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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群英会聚

布政使官署一幢玲珑小巧的楼上,小姐张雅梅秉烛夜读,然而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她打发丫环使女到外房睡去了,她却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等待表姊孟霜雁回来。

孟霜雁师从骊山老尼学艺归来,从陕西到云南来探望表舅一家。

她到布政使署不过三天,因和表兄妹张涛、张雅梅论及沐总兵在滇的劣迹,大怒之下要去惩戒这横行无忌的霸主,后经张涛兄妹的劝说,她才止了念头。

哪知这是她的假像,到了晚上,她悄悄告诉雅梅,要去总兵府一探。雅梅劝说无效,便要与她前往,却遭到断然拒绝。

“你担的什么心?表姐不过是去探探虚实,又不去动刀动剑找人厮杀,人去多了反而不易掩护行藏,你就乖乖儿在家等着吧!”

她对表妹这般说。

张雅梅生性温和,年龄又小,怎拗得过走过江湖、武艺又高的表姐?只好听命于她,在闺房中静静呆着,盼她平安归来。

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孟霜雁总算回来了。

从窗口掠进,一把扯了面巾,将背上长剑解下,笑道:“好妹妹,等急了吧?”

雅梅埋怨道:“去到四更才回来,好叫人家担心!”

霜雁道:“咳,表姐差点叫人给阻住了呢!想不到总兵府果然藏有江湖能人,要不是有一蒙面人相助……”

她叽里呱啦把经过情形讲了,直听提张雅梅又惊又急又有几分羡慕。

“表姊,你胆真大,小妹就不敢独自一人去闯那龙潭虎穴。”

“哎,傻丫头,你武功底子并不差,只是没有在江湖上历练过罢了。”

“小妹也想象表姊一样,到江湖上去抖抖威风,一个人自由自在挺好玩的哩!”

“谁叫你是布政使家的千金?哪能和你表姊一个平民百姓家的野丫头来比。”

“又来了又来了,小妹只是被娘亲管束着,要不是爹爹竭力主张,娘亲还不让小妹学呢,你说有什么办法?”

“话又说回来,不到江湖上去闯荡未尝不是好事,须知江湖人心诡诈,凶险无比,一个年青女子,特别象表妹那样出落得花容月貌的女子,在江湖上更是寸步难行,那些臭男人就象苍蝇一样死缠着你,对你施下各种手腕,哎哟,好妹妹,还是呆在家里稳妥。”

“咦,既然如此,表姐你长得象月中嫦娥,怎么又在江湖上行走呢?不仅无事,还混出了响亮的名头,人家称你什么……”

“美罗刹,那可是个难听的外号,你不想想,罗刹是什么东西?”

“可前面冠有个‘美’字呀!”

“美什么?再美还不是个罗刹!”

“咯咯咯……”小表妹笑起来了。

“为何给表姐起这么个凶霸霸的外号?”她又问。

“表姐凶得很哩,特别是对那些打坏主意的臭男人……”

“他们怎么了?”

“这个么,等你以后碰上就明白了。”

两姊妹说说笑笑,不一会便睡着了。

第二天,她们迟迟不肯起床。丫环来叫了,说是大少爷有请。

雅梅和霜雁只得起来漱洗。

下得楼来,只见张涛正背着手在客室走来走去,象是等得不耐烦了。

霜雁道:“表哥,有什么事催人家起来。”

张涛见她们来了,便往靠椅上一坐,道:“忘了么?今日说好到草海泛舟的。”

雅梅道:“还早呢,忙什么?”

张涛摇头:“不早不早,到外面馆子吃上一顿再去,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霜雁兴奋起来:“好,说走就走!”

雅梅道:“还没禀告娘呢,怎么就走了?”

张涛站起来道:“我早就禀告过了,快走快走!”

两位姑娘跟他出了小楼,来到花园后门,早有家人牵着马匹等候。

出了门,张涛道:“上‘脆鲜楼’去吃早饭,武公子在那里等我们。”

霜雁道:“玉婵姐姐呢?不来么?”

“自然要来的。”张涛面上一红。

三人骑马慢行,穿街过巷,来到城中最大的酒馆“脆鲜楼”。因时间稍早些,食客不多。

掌柜的一见是布政使的少爷小姐,急忙亲自前来侍候。

“武公子到了么?”张涛问。

“来了来了。”不等掌柜的回答,就有人接口,正是武智雄武玉婵两兄妹。

武氏兄妹是都指挥使武镇的公子小姐,都指挥使管辖着滇省兵将,与张家甚为融洽。

掌柜的忙着去通知厨下,千万把菜肴做得精细些,可不能马虎大意。

张涛道:“先干三杯为快!”

武智雄笑道:“好,好,好!”说着拿眼去瞅张雅梅。

张雅梅却只注意着武玉婵的打扮,道:“武姐姐,又做了新衣服啦!”

武玉婵笑道:“前天才做好的。”

孟霜雁道:“好漂亮。”

玉婵道:“真的么?孟姐姐很少夸人家衣服的。”

这两男三女门第显赫,人又生得俊美,一个个粉雕玉琢,就似天上下凡的金童玉女,把酒楼上的人都看得呆了,但却没有人敢妄加议论,就是那些富家纨绔子弟,也自感形秽,不敢放肆。

不一会,小二端来了酒菜,张涛和武智雄各斟一杯,正要往嘴里送,忽听楼梯噔噔噔直响,上来了三个锦衣华服、相貌上有些邪气的年青汉子,大约都有三十来岁,一个个挺胸凸肚,两眼朝天,慌得小二连忙上前招呼,将三人引到窗前坐下,离张涛他们只隔两张桌子。

三人坐下后,发现了雅梅等三位姑娘,便六只眼睛不停地在她们面上睃。

这时,又无声无息地上来了位青衫客人,小二将他引到三人旁边的空桌坐下,离雅梅他们只隔一张桌。

“小二!混帐东西!”衣着华丽的三人中,有个穿蓝绸衫的汉子忽然一拍桌子。

小二正把青衫客安顿坐下,闻言也顾不得问青衫客要什么酒菜。

“你怎么把个死囚放在那里碍大爷们的眼?”蓝绸衫汉气势汹汹地质问。

这三人一上楼就引起了张涛他们的注意,见三个家伙直拿眼睛盯着三位小姐,心中就有了气,后见上来的这个青衫客,相貌英俊,体魄强健,虽说衣服寒酸了些,却掩不住他那渊济宁岳峙的风范。芸芸众生中,这样的人品犹如凤毛麟角,使人一见就会留有深刻印象。

哪知此人才刚坐下,那三个讨厌的家伙就发出咆哮,矛头十分明显是指向青衫客的。

三个姑娘也立即注视着青衫客,看他有何反应。

小二十分不解,结结巴巴道:“大爷,您老的意思,小小小的不大明、明白。”

蓝绸衫人一指青衫客:“叫他滚开!”

原来,青衫客坐在那里,正好挡了蓝绸衫人的视线,让他看三位美人有了障碍。

小二无法,只好可怜巴巴地来到青衫客面前打躬作揖道:“客官,小的替你老换个座位吧,你老往这边请。”

青衫客不动声色:“小二,这里很好,在下就坐在这里吧。”

小二道:“客官,你老也听见了,这三位是总兵府的爷台,旁边不许坐人,你老……”

张涛早看不下去,插言道:“总兵府又怎么了?这桌子空着,人人坐得!”

盂霜雁气得粉面通红:“小二,姑娘我说了,这位客人今日就坐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看看有谁敢怎么样!”

小二一听布政使家的公子小姐开了口,偏偏和总兵府的爷台较了劲,这下子可好,他两边都得罪不起,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青衫客见小二可怜,就徐徐站起,道:“小二,不为难你,看在你面上,换个座就换个座吧。”

张涛等人一听,一下就泄了气。

这人仪表堂堂,竟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半点骨气都没有,帮他说话可是白费了劲。

孟霜雁嘴一撇:“软骨虫!虚有其表。”

武玉蝉道:“雁姐,喝你的酒吧,人家自己心甘情愿低了头,你生的哪门气?值得么?这种人?”

张雁梅却不以为然,青衫客镇定从容,并未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况且他申明,是看小二的面子,不是冲着那三个凶霸霸的家伙。这人体恤下人,心胸开阔,怎么就是软骨虫了?

她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看他不慌不忙地双手抱拳向哥哥致意,意在感谢哥哥仗义之言,也不说话,便跟着小二到楼梯那边去了。

可是,事情并不因此而结束。

蓝绸衫一指张涛,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又瘦又长的干瘪老儿,坐到青衫客刚空出的位子上。

他什么时候上楼来的,没有人注意。

张雅梅等人一瞧,嘴角就情不自禁地现出一丝笑容。

这哪里是个人!

分明是根长竹竿。

你瞧他长脸、长颈、长身、长手、长脚,身上各部位,无处不长。

他的脸是两头尖,头尖下巴尖,下巴颏上还粘着一小撮尖尖长长的花白胡须。一双眼睛不大,却让人也觉得老长,鼻子也长,但不高,嘴却独秀一枝,是张小嘴。

他大马金刀把自己安顿在靠椅上,两只细长的腿儿一伸,就伸到了邻桌。

小二这时刚好折转身来侍候总兵府的三位爷台,一见那座上怎么又坐了人,而且是个貌不出奇的瘪老头,急得一溜小跑冲过来了,对老儿叫道:“哎哟,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老儿眼珠一斜:“怎么?老爷子坐不得么?这是谁家的规矩?”

小二急道:“老客官,请往那边走吧,那边宽得很呢!客官,这三位大爷是总兵府的爷台,三位不许人在这里坐,这不,小的刚才才把一位客官请过去的,为了老爷子你好,还是挪一挪座,到那边去吧!”

“那小子没出息,他爱到哪儿去老爷子管不着,可老爷子就爱坐在这儿!”

“客官,请你老……”

“小二,知道么,老爷子坐在这儿挡了人家的旖旎风光,老爷子就爱这么干。”

蓝绸衫听出弦外之音了。

他冷笑一声:“老不死的,你滚不滚?”

张涛霍地站起:“老人家,只管坐着!”

瘦竹竿眨了眨眼:“你小哥儿叫老爷子坐着,可老爷子怕狗咬呢!”

孟霜雁道:“不妨事不妨事,有打狗棒。”

老爷子喜道:“好极好极,姑娘会打狗?”

“放心,打狗是姑娘的拿手好戏!”

“啊哟,姑娘看起来秀秀气气,没想到是个屠狗的,生意兴隆么?”

孟霜雁一怔,心想怎么把我当成屠狗的下三滥了?

还来不及开口,总兵的人发作了。

蓝绸衫一拍桌子:“小二,把这糟老头给大爷拖开!”

小二哭丧着脸,不敢不听,过去抓住老儿一只枯手,使劲往外拖。

瘦老儿大叫起来:“哎哟,把我老人家的骨头架拉散啦,救命呀!”

“住手!”张涛勃然大怒。

武智雄则吼道:“再不住手,封了你这酒楼,捉你去吃官司!”

小二哪里还敢动,哭丧着脸道:“三位爷,张大爷、武大爷的话,小的不敢不听!”

与蓝绸衫同座的褐绸衫喝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你小二瞎了眼……”

张涛岂容他再肆无忌惮地说下去,一抖手,一支筷子象袖箭一般,直朝褐绸衫人射去。

褐绸衫两个指头一夹,把筷子夹住。

掌柜的正好又上楼来招呼几位公子小姐,看见这个场面,急忙跑过来,朝总兵府三位爷台打躬作揖:“三位,千万别误会,那位少爷是布政使膝下公子,那位是都指挥使家的公子,三位是总兵府中的官差,彼此都是官府中人,千万别……”

掌柜的以为抬出布政使公子的名号,总兵府的人该有些顾忌了吧,哪知不然,另一位著白衫年纪最轻的却冷冷说道:“布政使的公子怎么了?你以为吓得倒大爷们?今日大爷就非把这糟老头子拖开,看看有谁又能把大爷怎么样!”

掌柜的不知为了何事,忙问店小二,小二把事情讲了。虽然不合情理,但掌柜的为免灾,赶紧来求瘦老儿另找座位,而且酒楼免费招待,任吃任喝,不收分文。

瘦长老儿动心了:“真的么?任我老头子白吃白喝?”

张涛道:“老爷子,你老就坐在这里吃,吃多少,帐记在我名分上,看看谁敢把老爷子怎么样!”

掌柜的心里大叫其苦。

他虽然也痛恨总兵府的人,但他身家性命比这要紧,总兵府的人谁也得罪不起。

可是,今日偏偏遇到了布政使、都指挥使家的两位大少爷,虽说总兵府权势熏天,但那三人毕竟不是总兵大人本人,两边一掂量,还是两位公子爷份量重,这可急坏了他。

还没等他想出法儿,蓝绸衫一抖手,被他夹住的筷子象弩箭一般,朝张公子射去。

张涛心中这口恶气已经无法捺下,袍袖一挥,发出一阵罡风,将筷子震歪到一边去了。

与此同时,孟霜雁娇叱一声,扯出了长剑。同行五人,只有她带着兵刃,她的兵刃除了在家,随时不离身。

这把剑正是昨夜那不知名的蒙面客扔给她的,正好觉得称手,便留下自用。

青衫客正是古山紫,他认出自己的剑,也了解了姑娘的身份。

张雅梅见要动刀,忙道:“表姐,楼上客人多呢,小心误伤!”

此时,噤若寒蝉的食客们再也不敢把这场戏看到底,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个个惊得叫喊起来,急忙往楼下跑,人拥塞楼梯口,乱作一团,但眨眼间就逃了个精光。只剩下掌柜的和小二,当然,也还有几位胆大的客人。

这时,张涛一指那三个爷台,骂道:“狗仗人势的家伙,大爷今日不打下你们这班鹰犬的气焰,你们眼中还是没有王法!”

穿白绸衫、眼睛有点斜视的爷台也站了起来:“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知道大爷是什么人么?告诉你!皇帝老儿也不放在大爷眼中,要是惹恼了爷们,照样取他首级!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今日就想魂游地府!”

蓝绸衫道:“若不是看在这几个小妞儿份上,岂容你猖狂到现在!”

忽然,瘦长老儿嚷了起来:“店小二,抬酒菜来呀,我老爷子饿着呢!”

什么时候,他还只想着吃!

双方都愣了愣,这才想起老头子的存在。

褐绸衫狞笑一声:“你要吃嘛!阴间里去吧,奈河桥上摆着接风宴呢!”

他的话一落音,人已到了瘦老儿跟前,褐色大袖一闪,一掌往老儿咽喉上切去。

这一掌还不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好象没死。要不,怎么照样“坐”在椅上?只不过换了个方位。瞧,他肩紧贴靠背,两支长脚依然在椅脚前呆着,比椅脚长得多了。还有,他满脸惊愕之色,两只长眼睛正溜来溜去,朝众人瞄呢。

这怪老儿居然避开了一掌之厄,双方的人都感到惊愕。

褐绸衫一怔之后冷笑道:“嘿,大爷看走了眼,原来是个会家子呢!失敬失敬!”

“敬”字一落音,一脚往老儿太阳穴踢去。

“格噔”一声响,褐绸衫一脚踢空。

老儿的椅子立了个正,他好端端又坐在桌前了,仿佛就没有跌倒过一样。

往后倒似乎要容易些,再原样连人带椅立起来,恐怕就要难得多。

况且,褐绸衫的身手确是不弱,闪电般的攻击,他居然能恰到时候地闪避开。

这一下,张涛等人无不动容。

古山紫也在心里暗暗高兴,这些鹰犬今日遇到高手,要吃苦头了。

他今早本是出来闲逛的,想到故居附近走走,在人丛中忽然见到这三人,听他们谈话的口气,是总兵府里的人,他便尾随而至,想从他们嘴里听到点什么消息内情。

所以,三个家伙惹事生非,他忍下了一口气,不宜过早让对头认识了他。

从褐衫汉子的身法看,已是一流身手,而蓝绸衫人发的木筷,手法却一般,他担心这几位公子哥儿吃这三个家伙的亏。虽然,有那个使幻龙剑法的姑娘在,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所以,他静静地一边看着,必要时再出手。

现在可好了,他早看这又瘦又长的老儿不是好惹的角色,适才露的这一手闪避功夫,虽然也与铁板桥功夫一样,但老儿运用得十分巧妙,有他老人家出面挡灾,就用不着自己出手了。

另外,与他一起留在酒楼上的,还有两位四十来岁有中年人。这两人相貌堂堂,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从他们面上表情看,也都憎恨总兵府的那三个鹰犬。

除了这两位,那边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青壮士,一身劲装,相貌威武英俊,两眼灼灼,神光流溢,两道剑眉中间有颗纽扣般大的黑痣。

不用说,这一位也是个人物。

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靠内墙的一桌,那儿居然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年约四十许,虽是徐娘半老,却依然丰韵犹存;另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生得艳如桃李,模样儿酷似中年妇女,显然是母女二人。

这两位女子衣着华丽,仪态从容,她们并不朝闹事处看,只顾低头细嚼慢咽。

布政使公子那一桌上的三位小姐就已经是不常见的美女,而这一位年青的姑娘,却丝毫不差,别有一番风采。

这是怎么回事,一座酒楼上,竟在同一时间聚集了四位佳人,当真让他饱了眼福。

这是古山紫偶然迅速的一瞥看见的,不禁心中一动,她们也注意着场中的动静呢。

古山紫更有兴趣了,瞧瞧今天怎么个收场法。还有这几位旁观者,该有什么举动,会做什么让人意料不到的事?

这时,老儿的椅子一立正,褐衫人一脚踢空,暴怒之下忽然一蹲身,浑身骨骼毕毕剥剥响起来,似在准备施展一种极厉害的功夫。

与此同时,孟霜雁飞身跃起,跳到了一张桌子上,一剑向褐衫人肩井穴点去。

褐衫人蓄势待发,猛然受到袭击,却不闪不避,而是倏地一个转身,双掌向孟霜雁闪电般推出。他那两只伸开的掌心里,有两团黑印,十分触目,而且众人立觉寒气森森。

孟霜雁一剑点空,骤见对方双掌推来,掌心现黑,知是一种极厉害的掌,急忙一个侧身,身轻似燕,堪堪避过一击,真是险之又险。哪知褐衫人身手之高,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一觉双掌走空,眼前绿影一闪,对手失了踪迹,立即身子一旋,找到了目标,那孟霜雁刚刚落地,就在这瞬间,他又推出一掌,只听“呼”一声,一股无形冰冷罡气直朝姑娘击去。

盂霜雁武艺再高,也难避这一掌。

张雅梅、武玉婵不禁惊叫出声。

古山紫却并不着急。

在褐衫人亮出黑手掌时,他本要上去替姑娘挡这一掌的。

但是,他瞥见那长手长脚的老儿已举起了他的长手,与此同时,那二十七八岁的壮士已经起立。

这两位岂是庸手?

有他二位出手,休须再由旁人助力?

他接着迅速瞟了那对美貌的母女一眼,发现她们面色平静,只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吃饭,仿佛眼前的生死之斗,并不存在似的。

好强的定力!这母女二人端的不可小看。

果然,正如他所料那样,长脚长手的老儿坐在椅上伸出了他的长臂。

老儿和褐衫人相距不到一丈,褐衫人本要用黑蝎掌对付他的,是孟霜雁使褐衫人转移了目标,然而身躯并未离开原地。

瘦长老儿的枯手,伸出来却像一根干竹竿,只见这长手忽地伸到了褐衫人肩膀,就这么轻轻一拨,褐衫人打出的掌刹那间转了方向,不再对着孟霜雁,而是对了墙壁。

与此同时,壮士跨前一步,对着褐衫人与孟霜雁之间的空档推出一掌,发出猛烈的罡风,正好把褐衫人已被老儿拨歪了要打在墙上的罡风,“轰”一声推到大开着的窗户外去了,这酒楼上才算没有遭殃。

褐衫人大怒,正要转身对付老儿,蓝衫人说话了:“慢,欧阳贤弟,别打糊涂架,把这些人的姓名打听清楚,才好算帐,日子长着呢,喂,老儿,敢报出名号来么?”

孟霜雁见老儿和那位英俊壮士替她解了围,心下甚为感激,但盛怒中不及有所表示,她要出了这口恶气才行。正要挺剑而上,听蓝衫人要通名,只得停住手,可一张粉脸憋得通红,气鼓鼓握着剑站着。

老儿笑嘻嘻道:“小儿,你敢报出名号来么?不过,你不报也无妨,我老头子不但知道你三个狗崽子的来历,连你们的生辰八字也算得清清楚楚。小子们是贡嗄山摩云老祖不成器的徒弟,老东西在雪山上观雪吃冰,好不自在快活,你们三个小了却跑到总兵府来享福,把老东西扔在山上……”

老儿点出了三人的师门来历,使众人都大吃一惊。

摩云老祖是邪道上的凶魔,武功自成一家,他那著名的黑冰掌,又毒又寒,不知有多少高手,折在黑冰掌下。

没想到这三个邪里邪气的家伙,竟是摩云老怪的徒弟!

古山紫迅速打量楼上诸人,那两个中年人面露惊骇之色,那个双眉中有颗大黑痣的壮士只是略微扬了扬眉,就连那一对镇静淡漠的母女,脸上似乎也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老儿的话没能说完,被蓝衫人打断了。

“老东西,你竟敢对师尊不敬,你死定了!”

眉心有痣的壮士突然说话了:“听着,我叫骆天杰,听清了么?报上你们的名!”

蓝衫人冷笑一声:“原来是神眼龙,久仰久仰,大爷叫屈忠武……”

指着褐衫人道:“欧阳永寿。那位叫程大勇。阁下今日定要架这梁子么?”

神眼龙骆天杰,是江湖上无人不知的大侠,是近几年崛起的年青俊彦,他武功极高,疾恶如仇,为人正直,却有几分高傲。他师出何人,却无人知晓,传为隐名异人所授。

孟霜雁自然早就听过他的大名,缘悭一面,不想今日在此酒楼相逢,又是同仇敌忾,芳心不禁窃喜,见他仪表堂堂,便有了结交的心意。此时她一双俊目,只管瞅着对方。

骆天杰冷笑一声:“不错,在下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家伙!”

屈忠武道:“好说好说,这酒楼上不是动武之地,待约个地方,一见高下!”

孟霜雁道:“怎么,今日就想溜么?”

她话未完,忽听楼下有人喊道:“三位爷,楼下有请!”

屈忠武、欧阳永寿、程天勇竟然不敢怠慢,双肩一晃,从窗口窜下去了。

这一着众人没有料到,再追已来不及。

紧张气氛也随之一松。

孟霜雁当即向骆天杰行礼道:“多谢大侠相助!”

骆天杰回礼道:“姑娘不必客气。”

孟霜雁又向老头儿行礼:“多……”

哪知老头儿一只长手乱摇:“啊哟,姑娘,你就免了吧,我老头子多亏姑娘相助,彼此两平,我不谢你,你也不必谢我。”

张涛、武智雄也离席向老头儿、骆天杰致谢,并请他们同席。

酒楼掌柜道:“今日一场凶险,总算化险为夷,就由在下作东,请各位勿拒才好!”

当即命小二下楼知照厨房。

张涛道:“今日酒客逃遁,已令店家赔了本,怎好再叨扰店家,这样吧,连同酒客酒资以及这一席,都算在在下帐上……”

“啊哟,公子爷,这总兵府的爪牙,无人不痛恨,今日各位仗义,逐走凶神,在下胸中出了一口恶气,这些须几桌酒莱,小店也亏不到哪儿去,请公子爷不必再提。”

这时,两位中年壮汉双双走过来,向张涛道:“久仰公子大名,人言布政使公廉正直,公子不畏总兵府权势,叫在下好生钦佩。这位老前辈,还有骆大侠,今日惩治了这班无恶不作的凶徒,在下二人愿与各位结识,还望各位不要嫌弃才好。”

张涛、骆天杰自是谦让一番。

这两位一叫董华、一叫陆永刚,乃本城龙虎镖局的正副镖主。

店家老板也通了姓名,他叫朱永正。

那长手长脚的老儿,只笑嘻嘻瞧着他们,并不通报自己姓名。

骆天杰一笑:“前辈可是笑无常端木老先生么?”

姑娘们听说老儿们叫“无常”,先是一愣,继而觉得他老人家那付尊容倒是满像的,无常本是恶鬼,但前面冠了个“笑”字,把那狰狞气去掉了不少,光剩一外形的含义了,不禁一个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笑无常端木梓是江湖几个异人之一,常年游戏风尘,留下许多惩奸罚恶的美传而又伴着许多笑话。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笑无常,却原来就是这付模样,怎不叫人好笑呢?

端木梓道:“噫,有什么好笑的?”

武玉婵道:“你老人家怎么别的绰号不叫,要叫个无常呢?又怕人又难听……”

老儿眼一瞪:“是我老头子自己取的么?我老头子想当年也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绰号就叫美潘安,不对不对,叫赛潘安……”

姑娘们笑得更凶了,天,就凭他那长脸,比麻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一笑,人们间的陌生感冲去不少。

朱永正又来请古山紫,古山紫谢绝了,他说饭已用过,不再打扰。

朱永正又去请母女俩,却也遭到婉拒,娘俩干脆下楼去了。

古山紫觉得再无留此的必要,站起来就想走之大吉。

哪知端木老儿却找上了他。

老儿道:“喂,小子,就这么溜了吗?”

古山紫道:“在下用完饭,自当走了,老人家有事吗?”

“人家张公子、孟小姐替你抱不平,你自己缩在一边坐山观虎斗不说,怎么连我老儿替你挡灾也不谢一声就走?有那便宜的事么?”

古山紫极其恭谨地一揖,道:“是是,老人家教训得极是,小子这就谢过老人家,谢过张公子、谢过孟女侠!”

他这边说一声谢,作一个揖,想是完事,转身欲走。

可老儿仍不放过他。

“喂,你急什么?莫不是看上刚才那漂亮丫头,要追在人家后头找便宜?”

这一说,还真让大家疑了心。他早不走晚不走;人家母女俩一动身,就坐不住了,心里不打坏主意才是怪事!

首先姑娘们就恼了。

孟霜雁冷冷道:“好端端一个人,干么要学下三滥!”

她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也过于尖辣。

武玉婵接嘴道:“问问他的来历,莫不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

她根本就不懂江湖黑白两道为何事,居然充作满内行的口气,仿佛她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张雅梅和两人不同,她只说:“别瞎猜疑,人家……”

人家什么,她也没说出口来。

古山紫被说得满面通红,哭笑不得,分辩道:“老人家,小子回旅舍,哪里敢去尾随人家,不知老人家还有何吩咐?”

“吩咐么倒没有,只是你礼数不周,你瞧在座各位,都是和那三个狗崽子较着劲的,要打起来还不人人动手?这事是怎么惹出来的呢?归根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你?”

古山紫心想,先是为我不错,可后来是为你动的手呀,怎么都算到我头上了?

不过,他嘴里却道:“是是,老人家说得对,事情由小子而起,这就各位谢过!”

他又向大家作揖。

“完事了吗?”老儿问。

“老人家还有事吗?”古山紫反问。

老儿翻着眼想了想,道:“暂时没事了,有事再找你吧。”

古山紫想,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前辈不是凡人,定有深意在内,不管如何,还是先走为妙,不然还要被他戏耍。

“就此别过!”他又是一揖。

等他走后,骆天杰摇摇头:“这位小兄弟真有耐心。”

孟霜雁想想也是,叫人家左一个揖,右一个揖,没有点儿耐心当真不行,不禁笑出声来:“老爷子,你真会捉弄人!要是我,才没那点儿耐心呢!”

端木老儿得意地笑道:“谁让他坐在一边瞧风凉?”

武智雄道:“此人相貌堂堂,可惜胆小怕事,哪有点男子汉的气概!”

张雅梅道:“人家要是不会武功呢?敢惹总兵府的爪牙吗?”

武玉婵道:“不会武功也得有点骨气呀,我最看不起这种男子!”

“你看得上哪种男子呀?这里有几位,指一位出来瞧瞧!”端木老儿笑嘻嘻瞧着她。

武玉蝉不防有此一问,刚想老老实实指着张涛、哥哥、骆天杰说:“喏,这些就是!”忽听孟霜雁叫道:“婵妹,千万别上当!”

她这才悟过来,满面羞得通红。

“呸!你老人家坏死了!”她娇嗔道。

众人开心地笑起来。

这时楼梯口接连上来几个小二,手捧托盘,将一盘盘色鲜味美的菜肴,摆在席上。

店老板朱永正立刻请众人入席,亲自把盏,敬了头一杯酒。

酒过三巡,龙虎镖局镖主董华道:“张公子、武公子,在下有几句话,一向闷在心里,今日面见二位公子,颇想一吐为快,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涛、武智雄齐道:“请说。”

董华道:“张公子、武公子,二位的令尊大人身为本省布政使、都指挥使,乃一省之文武长官,这沐总兵在滇省横行这么多年,怎的就任他作恶而受不到朝廷的惩治呢?张大人八年前就在滇省任职,后任满调赴陕西,今又从陕西调入,难道就从来不上奏朝廷,把沐总兵的种种劣迹参他一本呢?”

张涛道:“董镖主,这事本不该在此议论,在下对官场中事不甚了解,但在下知道一点,沐总兵权势熏天,只怕不是轻易动得了的,个中情形,家父从不提及。”

端木老儿道:“喝酒喝酒,这沐总兵手下能人多着呢,谁惹得起呀!”

朱永正道:“朝中事我们这些百姓管不了,各位夹菜,请、请!”

陆永刚愤然道:“这滇省一害,何日可除?”

骆天杰道:“在下初次入滇,就听到了沐总兵的恶名,官爷们惹不起他,我江湖豪客难道就没法治他了?”

孟霜雁道:“骆大侠,沐府这些年招了不少武林高手,黑白两道都有,一座沐府,当真是龙潭虎穴呢!”

骆天杰问:“小姐怎么知道?”

“我昨天夜里还……”

忽然,她觉得失了口,赶紧打住。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昨天夜里怎么了?”

张涛也盯住她:“表妹,说呀!”

无法,保不住秘了。

“说就说,可表哥你千万别告诉姨父!”

张涛笑了:“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孟霜雁把昨夜情形讲了。

末了,她道“我先也是不信,想去瞧瞧这沐府到底有多深多浅,没想到出来那么两个怪老儿,倒真不好斗!”

董华道:“小姐,这还不算,除了他二人,还有些神秘人物未出呢,否则,只怕就要糟了。”

骆天杰道:“原来如此,当真不可小觑了这总兵府呢。”

端木老儿只顾吃喝,全然不管他们说些什么。

武玉婵道:“你们瞧,老爷子这付吃相。”

张雅梅道:“怎么了?”

“不像无常,倒像饿鬼哩!”她要报复老儿,故意大声奚落。

众人一起大笑。

张涛邀大家下午到府中做客,除了店老板朱永正离不开酒楼婉拒,其余四位慨然允诺。

饭毕,大家便向九龙池府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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