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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牡丹花市

三月十五日,长安正当牡丹花市。

大街上,游人如织,车水马龙,红男绿女,争相看花议价,真是人山人海,肩摩毂击,把长安城内各坊的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

大诗人白居易有诗云:“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说的就是这种情形。而牡丹的价格,也令诗人感叹。“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试想,仅是一丛深红色的牡丹,就等于十户中等人家交纳的税粮,这是何等的昂贵?

但是,长安的豪门贵族、巨商富贾,争相竞购名贵品种,以致牡丹花价,扶摇直上。难怪另一位诗人柳浑望花兴叹道:“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干钱买一窠。”

其实,虽有赏花心,却无购花钱的人,又何上诗人一个呢?

别的不说,眼前就有一个。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上身穿件对襟无袖长衣,胸前结带,不穿长裤,从头到脚一身青布,真是普通之至,看上去不是种田人家的穷汉,就是店的中的伙计,再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厮。

唯一起色的,是这小子的一张脸庞和壮实的身板,别看他满身寒酸,却生得剑眉星目,俊朗丰神,比起那些翩翩华服的佳公子,自有一番丰韵。特别是挂在他嘴边无时不在的笑意,很有些冷傲刁钻,令人莫测高深。

此刻他就站在长安最热闹的西市商贸区的街上,痴呆呆地盯着一盆深红色的牡丹花在看,看得如此有兴味,竟然目不交睫,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眨。

这盆价值昂贵的牡丹花,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原来,他是在看人买花。

确切些说,他是在着买花的人。

买花人有三个。

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仆,这当然没有着头。一个是十六七岁的丫环,生得白皙俏丽,该是他注目的对象。

因为,一个穷小子,一个侍侯人的丫头,倒也相称,尽管这丫头一身绮罗,比这穷小子阔气多了,但毕竟下人一等。

可是,引起他的萌念的,不是这位美丽的俏丫头,而是站在中间买花的小姐。

噫,这不是胃口太大,也来免不知趣了么?竟然去盯着人家千金小姐,配吗?

不配,但并不奇怪。

自古至今,就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世上如没有类似这穷小子的想入非非,这句话又从何而来呢?

这位小姐真是天香国色,绮年玉貌,亭亭玉立,仪态万方。

他不明白她为何要买花,因为她比花魅力。她和这盆深色牡丹站在一起,她自己就是一支世上最最名贵的白牡丹。

“汤管家,就买了这盆吧。”小姐珠玉圆润的声音,有如仙乐,只听得他入迷。

“是,小姐。”汤管家答应着。

“掌柜,这花多少银子一盆?”汤管家指着几十盆花中的一盆说。

“一百两纹银。"

穷小子听的倒抽口冷气,妈呀,这花要那么多的银两,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这位小姐买得起吗?他这时要在身上揣着一百两银子就好了,会毫不犹豫掏出来掷给掌柜:”拿去,我买了送小姐。”

他这样想着,他不由伸手在衣袋外角捏了捏,钱么他倒是有的,只不过少得太可怜,绝不会超过十文大钱,离一百两银子的数,差个十万八千里远。

他不由叹气了。

“一百两么?不贵,不贵,店家,柳小姐要的花,记在我家账上!”一个爽朗的声音说。

这突如其来的男人自信的声音,把穷小子吓了一跳。怎么这人想的和他一样,他不敢说出的话这人却大马金刀的冲出了口。不由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海蓝绸缎华服,头戴罗绢璞头,玉貌丰神的佳公子,带着两个金刚怒目的赳赳武夫,也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人圈,站在柳小姐身边。

“张公子太也客气,只是大可不必。”柳小姐淡淡地说回答。

穷小子听了心中大为高兴,受用已极,心想这有钱的家伙妄想献殷勤,人家柳小姐却不吃这一套,真是活该!

张公子碰了壁,脸上没了光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柳小姐,一盆花不值多少,只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望小姐切莫推拒。”

柳小姐再不回答,只对管家说:“付了钱把花抬去。”

汤管家答应着,从怀中掏出一跌银票,抽出一张递给卖花的掌柜。

掌柜却不敢伸手来接,只把眼睛瞧着张公子。

汤管家问:“怎么,不卖?”

掌柜的支吾道:”这……不是不卖,张公子已经吩咐记账,所以这钱……"

汤管家道:”我们买花,我们付银子,拿着吧。“

张公子一脸不高兴,站在一边不做声,冷眼瞧着店家。

掌柜的摇头道:”张公子的吩咐,小的不敢不听,你老就把银票收回,把花抬走吧。“

汤管家瞧瞧小姐,意思问她怎么办。

柳小姐柳眉一皱,面罩寒霜,正想大发娇嗔,却又听一人插话道:”掌柜,记在我家少爷账上,张公子吗,不劳他破费。“

此人说话粗门大嗓,震得人耳朵发聋,足见中气充沛。

穷小子一瞧,只见又来了三位爷。中间一位风流潇洒,只是生着一对醉眼,痴迷中透出一丝凶光,令人见了心中老大不舒服。他旁边的两位,一位像个病书生,黄皮寡瘦,一位却像庙中供奉的金刚,满脸胡渣,身躯高大。

说话的,正是这位金刚爷。

穷小子心想,又多了一个献殷勤的,看那位张公子怎么办,说不定有场架好打呢。

使穷小子惊异的是,那张公子一见对方,脸上忽地变了颜色,两眼中透着惊惶,他旁边的两个赳赳武夫,不知怎地,象被霜打蔫了的高粱,一点神也提不起来了。

就连那个沉稳不动声色的汤管家也现出了不安神色,他旁边站着的小丫头更是面如土色,就象见了山精野怪。

只有柳小姐声色不动,只是神色更为严峻,也更为冷傲。

掌柜的见了这位醉眼公子爷,吓得连话也说不清了,只见他急忙打躬作揖,结结巴巴道:“鲍公子,小小小的请请安,不不不敢劳公公子爷破破破费,只管管……”

柳小姐猛地一转身,轻如蝉翼的绿披风荡然一飘,把一股高雄的檀香味,送入了穷小子的鼻孔,把他熏得痴了。

鲍公子见柳小姐要走,出声相阻道:”慢,柳姑娘,在下一片好意,总不能不给个面子吧!”

汤管家陪笑道:“鲍大少爷,我家小姐还有事,先走一步,得罪得罪。”

鲍公子醉眼一翻:“谁跟你这个下人说话?你给我闭上嘴。”

汤管家笑容一敛,勉强忍下了这口气。

鲍公子跨前一步,手中的象牙柄扇“哗”一声打开,轻轻摇着,笑嘻嘻地对柳姑娘道:“柳小姐,在下早就听人传言,柳小姐是长安仕女中的名花,只恨无缘一见,不想今日出游花市,在此地巧逢,真是三生有幸。”

柳姑娘不理,自管走路。

穷小子眼睛跟着小姐,这才发现刚才还拥挤一团的围观者,此时都退得远远的去了,可见这鲍公子的威风有多大。

站在鲍公子身旁的金刚怒道:“给我站住!你一个小娘子,竟敢对鲍公子无礼!”

穷小子暗想,糟了,这个什么鲍少爷要对姑娘无礼呢,且看那个张公子如何动作。

柳小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斥道:“滚开!你不配和姑奶奶说话。”

粉颈一扭,对管家说:“走!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拦阻!”

穷小子吓了一跳,咦,这小姐凶得很呢,旋又十分高兴,对这些称王称霸的凶神,就是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他满有兴致地等候事态的发展,又不忘记欣赏美人嗔怒时的姿色。

那虬髯大汉吼一声:“找死!”就准备上前拦人。

鲍公于把扇子一抬:“不必急躁。”止住了虬髯汉子。

他用一双醉眼,死死盯住姑娘,笑道:“柳姑娘,人小脾气大啊!是不是有这个姓张的在旁边,姑娘不好收礼呢?那也简单得很,待在下叫他滚开便了。”

说完,醉眼前张公子一瞪:“张杰生,今后不许你打扰柳姑娘,听见了么?”

张杰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姑娘的面,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今后还能在长安叫字号吗?

他冷笑一声道:“鲍大龙,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休要盛气凌人,柳小姐爱和谁交往,你管得着?”

鲍大龙见张杰生敢顶撞他,不禁勃然大怒:“大爷偏生就要管,看看哪个长眼的东西敢来纠缠柳小姐。”

柳姑娘气得粉脸通红,俊眼一瞟,忽然发现有个衣着朴素的傻小子呆望着她,一时也未去打量对方,就一挥玉手道:“喂,你过来,姑娘就与你交往交往,看看谁敢把你怎么样。”说话时并不看他,只顾盯住鲍大龙。

穷小子一下呆了,道:“小姐是叫我么?”

他四周瞧瞧没人,这才敢问。

“不是你还有谁!”姑娘正眼也不瞧他。

他不禁心花怒放,忙走过来,从囊巾摸出一支萧和一支笛:“在下姓名便是这两物。”

“萧笛?”姑娘斜瞟了一眼,“好,你是长安人么?”

“不是,在下……”

“临死!”鲍大龙扇子一合,指着萧笛。

虬髯大汉抢前三步,挥起蒲扇般大的手掌,朝萧笛脖子上砍去。

柳姑娘娇叱一声:“找死。”

还未动手,汤管家巳迅捷地跃到萧笛身边,一把将他拖开,避过了一击。

汤管家对姑娘道:“小姐,快走吧,犯不着招惹他们。”

柳姑娘偏偏不前听,她叱道:“姑娘今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怎肯死心!”

话才落音,绿影一闪,姑娘一拳捣向虬髯汉胸膛。

虬髯汉哪里瞧得起这娇滴滴的女娃儿,干脆不闪不避,运起铁布衫,硬生生接下她的一拳。

“呼!”虬髯汉被打得连退五步,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下。

“哇,打得好!”萧笛喜极拍手。

这一拳的份量,把在场诸人都惊呆了。

鲍大龙身边那个病恹恹的书生,懒洋洋地道:“好哇,小妮仔还敢逞凶呢!”说着要上来和姑娘动手。

鲍大龙一把拉住他:“不必不必,你们不要伤了公子爷和柳小姐的和气。”

他又嘻皮笑脸地对柳姑娘道:“姑娘练得一付好身手,叫鲍大爷愈发瞧得起姑娘,今日姑娘不愿在大街上与大爷变往,也是情有可原,今日暂且别过,改日定到府上拜访。”

柳姑娘骂道:“谁与你这种人交往,别做清秋大梦!”

她傲然转身离去,小丫头和杨管家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她转头对管家说了几句,管家便停下来招呼萧笛:“喂,小子,跟我们走呀,你不要命了么?”

萧笛高兴得话也顾不上说,赶紧跟了上去,心中暗想,这小姐凶虽凶,心眼还挺好的,她怕我被鲍大龙欺负,还挂念着呢。

他越想越高兴,乐滋滋跟着人家走完大街,出了坊门,又进了另一坊的大门,也不问问这是到哪儿去。

他想,只要能跟这位小姐在一起,就是这会儿朝地狱走去他也不在乎。

长安的街道与别的城市不同,可说是城中有城、街道就如棋盘格。

大诗人李白曾写道:“长安大道横九天”,便是对长安大道布局的描述,大道东西十四条,南北十一条,街两旁种植着槐榆树,各条大街又被划为坊,每一坊都有门,街道就跟胡同一样,没有街房与店铺,只在东市和西市集中了买卖,成为热闹的交易场所。

萧笛跟着汤总管穿过了两道坊门,来到一间珠宝玉石后前,小姐一行人便往里面走,萧笛刚要跨进店堂,就被一个穿劲装的伙计挡住了:“喂,兄弟,有何贵干?”

“在下是跟着小姐来的。”他笑吟吟回答。

两人的说话声惊动了总管,一回头:“咦,小兄弟,你还没有走哇?”

“管家叫在下跟着来,在下怎么会走呢?”

管家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怎么傻愣愣的?老夫不叫你走,你站在那条恶龙面前不动,不想要你那条小命了?故所以叫你走哇,可老夫也没叫你跟着来呢?”

萧笛一听生了气:“咳,明明是你说:‘跟我们走呀’我听见了才跟着来的;怎么一把子年纪的人,说话也不算数。”

汤管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正想不出如何答话.只见丫头又从里面月亮门折出来道:“汤管家,小姐说这个人今天既然碰上了,就请你老人家给他个差事吧!”

敢情,小姐未走远,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汤管家道:“好的,荷花,你回禀小姐,老夫就留下他干点粗活吧。”

萧笛一听留下他干粗活,心下老大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只要能天天见到这位柳姑娘,就委屈些干吧。反正在山上时,自己不是什么都会干吗?

汤管家对他道:“你先在此坐着,守守店堂门,等老夫与内总管商议了再派你的差,好么?”

“好的好的,总管请便吧。”他大不咧咧在门枋上一靠,交叉起双臂,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店铺来。

八九个店伙和一个五十来岁的掌柜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也浑不理睬,只顾看自己的。

这间店铺宽敞明亮,就在西市贸易区内,西市贸易区有两坊之大,店铺左右和对门,均是阔气的绸缎店、大酒楼、大旅舍之类,繁华非常。

他迈步走到街上,回身看店门招牌,只见写的是“白鹤珠宝庄。”

看完进来,只见柜台上支着些长方大木盒,木盒又隔几十小格,每格放一件件宝,或翡翠、或玉镯,或夜明珠,或大粒珍珠,看得他惊奇不已。

站在门口刚才挡住他的伙计问他:“喂,你老弟一向在哪里发财?”

萧笛一愣说:“在下从来都没发过财。”

众伙计听他如此答话,全都笑了。

掌柜道:“小兄弟,他不是说你发财,是问你一向在哪儿谋生。”

萧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在下一向家居,不曾谋过生。”

掌柜好奇道:“你第一次来长安?”

“正是,在下咋日进的城。”

“家在何处?”

“呵,远着呢,在西域。”

掌柜的和伙计们互相望望,又问:“到长安有何公干?”

“谋生。”

“呵,原来如此,你到本店当差,算你运气,敝东家待人宽和,伙计们薪俸也高。不过,这碗饭也不大好吃。”

“请教为何不好吃?”

“小兄弟,你看这店是干什么的?”

“那还用问,不是珠宝店吗?”

“对啊,是珠宝店,珠宝价值昂贵,动辄千两百两纹银,难免不让人眼红呢。”

“那是自然,谁只要得一件珠宝,不吃十年也要吃八年。”

“对啊,这世上不光有小偷小摸,还有黑道上的朋友,多咱邀约个三五能人,一夜之间杀人掠宝,你说这碗饭好吃么?”

“啊,有这等事,果然不好吃。”

站门的伙计道:“知道了不好吃,你还不快快离开此地,另谋生路去么?”

“话虽说得可怖,可是各位不是也好端端在着,并没有丢了性命么?”

掌柜道:“不错,这里有个原因。”

“什么原因?”

“这些伙计个个会武,所以强人轻易不敢光顾。”

“啊……”

“你会武么?”柜台里一个高大的伙计问。

“会武才能当伙计?”他反问道。

“那就看你的功夫了,”掌柜回答说,“功夫高的可以做保镖护院,再高的就当了管家,要不就是和东家平起平坐的上等宾客,你衡量衡量自己,是当宾客呢还是当管家?”话中有几分的揶揄味道。

几个伙计笑起来了,大家一个劲催促他回答,以他自己的本领该做什么。

他道:“若由在下选择,那自然是做个佳宾为好。”

“哈哈……”大家一起轰笑起来。

“哎哟,这小子……”掌柜笑得连眼泪也出来了。

这时,总管从通向里间的月亮门出来了,站在门边喊道:“萧笛,走。”

萧笛跟着汤总管出了月亮门,过了一个小天井,绕过正房的屋堂,只见又有一道小门。

从小门出来,却是一个大天井,四面耸立着楼房,天井里有花台,花圃,有好几盆牡丹开得正艳。

汤管家道:“等等,小姐要见你呢。”

萧笛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忙注视着正楼大厅,盼望小姐赶快出来。

忽然,他感到肩禹穴、背部风门穴几平同时一麻,接着汤管家道:“小姐,萧笛带到。”

柳小姐袅袅婷婷出来了,仍然穿着一身淡绿衣裤,旁边跟着丫头荷花。

萧笛高兴得心在跳,可又不明白汤管家为何要点他的穴,不过他已顺不上想这些,直把两只虎目去瞧人家姑娘。

只见姑娘粉面含嗔,一脸秋霜。

见了他,姑娘哼了一声道:“姓萧的,你盯着姑奶奶半天,又尾随姑奶奶到这里来,我问你,你意图何为?”

萧笛大吃一惊,忙道:“小姐,是汤管家叫在下来的呀!”

荷花姑娘小鼻于一皱,玉手一指:“哼,你当我不知道么?在花市上,你小子从人堆里挤出来,离我们近近的,两个眼珠睁得比馒头还大,一眼不眨盯着我们小姐着。那张杰生、鲍大龙来了后,一般人众俱皆远避,你却象个木头人站着不动,将小姐教训了鲍大龙的手下,你依旧站在那里,就象我们小姐脸上有字,你在专心读书呢!哼,以你所作所为来看,决不是个好东西!”

萧笛不禁暗暗叫苦,才知上了小姐的当了,人家把他叫来不是为了雇他,而是和他算帐呢,现在跑也不是,站着不动也不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小姐喝道:“荷花,用不着和他噜嗦,你去取鞭子来!”

萧笛一惊,道:“取鞭子做什么?”

“教训你这个野小子!”柳小姐凤目圆睁,盯着他瞧,想看看他的狼狈相。

这一看,才算把这个穷小子端详清楚。

“唔,这小子虽然寒酸,倒还生得一表人材呢,就是那两只眼睛有点讨厌,你看他还盯着你呢,说拿鞭子也没吓住他。好小子,等皮鞭抽在身上时,看你还敢不敢盯着姑奶奶!还有那张嘴,咦,好象还在笑呢,可恶!今天非把这小子打得叩头告饶才出得了姑奶奶心头这口气!”柳小姐越想越气。

这一刻,荷花从堂屋里拿出一根细细的做得很精致的马鞭,递到柳小姐手上。

柳小姐扬了扬皮鞭,从台阶上走下来。

汤管家道:“小姐,这小子恐怕是来卧底的,须严加拷问。老夫已制住了他的穴道,他跑不脱的。”

柳小姐刚好走到天井里,闻声止步:“什么,来卧底?外总管。此话从何说起?”

汤总管道:“这小子不象一般的地痞,也不象普通市井之徒,他见了长安城有名的恶霸,居然不怕不惧,若不是有为而来,怎会如此凑巧,又怎么如此胆大?”

柳小姐沉吟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萧笛道:“哪有几分道理?依在下看一点也无,在下昨日才到长安,怎知谁是恶霸谁是好人?”

汤总管道:“凭什么相信你是昨日才到?”

萧笛眼珠一转,道:“总管不妨去西市的‘义友马店’查查看,在下昨夜就住在那里。”

柳小姐道:“那是家什么样的店?”

萧笛道:“那店又住人又住马,每个房间睡十来个人,住的都是贩夫走卒。”

荷花道:“你不是应夫走卒?”

萧笛道:“在下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住到那里去?”

“没钱呀,在下要是有一百两银子买花,还不会去住那上等旅舍吗?那些波斯人开的酒楼、又有好酒好菜,又有能善舞的波斯姑娘劝酒,谁不爱去呀,可钱呢?没钱不是只好住马店吃小摊了,你说是不是?”

荷花没话说了,只好道:“人家才问一句,你却说了那么多,真讨厌!”

柳姑娘一双妙目瞧着他,听他说了那么多,居然也没挥鞭打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能是有点可怜穷小子吧。

汤总管道:“你来长安干什么?”

“谋生呀!在下听说长安是个大地方,也想来开开眼界,没想到才来一天,就有横祸加身了。在下现在也还不明白,到底有何过错?”

“你怎么没有过错?”荷花叫道:“是好人怎么会盯着小姐看?”

“咦,这又怎么了?柳小姐生得美如天仙,在下看看有何关系呢?”

柳小姐听他言语轻薄,不禁勃然大怒,火气又上来了,劈头就是一鞭。

“啪!”一鞭抽在萧笛的肩胸部位。

他不叫不喊,只把两只眼睛瞧着小姐,嘴里继续道:“在我们那里,姑娘生得美不怕人看,有人夸奖还感到高兴呢!”

柳小姐第二鞭正要抽了,听他这么一说,手又停住了:“你们那里?天下哪有这种地方?你胡说八道!”

“怎么没有?我们那里尽是胡人,胡人就是这样的呀!长安城里不是也穿胡人的衣服吗?总该对胡人的习俗有点一知半解吧?”

汤总管毕竟见多识广,知道他所言不差,便道:“这倒是实情,那么你是胡人么?”

“不是,在下……”

“啪!”第二鞭又抽到了他的腰上。

柳小姐骂道:“该死的东西,你既是汉人为什么不守汉人的规矩?”

“在下从小在胡人地区长大,又怎知汉人规矩?”

柳小姐一愣,无话可说。

汤总管厉声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在下又不是人家的家奴,到什么地方去还得由谁派么?”

汤总管叱道:“你再嘴硬,今天就把你毁在这里!”

萧笛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老鹰窝里无善鸟”,怎么一个个都如此的霸霸的?”

“你说什么?”柳小姐又扬起了鞭子。

萧笛道:“‘有理讲得君王倒,不怕君王坐得高’,小姐如此对我,不是太过份了么?

在下又没冒犯姑娘,相反那个张什么鲍什么的冒犯小姐,在下一旁还愤愤不平呢!想不到冒犯小姐的没有挨打,不冒犯的反而遭罪,说得过去么?”

这话实在有理。

柳小姐不禁涨得粉睑通红,不是么?那些有势力不好惹的浪荡公子安然无恙,自己倒拿一个平民百姓来出气,真是愧煞人也。

她把鞭子一扔,转身他回厅堂去了,在屋里她扔出了一句话:“把他放了,让他走吧!”

汤总管拍了他两下,替他解了穴道,说:“小子,小姐饶了你,你就去吧!”

萧笛道:“多谢小姐的两鞭子,也多谢总管的关照,在下告辞啦!”

说完,他大步走了。

汤总管望着他的背影想,这小子倒是条硬汉哩,可惜不会武功,不然准是个可靠的帮手呢。

厅内的柳小姐也在想,这臭小子怎么不象别的男人?没有武功或是懂点三脚猫把式的人,很难禁得起这两鞭子,尽管自己没用内力,他居然不叫不喊,还有,这小子谈吐不俗,不象个地痞,也许,真不该打他?

正想着,汤总管进来了。

“小姐,速回别庄,将今日的事禀告柳爷才是,要及早想个对策才好。”

“我就不信这两个臭小子有什么了不起!”柳姑娘恨恨地叫道。

“话不是如此说,小姐刚从少华山回来,不知长安的情形,待见了柳爷,小姐自会知道。”

“哼!他二人有三头六臂么?”

“小姐,长安城里遇到一个姓张的就令人头痛了,何况再加上这个姓鲍的,真是祸不单行呀!小姐,你就听老夫的劝告,速速回去吧!”

“这班混账东西,姑奶奶总有一天取了他们的首级。”

“小姐,这两颗六阳魁首可不容易取呢?待见到柳爷后,柳爷自会告诉小姐。”

柳小姐无法,只好怏怏站起,从厅堂出来,带着荷花,从后门出去。

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前等她。

马车出了西市,沿西市通往东市的横贯大街缓行,在人流中时停时行,半个时辰才来到纵贯南北城门的朱雀大街,这条大街将长安城一剖为二,分属长安县、万年县管理。大街有五十来丈宽,但因牡丹花市,人如潮涌,如此宽阔的大街,马车也不能畅通无阻。又行了半个时辰,离南城明德门不远,拐向东大街,途经慈恩寺大雁塔,直驰曲江池。

曲江池水清明如镜,一片旖旎风光。

曾有诗人写雨后池水的诗句,虽非写的曲江池、不过也可以说是它的写照:“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东风急起重扬舞,更作荷心万点声。”

就在这一池碧波的秀丽地方,沿池岸盖了不少庄园,最著名的就数“太白别庄”和“白鹤别庄”。

两庄相隔半里之遥,柳小姐的马车,却是进了“白鹤别庄。

“白鹤别庄”砖砌围墙,高达两丈。进大门处右边设有谯楼,谯楼高四丈,上有两名庄丁了望。左边则是一溜硬山式屋顶的平房,有十名庄丁在此住宿,轮流值岗。

马车一到,庄丁找开庄门,让马车驶进。马车一过便关了大门。

马车沿石砌宽道,直走向十五丈外的重檐庑殿式屋顶的楼房。只听马蹄得得得,直驶到门前三丈停车。

柳小姐和荷花下了车,马车便到左边的马房去了。

厅门里奔出一个小丫头,年纪和荷花差不多,嘴里欢叫着:“小姐回来啦,花买到了吗?”

荷花道:“青莲,嚷些什么?花没买到,却碰上了大头鬼!”

青莲笑道:“别来哄我,哪有白天见什么大头鬼的!”

荷花嘴一撇:“信不信由你!”

柳小姐不管她两人斗嘴,自顾自往厅中走。

一个中年仆妇站在厅门,向小姐万福,道:“小姐回来了,夫人盼着呢!”

“蔡嫂,夫人在厅中么。”

“不光夫人在,老爷也在呢。”

柳小姐不再说话,三脚两步跃上石阶,便来到客室。

“媚儿,回来啦?”夫人和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好象正谈着什么,给她打断了。

柳媚向爹娘请了安。

庄主柳震道:“花市热闹么?”

“人都快挤死了,还能不热闹?”

蔡嫂和荷花青莲也进来了。

蔡嫂提着一壶烫水,给庄主夫妇添茶,又给小姐彻了一盅。

“买到中意的花了么?”夫人潘诘问。

“刚要买时,却碰上了两个恶鬼,气得花也不买了!”

“此话怎说?”柳震问。

柳媚把先是遇见张杰生、后又闯上鲍大龙以及自己出手教训了鲍大龙下属的经过,有条不紊地讲了一遍。

柳震大惊道:“媚儿,你这么大了,怎地如此不懂事?什么人不好惹,偏偏要招惹这一虎一龙?唉,这下可闯了大祸啦!”

柳媚气道:“爹爹,这怎能是孩儿闯祸?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敢对孩儿无礼,要不是孩儿再三忍让,早就取了两人项上人头!”

柳震再也坐不住椅子,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直象热锅上的蚂蚁。

他边踱边道:“媚儿,俗话说:‘打人一拳,防人一脚’。你知道对方两人是什么来历吗?如果知道,你就不会出手打人了!”

柳媚道:“不过是两个欺负百姓的恶少,有什么了不起的!”

夫人潘洁道:“媚儿,你先听爹爹说吧!”

柳媚赌气坐到一张椅上:“好,女儿洗耳恭听,掂量掂量这两个东西的份量!”

柳震也返回身坐下,叹口气道:“媚儿,不是为父胆小怕事,委屈女儿,实在是因为这两人来头很大,两人中尤以姓鲍的为最,你听为父慢慢道来,便知为父所言不虚。“柳媚见老父如此郑重,便动了好奇心。她对鲍张二人平日虽也所有闻,特别那姓张的还见过两面,但毕竟知之甚少,于是专注地听老父讲两家发迹的来龙去脉。

先说这玉面虎张杰生,其父张浩天,为长安巨富,开设有钱庄、酒楼、赌场、妓院,不知内情的,以为他只是个大商人,不过占着万贯家财与朝中要员有些来往,因而仗着官势无人敢惹。骨子里却是秘密帮会的头领,结交的全是江湖人物。

张浩天的来历不大清楚,但可以断定是飞蛇帮的舵主或是坛主。飞蛇帮行动极为诡密,无人知道该帮究竟有多大势力,有些什么头面人物。据江湖人所传,凡与该帮有了过节的人,俱遭灭门之祸。当年名震江湖的金刀贺继明,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与该帮结怨,结果全家老小加上仆役八十三口全遭屠戳,所用手段极其残忍,死者没有一具完尸,全被断肢剖腹,挖目掏心。金刀贺继明乃正道有名人物,当年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罕逢敌手,向为黑道人物所畏惧。晚年定居河南郑州,想不到却遭此横祸,事后官府到现场勘查,发现墙上画有长双翅的白蛇,因此飞蛇帮一日间扬名天下。

这是五年前发生的事。

之后,连续有许多正道人物惨遭其害,就连名门正派的弟子名宿也有遭殃的,只是没有抓到证据而已,但江湖上都纷纷猜测是飞蛇帮所为。

飞蛇帮帮众带有铜牌一枚,大如钱币,正面铸有一条长着双翅的蛇,另一面则铸有一二三等级字样。据说铸有“一”字的,系坛舵主之类的人物,“二”字的则是分舵主、坛主,“三”字的是有身分的类目,“四”字为一般帮众,而总坛或是总舵的人物,铜牌一面是飞蛇标记,一面则是个”杀”字,表示这些人对帮众握有绝对的生杀之权。

这是五年来断断续续流传在江湖上的消息,究竟其中内情如何,尚无人知晓。

那么,又怎能知道长安的张浩天就是飞蛇帮里的头面人物呢?

那是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的。

长安一家大富户为儿子完婚,排场极大,宴请的宾客不下五百,俱是有身份的人家,宾席分外宅内宅举行,内宅的贵客只有三十多位,设在小花园里。

二更未过,突然从墙上越进一队黑衣蒙面夜行人,不下三四十之多。富户家雇来的武师护院也有二三十,当下便动起手来,未料来人武功之高,护院武师的头目,不出三个回合便被贼人取了首级,其余人众见双方武功悬殊太大,不顾东家性命,各自逃生,但一个都未走脱,全部砍杀在当场。

三十多个富翁吓得亡魂皆冒,忙不迭答应匪众勒索的巨额款项,但空口怎能教人相信,匪众要剁下每人一根小指,说是指痛才不会忘记交纳钱财。

这时张浩天挺身而出,亮出了一个铸有飞蛇的铜牌,那伙黑衣盗匪见了,马上变得前倨后恭,财东们许下的银钱也不要了,连忙召集同伙,气急败坏遁走。

从那一刻起,张浩天在财东们心中身价聚然增高,纷纷提出要求,请张浩天为他们的安全保障。张浩天慨然允诺,乘机提出条件,在商务上占了极大的便宜。

另外,该说到他那宝贝独生儿子了。张杰生据传是黑煞君陆大明的爱徒。黑煞星以黑煞手和一柄铁扇横行江湖,杀人无算。年青时出道江湖,一气就杀了少林、武当、华山各名门正派的十几个高手,因而扬名江湖。在以后的四十年中,他行踪无定,不论黑白两道,只要他看不顺眼或是触犯了他的,没有一个能脱出他的毒手。因此,他成了江湖上人见人怕的煞星,只要他出现在哪里,江湖人物无不望风而逃。

这张浩天也不知与黑煞君有何渊源,居然能让这个魔头叫他儿子做了传衣钵的徒弟。

张杰生艺成后回到长安,占着师傅的名头,占着家庭的财富声威、也占着自己的一身绝技,立时在长安出尽风头,出入于楼堂酒馆,到处挥金如土,谁要碍了他的眼,便立即做以颜色,所以回到长安不过两年,就创下了玉面虎的绰号。

至于鲍大龙家,却是属于天玄会的重要人物。

天玄会是两年前成立的一个江湖帮派。

总坛设在山西天龙山麓的天玄堡,堡主章子云,外号人称追魂剑,武功得自祖传。天玄堡在在武林中久享盛誉,两代堡主从来未遇过对手,黑白两道上门讨教的人何止数百,无一不铩翼而归。章子云平日广交江湖朋友、无论正道邪道,一概交纳,因而势力延伸到了南方。

天玄会组成时,广邀天下各大门派的头面人物参加盛会。各大门派觉很天玄会敢揽人才不分正邪,因而均怀戒心,但天玄堡名头实在大大,也不好公然加以拒绝,此外也抱着一探虚实的用心,遂派出代表参加。天下各大派中,嵩山少林寺没有出席,说是忙于佛事,而且出家人不涉江湖俗务,婉言拒绝了邀请、而武当派干脆不理不答,就象没有接到请柬一样。

事后,据参加盛会的武林人士讲,天玄会在成立大会上露脸的成名人物,使与会人士无不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辈价位置最高的是护法尊者。

计有无敌神猿郑山,秀罗刹戚玉珊、矮头陀静空、慑魂夜叉伍志生、莲花仙婆田明珠。

天!这五位中的任何一位光临江湖,就足以让人魂飞魄散!只要这些老魔头在哪里出现,那里必然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五个魔头向来各在一方,居所极为秘密,江湖上可说是无人知晓,追魂剑章子云究竟以何种手段,用了什么办法,把这五位十年来已不听说的大煞星请到天玄堡,让他们坐在一起,替天立会撑腰,这实在是一桩奇迹,不能不让人惊讶万分!

其次权势最大的是内外两堂主。

内务堂堂主是玄衣羽客无赤子。

外务堂堂主是八臂魔马申甲。

这两人均是黑道中久负盛名的一流高手,为人残酷阴险,动辄杀人,如同儿戏。

其他人物不必再—一列举,总之,向无多少劣迹、甚至可以把他列为正道人士的天玄堡主章子云成立的天玄会中,尽是有名的黑道高手执掌会务大权。

那么,有无正道人士加人天玄会呢?

有的,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人物。

比如华山派后起之秀云中鹤方栩,少林俗家弟子已山剑客谢鸣金,武当俗家弟子开碑手袁春波等年青俊彦当了天玄会职权不小的巡察使。

至于在后来两年中又参加了些什么人物,江湖中时时轰传,令人真假莫辨,姑且不去提他。而长安的这个鲍天奎,却是天玄会长安分舵能主。鲍天奎外号人称铁臂熊,过去开设镖局,仗着一身高超的技艺,名噪一时。后来关歇镖局,走出长安数年。去年仲冬,忽然率两子回归,宣布成立天玄会长安分舵,将城内武林名流尽数请去,介绍了长安分舵首脑人物。

护法阴阳刀邹子龙,内务执掌病无常彭敬,外务执事恶判官马彪,鲍天奎的两个儿子,却是总坛巡察使。据说两兄弟老大的师傅是慑魂夜叉伍志生,老二的师傅是矮头陀静空。

这护法阴阳刀邹子龙,早年啸聚山林为盗,成为山西绿林第一号人物,中年以后关闭山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不想意在长安分舵出现,使长安武林界颇为震动。另外两个执事,一个马彪,一个病无常,年龄虽不大,在齐鲁一带和闯下了响亮的万儿,江湖上对他们的出身门派毫无所知,只知道两人艺技不凡,武艺超群。而且出手狠辣,向不留活口。两人一起在长安分舵执掌大权,不能不令人惊心。

总之,天玄会自成立后,就形成一咄咄逼人之势。他们先后在长安、洛阳、济南立了分航,并向大江以南派出人员,拉拢武林名宿,招纳黑白两道人物,以建立杭州、南京分舵,两年来,他们将陕、晋、鲁各地的镖局逐一收盘过来,插上了天玄会的旗帜,包揽了镖行生意,挤垮了那些不愿依附天玄会的镖局。他们还控制了水陆要道、码头船泊,经营各种生意,强占一些小帮小会的地盘,硬向各行各业摊派黑税。凡不交纳黑税的,不是店铺被抢,就是店主人家突遭横祸,就是那些富商,如果不请天玄会属下的镖局走镖,就必然遭劫。就连富贵人家请的护院武师,如果不是请天玄会当地分能的人,这家富户就一定要出事,不是护院遭杀就是财物受损。

说来说去一句话,天玄会一呼百喏,一手遮天,把曾经在江湖轰传过一阵子,引起武林人士不安的飞蛇帮,在名头上也压了下去。

所以,在长安只要提起这一帮一会,那真是谈虎色变,无人敢撄其锋。

柳媚听完爹爹的叙述,依然是无畏惧之色,相反却愤愤然地翘起了小嘴。

夫人潘洁道:“媚儿,依你所说,那外务执事恶判官马彪是被你打伤了?”

柳媚道:“孩儿不曾问过姓名,谁耐烦知道这种人的姓氏。”

柳震道:“你打伤了他,那是他太轻敌的缘故,否则,恐怕……”

柳媚接嘴道:“恐怕什么?爹爹莫非以为少华山玉贞观妙清仙姑的弟子,还斗不过江湖上一个三流角色?”

柳震道:“看你说些什么,爹爹知道仙姑的得意门生决不会输给恶判官马彪,爹爹是说他若不轻敌,不会被你一拳就击倒。”

柳媚冷笑道:“这种三脚猫的角色,在女儿手上决走不过五招!如果不是女儿手下留情,他岂能禁得起女儿一拳?”

潘洁道:“好啦好啦,你学艺回来后,你爹和我成天忙于生意上的事,也未来得及考较你的功夫。其实你只要学得仙姑功夫的三成之一成,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奈你何?只是说,双拳难敌四手,天玄会和飞蛇帮人多势众,各自背后都有一些大煞星老魔头撑腰,一旦惹翻了他们,真是后患无穷呀!”

柳震道:“夫人说得甚是,媚儿你功夫虽有小成,足以傲视江湖人物,但别忘了那些大煞星。这些老魔头当年威名赫赫,论辈份还高于当今各大门派掌门,论武功造诣已是功臻化境,端的不可轻视。再说天玄会高手无数,飞蛇帮虽不公开,但背后也必有厉害人物,我们白鹤别庄不过弹丸之地,能经得起人家一击吗?”

柳媚道:“如此说来,女儿倒是该在大街上任由他们欺侮了?”

柳震不禁老脸一红:“也不是这般说,爹爹只是告诉你切勿轻敌,凡事能忍则忍,不到非要撕破面皮的时候,能虚与委蛇最好。”

潘洁到:“媚儿,你不要错怪了你爹爹,想当年,你爹妈一个号称赛尉迟,一个号称女飞卫,多少绿林好汉折在你爹妈手里。二十年风风雨雨,过腻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这才从济南收了镖局,带着多年的积蓄,到长安另谋出路。几经波折,才建起了白鹤珠宝庄,过了十年安稳日子。十九年前你出世后,你爹本不愿再让一个女孩儿家提刀弄枪,但又顾虑到走镖的日子结下了不少绿林仇家,如女儿长大没有一身超群的武艺,只怕也过不上安稳日子。于是后来托一位武林前辈前往少华山玉女峰玉贞观拜望妙清仙姑,请求收你为徒。妙清仙姑只有一个出价女弟子,向来不喜收徒,叶酸你根骨极佳,仙姑一眼看上你,当场答应收你为徒。十二年的光阴造就了你一身功夫,真是恩同再造。我们白鹤别庄虽然不怕别人,但也尽量不惹风波,让你爹妈过个平安的晚年。但若真是有人欺上门来,你爹妈又岂是怕事之人?拼着两把老骨头,也不能让女儿受人委屈。”

一番话说得柳媚感动不已,深责自己太也好胜,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今天若是压一压或其,也不至于将事闹得如此之大,连累了爹妈。想着想着,眼也红了。

她柔声说道:“爹,娘,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火气太大,招来了祸端,累及爹娘。爹娘闯荡一生,出生入死,确也该有个平稳的晚年,孩儿也太任性了。”

潘洁叹道:“你也不必伤心,事情既已如此,由你爹想个补救办法吧。他们实在要过不去,也只有听其自然了。”

柳震道:”夫人,这鲍张两家对白鹤珠宝庄与胡人,波斯商贾的生意早就十分眼红,他们一再要白鹤珠宝庄请他们的人当护院,保运珠宝,并勒索黑税,这些夫人都是知道的。我们破了些钱财,虚与委蛇,却始终未让一帮一会的人进白鹤珠宝庄,也未清他们的人保运珠宝,他们大概也略知我们的底细,一时也未对我们下手,但长此下去,终有翻脸反目的一天。如今媚儿打伤了天玄会的外务执事,又是在长安花市的热闹大街上,鲍天奎岂肯放过机会,必趁机进一步要挟,这事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过去的。"

潘洁道:“夫君所说,贱妾也想到了。管他的,我夫妻二人这些年实在说,也没过上几年安心日子。想当年,为走一趟重镖,手下镖师不堪负此重任,贱妾将两岁多的媚儿背上一背,手持三尺青锋,与夫君并肩押镖至南京,在微山湖一带遭山东响马于大彪一伙劫镖。贼人人多势众,我 ' 双英镖局‘上下齐心,浴血奋战,终于杀退贼人,夫君遍身血迹,伤痕累累,贱妾为护背上的媚儿,全身也有十二处大小刀伤。媚儿在背上惊得先是哭叫,后来,贱妾蹿高伏低,她以为做娘的与她玩耍,居然在娘背上咯咯笑个不住。夫君,媚儿不也是在刀光剑影中长大的么?试想那一仗如果败北,你我夫妻命丧黄泉,这媚儿的一条小命,又能保得住么?那一仗杀得实在太酷烈,’双英镖局‘精英尽失,贼人也伤亡大半。由此一役,夫君为媚儿及剩下的镖伙和那些死亡镖伙的遗孀子女着想,决心关闭镖局,另谋生路。可到长安后,夫君与贱妾全力奔波周旋,才算办起了珠宝庄,与胡人波斯人结下了友情,生意做得兴旺起来,赚下的银两大多带给镖局伤亡人员的家属。属,剩余的则盖了白鹤别庄,以图安享天年。但珠宝生意也得担风险,我夫妻二人常为珠宝护驾,难免不与想打珠宝主意的三教九流人物周旋。自从五年前飞蛇帮崛起,直到两年前天玄会嚣张,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艰难,不过是忍气吞声,勉强维持而已。如今媚儿不受欺侮。巳经得罪了他们,大不了打烂家中这点坛坛罐罐,我们父女三人,一走了之,觅个清静地过那维持温饱的俭朴生活去吧!”

柳媚听着娘回叙往事,那将自己背在背上与敌拼杀的英雄气概和艰辛生涯,使她激动得不禁流下了眼泪。

夫人的慷慨陈词、巾帼豪爽的英气,也使柳震从颓丧中振作起来,一扫胸中阴霾,变得踔厉风发。

他哈哈一笑道:“夫人一席话,愧煞老夫。老夫蹉跎岁月、马齿徒增,遇事前畏狼后畏虎,失去了当年豪气.夫人相貌如花,更难得英气复存,真服了老夫了。”

夫人见夫君夸奖,心中自是高兴,但表面上却故作娇嗔:“当着女儿的面,说话如此浮滑,真是为老不尊!”

柳媚见父母情笃,也十分高兴,带着泪水扑进了母亲怀里。

“噗哧”一声,有人窃笑,这声音来得太也突然,惊得柳媚从母亲怀里跃起,柳震也掠到厅堂门前。紧接着潘洁已跃到厅外,柳腰一拧,已上了房顶。柳楣却往楼后花圃跃去,几个纵跃已到了水池边的亭子间,旋即又掠到假山搜查。柳震与潘洁也随后赶到,一家人把花园搜索一遍,毫无发现返回。

柳媚道:“怪哉,明明有生人发笑,这不会是听错,难道此人会隐身术不成?”

柳震道:“笑声来自窗外,发你我的身手,居然瞧不见人家的影子,这份轻功当真惊世骇俗!”

潘洁道:“是人的笑声无疑,假使来者是敌人,光这份轻功就足以震慑武林!”

柳媚疑道:“莫不是远处传来的声音?抑或是听错了声音?要真的是武林中人,与恩师也相差无几了。我就不信一帮一会在长安的人,有这样了不起的身手!”

柳震点头道:“孩儿说得不错,莫非我们都听错了?”

潘洁道:“不至于吧,凭我们一家三人,难道还能听错?你我夫妻久闯江湖,哪里连人的笑声也分不清。“

柳震道:“听此人笑声,似无恶意。”

柳媚紧咬银牙道:“管他存什么心意,大白天私入民宅、窃听人家谈话,就可以断定不是好东西,姑奶奶下次遇见他,一定要他好看,非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不可!”

“唉!”一声叹息又起自窗外。

这一次三人都还站着,闻声应变迅速,三人同时晃动双肩,飞掠门外。

一家三口的轻身功夫瞬间比出了高下。

离厅门最远的柳媚,最先出了厅堂。柳震夫妇落后一步,一齐出到室外。

柳媚在二老刚落地时,人已腾空而起,上了楼房。

这次和前次一样,三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搜遍,依然瞧不见一点影子,哪怕一丝痕迹也寻觅不出来。

柳媚气得直跺莲足,恨恨不已。

潘洁拉着女儿的手,回到厅堂。

这次柳震未回,站在厅堂扬声道:“何方高人,两次出声示意,若对柳震不怀恶意,还请现身一见!”

连说了三遍,无人答应,也无人现身,倒是把蔡嫂从楼侧的平房里惊动了。

只见她轻轻一跃,落在柳震身边。

“老爷,有人踩盘子么?”

“唉,尚不知情,蔡嫂你自管下厨,不必担心。”柳震回答。

蔡嫂不再多言,双肩一晃,掠了七八丈远,回厨房去了。

嘿,这蔡嫂敢情也是一把好手呢。

柳震回到厅内,见两母女一边一个坐着,均都粉面含嗔,在生闷气呢。不由“噗哧”一声笑道:“你母女二人生什么闲气?今日一场虚惊,考较出媚儿一身功夫非比寻常,轻功已超过了爹娘,倒叫为父放了心。”

潘洁问:“你高兴什么?连人家的影子都找不着!”

柳震道:“有这样武功好的宝贝女儿,叫做爹的不高兴么?”

柳媚道:“还说呢,武功好却找不着人!”

柳震道:“媚儿不必气馁,人家是有备而来,藏身处必然有利,如果不找好退路,岂敢出声?”

柳媚一想也对,人家在暗,自家在明,身法再快也无法赶在人家前面,于是,心中气稍平,不作声了。

这时,青莲、荷花端着菜进来,该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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