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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三 章 大闹荔枝宴

福州凤山因山形如飞凤落坡而得名,南梁时有仙人在此修道,唐时建“冲虚观”,后有高僧来此宣讲佛法,改名“清禅寺”,以后又称“长庆寺”,唐时四方都有禅寺,长庆寺位于城西,故俗称“西禅寺”。

这样古老而又著名的古刹,香火十分兴旺,各地挂单的游方僧就有许多来此取经。

更有些谋取功名的读书子弟,喜欢到寺院赁屋读书。

肖劲秋回福州后听荀云娘、甘蕊二女说,程瑞彩两日后要宴请府中高手和一些亲信官员到西禅寺摆设荔枝宴,便动了趁机行刺的念头。

但二女说,府中高手甚多,只怕不易得手,她二人虽可助一臂之力,但双拳难敌四手。

肖劲秋却说,谋刺不成也可搅他一个一蹋糊涂,挫挫狗太监气焰。

于是,他提早两天到西禅寺,看看能否找个托身之处。

来到西禅寺山门前,就见一些读书人模样的莘莘学子,一个个带着包裹往外走,不禁感到奇怪,便拦住一人问道:“这位兄台,你们这是……”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一半。

书生道:“怎么,兄台也想在此读书么?”

“读书?在庙里读书?这……”

“我等在寺中赁屋读书,以图清静,在下以为兄台也是来赁屋的,故有此一问。”

“啊,是的是的,在下正有此意。”

“兄台,那你就趁早走吧,你不见我们大家都离去了么?”

“这又为何?庙里太吵闹吗?”

“非也,是和尚赶我们走,说是税监大人下了禁令,凡借寺读书的游客和挂单的行脚僧今日内必须离寺,违者重处,你想,我等还留下吗?只好卷铺……”

“这就惨了,税监大人又不入寺当和尚,管此闲事作甚?”

“兄台乃外地人,自然不知其中底蕴,这西禅寺外有古荔树百余株,每年荔枝成熟时,寺中和尚便要举行一次盛会,大啖新果,吟诗作画。宋代李纲罢相回闽,曾在此题诗,历代骚人墨客也少不了来此助兴的人。今年税监大人要来此风光一番,你我黎民百姓,就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在下在此赁屋读书,也为的是参加这高雅的盛会,哪知……好啦,不再赘言,就此辞别,兄台你另找清静地方去吧!”

“多谢兄台赐教,在下赁屋不成,就只好游玩一番作罢。”

两人分别,肖劲秋心想,住不成也不打紧,在林子里找个栖身地方就成。

边想边走,过了三道山门,迎面就是天王大殿。

一进门,就被和尚挡了道。

“施主请止步,敝寺奉税监府命,封寺三日,请施主暂移他寺上香吧。”和尚打个问讯说。

“听说税监大人并非今日来寺,贵寺又何必封寺三天,阻碍香客上香呢?”

“情非得已,请施主鉴谅。”

“禅门普度众生,又何苦偏重豪门,畏官如虎而视平民为草芥耶?”

和尚说不过他,脸都急红了,道:“奉命而为,请施主鉴谅是幸!”

“在下并不想打扰贵寺,只想进去走一圈,瞻仰瞻仰佛祖宝相,和尚就通融通融吧。”

“并非小僧有意刁难,只是官命难违……”

“今日既无官在,进去瞧瞧何妨?”

这时一个中年僧人来到,问和尚怎么回事,和尚道:“这位施主不听劝阻,强行入寺……”肖劲秋笑道:“我这不是站在门外么?哪里强行入了寺,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和尚气得直翻白眼,一时语塞。

中年僧人道:“今日封寺,奉官命而行,税监府官爷今日要来巡视,若被撞见,不唯施主遭殃,敝寺也脱不了关系,请施主回去吧!”

肖劲秋道:“大师法号可肯见示?”

中年僧人微微一笑:“贫僧知客悟雷,施主若无事,就请……”

言未了,肖劲秋忽然举步欲跨,悟雷猝不及防,忙出手阻拦,横臂挡驾,肖劲秋立即感到其臂如铁,等闲人休想推得开去,便将提起的脚又缩了回来,装出惊愕的样子道:“啊哟,大师好气力,既不让进,在下就此告辞!”

悟雷双目精光一闪,躬身道:“施主请。”

肖劲秋试出知客僧有武功,心愿已足,便在寺外转圈,打量四周地形,然后又匆匆下山,买了些吃食,自然也少不了酒。

他打算在山上呆一天,观察寺中情形。

东西买好后用布打成包,又返回寺院。

他在林中找了安静处,正打算行气炼功,忽闻喧哗之声,探头窥望,只见一伙带兵刃的武林人,在离寺很近的古荔树下巡游,听口气还要到他藏身的林子中来,他只好另找地方。

举目四瞧,附近有株三四人合抱的菩提树,树叶茂密,冠盖如云,不禁大喜,这可是个好去处。

他提起包裹,提气一跃,到了一根大横杈上,然后再往树梢上钻,离地足有五六丈高。

他找个丫口舒舒服服坐下,长长吁了口气,此处又阴凉又宽敞,是个乘凉好去处。

坐在浓荫中人家不易发现你,你却可以把下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啊哟,好香好香,小施主把酒分一半来吃如何?小僧加倍付酒钱就是。”

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把肖劲秋吓了一跳,抬头一瞧,敢情他头上丈余,还有个人。

不错,是个和尚。

一眼看上去,这和尚是圆的。圆头圆脸,圆身圆腿,周身上下,浑然成圆。

不过,他没有弥勒这般肥胖,也没有敞胸腆着个大肚皮。

公平地说,他比那些过胖的人显得瘦了些,比正常体魄强壮的人无疑又算胖子。

总之,他胖得合适,圆得均匀。

看他年岁,至多二十一、二岁,这会儿他馋兮兮低头瞧着自己,聪眉慧目,和蔼可亲,十分有趣。

肖劲秋笑道:“和尚老兄,你怎么不在庙里诵经,却有雅兴做梁上君子?”

和尚两只圆眼不离他的包裹,嘴里叹口气道:“一言难尽,施主老兄先把酒分来吃些,可怜和尚口干舌燥,打熬不住了。”

这小和尚爬得如此之高,在顶上自己居然没发现,尽管上树时枝叶弄得簌簌响,也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因而疏忽大意,但这份功力足以惊世骇俗。

观其外形特征,他隐约猜到这和尚是什么人了。

他解开包裹,取出小酒坛,仰头笑道:“和尚老兄,饮酒不怕犯戒么?”

和尚笑嘻嘻说:“你只管把酒给俺,俺自有妙法不犯禁。”

劲秋道:“和尚,口下留情,别喝完了。”

和尚一伸手,抓住他抛上来的酒坛,用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放在胸前,双目一闭,祷祝道:“佛菩萨在上,弟子湛空因口渴太甚,性命堪忧,这位施主为救弟子一命,强行以酒代水迫弟子喝下,弟子实出无奈,被迫犯戒,望佛菩萨鉴谅是幸!”

说完,捧起酒坛就喝。

肖劲秋一听,这是什么话,他把罪过都推到自己头上来了,便道:“好你个和尚,还我酒来,还我酒来,我何时迫你饮酒了?”

和尚此时早已嘟噜嘟噜喝下了几大口,又把一对圆眼朝着肖劲秋:“施主还有鸡肉馒头之类的食物么?救人救到底,和尚解了渴,又引起了饥火,快把那些拿来吃吧!”

说完,两只胖腿一伸,轻轻落在肖劲秋的旁边,枝不摇,叶不动,轻功已达上乘境界。

肖劲秋笑道:“原来你这和尚不守清规,又饮酒又食荤腥。”

湛空分辩道:“哪里话来,小僧在寺中一向恪守清规,只在外出时因肚肠无油熬不住,偶而食些鸡鸭鱼肉,并不犯大错的。”

劲秋摇头:“平日你见人就讨吃的么?不守清规的和尚,谁会化缘给你?幸而我是个大大的好人,所以今天就请你吃一顿吧!”

湛空道:“施主你这话错了,首先,小僧并不逢人化缘,怀里有的是银子,其次,小僧认识你,向熟人化顿斋饭并不为过。”

“什么?你何时又认识我了?我可从未见过你这么个吃荤腥的和尚。”

湛空咧开厚嘴唇一笑:“你是顽石师伯的弟子肖劲秋,你说俺说得对不对?”

肖劲秋也猜中了他是谁,所以他说出师门并不吃惊,只笑道:“你何从知道是我,难道我脸上刺有什么记号不成?”

“你上树使的是顽石师伯的独门轻功身法御风飘絮,这身法俺也会,师伯教的。”

“不错,你说对了,我早猜到你是温金宝老兄,元心师叔的宝贝徒弟。”

温金宝笑道:“对极,你又是怎么猜的?”

“那还不容易,就凭你的长相就足够了。”

肖劲秋说着就递了只鸡腿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只啃着,又道:“你鼻子还真灵,我的酒肉都被你闻出来了。”

温金宝忙着啃鸡,无暇答话。

肖劲秋和他并没见过面,只听师傅说过,有时师傅的至交元心上山来秦山月观峰探访师傅,师傅也曾去维屏山秘密岩去访元心,相互都不带弟子前往。

因此两人只听说过对方,却无见面机会。

元心曾授肖劲秋伏魔真气杵,顽石老人则授温金宝御风飘絮轻功术。

下山时都嘱咐要寻找对方,联袂行道。

肖劲秋本想到山东昌邑县府去找温金宝,但天灵教成立引起他的兴趣,去了三清山。

因此一直抽不出身去,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从家里溜出来了,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未还俗。

温金宝吃得香极,又是舔指头又是吮咂鸡骨,便把剩余的都给了他。

盏茶时分,肖劲秋不禁傻了眼,他准备好够两天的吃食,被温金宝扫了精光,一小坛酒也点滴不剩,好家伙,有吃福!

“和尚,够了么?”

“差还差点儿,不过包里没有了,将就些吧,这附近又买不着。”

“啊哟哟,哪个寺庙养得起你这个大肚罗汉?方丈大师岂不叫苦?”

“错了,师兄,吃素时俺肠胃不顺畅,饭吃不了三碗,汤喝不了三口,所以身上不长肉。”

“那么说,你是个酒肉和尚?”

湛空叹口气道:“生来如此,奈何?”

“那你为何不还俗,好放开吃肉,大碗喝酒。”

“这话说起来长了,得从小时候说起。在俺之前,家父母膝下曾有我四个兄妹,但都长不到两岁便夭折,以后家母就不再有喜,家父生怕温家绝了后,就长年吃斋念佛,求菩萨再赐个儿子,并许下愿,若是果真有子,便挂名于寺中出家,十岁后入寺,二十岁还俗,回家成亲传宗接代。许是菩萨怜惜家父母志诚,两年后果然生了俺这个宝贝。但俺出世后,虽然圆圆胖胖,却是多病多灾,好不容易养到七岁,又染上了什么怪疾,一病不起,急得家父母除了求医治病,每天都到佛寺敬香祷祝,求菩萨保佑,方丈大师因家父母一向对寺中捐资甚丰,便亲自上香念经为俺祈福,但俺病势依然不见好转,眼看就要呜乎哀哉,一命归阴。这天,来了个行脚老和尚,在寺中见大殿上家父母长跪不起,便向方丈问起缘由,方丈大师叹息着把俺的情形说了,老和尚动了恻隐之心,说自己懂岐黄之术,愿到俺家诊治。家父母见老和尚慈眉善目,方丈又尊为圣僧,便赶紧奉请老和尚到家诊治。老和尚替俺把了把脉,又将俺周身按摩了一遍,对家父母道:“病儿无防,有救。”便开了药方,令配药煎服,又每天都来替俺按摩捏拿,如此这般十天半月后,俺果然活了过来。直喜得家父母叩头如捣蒜,恳求老和尚常住俺家,保俺性命。老和尚知俺十岁要入寺为僧,便告诉家父母,不如跟随他老人家去,每两年回来省一次亲,十来年后还温家一个壮壮实实的大儿子,定能延续温家香火。父母虽难舍俺这个金宝,但相信只有跟着老和尚,小命才有救,便满口答应。又过了一个月,俺的病已全好了,身上开始长肉,把父母喜得老泪直流。俺便跟着师傅去了维屏山秘密岩秘密寺。此山离五台山中心村镇七十余里,山势险峻,岩谷幽深。苍松翠柏,浓荫覆盖,是个练功好去处。其实师傅并未携俺住寺,在山中另觅山洞清修。除了习武炼气,还教俺诵经读书。平日里一天两餐,吃的素食,日子过得清苦,但俺的身子骨却结实起来。两年后师傅如约带俺返家省亲,家父母见俺长高长壮实了,自是喜欢不尽,转眼间十年过去,师傅命俺返家,从此不准再上维屏山见他老人家,说俺该入世还俺的孽债去,不要再来烦他老人家。

回家后,因俺并未十岁去当和尚,父母为还愿,又将俺送进本城寺中当和尚,以三年为期,期满还俗成婚。可是俺在家吃了一个月的鸡鸭鱼肉,进了庙别的没什么,就是肚腹饥得慌,不得不经常回家大吃。家父母钟爱俺这个宝贝,明知做和尚不该沾荤腥,但心痛俺饿坏了身子,便由俺大吃大喝。庙中方丈因俺父母供奉甚丰,况俺只是个临时和尚,也不多加管束,还劝家父母只让俺做一年和尚就算还了愿,在菩萨跟前,方丈大师自有交代。家父母早就盼俺回家,闻言喜之不尽,说等俺一年期满就说房媳妇,早些给温家添丁添口。俺闻言大惊,忙说俺还要四处云游名山宝刹,烧香祈福,以补俺三年和尚之不足,再过一年还俗,然后再论及婚娶。家父母先是不允,俺赌气说若不顺从俺,俺就离家入寺,永不还俗。家父母无法,只好允准,还要派四个家丁跟随,以防不测,俺被纠缠不过,只得显露一手武功,让家父母放心。哪知地面上一班泼皮正好在家父母开设的店铺内滋事,被俺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治伏,一个个对着俺叩头大喊佛爷,说以后拜俺为师,若有人再敢上门寻衅,自有他们对付云云。

家父母见俺果真有本事,惊喜之下才放心让俺出游。俺总算吐了口气,自由自在出来玩耍,好不快活。”

温金宝一口气把经过讲完,听得肖劲秋直乐。

问他道:“娶个小媳妇儿在家享福,有什么不好?再生几个胖小子出来,岂不乐陶陶?”

“哎呀,看你说的,俺自小从未与姑娘说过话,见了她们心里就不自在,媳妇儿是万万不能娶的,再说成天呆在家中,岂不把人闷死?”

“你既然出来游山玩水,何不把僧衣脱了?”

“不成不成,这僧衣穿一日在身,一日就不能娶媳妇。要是脱了它,家父母非逼俺成亲不可,所以俺宁愿穿着它。”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到这儿来?”

“在维屏山时,听师傅说过南方沿海风光特异,要俺今后去看看。俺此次到武夷山游耍,来到福州府,听人说西禅寺的荔枝特好吃,便想到寺中来挂单,哪知俺没有度牌文书,只好租了间屋来住,等候寺僧摆荔枝宴的日子到来,好领略领略荔枝美味,不料方丈说什么税监要驾临西禅寺,把俺给赶了出来。俺想看看那官儿怎么摆荔枝宴,便寻思先找个隐身之地,后日再来观光,没想到师兄你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真是再巧不过。”

劲秋道:“我可不是为了吃,我来此就是为了寻这个税监官儿的晦气。”

“这官儿招惹了师兄么?”

“虽没有招惹我,但这官儿坏得很……”

他把程瑞彩种种恶行简略地说了说。

“阿弥陀佛,这官儿真是罪大恶极。”

“元心师叔可曾吩咐过你,出师后在家等我来找你,然后我二人行侠江湖,匡扶正义!”

“说过的,俺在家当了一年和尚,可总不见你来,也就把这事忘了。”

“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如何?”

“这还用说,两人在一起好玩些。”

肖劲秋见他完全不谙江湖事,便把天灵教成立以来的种种事说了个详尽,直听得胖和尚耸眉瞪眼,惊奇不已。

听完后道:“师兄,俺这个人贪睡,还有些懒,不过该干什么,师兄尽管支派,师傅说过,俺学武功就为的是除魔降妖,要俺听师兄的吩咐。”

“师弟,税监府中高手甚多,天灵教的三个卦主更是顶尖高手,要除去他们,我们还必须勤修内功,不可懒惰。”

温金宝道:“俺虽到处游玩,但每夜都打坐练内功,不曾偷懒,因此俺的真气降魔杵已有了七八成火候,师兄你练得如何了?”

“唔,和你差不多,足可制敌。”

“哎哟,师兄,先前俺未吃饱,又有些饿了,不如回城里吃饱了再来。”

肖劲秋一听一愣:“怎么,又饿了?那好,回城里去,明日夜间再来。”

二人遂悄悄下树,返回城里。

肖劲秋让温金宝和他同住“醉仙楼”,换了间稍大的上房,放好包裹,又说了些闲话,两人看看晚饭时间已到,便上前面楼上喝酒。

“醉仙楼”店主郭勇丁早就注意上了肖劲秋。

因为荀甘二女曾到店里来和他会面,这次返回福州,二女又来过,今日又带个胖和尚同来,不免感到奇怪,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路数,待二人在前楼喝酒,竟要了十二壶,愈发觉得他可疑。

可是没有点内功,能喝那么多么?但最叫人难解的是他与二女的关系。

记得上次他住店时,二女也落脚在精舍,卫总巡主还怕他受二女之害去警告他,这次回来他和二女怎么就成了一路呢?据手下人禀报,二女已投身税监府,莫非这小子也是税监府的爪牙?他来福州究竟有何公干?是以命店伙多多观察他的动静,必要时派人跟踪。

但二人饭后并未出门,只在房里说话。

第二天一天依然如此,除了两顿饭,就是关在屋内。

只是晚饭时,姓肖的命小二多上些馒头鸡鸭酒肉,携带回屋,那年青胖和尚不守清规,食量大得吓人,不是邪派教出来的恶徒那才是怪事。

他们多备干粮,莫非供那和尚夜宵之用?郭勇丁想来想去,猜测二人夜间恐要出行,决定亲自监视他们。

二更后,果见两人携个包裹出了店门,便跟在后面跟踪,看他们往哪儿去。

只见二人朝西方向去,到了城门竟然出城去了,忙也跟着出城。

此时已无行人,城外一片漆黑,前面两人已无踪影,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施展轻功追去,追出一里仍不见人踪,只好怏怏转回。

心中暗忖,莫非他二人并未往前走,要不然就是功力通玄,以二人年纪来看,似乎并不可能,多半是自己看花了眼,二人并未出城。

回到客店,命小二注意动静,看两人何时返回。

肖劲秋早发现有人跟踪,而且就是醉仙楼的老板,不由感到惊奇,不知是何路数。

出城后叫温金宝施展轻功,跃到了路边一株大树上,果见店老板施出轻功猛追,不由暗笑。

不多会,老板转回城去,二人才奔向凤山。

他们悄悄潜到西禅寺空着的客房睡觉,天微明时起来,回到昨日那棵大树上,各自屏息练功。

待醒转时,太阳已经高挂。

只见一队队士卒,背着弓弩,持枪拿刀,从寺前经过,沿坡道而行,把一座西禅寺以及寺外荔枝老林围在其中,每人间隔五步,机弩手和持刀枪的士卒交错而立。

另有一些武林人,三五不等,散在荔枝林中,戒备十分森严,不亚于王公大臣出巡。

寺中和尚在大堂上诵经,门却敞开着,一些壮汉大大咧咧走了过去,东查西看,以防闲人混入。

温金宝吐了吐舌:“防范这般严,师兄你怎样下手?”

“见机行事而已。”

又过了一刻光景,只见来了一台台圆顶大轿,温金宝数了数,足有三十六乘,忍不住又道:“嘿,这么多官爷来吃荔枝,好口福。”

一句话提醒了肖劲秋,忙道:“糟,忘了摘下些荔枝我们吃,这些狗官一到,哪里还会有我们的份?只可惜现在不能摘了。”

温金宝咧嘴一笑:“放心,俺在你入定未醒时,早就摘了一大包来。”

肖劲秋乐了,夸他道:“师弟真能干!”

温金宝笑嘻嘻把包裹递给他:“吃吧。”

肖劲秋伸手去接布袋,发现并未装满,道:“你为何不多摘些,给那些狗官吃了可惜。”

“有一半被俺吃了。”

此刻,三十多台轿子在荔枝林停下,没想到下轿的全是丫环和侍女,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把士卒们全看得呆了。

侍女们一下轿就忙开了,把一床床桌布铺在林中草地上,又从刚来到的一辆马车里,捧出碗盖、酒壶和菜肴,把这些物品分别摆到铺好的桌布上,最后又把一个个绸缎软垫,分放到桌布周围,就象摆酒宴一般。

温金宝大为羡慕道:“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真让人嘴馋!”

这时,又来了一班乐师,男女都有,坐在一侧。

他们之后,来了一拨舞女,个个顾盼生姿,巧笑倩兮,坐在乐师们身后。

又过了片刻,几乘大轿来到。

中间的一乘前后各有两名太监相随,十三名太监则走在大轿两侧,每人都腰系弯刀。

肖劲秋道:“中间轿子就是税监程瑞彩乘坐的,师弟你可要看仔细了。”

轿子在荔树下停住,一名太监掀起轿帘,下来个油光水滑的胖太监,有两名太监赶紧一边一个搀扶着他。

周围的士卒护卫以及早站起来的乐师舞伎纷纷下拜,口称参见公公,一个个神情肃然、毕恭毕敬。

程瑞彩并不理会,只与后下轿的魏天星、林书荣、王德奎、何仪、段升等人物招呼,到最中间的地毯上坐下,四名丫环立即过来替他打扇,那四名随轿的中年太监站在丫环身后,其余—十三名年青太监则散在这一“桌”的四周。

肖劲秋暗忖,四名中年太监定是贴身保镖,那十三名年青太监则是他的亲信卫士。

温金宝问:“师兄,程太监会不会武功?”

肖劲秋道:“未听说这家伙会武,他那些太监护卫自京师带来,武功一定了得!”

这时,只听程瑞彩问道:“魏先生,地方官为何不到?”声音犹如中年妇人,腻腻的。

魏天星道:“启禀公公,属下令他们巳时末到,以便卫士检查。”

程瑞彩又问:“蔡安,那班江湖豪客呢?”

“回公公,小的令他们也在巳时末到。”

肖劲秋记住了,这个蔡安就是那十二名护卫太监的头儿,年纪最多二十七八岁。

“三怪儒不是回来了么,他们来不来?”

“回公公,江湖豪客正是由他陪同前来。”

“南海混天蛟,东海一霸来了么?”

“回公公,他二人和江湖豪客一起到。”

正说着,只听有人吆喝道:“抚台大人到!”、“布政使大人到!”……

随着报一个一个官爷的名,从一大串轿内走出来许多官爷。

官爷们按品阶高低鱼贯依次向程瑞彩行礼,程瑞彩眯着眼微笑,并不还礼。

行礼后的官员便在程瑞彩左侧坐下,几人一“桌”。

稍后,中原三怪儒领先,背后跟着一串江湖豪客,肖劲秋认识的有剥皮阎罗邢甲、巫山二凶、追命罗汉、游龙鞭、茅山四道中只认出三个,还有齐鲁双雄,其他许多人并不认识。

荀云娘、甘蕊走在稍后。

一干江湖人向程瑞彩抱拳行礼,然后在他右侧坐下,也是几个人一“桌”。

坐在最靠近程瑞彩一“桌”的有三怪儒、荀、甘二女,还有一个白发白须的威武老头儿,—个五旬精壮汉子和两个豹头环眼、面孔黝黑、满脸凶悍之气的中年汉子,一个魁梧高大,一个矮壮结实。

程瑞彩笑嘻嘻道:“两位来过这里没有?”

高大汉子道:“在下一向在海岛居住,福州虽然来过,却不曾到过寺庙。”

矮壮汉子道:“在下与温岛主一样,只喜大海,不爱到市镇上来。”

程瑞彩笑道:“两位在海上别有一番风光,今日来此参加荔枝宴,又是一种风情。”

言毕,一抬手,道:“摆宴!”

丫环、侍女们一下忙开了,斟酒摆莱,拿碟拿碗,乐师们便立刻吹奏起来。

待酒斟好,程瑞彩又抬手一摇,乐声立止,大管家段升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朝四周抱拳行礼,扬声道:“各位,今日程公公邀约大家来此品尝荔枝,学古人风雅。历年来,荔枝宴都由西禅寺老和尚主持,邀约些落魄文人来这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今年嘛!就大大不相同了,由于程公公大驾光临,在座的又都是地方政要、体面士绅、武林名家,为西禅寺荔枝宴增添了一段佳话。各位或文或武,都得到公公的赏识,望各位感恩戴德之余,不忘忠心耿耿,为程公公效犬马之劳!请各位举起手中杯,恭祝程公公福安!”

于是,所有来客举杯高呼:“恭祝公公福安!”然后干杯亮底。

程瑞彩笑容满面,连说:“好,好。”

段升又道:“各位请自用,奏乐起舞!”

顿时,乐声中,妖冶舞女翩翩起舞,犹如一群彩蝶在林中飞舞。

官员政要、江湖豪客个个笑容可掬,边看跳舞边饮酒吃喝。

肖劲秋轻声道:“这阉官好会享福!”

温金宝道:“阿弥陀佛,这才叫荣华富贵,俺家在县城里算是首富,可比起这太监来,差得太远!你瞧他们的食具酒器,不是金的就是银的,那太监的酒壶酒杯都是好翡翠。”

劲秋道:“税监职位是肥差,这阉官拼命搜刮民脂民膏,挥霍无度,早晚,我定要取他首级,以解八闽百姓之苦!”

此时,丫环侍女每人挎了个精致的小竹篮,把一些卫士摘下的荔枝果儿,拣红的大的装入小篮,分送各桌。

给程瑞彩的,是从小竹篮中再挑出最好的,用玉盘盛了端上,再有两名侍女轻舒玉指,把皮剥了,放在一个玉碗内端到程瑞彩跟前。

放置到各桌的竹篮一空,马上有人提走,换上一篮。

程瑞彩吃了几枚荔枝,赞不绝口。

地方官员每年都享用,不足为奇。

那些外地来的江湖豪客初次品尝,一个个大声赞美,叹为一绝。

肖劲秋在树上看得火冒,对和尚说:“今日来的高手太多,那太监还不该死,但这么眼巴巴看他们大吃大喝岂不便宜了他们?

得想个法儿出来搅他的局、扫他的兴!”

温金宝道:“俺笨,法儿就由你想吧!俺先把这剩下的荔枝吃了。”

肖劲秋赶忙抓出几个来,边吃边想。

他估计从自己潜伏到程瑞彩摆席地大约相距十多丈,可以用一把碎石先打他个措手不及,乘乱时再见机行事,宰不了狗太监就溜之大吉。

他让温金宝不要动,自己一跃下地,哪知刚一站稳,就听身后有人轻呼:“什么人,站住!”

一回头,竟是那个护卫头儿蔡安,带着四名护卫太监正好巡游过来。

听他不敢高声叫喊,知道他怕惊动了税监,心中念头一闪,有了主意,立即弯腰探手,抓了几块石头,一提内劲,捏碎在握。

蔡安身形一晃,到了肖劲秋跟前。

肖劲秋一笑:“小安子,见了逍遥生爷爷,还不赶快请安!”

蔡安听他自称逍遥生,不禁大吃一惊:“什么?你就是逍遥生?”

“不错,小安子,你不怕惊动了你的主子吗?快快让你爷爷过去,你就站一旁恭送大驾吧!”

蔡安大怒:“小安子是你叫的?好小子,蔡公公今日活捉了你!”

四个太监不声不响,抽出弯刀,散开成合围之势,怕他溜走。

蔡安又道:“有种的,跟爷爷到林外去,爷爷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肖劲秋笑道:“你怕惊动了主子,诱爷爷到林外去,爷爷偏不上这个当,你待怎的?”

蔡安气极了,一比手,四太监从四个方位扑上,手中弯刀一舞,霍霍有声,内功极强。

肖劲松知道弯刀从胡地传进,刀法必然与中原刀术不同,不可大意。

不等他们近身,他肩一晃上了树,四太监反应极快,立即跟着上树。

肖劲秋一下又蹿到四五丈外的树上。

蔡安率四名护卫包抄围堵,个个不声不响。

肖劲秋有心把他们往荔枝宴上引,边逃边嚷嚷道:“逍遥生爷爷生了气,这就过去把狗阉官的脑袋摘—了!”

蔡安大急,尖声轻叫:“快把这小子堵住,莫让他往那边去!”

可是,他们越追越靠近了宴会地。

肖劲秋十分滑溜,左边一蹿,右边—钻,—下藏到树后,一下又在树上。

围林的士卒护卫都见了他,纷纷搭弓上箭,刀剑出鞘,向他围了过来。

而宴会场地的丝竹笙管不歇,舞伎们仍在翩翩起舞。

肖劲秋看准了,猛地一闪,混到了乐师队里。

蔡安身法极快,见状赶紧尖声叫喊:“抓逍遥生!抓刺客!”

这一喊,他用上了内力,乐师马上停奏,舞伎立即停舞,肖劲秋右手一抖,左手一扬,两把碎石带着极大的啸声向程瑞彩射去。

可是,当他从树上甫落乐师身后之际,环卫在程瑞彩身边的四名亲随太监就已发现,立即有两人并肩而上,挡住了程瑞彩。

两把碎石劲射出的刹那,两太监袍袖一拂,发出两股极强罡风把碎石卷向无人空处。

坐在一侧的官员纷纷吓得往树后钻,武林豪客则立即跃起,一个个向肖劲秋扑去。

最先达到的是三怪儒,一席的白发白须老头和那个五旬精壮汉子。

老头一到,当即劈出一掌。

精壮汉子两臂高举,八指箕张,两个大拇指贴住掌心,肖劲秋识得这是螳螂爪。

此人必是赫赫有名的姜仲杰。

当下不敢怠慢,立即一个倒纵,落进了围堵而来的弓弩手队伍里,把弓弩手吓得四散逃开,他运起功力大喝一声:“弟兄们快上,杀尽这班贪官污吏!”

这一吼,似乎有许多人藏在林中,那些官员乐师舞女吓得乱作一团,四散奔逃,顿时混乱不堪。

肖劲秋还想再迫近程瑞彩已不可能,那四个亲随太监武功极高,四周又有那么多高手围截,只有开溜方为上策。

他一顿足,又一个倒翻上了树,但马上就有几个人向树上扑,其中就有剥皮阎罗邢甲,他对着邢甲打出一劈空掌,喝声:“下去!”人又腾身而起。

但螳螂爪姜仲杰和那白胡白须老儿已从侧面追到,在二人身后不远,还有许多人尾追而来,三怪儒和二女抄了他的后路。

看来,只有硬冲才能脱困。

急切间,他双手摘下两把荔枝,喝一声:“看打!”

几枚果子带着啸声直射姜仲杰、白发老人,二人连忙拧腰挫身坠地,果子迫使他们后面的人左闪右避,乘此机会他又一个斜跃,落到了五丈外的另一株树上。

人刚立稳,就听暗器破空声从温金宝藏身处打出,也是用的荔枝果,把一些卫士打得哇哇叫。

肖劲秋喊道:“快走,跟我来!”

此刻三怪儒已当先追到,肖劲秋大吼一声,一掌打出,身在半空的姜仲杰连忙双掌齐推,只听“嘭”一声将他震落,沙莫、管世才连忙转身下地,看姜仲杰是否受伤。

乘此空隙,肖劲秋一掠而出,但人一落地,蔡安率十二太监已从树下追到。

肖劲秋脱身不得,正提气扬掌迎敌,又听大吼一声:“我自在僧今日也扬个名儿,露一手让你们开开眼!”

紧接着黄影一闪,温金宝舞着两根带叶的树枝,发出凶猛的劲啸,从太监身后杀到。

太监们见来势凶不敢以刀碰树枝,纷纷闪开避让,被他冲到了肖劲秋跟前。

两人立即往前冲,又被巫山二凶王泰、阮彪以及一些不认识的江湖人阻住。

温金宝双手一抖,两根树枝箭一般射去,紧接着又顺手折下一根儿臂粗的树枝,大吼一声,双手一抖,叶片似飞蝗般射了出去,如一阵密集箭雨,把许多士卒护卫打得叫喊连天,那些江湖豪客也大出意外,闪避不及。

巫山二凶躲过了树枝却未躲过叶片,痛得哇哇乱叫。

肖劲松忙从地下抓了两块石头,捏碎后返身打出,一拉温金宝,两人使出轻功绝技御风飘絮,—下跃出八九丈,双足落地时脚尖一踮,上了一株大树不见。

后面的卫士兵卒及江湖人,呐喊着四处围过去,但已不见两人踪影,又忙向四周继续搜索。

程瑞彩气得脸色铁青,冷冷道:“—个逍遥生就搅了局,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

大袖一挥,怒冲冲上了轿。

一场欢欢喜喜的荔枝宴就此散席。

当天下午,逍遥生、自在僧大闹荔枝宴的消息不胫而走,城内大街小巷轰传,人人拍手称快。

福州府的三班捕快、城防巡丁、全都在大街上盘查行人,搜寻旅社,要找一个年青后生和一个年青胖和尚,搅得城内鸡犬不宁,四道城门加派兵卒,只许进不许出。

“醉仙楼”郭勇丁闻报,肖劲秋和胖和尚午前回了旅舍,心中十分起疑。

但半个时辰后,荔枝宴被逍遥生、自在僧搅乱的消息已传人城中,西禅寺知客悟雷也派人来加以证实。

这么说,肖劲秋就是逍遥生,胖和尚湛空就是自在僧,这使他十分惊愕。

这两人既然与程瑞彩作对,为何又与荀、甘二女勾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是正是邪?眼下官府马上就要来人查店,该不该把他们隐藏起来?逍遥生两次与税监作对,不管他是正是邪,干的却是正道英雄不敢干的事,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应该立即让他们避到密室。

主意拿定,他立即叫来一个店小二,让他迅速知照全店上下,只说从未见过肖劲秋、湛空两人,自己则亲到精舍楼上,敲肖劲秋的门。

门开后,他立即说:“二位闯了大祸,衙门捕快很快就会到小店盘查,请二位速带随身之物跟在下到里院暂避!”

肖劲秋见他神情焦急,不像有诈,便喊了湛空,把衣物带上,跟他匆匆下楼进了里院。

郭勇丁道:“二位就在客室静候,在下到店里去对付官差,稍后再来与二位详谈。”

肖劲秋笑嘻嘻道:“掌柜请便,我二人就在此等候,官差真要不依,我二人就溜之大吉,不敢牵累贵店。”

郭勇丁正色道:“千万不可露了形迹,衙门里的人在下相熟,自会把他们打发走,二位只管放心!”

说完,径自离去,顺手锁了小院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湛空道:“师兄,掌柜的怎知是我们干的?他昨夜跟我们踪迹,今天又为何要帮我们?”

肖劲秋道:“我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中亮相,有一伙人在葛洪山见过我,你又是穿一身僧衣,消息传开人家还会不知道么?至于这店老板为何帮我们却不知道,等问他吧。”

温金宝又道:“俺从前年下山,从未与人大动干戈,今日早上忽然和那么多人狠斗,心中着实发慌,但俺壮着胆,一点不怯阵!”

肖劲秋笑道:“原来你心慌哩,我还以为你勇冠三军,是个猛先锋呢?”

温金宝道:“但俺不是外强中干,只是见识少罢了,所以多碰些对手,不就老练了?”

肖劲秋道:“你那股蛮劲挺吓人的,谁又知道你心中发虚?不过,遇上高手你可得小心了,千万鲁莽不得。”

两人谈谈说说,浑不把衙役搜索的事放在心上。

不到半个时辰,只听院门锁响,郭勇丁匆匆进来,又把门关上。

一进客室,他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把差爷打发走了,不过今日不比往日,盘查极严,说税监大人下令,定要查出二位踪迹,在下又送了些银两,他们这才走开。”

稍停,续道:“二位几日内恐怕不能在街上露面,等过了风头再说。”

肖劲秋道:“多谢掌柜,请问尊姓大名?”

“免贵姓郭,名勇丁,二位不必客气。”

“掌柜掩藏我二人,不怕牵连么?”

“并非小店不怕牵连,在下一向老老实实做生意,但干我们这一行的,迎的是四方客,日子长了也颇长见识。二位是勇斗贪官的英雄,在下不忍二位遭殃,故相助一臂之力。再说,二位若从小店被搜出,小店也脱不了关系。”

“郭掌柜也习武吗?”

“唉,生意人哪会什么武功……”

“郭掌柜昨夜跟我二人踪迹,一身轻功颇为不弱,又何必瞒我们呢?”

郭勇丁大窘,脸上一红,支吾道:“咳,这……这叫在下……”

“掌柜若不见弃,何不说出真情?”

郭勇丁无奈,只好说:“在下习得拳脚是真,但小店内无人知晓,二位既然识破,还望不要声张,但在下并非江湖人,只开店谋生,昨夜跟二位踪迹,只是对二位有些不放心。”

这说法言不由衷,肖劲秋一笑:“掌柜若有难处,不必细说,掌柜援手之德,我二人十分感谢,他日定然相报。”

郭勇丁忙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异日或有借重之处,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我二人乱了一个上午,腹中空虚,请掌柜帮叫些菜饭,抬一坛酒充饥如何?”

郭勇丁请他们稍待,自己出去吩咐小二。

不到一刻,小二送了酒菜来,郭勇丁却未露面,两人正要吃喝,小二又折了过来,说有两位夫人正在精舍楼上敲他们的门,不知要不要见她们。

肖劲秋忙叫小二请她们来。

须臾,荀甘二女进了小院,肖劲秋忙请她们进屋用膳,吩咐小二添两付杯盘。

荀云娘一见大酒坛便笑道:“人家四处捉拿你们,你们却只顾吃喝,不要命了?”

甘蕊道:“酒鬼宁可不要命,也要喝酒,他这个人本性难移,无可救药啦!”

肖劲秋笑道:“没事没事,二位姐姐今天好体面,坐上席呢?”

云娘笑道:“那当然啦,可惜好端端的一场荔枝宴却被你搅了,害得我们白跑一趟!”

肖劲秋见温金宝傻愣愣低头站着,就拍了他一下道:“师弟,见过两位姐姐!”

温金宝胀红着脸,头也不敢抬,低声叫了声:“二位姐姐,和尚有礼。”

二女瞧他那份局促,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甘蕊逗他道:“喂,小和尚,怎不把头抬起来,莫非地上有珠宝吗?”

温金宝脸更红了,道:“地上并无珍宝,两位姐姐是女的,和尚不能看。”

云娘道:“哟,女的谁说不能看?看看又会怎的?莫非你一向不守清规,见了女的就动凡心,所以……”

“俺才不会动凡心哩,俺最怕和女的有牵连,一向躲得远远的,不信就问俺师兄。”

二女更加好笑,觉得小和尚挺好玩。

甘蕊道:“你为何见了女的要躲?”

“这个,俺不告诉你!”

云娘笑道:“你怕女的会吃了你?你是唐僧,女的是白骨精?”

“俺也说不清,只是不愿和女的说话。”

“啧、啧,出家人看不起女子么?”

“不是,俺……”温金宝说不出来了。

肖劲秋笑道:“师弟,对两位姐姐可不能这样,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啦,可两位姐姐要是男的就好了,俺定会亲亲热热和两位姐姐说话。”

二女又忍不住大笑,直笑得弯了柳腰。

云娘笑骂道:“姐姐能是男的吗?废话!”

甘蕊佯嗔道:“我二人若是男的,还用你叫姐姐?小和尚,你糊涂到极点,该打!”

肖劲秋请二女坐下,斟了酒,敬一杯。

温金宝斯斯文文坐下,吃也不吃了。

劲秋笑道:“两位姐姐是自己人,你但吃无妨,用不着拘束。”

温金宝这才动起手来,但仍然不敢抬头。

荀云娘呷了口酒,问二人怎会到了小院,劲秋把郭勇丁的举动说了。

云娘道:“暂避一下也好,但大意不得,税监府中高手已大批出动,散布于城中闹市,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甘蕊道:“我二人不放心,特来看看你们,另外有要事相告。这几天我们要和三怪儒去贺兰见师傅,一早就走。”

劲秋诧道:“三怪儒去干什么?”

“请师傅下山。”

“令师会答应么?”

“我们估计不会,但也有些难说。”

“咦,令师早已归隐,怎会……”

“你听师妹说吧,这其中当然有缘故。”荀云娘插言道。

甘蕊续道:“家师多年前曾欠三怪儒师傅的情,三怪儒就是打着他们师傅的旗号去的。”

“三怪儒的师傅是谁?上次在福宁州就忘了问,可以告诉小弟么?”

“三怪儒的师傅就是当年著名的大漠秃鹰申屠雄前辈,你不会耳生吧?”

“啊哟,原来是申屠老怪,著名的大魔头。”

“不错,正是他,声名不在江湖四霸主之下。要不是他,能把江湖四霸主中的三位,请到天灵教去当什么卦主么?”

“什么?三霸是他请出山的?这么说他就是天灵教的教主了!”

云娘插言道:“错了,教主不是他。”

“那么是谁?”

“不知道,三怪儒说连他们也不知。”

“申屠老怪现在何处?与天灵教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替天灵教招揽人才?”

“他仍在大漠,这是三怪儒说的。”

“申屠老怪既然请出了三霸主,令师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可为何在天灵教组教后才想起去贺兰山请令师出山呢?”

“不,早在去年,他们就去了贺兰山,但师傅说闭关修炼在即,不能出山,现在该到开关的时候了,三怪儒欲再赴贺兰山—行。”

“啊哟,两位姐姐,千万要设法阻止才是。”

甘蕊接话道:“怎么阻止法?我们不能让他们不去见师傅。”

云娘道:“我估计师傅不会出山,但不知当年他老人家欠申屠雄多大的情。”

甘蕊道:“要是师傅无法拒绝,我们也只能跟着师傅去,那可是没办法的事。”

劲秋道:“奇怪,三怪儒自身投靠税监府,却替天灵教张罗人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云娘道:“这一点我们问过,他们说,这是互无关联的两回事。帮天灵教请出四霸主,那是奉师傅的命,师傅要报当年与少林武当等大派结下的仇,天灵教就是为了对付名门大派的,而他们自己却愿到税监府当差,为朝廷效力,所以两头忙。”

劲秋想了想道:“二位姐姐此去,还望多多劝谏,别让三怪儒坏了他老人家的清修。”

云娘道:“只能尽力而为,就看天意了。”

甘蕊又道:“对了,还有件事,今日你见到东海一霸温武魁、南海蛟龙万昌雷了吧。据三怪儒说,他们这次来是商议剿灭卫海帮人,肃清闽江通道的。两霸和海龙帮出人,要税监府派高手助阵,一举毁了卫海帮,这事你该管。”

肖劲秋道:“不曾听说卫海帮,但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者,一定是好人,不知何时动手?”

“详情不知,大概不出三天吧。”

“与二位坐一席的白胡老头是谁?”

“金刀无敌焦劲松,税监府总教习。”

“黑白两道在税监府共事,彼此和谐么?”

“各不理各,互不来往,白通白,黑通黑,分得清清楚楚。但他们中许多人并非真心投靠,他们只是为了税监府收藏的武功秘籍而来。”

“果真有秘籍吗?”

“三怪儒说确实有,比如少林点石功等等。”

三人边吃边谈,温金宝只埋头吃喝,一句不岔。二女见他食量之大,惊得目瞪口呆。

二女吃毕,话也说完,告辞而去。

临别时商议以后见面办法,约好到此店来找郭掌柜,肖劲秋会把去向告诉他。

二女走后,郭勇丁来了,陪二人喝酒。

肖劲秋道:“郭掌柜,可听说闽江有个卫海帮?对了,还有个海龙帮。”

郭勇丁一惊,表面不露声色,淡淡地回答道:“听是听说过的,二位为何问起他们?”

“这两个帮派平日行事如何?”

郭勇丁摸不清二人意图,敷衍道:“在下不知详情,故无法回答。”

肖劲秋道:“既然不知,就不说它吧,来来,敬郭掌柜一杯。”

郭勇丁忙道:“不敢,二位请!”

饮完酒,郭勇丁试探道:“尊驾打听闽江两个帮派,是要去找人吗?”

“不是,只想知道两个帮派的作为。”

“在下略知一二,听说卫海帮一向抗倭抗暴,保护沿江渔民免受鱼霸盘剥,海龙帮则与海盗勾结,并欺行霸市,压榨江尾渔民……”

“这么说,卫海帮可敬,海龙帮可恶了?”

“是的,老百姓都这么说。”

“我来闽后,听说过倭寇侵扰沿海渔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事,但对卫海帮却不曾听说,既然他们抗倭抗暴,何以无人提起?”

“据在下所知,卫海帮原在马祖岛外的白沙岛,后被倭寇与海盗联手突袭,伤亡惨重,被迫退居闽江龙桠渡口,因而少有人提起。”

肖劲秋道:“原来如此,掌柜知道龙垭渡口在哪里吗?离城远不远?”

郭勇丁诧道:“尊驾莫非要去?”

“不错,卫海帮三日内必有大难,在下欲助一臂之力。”

郭勇丁一惊:“卫海帮有大难?尊驾何从知晓?”

肖劲秋一笑:“掌柜非武林中人,不说也罢,来来来,喝酒喝酒!”

郭勇丁心念电转,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问出事因。

“不瞒尊驾说,在下虽非武林人,但与卫海帮巡主手下大水头林浩东相识,彼若有难,在下应及时转告才好,尊驾可否将实情相告。”

“郭掌柜是热心人,既然与卫海帮人相识,那就烦掌柜代为转告。三日内,东海一霸、南海蛟龙与海龙帮将大举来犯,税监府也派高手参加,目的在于灭帮毁派,打通闽江通道。”

郭勇丁暗自心惊,这消息不会有假,海盗灭卫海帮早有此心,这是全帮上下一直忧心的事,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快!

他深吸口气,沉住气又问:“尊驾何以知道,消息可靠否?”

“刚才不是有两位大姐来过吗?她二人是在税监府听三怪儒亲口说的,大概不会有假。”

郭勇丁决心把话说明,便道:“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若尊驾不愿说,就算在下没开过口,并请原宥是幸!”

“掌柜有话只管说。”

“足下既然与程税监为敌,当属正道英雄,何以又同身在税监府内的女煞星称姐道弟,这实在让人不解,足下可愿说明其中缘由?”

“掌柜要明究里,在下自可说明,但掌柜可否将真实身份告知?”

郭勇丁一愣,心想好厉害,大概瞒不了他,但若说明自己身份,无疑就泄了酒楼的底,万一将来他并非正道中人,岂不坏了大事。

因道:“在下弄清足下真实身份之前,请恕在下不能透露真实身份。”

肖劲秋笑道:“尊驾既然信不过,那就不必讲吧。但有一点尊驾必须明白,人之好坏,非一言能说清。更何况二姐姐并非外界所传那样。她们之所以留在税监府,是在下请她们这样做的。否则,何以做到知己知彼呢?至于在下本人,是正是邪任由人猜疑去,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只要在下愿意,不管他人作何想,此所谓‘我行我素’,掌柜以为然否?”

郭勇丁道:“可是,一个人的声誉至为重要,武林人更看重的是名而不是利,足下不畏权势,欲为民除害,行的是侠道,然又与……”

“又与女煞星交往是不是?在下作为,不愧于天,不畏于人,何在乎江湖谤誉?至于二位姐姐,并非恶人,休听江湖传言。卫海帮主事,烦郭掌柜代为转告,早些防范才好。”

郭勇丁道:“足下说得好,大丈夫作为,不愧于天,不畏于人,在下心服,愿与足下赤诚相交,但碍于戒律,在下身份不敢相告,望足下体察是幸。”

“好说好说,郭掌柜不必为难,来,喝酒!”

郭勇丁对逍遥生十分心仪,极愿与他推心置腹,但碍于帮规,未敢明言。

他走后,温金宝道:“师兄,你白费口舌,他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不爽快!”

肖劲秋笑道:“你原来在听呀,我还以为你只顾吃喝呢!”

“吃听两不误,两全美。”

“对了,你在荔枝林大喊什么‘自在僧’,这是你的别号么?”肖劲秋忽然想起来。

“师兄称自己逍遥生,俺就叫个自在僧,合起来俺们就是逍遥自在,嘿嘿,多潇洒?”

肖劲秋大笑:“妙极妙极,好—个逍遥自在,来,干他一杯!”

湛空也嘻嘻笑着,十分得意。

肖劲秋又道:“师弟,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往卫海帮,只是你这身袈裟碍眼,得想个法儿才成。”略顿一顿,道:“有了,叫辆马车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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