芳名!”

武忠仁一向不喜读书,不能像曾、许二人说几句文皱皱的书生语,他说的是:“大爷武忠仁,小妞儿叫什么名,快说与大爷!”

季兰眼一瞪:“谁问你们的猪名狗姓了?”

公冶娇学着她:“谁和你们说话了!”

沙燕、梁雅梅有些怯意,不作声。

万古雷见她们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声道:“四位快离开,此地凶险!”

哪知季兰冷笑一声:“怕什么?这里是龙潭虎穴吗,姑奶奶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公冶娇立即学她的样:“我们是来帮你的,有凶有险,正好让姑奶奶见识见识!”

沙燕见她俩毫无惧意,一时壮起了胆,道:“这些贱坯如敢无礼,看姑奶奶怎么教训他!”说时一手握住腰间悬着的刀把。

梁雅梅见她们三人都开了腔,自己不说一句岂不被人小看,便道:“这些人个个一副死相,姑奶奶恨不得剜了他们的眼珠子!”

沙天龙、罗斌面面相觑,对她们的到来束手无策,你就是让她们走也太晚了。

万古雷却不死心,他试探道:“曾公子,码头一事在下做不得主,须回去禀明家父后再作定夺,两日后给曾公子一个答复!”一顿,对季兰、沙天龙等道:“我们走!”

一个“走”字落音,只听一阵桌凳轰响,东西两头的爪牙,全都在刹那间站了起来。有的守住窗口,有的拦住楼梯,休想走人。

曾玉麟冷笑道:“万公子,今日若不放下一句话,对得起在桌的各位朋友吗?”

许亮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又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万公子意下如何?”

武忠仁喝道:“让出码头,四个小妞儿留下,放你姓万的一条生路,否则就叫去大狱里蹲着,每日打你一百棍,看你骨头多硬!”

曾玉麟道:“依我之言,万公子最好坐下说话,有件事还未及告诉公子呢!”

万古雷心中牵挂着春桃,不能就这么走掉,须想好救人之法。于是依言坐下。

公冶娇等人没坐凳,沙天龙、罗斌在邻桌一人提两个凳子给她们,大家挨着坐。公冶娇这才发现春桃等人,不禁十分奇怪,心想她怎么来这里唱曲,莫非和这些人是一伙?

此时曾玉麟笑道:“史爷要了一半码头,万公子还剩一半码头,这码头就让给京师三太岁吧。因为在下等替万公子调解与史爷的争端,京师三太岁并非银两珠宝之类的玩意儿可以酬谢的,所以就向公子讨那一半码头。那一半码头其实我们也未看在眼内,这只手接过来,那只手就送出去,成全史爷经营码头的宿愿。”

万古雷心想,原来史孟春要独霸码头,胃口越来越大了,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何企图。

因道:“史爷要一半码头,三太岁要一半码头送与史爷,史爷就独占了码头。除此而外,史爷还索要什么,一次列出清单不好吗?”

许亮讥笑道:“万公子慷慨大方得很,不但送了码头,还要送出些家产,爽快爽快!”

武忠仁得意地嚷道:“姓万的不大方也不成,一个人若是死了,要金银珠宝何用?”

曾玉麟目中闪着狡黠神色,揶揄道:“万公子的慷慨,倒让在下不好意思了,在下等只要码头,别的嘛以后再说,万公子先留着吧。”

万古雷道:“曾公子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该是在下,因为在下从未想过要把码头送人,史爷也罢,你们三太岁也罢,用不着和在下套交情,在下从未打算与各位论交!”

季兰等人听他与对方斗口,不禁抿嘴一笑。沙天龙、罗斌则佩服他这分镇定功夫。

曾玉麟故作惊讶之色:“怎么,万公子出尔反尔、说过的话不作数了吗?”

许亮道:“曾兄,也难怪万公子,好好的码头白白送与了人,怎不会心痛呢?”

武忠仁道:“心痛管心痛,送还得送!”

曾玉麟假惺惺叹口气道:“武兄说得是,万公子虽然心痛,码头还是要送人的,因为由不得他呀,有什么办法呢?哀哉!”

万古雷笑道:“有句俗话,各位想来听说过,那就是:‘乌龟想骑凤凰,白日做梦!’三位太岁一唱一和,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武忠仁大怒,喝道:“大胆!反了你啦,大爷不信今天治不服你,给我抓起来!”

立即有四个汉子冲了过来,公冶娇气得一指柴忠:“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横行!”

柴忠冷笑道:“本官乃锦衣卫千户柴大爷,今日说要拘人就要拘人,小妮子你又奈何?”

沙天龙、罗斌迅速站起,挡住四条大汉。

公冶娇一握剑把,叱道:“小小一个千户,也敢口出狂言,你凭什么拘人?”

柴忠平日骄横惯了,怎能忍受一个富家小妞如此轻慢的口气,气得他牛眼一瞪大吼:“臭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大爷连你一起拿下!”

公冶娇跺脚道:“天子脚下,你敢目无法纪,任意捉人,姑奶奶今天叫你好看!”

“嚓”一声,她抽出了飞虹剑。

柴忠冷笑道:“大爷就是王法,你敢拒捕,今夜就连你家人一并拿下,满门抄斩!”

武忠仁眼看双方要动手,忙道:“柴兄,慢来慢来,这花朵似的人儿你们别碰她,小弟要将她纳为小妾,看在小弟面上……”

公冶娇大怒,娇斥一声:“你找死!”挥剑向武忠仁冲来,被万古雷一横身挡住,尖叫道:“大哥闪开,姑奶奶宰了这头畜牲!”

万古雷低声道:“不忙不忙,要设法打救春桃姑娘,她们都被治了穴道。”

一转身,万古雷对柴忠喝道:“姓柴的,你要拘捕这位小姐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虽有这个心,却没有那个胆!奉劝你收敛些,小心掉了项上人头,吃不成公门饭!”

柴忠不怒反笑:“姓万的,好大的口气,几句大话能唬住你柴大爷吗?这小妮子有多大的本事,柴大爷倒要见识见识!”

“论武功,你不是这位小姐的对手,不过你那千户官儿的身份,还不配和小姐动手!”

“嘿,这般说来,小妞儿是皇亲国戚不成?姓万的,报出小妞儿的家底来,让哥们见识见识,掂掂份量,瞧瞧我柴大爷敢不敢惹!”

爪牙们大笑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

万古雷也笑哈哈的:“这位小姐的家底不用报出来,总之你这个千户官儿惹不起也不敢惹,奉劝你知趣些赶快躲开,以免惹祸上身!”

柴忠道:“哥儿们听见了吗?这世上还有锦衣卫惹不起的主儿,岂不让人笑破肚皮!”

众爪牙又鼓噪起来,又笑又嚷。

柴忠续道:“姓万的,你耍这一手实在不高明,你休要虚张声势,快报妞儿家底!”

万古雷道:“姓柴的,你站稳了,公子爷就报给你听听。这位小姐是吏部侍郎公冶大人的千金,东宫忠信卫指挥同知公冶勋之妹,怎么样,够份量吗?来来来,来抓人吧!公子爷说你不敢,如何?你敢吗?说呀!”

这一刹那间,整个楼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柴忠脸色大变,适才那侮慢轻视的笑容僵在脸上,使他看上去似哭似笑,难看极了。

面对万古雷的冷嘲热讽、咄咄逼人的问话,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仿佛嗓子眼被桃核塞住了,心里那后悔劲真没法说。他不该得意忘形,太过张狂,惹下杀身之祸。

公冶娇见他怔怔站着,一副死相,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你身为锦衣卫千户,竟敢不把王法放在眼内,我倒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敢如此横行不法!待姑奶奶回去禀告兄长,请兄长面见殿下,锦衣卫的小小千户……”

柴忠吓得魂飞天外,赶紧抱拳躬腰行礼:“卑职不知是公冶小姐,多有冒犯,请小姐恕罪……请小姐高抬贵手……卑职感恩不尽……”

眼看柴忠从倨傲的巅峰一下子跌进奴颜的低谷,使得三太岁以及在座之人脸上无光,十分懊丧,一个个手足无措,茫然旁观,直到听见公冶娇的喝声:“还不快滚!”一个个才清醒过来。只见柴忠一挥手,率同六个部下快步走到梯口,争先恐后抢着下楼梯,生怕落后一步就会丢了性命,那狼狈之状,看得人生气。

曾玉麟最先叫出声:“柴兄别走……”

跟着武忠仁也大叫:“柴兄你回来,天蹋下来有我武公子顶着,你怕个什么?”

然而无用,柴忠头也不回一下走得没了影,直气得武忠仁抓起个碗一下摔在地板上,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只见他怒目圆睁,指着公冶娇大骂:“臭丫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

曾玉麟忙扯他的衣袖,道:“武兄,别让万公子转了话题,这不是上当了吗?我们与公冶小姐素不相识,适才有所得罪,但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想来公冶小姐也不会怪罪,况且今夜的事与公冶小姐无关,你若冲着小姐发火,不正中了万公子挑拨离间之计吗?”

武忠仁本就没有什么心智,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很是有理,便立刻闭上了嘴。

许亮道:“万公子虽然来了一手移花接木之计,把公冶小姐推在前面,自己躲在佳人身后得意,这虽不失为一条好计,但却显出公子的卑鄙低下之处,大丈夫遇事自当挺身而出,何苦让一位千金小姐做挡箭牌呢?”

这话说得极是阴损,爪牙们起哄喊好。

万古雷道:“许公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自然是混淆黑白,颠倒是非的了……”

曾玉麟不让他说完,岔话道:“万公子你逞口舌之利,你先别忙得意,以为自己胜了一着。告诉你,今晚的主角可不是京师三太岁。正主儿在大教场恭候,公子爷你就请吧!”

武忠仁冷笑一声:“只怕他没胆量!”

万古雷一听,大出意外,原以为要将他困在酒楼,逼他就范,没想到对方还埋着一手。

未及答话,又听许亮道:“没胆量也不成啊,他还非去不可,等着瞧吧!”

万古雷道:“史孟春在大教场吗?”

曾玉麟冷冷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季兰道:“不去不去,凭什么听你们的!”

公冶娇道:“回家去,看他们敢怎么样!”

许亮道:“两位小姐千万别阻拦万公子,大教场他是非去不可的,由不得他呀!”

公冶娇叱道:“我不信!今日偏不去。”

万古雷道:“三位将在下邀到酒楼,绕了半天弯子,却原来是去大教场一较高低,为何不早说呢?真是何苦来,三位未免小题大做了。我万某并非怕事之辈……”

曾玉麟哈哈一笑,得意起来:“万公子虽说饱读诗书,却还是不够聪明……”

就在这一瞬间,万古雷早巳功布全身,双脚一蹬,人如飞鸟般掠到墙边,挥手替春桃解穴。站在春桃两步外的壮汉惊得手一扬,手中牛耳尖刀朝春桃的脸戳去。万古雷早防有此一着,左手一掌打出罡风,把那大汉打得跌出几步倒在楼板上。与此同时,姑娘们依次报了受冶穴位,他以隔空解穴除去了她们身上的禁制。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谁也无法阻拦他。

春桃等人立即跳了起来,抓起身后的凳子,准备和冲上来的对头大打出手。

曾玉麟及时喝住了冲上去的爪牙,对万古雷笑道:“万公子身法好快,江南神剑,名不虚传,叫在下好生钦佩!只不过春桃等人是朝廷钦犯,公子若是带走她们,那是惹火烧身!”

公冶娇道:“你胡说些什么!春桃姑娘是画舫上卖艺的,怎会成了钦犯,你血口喷人!”

许亮道:“错了错了,公冶小姐请听在下一言,春桃等人是藩王府派到京师之密探,已悉数落在锦衣卫手中,只要严刑拷打,不难得出口供,那时就知道她们的主子是谁了。”

公冶娇一惊:“春桃姐,是真的吗?”

春桃道:“小姐别听他胡言乱语,小婢是卖艺的歌女,哪里攀得上什么藩王……”

公冶娇放下了心,道:“就是嘛,若真是钦犯,怎会在你们手里,全是一派胡言!”

武忠仁喝道:“这几个贱婢是大爷要来的,你别以为你是侍郎小姐就能伸手管这档子事,就是尚书本人只怕也不敢过问!”

万古雷道:“人被我救出,你们爱说什么就只管说去。”一顿,对自己人道:“走!”说着当先举步往楼梯口去。

曾玉麟道:“慢,万公子是去大教场吗?”

季兰道:“不去!你敢怎样?”

曾玉麟笑道:“万公子以为自己聪明,救出了春桃几个贱婢。可惜,万公子只会打小算盘,却没记住大账,真叫人好笑!”

许亮道:“让本公子点醒这个蠢才吧!你虽然救走了几个丫头,却难保你老父亲之命!”

万古雷一惊:“此话何意?”

曾玉麟叹口气道:“万公子,认真说起来,你真的不能算是个聪明人。正如你所说,三太岁何以绕个大弯儿呢,使的正是调虎离山计呀!你怎不好好想想呢?你本该早些走的,但你要救春桃,就和我们磨时间,殊不知这正好是我们的用意,所以你就掉在陷阱中了!”

万古雷知道不妙了,心跳起来,但表面神色自若:“照你所说,你们同伙去了万府……”

许亮道:“不错,被你说对了!”

武忠仁得意地大声道:“你这个蠢才上了当,到现在才明白。告诉你,高手都去了你家,你那老头子早巳是网中之鱼!哈哈哈……”

曾玉麟洋洋得意:“当万公子在酒楼上逞口舌之能时,令尊已被五花大绑捆走。唉!万公子,你这不是成了不孝之子了吗了为了几个美女,宁可让老父丧命,也太不该了呀!”

武忠仁大笑道:“万古雷也是个好色之徒,只要美女,不要老父,没心没肺……”

季兰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道:“住口!你们骗不了人,我们从万府出来时,什么事也没有,你们这是凭空捏造!退一步说,即使你们真有人敢到万府行凶,那也不过是徒劳之举。万府中的高手,足能将你同伙生擒活捉!”

万古雷本已大大焦心,闻言一想也是,有方天岳、孙锐锋连同季国盛、西门老先生,就是四煞亲来,也无法得逞,不可轻信对方之言,于是深吸口气,把焦燥之情压了下去。

曾玉麟笑道:“小妞儿,你说话声音真好听,叫什么名儿以后再问。本公子要告诉你的是,你这话大错特错了,别以为仗着西门老儿、方天岳小子、孙锐锋小子就能保住万老爷子,我方出动的高手甚多,不会来个声东击西,把你们的人引开吗?嘿嘿嘿,闲话少说,时候不早,只要你们如约到大教场,包管还可以看到活着的万老爷子。若是执意不去,万老爷子项上的人头只怕保不住,何去何从,万公子……”

万古雷不能不相信他的话了,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厉声道:“家父若有意外,我万某定取你三太岁颈上人头,不信就走着瞧!”

武忠仁大怒,喝道:“武大爷要活劈了你,今日大教场就是你葬身之地……”

万古雷心悬老父安危,不欲再在此地耽搁,便道:“大教场见高低,休逞口舌之能!”

说完,大步走向梯口,公冶娇、季兰等连同春桃的几位姐妹随后紧跟,三太岁又没叫人阻止,只率爪牙们相继下楼,离万古雷等人一段距离,似乎在监视他们。

万古雷对春桃道:“此去大教场定有一场恶战,尚不知对方布下了什么圈套,姑娘和姐妹们速离去,不必参与万家的是非!”

春桃道:“情势紧急,我们急于返回一探,然后至大教场助公子,此时暂别……”

她说完就施展轻功,猛往前蹿,万古雷则殿后,防止三太岁的人追赶。但春桃等人已没入人流之中,瞬间便没了踪影。

万古雷又请公冶娇回府,公冶娇不干,没奈何只好请她小心,不要轻易犯险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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