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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亲情魔影

苏北白马湖边一片大庄院,飞檐明瓦,雪白的院墙华丽辉煌,那就是武林遐迩闻名的白马山庄。

大庄主凌霄客公孙雁,二庄主苍冥客游俊松,同为武林有数的领袖人物。

院墙之中传出一片哗笑喝采之声,这正是两位庄主在指点儿女练功之际。

一个少年口音高声赞扬道:“佩琳妹,你功夫好俊啊!”

另一个少年口音也嚷道:“佩琳妹!要不是你今日露出那俊的身法,我和骏哥怎知你进境那样神速呀!”

立时一个清丽爽脆的少女娇声道:“骏哥、彬哥!别那样说了,每天只听你们两个不是赞这就是赞那,怪讨厌的。”

“啊,佩琳妹生气了,你功夫是真俊呀!”

“讨厌!”

随着一阵沉雄地呵呵朗笑,道:“骏儿、彬儿也不必过谦,放眼当今武林高手,能压着你两兄弟的只怕不多了。”

这说话之人正是大庄主凌霄客公孙雁,突然,他语音一顿,无比沉重地继道:“不过,话得说回头,自从十年前,因天山争夺血襟绝艺,出现了绿羽令、赤叶符、蓝鳞匕首、黑铁死牌和白骨幡这五种残酷恐怖的令符后,江湖间虽又平静如常,实际上无人不知无穷的杀机正潜伏江湖,武林老一辈领袖人物‘圣剑、血笔、神斧、绝掌、双飞客’六人,竟有三人突然未再现江湖,如今‘绝掌’和这白马庄上的‘双飞客’虽仍健在,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有变,今后维持白马庄威名不坠之人,骏儿、彬儿,你们可知是谁么?望两位贤侄倍加勤练功夫才是。”

二庄主苍冥客之子游文骏、游文彬原来兴高采烈,闻言垂手肃立,唯唯称是。

这时,院墙一角立着一个粗布少年,他虽生来眉清目秀,红唇玉面,神色之间却掩不住寒碜之色,他闪闪缩缩地躲在墙角一株老槐树下,双目神光奕奕,盯着院子中秀丽出尘的公孙佩琳。

凌霄客公孙雁、苍冥客游俊松神目如电,朝那槐树一瞥,凌霄客摇摇头,道:“老二,此子也着实可怜,十数年前,烈马狂生将他带到庄上来,既未说明他的身世,甚且连个姓氏也没有,谁知他却一去撒手不管了。”

苍冥客叹道:“烈马狂生天山夺获血襟绝艺,退走时重重挨了九个蒙面怪客连手一掌,如今烈马狂生之生死,正是江湖穷究的一个谜,以他十年不来领走此子看来,他多半是重伤不治了。”

“为兄也正有同感。不过此子也怪,不言不语,却有一身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骨格,若加以培造,骏儿、彬儿可难望其项背,几年前我也曾对他说愿收他为徒,谁知他竟不从,如今却又来偷瞧偷学,老二,你说怪也不怪?”

“孤儿之心,谁能测得?他既自甘如此,也就由他吧!”

双飞客离去后,院中锦衣华服、满脸骄气的游文骏、游文彬突然重重地冷哼一声,一掠身已到了那粗布少年的身前,不屑地道:“小子,好呀!你又敢来偷瞧小爷们练功,你以为躲在这里别人便瞧你不见么?伯伯和爹爹饶过了你,哼,小爷可不那么便宜你。”

扬掌间,“啪啪!”两声脆响,粗布少年早挨了重重的两个耳光。

“滚,你滚!下次再撞见你,你可小心一点!”

游文骏上前又是一脚踢得粗布少年踉跄退了两步。

粗布少年电射出两道愤怒的目光。

突地,白影一闪,公孙佩琳一纵而至,她秀眉一耸,无限同情地望了粗布少年一眼,随即对游文骏、游文彬叱道:“骏哥、彬哥!你们又在欺侮他。”

“谁叫他偷瞧咱们练功!”

“爹爹早有心想收他为徒,只是他自己不从,瞧瞧又有什么关系?”

“哼,凭他小子也配!呸!”游文彬一口涎沫吐在粗布少年脸上。

“彬哥,你说话可得留点余地,爹爹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你不知道烈马狂生夺得东海奇叟、大漠异人的血襟绝艺?说不定那天到来带他去练那绝艺,哼!你们可要差得远了。”

“哈哈!烈马狂生!烈马狂生怕不早给那九个蒙面怪客一掌震死了,纵然不死,他也早把这小子忘得一干二净,不然为何十年尚不见踪影?”

公孙佩琳瞪了游文彬一眼,转身想安慰那粗布少年几句,可是他早已走了。

他怀着寂寞与受辱的心情,穿过庄院。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是他心中在连声喊叫:“我要忍耐!我要忍耐!独孤大叔的话我要听,那两个骄傲的小子,不够我一掌,就能把他打死,可是我不能,我要听独孤大叔的话,我无父无母,终有一日我会找到的,烈马狂生带我到这白马庄的,我只要等烈马狂生到来,啊!他死了?他忘记我了?”

这粗布少年思绪迭涌。他默默回到了自己房里,默默沉思着

当夜,一条黑影疾似幽灵泻出白马庄,几个起落已定身于白马湖边,这时,一条小舢静悄悄地游了过来。

黑影一跃而上,就听着一个瘖哑的口音道:“你才来,我已到来多时了!”

“啊,独孤大叔!你早来了!咦!独孤大叔!怎么你脸上有泪痕?什么事使你不开心啊?”

“哦,没什么!等会儿告诉你吧!今夜我可要考量考量你功夫进境如何了!走吧!”

那人走字方脱口,舢板突然疾驶如飞,驶向湖心。

那后来登上舢板之人,正是日间的粗布少年,而那被称为独孤大叔之人,却是十年前来到白马庄上的一个中年仆人。怪的是此人修眉广颊,举止从容不迫,毫无一丝仆人的气息,但是他却是十年如斯重病的样子,脸色苍白,除了对粗布少年特别关心外,平日落落寡欢,任谁也不理不睬。

他到了白马山庄三个月后,已与粗布少年形影不离。粗布少年也不知他的身世来历,就照着他的吩咐称他为独孤大叔。

独孤大叔也在这时开始教他一种内功心法,但独孤大叔自己不会,只会将练功口诀告诉粗布少年。

后来逐步走招练掌,指力轻功,十年来粗布少年练到了什么程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两人坐在舢板之上,他按掌运功虚按水面,那舢板便疾驶如飞。

舢板转瞬间已驶至湖心,停了下来。

独孤大叔静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贤侄,你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独居白马山庄,连个姓名也没有,如今我问你,你愿跟我姓独孤?”

“大叔,我早有这种想法,十年来你待我之恩情,何异亲父。”

独孤大叔目现异光,突然捉住少年的双手道:“好好,那你以后就叫独孤青松好吧!青松象征永世不凋,你高兴么?”

“高兴,当然高兴!独孤青松,这名字多骄傲呀,我太高兴了!”

“好,那你朝三丈外湖面尽力发一掌试试。”

独孤青松从不知自己掌力到底如何高强,闻言一笑,猛然提聚了十成真力,徐徐地朝三丈外湖面拍出。

谁知半晌湖面无声无息。但那独孤大叔却无比紧张地叫道:“不好,快退!”

独孤青松不知出了什么事,催动舢板急退了十丈,谁知就在此时,湖心水底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声息。

接着,哗啦啦一声暴响,从水底猛然冒起一股水柱,高达数十丈,激得湖面浪高三尺。独孤青松直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惊道:“独孤大叔,湖底有个怪物在兴风作浪!”

独孤大叔却圆瞪着两目盯着独孤青松,他目光之中揉合着惊诧、不信、得意、狂喜各种不同的成分,最后他蓦地大笑,笑过后又一阵呛咳,半晌才平静下来,道:“贤侄,那不是怪物!想不到你的掌力竟有那么雄浑”

“什么,那是我那一掌拍出的?”独孤青松双目瞪得比独孤大叔更加地大了。

可是独孤大叔却双目蕴泪,望着远方根本未听他说话似地,喃喃道:“大哥!你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

独孤青松一见他这等神情,奇道:“大叔,你说什么?你为什么又流泪?”

独孤大叔缓缓地转回头,他全身微微有些颤抖,微弱地道:“贤侄,告诉你吧!大叔的心事已了,今夜就要走了!”

“啊,大叔!你为什么要走呢?你在这里不好么?”

独孤青松想起十年来,他与独孤大叔形影不离的情景,他流泪了!他一面流泪,一面幽幽地道:“大叔,你知道小侄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要一走,那我更是孤单了!偏偏那烈马狂生生死未卜,谁知他还来不来。他要不来,我的身世岂不永世都成了谜?大叔,你不能走,小侄很苦啊!”

“贤侄,我知道你很苦,但你要忍耐,我想烈马狂生绝不是背信之人,他会来的。不过你也应替他想想,他在天山夺得东海奇叟、大漠异人的血襟留艺后,已是天下武林瞩目人物,可是他身带掌伤,你想他能够公然露面,出现江湖?亦许正为此原因,他暂不能显露行藏,但他必定会来的,贤侄,你一定能够等着他。”

“是啊,大叔!我一定要等他来,我一定要等到他!”独孤青松突然大声叫着,他激动得全身猛烈颤抖。

“贤侄,还有白马庄主十几年来待你不薄,将来不管怎样,你要时时刻刻心存恩义,小少爷对你不住之处,看在庄主面上,对他们忍让三分。”

“是,大叔!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独孤大叔沉默片刻,才喟然一声长叹,身边取出一个布包交给独孤青松,声音含悲,道:“贤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好生珍惜前程!大叔此去,行藏无定,但只要不死,总有相见之日,这布包留给你,不到五更不许拆看,现在你便催动舢板送我一程吧!”

独孤青松哀哀叫了声:“大叔!”忍不住又泪如雨下。

“不要哭了,未来还不知有多少事等你去做,你这么软弱,怎能胜任?走吧!”

独孤青松无奈,只得发出掌力,催动舢板,朝白马湖对岸驶去。

靠岸后,独孤青松又送出十里,在独孤大叔一再催他回庄之下,他才含泪怅望独孤大叔的身影慢慢隐于夜色之中!

他走了!这十年来唯一的亲人走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回到湖边,一个人坐在湖岸痛哭了一番,才怏怏地回到庄中。

谁知庄中大厅上却灯火通明,厅外暗影之中躲藏着一些仆童,个个脸上严肃中隐露惧容,屏息倾听,可是厅中寂静异常,并无人发声。

独孤青松心知必是庄中发生了事故,他找着一个熟人悄声问道:“庄中发生了什么事故?”

“有人赶来报讯,领袖武林六奇之一‘绝掌’被人挑了,全家老小十四口尽遭惨杀!”

“‘绝掌’被挑与白马山庄有何关系?”

“哼,没有关系庄主何用这样焦急?显然杀‘绝掌’全家之人,专与武林成名人物为敌,武林六奇,隐去三人,被挑一人,仅剩的就只这白马庄上的‘双飞客’了。”

“那么挑‘绝掌’之人是谁呢?”

“你自己去看吧!”

独孤青松从一个窗口向厅中望去,只见厅中居中坐着二位庄主,脸色凝重,右边站着两位庄主夫人及公孙佩琳。庄主身后立着游文骏、游文彬,几人的目光落在前面一张长方桌上。

桌子上赫然放着十年前一度出现江湖的蓝鳞匕首、黑铁死牌及白骨幡。不过今日只有三物,不见另两物──赤叶符和绿羽令。

桌子前面站着两个黑衣中年汉子,状似恭谨。

厅中的气氛非常沉肃,两位庄主默不作声。

大庄主公孙夫人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道:“绝掌屠龙梅大哥全家大小十四口一夜之间尽遭屠杀,难道当时竟没有一个目击之人么?”

一个黑衣中年汉子躬身答道:“没有,夫人!要有的话,这三般恐怖信物何至于无人知道物主是谁?”

凌霄客公孙雁目光一闪,接口问道:“那这三道信物是在何处发现?”

“啊!大门上悬着黑铁死牌;正梁插着蓝鳞匕首;白骨幡却立在香炉里。”

凌霄客公孙雁蓦地双目圆睁,大喝道:“好可恶的魔崽子!”

谁知他“魔崽子”刚脱口叫出,厅中陡地倒卷起一股阴寒刺骨的怪风,顿时将厅中十二支分布四处的烛光噗地吹灭。

凌霄客公孙雁和苍冥客游俊松称奇武林,轻功盖天下,立知有变,一声紧急怒吼:“提防暗算!”

音落人已凌空而起,嗖地窜上天井屋面之上,可是就在同时,厅中“哇!哇!”两人惊魂夺魄的惨叫。

接着,只听公孙夫人在厅中喝声:“打!”一股掌风过处,“嗖!嗖!嗖!”两位庄主夫人、公孙佩琳,以及游文骏、游文彬,同时掠上屋面。

庄主见家人无恙,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沉声向厅里喝道:“来人是何方鼠辈,既敢深夜扰我白马庄,因何又不敢抖出名号相见?”

“嘿!嘿!”厅中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忽见一点火光倏地闪了几闪,厅中十二支烛光,忽又大亮,照见厅中那两个黑衣中年汉子,七孔流血,死状之惨,不忍卒睹。

这时原先躲在暗角偷听之人,一个个惊得面如死灰,一溜烟回到自己寝房,蒙头发抖。

凌霄客公孙雁与苍冥客游俊松,一见厅中烛光复亮,一点屋面重又扑进厅中,快得像两只大蝙蝠般,刹那间已绕厅疾走一周。

可是除了两具死尸外,别无异状。两个庄主面面相觑一阵后,苍冥客肃然道:“魔崽子真的竟找到白马庄来了?”

凌霄客凝重地点头道:“虽不能完全确定,只怕八成不出老二所料,纵观武林以轻功扬名者,尚无出你我双飞客之右者,但今夜来人轻功之高,又非你我所能及,若非如此,绝掌屠龙梅兄怎会抵敌不住?”

庄主夫人及儿女掠身而下,游夫人急急问道:“你们是否已看出来人是何路数?”

凌霄客公孙雁摇摇头,正想答话,瞥目间忽见厅外走进一人,他手中拿着一块黑的铁牌。

进厅之人正是独孤青松。他脸上笼罩着一层郁抑之色。

凌霄客脸色大变,一掠身已迎了上去,劈手将那块黑色铁牌夺了过来,惊诧地连声道:“黑铁死牌!黑铁死牌!你,你在何处发现的?”

“庄中大门之上。”独孤青松默默的回答。

凌霄客两手捧着黑铁死牌,竟微微有些发抖。

这面黑铁死牌关系着白马山庄的生存死亡,他怎会不紧张到了万分?他额角已现汗水,蓦地一旋身,大叫道:“老二,你去看看香炉之中是否有何异状。”

他自己却一掠二丈,忽然全身一拔,飞上正梁,下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蓝汪汪的七寸匕首,只见他步履沉重地走过,对着正怔怔俯望着正厅香炉里的苍冥客,肃穆地道:

“老二,香炉里可是插着一面白骨幡么?”

苍冥客伸手从香炉里拔出一面小小的白幡,赫然一个黑骷髅头印在上面,尽量抑制着的神情,却掩不住他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抽搐。

几人沉默片刻,凌霄客开口道:“绝掌屠龙梅兄全家被杀,原先我还存着江湖一般仇杀之想,如今再也不必怀疑了,魔崽子竟以武林为敌。”

独孤青松默然站在一侧,但他目光锐利,他朝那白骨幡上一瞥,立时看出幡上一条飘繐之上似有字迹,但他装着未见,不去说破。

这时公孙佩琳也已见到,惊呼一声叫道:“爹爹,那幡上有字。”

“当真?”

凌霄客闪身已与苍冥客并肩而立,两人一看幡上字迹,脸色大变。

苍冥客冲口而出,大声道:“情况紧急,大哥有何打算?敌暗我明,以弟之见,不若暂避锋芒,是为上算。”

凌霄客神情一愕,双目精光突射,随即暴出一阵狂笑,声浪沉雄震耳,朗声道:“白马庄数十年声威远播,名登六奇之尊,老二怎地一开口便心存退缩,魔崽子纵然阴谲诡谋莫测,岂是能吓着白马庄么?”

苍冥客脸上一红,低声道:“小弟失言,大哥恕罪!”

游文彬突然问道:“伯伯!那幡上到底是何字迹?”

凌霄客默不作答,无比凝重地沉思起来。半晌过后,猛然抬头,坚决地道:“文骏、文彬即刻动程分至宿迁、泗阳召回你们两位师兄,务必在三天内赶回庄上,不得有误。”

转头又对公孙佩琳道:“立即晓谕庄上童役婢仆,就说庄中将有大变,愿者留,不愿者听凭自去。”

游文骏、游文彬及公孙佩琳顿时奉命分头行事。

一向安宁无事的白马庄,片刻之间,笼罩在紧张纷乱之气氛中。

庄中之人只有独孤青松一人仍然孤单静默地冷眼而观,他悄悄回到自己房中,仍然怀恋着独孤大叔,可是他也知道庄中即将有大敌来犯,以那三般信物的出现,来犯之人,便是十年前出现在天山争夺东海奇叟与大漠异人血襟留艺的恐怖杀人者,绝掌屠龙梅裴全家之死更增其恐怖,显然双飞客面对这神秘恐怖的犯者毫无把握,因此遣散庄中婢仆,心存一拚。

独孤大叔临行的话又在他心中响起:“白马庄主十几年待你不薄,你要时时刻刻心存恩义”

独孤青松沉想了片刻,喃喃自语道:“大叔!你放心,侄儿一定会听你的话,只是那烈马狂生十年来杳无踪迹,实在心思纷乱如麻”

一线曙光映进他房中,他想起五更已过,不是可以拆看独孤大叔留给他的那个布包吗?他一面解着布包,一面心想:“这必是独孤大叔留下的一些纪念之物。”

他想到十年来与独孤大叔形影不离的情景,落寞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往事的笑意,可是当他目光触到包中之物时,他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全身一阵急颤,迷惘的脸孔渐渐转白转青

现在他一切都明白了,他应该嚎啕痛哭一场,但是他一点眼泪也未流出。他闪射着骇人光芒的双目,大大地瞪着布包中的七件东西──赤叶符、绿羽令、蓝鳞匕首、黑铁死牌、白骨幡和两片血字纵横的襟衣。

其中尚有独孤大叔留下的一份素简,写道:

“贤侄!当你启视这布包后,必定万分震惊吧,你做梦也想不到你竟是武林六奇之首圣剑羽士之子,更料不到你等了十几年的烈马狂生竟会是十年来与你形影不离的独孤大叔吧!这一切太使你迷惘了,不是吗?可是,你要冷静,冥冥中播弄命运的大神将会给吾侄安排在何境遇之中谁能预测?那五样恐怖的信符正是迫使你父失踪、生死不明的证物,其中的恩怨因果,大叔也不明白。十几年前大叔在天目山灵雾谷发现此物后,曾访寻你父二年,毫无下落,如今此责便落在你身上了。

十年来,吾侄所练轻功、指功、掌功,正是天山所夺,东海奇叟的成名绝技‘惊电飞虹’、‘寒芒指’、‘九阴神掌’,至于大漠异人的血襟之上,并未载有武功,只有一幅秘图,此图何指,吾侄将来或能遇获,望能善自珍视。

我因天山争夺血襟时,被几个蒙面怪客震成重伤,功力全失,此去天涯飘泊,行踪无定,寄望吾侄好自为之,前途珍重!

大叔独孤星手书”

独孤青松看完大叔留下的素简后,这才难忍泪水汩汩而流,他感动地自语道:“大叔!原来你就是烈马狂生,难怪你说烈马狂生必会到来,原来烈马狂生与我相处十年形影不离,而我不自知,啊,大叔!你好苦啊!天山夺获血襟绝艺,却落得一身功力全失,终身残废,大叔!你虽未要我替你找那九个蒙面怪客报一掌之仇,但我独孤青松怎能推卸此责?还有那五个神秘的魔头,哼!”

独孤青松正在喃喃独语之际,突听门外一片匆促的脚步声,但是却无一人出声,显然庄上又出了事。

独孤青松藏起布包,开门出去,迎面走来两个仆人,满面惊容,独孤青松正想问,两个仆人擦肩而过。

公孙佩琳适时而至,她显得庄肃而忧虑的神色,望了望独孤青松,沉重地道:“昨夜爹爹的吩咐,你全已听见,你作何打算?”

独孤青松目蕴奇光,盯在公孙佩琳的脸上,默不作声。

公孙佩琳全身一震,退了两步,低声道:“你,你怎地这样看人?”

独孤青松俊脸一红,答非所问地呐呐道:“庄中又出了何事?”

公孙佩琳愁容满面道:“骏哥、彬哥奉爹爹之命去宿迁、泗阳召回师兄,离庄不远便被人打成重伤,匍匐而回,现已昏厥不省人事。爹爹十分震怒。”

“啊,又是那魔崽子的手段?”

公孙佩琳点点头,黯然道:“庄中三日内便有大变,我看你还是走吧!而且我看烈马狂生再也不会来了。”

独孤青松苦笑了笑,轻轻道:“小子十数年来,养我育我都在这白马庄中,我自应与庄中一般童仆有别,小姐怎能如此说法?”

公孙佩琳点头道:“爹爹因与烈马狂生昔日的交谊收留你十几年,也未把你当外人看待,但日内庄中变生仓卒,恐怕无人再能抽身照护你,为你自身的安全计,我想你还是暂避一避,待庄中事了,如不遭惨变,你那时再回来也一样。”公孙佩琳说完黯然而去。

独孤青松在心底感激地道:“谢谢小姐的好意,小姐对我独孤青松十年来那份同情之心,我独孤青松将永志不忘!”

独孤青松走出外厅,凌霄客、苍冥客二位庄主正在为游文骏、游文彬施救。

独孤青松默默地在旁看了看两人的伤势,默不作声一人出庄而去。

这日,他独自走遍了附近的村落,古刹荒庙,又独驾舢板驶遍白马湖,未曾发觉有何可疑之人。

黄昏时,他回到庄中,庄中的仆童、丫鬟已走了一半,他暗自对自己说道:“独孤青松!为己为人你都要截住那几个魔崽子。”

他略进饮食,在房中调息片刻,已是初更时分,他正想出去,已听到公孙佩琳在房外嘱咐道:“你把门窗关紧,除非庄中失火,不然有天大的事也不要出来。”独孤青松应道:“谢谢小姐照护。”

公孙佩琳去后,独孤青松打开窗门悄然纵出,又将窗门关闭,在暗影之中移身厅外,只见厅中庄主夫妇四人面色肃穆,凝重地端坐在厅中。

独孤青松心想:“我不能走得太远。”

他仰面望了望厅外的屋檐,轻轻巧巧一拔而上,藏身在屋檐下,全无半丝声息。

初更过后,厅中的灯火倏灭,整个白马庄立时沉入死寂之中,庄外百步之内,有何动静,纤毫可闻。

独孤青松知是庄主将灯火熄灭,静以待敌,无形中独孤青松精神一紧,一对发出奇光的瞳眸,不住地扫视着沉沉黯夜。

二更过去了,四外仍无动静,但三更正是夜行人出没的时候,独孤青松并不因庄中的平静而疏忽了戒备,相反的,他更加凝神防范。

正在这时,突然几声轻微的阴阴冷笑传来,独孤青松神情一紧,捏紧拳头,暗道:“来了!”

他情不自禁运起了“九阴神功”,严以待敌,双眸更加注视搜索敌踪所在,但是那几声冷笑过后,四外又复归沉静。

独孤青松疑惑地暗忖道:“难道是我听错了?分明那冷笑出自人声,怎会不见人?”

正在独孤青松疑虑重重之际,蓦地,一声厉啸之声划破寂夜,随即娇叱暴喝连声,这声音竟是从庄中大厅之上传出。

独孤青松全身一凛,暗道一声:“糟!庄主已经与那些魔崽子接上手了。”

他两个指头夹住屋檐,身子一甩,已翻上屋顶,像一团黑烟般掠向厅中,从厅中天井朝下一望,心中立时一阵急跳。

这时厅中厉啸、暴喝、娇叱响成一片,只见庄主夫妇四人背对背立在厅中的正中央,掌风呼啸。

在他们周围却有黑、白、蓝三条影子绕身疾转。

独孤青松练过东海奇叟的九阴神功之后,虽在黑夜,视物也如同白昼,再看庄主夫妇四人早已挥汗如雨,显有不支之象,如再相持片刻,势必为那黑、白、蓝三魔影所乘。

独孤青松想起自身伶仃孤苦,十数年来受尽了孤寂冷凄的煎熬,全是这些魔崽子所害,直到如今,虽知父亲就是武林六奇之首圣剑羽士,但父母下落仍然不明,一股报仇的怒火无形中涌上心田,趁庄主夫妇尚未受害之前,一声冷笑,正想扑下。

谁知正在这时,公孙佩琳疯狂般提剑猛然扑出,怒叱道:“魔崽子,白马庄与你们何怨何仇,姑娘与你们拚了!”

凌霄客一见,惊声道:“琳儿,你,你不要命了,快走!”

可是已经迟了,那条蓝影冷笑一声,快得像一条幽灵,猛然扑向公孙佩琳。这边庄主夫妇因公孙佩琳的出现,一下分神,顿时留下一个大大的漏洞,黑影白影厉声一笑,抢扑而至。

这是生死一发之际,蓦地,从厅中天井之上扑下一团黑影,快得那里看得清人影,猛然朝堪堪扑至公孙佩琳的蓝影一合,“哼!”一声闷响,随即黑影一分,旋风般一转又到了庄主夫妇身前,立时两声惨厉的叫声震动屋宇,两股鲜红的血箭狂喷而出。

那团黑影又在这鲜血狂喷之际,“嗖!”地射上天井,一晃不见。

现在,一切又复归平静,留在厅中的五人如泥塑木雕,目瞪口呆地瞪着地下的三具血尸,凌霄客方重重地嘘了一口长气,道:“好险!要非那隐身一侧的高人相救,双飞客恐怕也要在武林除名。”

公孙佩琳惊魂甫后,接口道:“那相救之高人既然救了人,为何又不愿现身相见?”

“是啊,此人功力通玄,刹那间便置三魔于死地,可惜竟失之交臂。”

其实,这时独孤青松尚隐身厅梁之间,闻言暗道:“庄主,那人你道是谁?恐怕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是我吧!”

他落寞的脸上掠上淡淡的一丝欣慰,目光却盯着毙在他掌指之下的三魔尸体。

一忽儿,厅中亮起了灯火,厅中躺着黑、白、蓝三色衣着不同之人,但脸孔均罩着一块薄薄的黑纱,蓝衣人手中紧紧握着一把蓝汪汪的匕首,黑白两人手中拿着黑铁死牌和白骨幡。

公孙佩琳一见低声道:“是他们!正是那三个魔头。”

但凌霄客却神情严肃地走过,轻轻将蓝衣人的罩面黑纱揭起,突然“啊!”地一声,再也出声不得,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张不到二十岁清秀的少年脸孔。

苍冥客也将黑白两人的面纱揭起,同样现出两个少年人,几人无不惊讶十分,凌霄客与苍冥客几乎同声不信,道:“不可能!不可能!绝掌屠龙梅兄是死在这三个少年手里?十年前玉门关至天山一路之上数十个武林人离奇残酷的被杀,凶手是这样三个少年人?谁能相信?那时他们最多也不过八九岁啊!”

藏身在厅梁之上的独孤青松也感到迷惑难解,他不相信这些少年人就是蓝鳞匕首、黑铁死牌、白骨幡的主人。但如果这三人不是的话,那真正的蓝鳞匕首、黑铁死牌、白骨幡主必是他们的前辈人物,其武功就不知多高了。

凌霄客和苍冥客翻动三尸,发现蓝衣少年被一掌震死,看情形必然五脏碎裂,但黑白两少年,却是被一种指力洞穿胸腹而死,两人怎样也想不起武林中谁有这种至高指力,苍冥客摇摇头,道:“此人功力虽高,下手却狠辣得紧。”

独孤青松暗中闻言,心中忖道:“二庄主,你话虽不错,可是蓝鳞匕首、黑铁死牌、白骨幡主何止狠我十倍,我能留着他们再为害江湖?”

就在这时,突听凌霄客道:“老二,你注意到这三具尸体之上有一雷同之处么?”

“这我倒未留心察看。”

“这三人虽穿着不同,但襟边均一致绣有一个小如指甲的血红骷髅头,你想想看江湖之中,谁人以这血骷髅为记号的?”

苍冥客摇头道:“老二未曾听说过。”

独孤青松暗暗记在心上,正想悄然退走,蓦地,庄外几声凄厉的长啸传来,那声音直如狼嗥鬼哭,只见凌霄客神情一肃,扬掌几挥,厅中灯火又告熄灭,紧张的道:“魔崽子个个身怀绝技,诡谲阴狠,这第二起来人,虽仍未必就是蓝鳞、黑铁、白骨诸魔真身,但必然更难斗,凭白马庄目前诸人,绝非敌手,不若暂避他一避再说。”

说着,一掠身,藏伏在厅中北角梁檐之间,苍冥客与庄主夫人、公孙佩琳闻言也前后隐起身形。

正在这时,一声厉啸发自厅外,随即一个阴恻恻的口音冷声道:“白马庄上双飞客听着,如今江湖有主,四海归尊,岂容你两个老匹夫称奇,识趣的就乖乖自毁白马庄,远走匿藏,不再插足江湖,否则今夜白马庄就难逃血洗。”

话音一落,“嗖!嗖!”掠进与刚才同样黑、白、蓝三条影子,独孤青松目光如电,早看出是三个高瘦之人,面上同样罩着薄薄的黑纱。

三人一进入厅中,蓦见地上倒着的三具尸体,不禁一怔,黑衣人突地磔磔一阵怪笑,身形一旋,已扑向躺在厅中的黑衣尸身,抱了起来。

蓝衣白衣两人也分别抱起地上的尸体,蓦听蓝衣人一声惊叫道:“九龙坛、白骨坛两兄听着,我这师弟中的乃是东海奇叟专擅的‘九阴神掌’。”

黑衣白衣人“啊!”了一声,虽在夜色中,独孤青松也见两人全身微微一阵轻颤,接口道:“如此说来,咱们师弟却是被‘寒芒指’戳毙!”

黑衣人语音一顿,随又紧张的道:“东海奇叟早在十年前死在天山,怎会今夜又在白马庄出现?莫非是烈马狂生自得血襟后已练成绝艺,嘿!必定是那个狂人,此地既有这狂人架梁,暂饶上老匹夫性命,速报恩师要紧。”

说罢飘身掠起,黑、白、蓝三条影子微晃已越墙飘出庄外。

独孤青松心中一动,暗忖道:“蓝衣人称黑衣白衣人为九龙坛、白骨坛兄,而且他们又各以面纱罩面,显然只是以衣着相认,实际却各不相识,这是何故?”

独孤青松翻身间,似道黑烟,追踪出庄。他本可在厅中再毙三人,但如此一来,要留下活口探听三魔真相,势必被隐身一侧的庄主发现是他,以后行事便诸多不便。

他轻烟般追出庄后,突见三人倏忽而分,竟分从三个方向疾驰,这却是他未预料到的,略一思忖,展开“惊电飞虹”轻功绝艺,化成一股急劲锐风,身带衣履破空的“嘘!”声,追了上去。

黑衣人正狂奔之际,忽闻身后嘘声,正感奇怪,空中忽地射落一人,拦住去路,黑衣人身法竟然快极,低哼一声,狂奔之势猛地一收,同时暴退一丈,嘿声道:“小子想死不成!”

想来那黑衣人必是震惊于独孤青松轻功之高,嘴中虽喝问,人却一步步向后退。

独孤青松一脸冷漠之神色,缓缓的跨前数步,这才学着那蓝衣人的口吻一字一字说道:“九龙坛的兄弟,我固不想死,今夜你如说出实话,我料你也不至于死!”

独孤青松话虽徐缓,可是自有一种咄咄逼人之气势。

黑衣人既看清来人只是一身粗布、略带土气的少年,绝非自己心目中惊惧之人时,精神一壮,嘿嘿一阵阴笑,忽自怀中掏出黑铁死牌,对着独孤青松照面一扬,冷声道:“小子,以你所为,本当骨化飞灰,但今夜本使者有事,暂放你一条生路,你可识得这面铁牌么?”

独孤青松冷漠一笑,道:“黑铁死牌是不是?”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不与我滚得远些?”

独孤青松冷笑一声,蓦地人影一闪,黑衣人一声惊哼,黑铁死牌已到了独孤青松的手里,轻轻一捏,早已不成形状,抛置地上,低喝道:“九龙坛兄弟!我问你,你口中所称的恩师是谁?所谓九龙坛、白骨坛是江湖中何帮何会?总坛的地址在那里?今夜你如不说实话,哼!你怀中抱着那人正是你的榜样。”

黑衣人震惧于独孤青松夺牌毁牌的惊人手法,连退三步,但是默不作声,缄口无语,同时慢慢将那具黑衣尸身放下。

“哼,你为何不答话?告诉你,今夜你想逃是逃不走了!”

黑衣人仍不答话,只慢慢将罩面黑纱揭起,却是个中年人,生得一脸狞恶之相,谁知他面纱刚揭起一半,蓦地一声厉吼,揭纱的那只手掌猛然压下,阴风倏起,罩向独孤青松。

这出手一掌果是阴毒无比。

独孤青松十年勤练九阴神功,已至念动即发境地,一见黑衣人暴然发难,本能的右臂一挥,九阴神功已然发出。

黑衣人掌力一触独孤青松发出的神功,立知不好,可是待要撤掌那里来得及,“蓬!”的一声,黑衣人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倏地全身又是一阵急颤,口中断断续续含糊的迸出了几个字:“你你是烈马”双腿一伸,闭过气去。

独孤青松一掌击毙黑衣人,一无所获,默默回到庄中,独自在房中陷入深思,蓦地,他脸上掠上一抹喜色,好像心中疑难之事已解,取过纸笺,匆匆写了几个字,一跃而起,推开窗门,嗖的又窜了出去,一晃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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