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诸葛欧阳明已在鬼灵子陆小歪床前站了很久。可鬼灵子似乎连一丁点儿醒来的意思都
没有,他甚至转了个身,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什么。
过得良久,赛诸葛突然笑了,道:“陆小歪!你别装蒜了,快给我滚起来。”
鬼灵子未等他话音落尽,早咯咯一笑跃起身来,道:“你给我送山鸡来了么?还不快快
给我拿出来,我可是饿得要命了。”
赛诸葛愣道:“什么?”
鬼灵子故做奇状道:“你们这散人谷里的人莫非只有在打赌时才吃东西么?”
未等赛诸葛回话,鬼灵子又一本正经地道:“我有个毛病,大概你们是没有人知道的。”
赛诸葛奇道:“什么毛病?”
鬼灵子道:“我若是一觉醒来不吃点儿东西,那便蠢笨如牛,无论学什么,都终归是一
丝一毫也记不住的。”
赛诸葛又是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
鬼灵子道:“没有山鸡么?那么……我看烤野兔也行。”
赛诸葛忽然哈哈大笑。
鬼灵子跟着哈哈大笑。
然后两人齐声道:“有趣!有趣!”
鬼灵子更道:“简直他妈的太有趣了!”
一语未了,赛诸葛早飘然出屋,少时又窜回屋来,手中竟真的拎着一只烤得焦黄喷香的
野兔,劈手撕了一半给,鬼灵子,道:“这当然不是山鸡。”
鬼灵子淡然道:“不是。”
“这是烤野兔。”
“好像是的。”
“吃了它你大概就不会蠢笨如牛了?”
“那咱们干嘛还不试试?”
“有理。”
当下二人盘膝而坐,细嚼慢咽起来。过得良久,鬼灵子陆小歪慢慢站起身来,道:“我
好像可以学点儿什么。”
赛诸葛道:“你的确可以学做一只野兔。”
“野兔?”
赛诸葛大笑道:“幸好是我第一个教你,否则此时你不做野兔也不行了。”
鬼灵子道:“其实做野兔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它可以白天睡觉。”
赛诸葛面色微变,却听鬼灵子陆小歪又道:“幸好我现在突然不想做野兔了,所以咱们
是不是应该马上到材林里去?”
赛诸葛莫名其妙地看着鬼灵子陆小歪。
鬼灵子微微一笑道:“我头上突然长了二十八只角么?”
“你没有。”
“我很好看?”
赛诸葛没再说什么,率先走了出来,鬼灵子微微一笑,也跟着走出石屋。
在整个散人谷中,这儿是树木最稀疏的地方。赛诸葛收住脚步,转头对鬼灵子道:“你
就在这儿站着。”
鬼灵子奇道:“干什么?”
赛诸葛欧阳明一言不发,径自走出十丈开外,才又复转回身,道:“现在你过来。”
鬼灵子不知他玩什么玄虚,当下迈步便往前行,殊不料堪堪走出三步,陡闻“嘭”的一
声!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人的哈哈大笑声传遍了散人谷。
笑的人当然是赛诸葛欧阳明。
因为鬼灵子陆小歪早被一棵树撞了个七荤八素。
鬼灵子一点儿也不怀疑那棵树是真实的,却实在不明白它从何而来,当他揉着头上的肿
块懵然站起来时,那棵突然出现的树又突然不见了,四周的树木依旧显得稀疏,唯一不同的
是赛诸葛欧阳明正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当然,他的人依旧在十丈开外。
鬼灵子居然笑了笑,道:“散人谷的树果然有些儿古怪,难怪那些野兔会被烤得焦黄流
油。”
赛诸葛笑道:“此时你还觉得做只野兔挺不错么?”
鬼灵子立即道:“当然。”
“当然?”
“至少兔子不知道什么叫不知好歹。”
“说对了。”
“我当然说对了,但你却错得不能再错。”
赛诸葛一愣,便见鬼灵子陆小歪转身就往回走,快得倒的确有些象野兔,当下大忿道:
“喂喂,陆小歪,你吃错什么药了?”
鬼灵子却连头也没回,也没有出声。
赛诸葛欧阳明于机关阵式设置之术,数十年前便已可说是独步江湖,不知有多少人敬拜
他为师而不得。往往此时这鬼灵子陆小歪却似乎对他的绝技毫无兴趣,纵是打破了他的脑袋,
赛诸葛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愣愣地看着鬼灵子的背影发呆。
忽听鬼灵子在三十丈开外高声道:“咦!怎的这般古怪?”
赛诸葛闻言也是大奇,当下走过去道:“你看到什么了?”
鬼灵子道:“方才有一只老虎被一只小猫追了从这儿逃奔过去,你说古怪不古怪?”
赛诸葛又愣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古怪之极了,却不知那只小猫撞上突然
出现的树木没有?”
鬼灵子道:“好像是撞了一下,不过那老虎却还是拿它毫无办法。”
赛诸葛面色忽然一沉,道:“陆小歪!我欧阳明若不是看在那……那前辈神僧的面上,
你纵是给我叩三千六百个响头。也休想……”
鬼灵子截口道:“欧阳明,若不因为那位的前辈神僧是我救命恩公,你纵是叩三万六千
个响头,也休指望我鬼灵子陆小歪会去撞那棵树!”
饶是欧阳明号称“赛诸葛”,一时也竟被噎了个说不出话来。
鬼灵子则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少顷,赛诸葛突然大笑连声:“好!好!果然不愧名叫陆小歪,当真算是‘歪’到家了,
难怪!难怪!”
言罢仍旧大笑不己。
鬼灵子和皱眉道:“好?好个屁!我可一丁点也不觉得好。”
赛诸葛欧阳明倒也不以为忤,只道:“陆小歪,你只要学会了我七成本事,将来可是受
用不尽。”
鬼灵子道:“我为什么要学?”
赛诸葛大奇道:“你不学?!”
“大约只有那种不知好歹之辈才学得会……哈哈!我鬼灵子陆小歪定然是学不会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
“哼。”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唉,那我只好对明说了。”
“你说。”
“我先问你,你那间自以为了不起的‘八卦屋’是谁替你保住没输给吴输赢的?”
赛诸葛竟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鬼灵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难道你不记得了么?”
赛诸葛道:“虽然是,但……”
他本想说:“但它的确了不起,而不是我自以为了不起,”然未等他将话说完,早被鬼
灵子截口道:“但你却恩将仇报,口上说是要教我什么屁本事,其实……哼!”
更不待赛诸葛开口,冷哼一声之后紧接着道:“罢了,罢了,我这便去找赌王吴输赢,
将个中情由告之于他……”赛诸葛大急道:“说不得!说不得!”
鬼灵子故作肃然状道:“我鬼灵子陆小歪虽出不上什么,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
总得问心无愧,咱们那般作伪使诈,终归是有些——”
他故作委诀难断之态,沉吟不语。赛诸葛欧阳明当下连忙道:“不不不!你是大丈夫!
甚至还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大丈夫!”
鬼灵子道:“咦?这就怪了,怎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赛诸葛道:“这倒不怪。”
“哦?”
“昔年东坡居士早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鬼灵子道:“噢,原来江湖上竟有人这样说话。”
赛诸葛道:“苏东坡诗、书、词、画以至音律无不冠绝当世,实可算我江湖同道,所以
他的话当然是至理名言,你自己不知自己是大丈夫,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我欧阳明佩服之
至!但你是否还听过另一句话……?”
“什么话?”
“也是一句至理名言。”
“请说。”
“大丈夫行事,尽可不拘小节。”
“你是说偶尔使诈也不失大丈夫本色?”
“对对对!简直没有比这话更对的了!”
鬼灵子心头暗笑,口上却淡然道:“原来如此。”
赛诸葛大喜道:“所以嘛,你只要别对吴输赢说出昨日之事,不但不失大丈夫本色,而
我还会把浑身本事全教给你。”
鬼灵子道:“如此说来,我是对得不学了?”
赛诸葛欧阳明竟不知自己已入彀中,兀自哈哈大笑道:“的确如此,既然是大丈夫,你
只有跟我学了。”
鬼灵子心头大乐,面上和摆出一副劳愁之色,竟尔长叹了一声。
当下二人重回先的鬼灵子撞树之所,面对面盘膝而坐,赛诸葛恰似拣到了三百锭大金圆
宝,得意非凡的给鬼灵子传授起他那秘而不宣、独步天下的机关阵式设置之术,鬼灵子自是
面愁心乐,那也不用再说了。
时光如白驹穿隙,转眼一月已过。
散人谷中的人已觉得头大如斗。至少赌王吴输赢和贼王时穷富已觉得自己的头在这一月
间陡然长大了数倍。
刚开始的时候,赛诸葛欧阳明每天至少要对愁眉苦脸的赌王和贼王大笑三次。
因为“四象屋”里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跑”到“三才屋”里去,而“三才屋”里不
见了的东西也常常会在“四象屋”里出现。
又过一月之后,赛诸葛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八卦屋”里的东西也像是突然长了脚,
会自己跑得无影无踪。
因为在这一月之内,鬼灵子是和贼王时穷富在一起。
鬼灵子陆小歪误打误弄了“北斗天罡屋”的卧室,赛请葛是知道的,但他实在不明,到
底是他的机关不行,还是这鬼灵子陆小歪令人觉得太会人不可思议。
门然,先前一入内便东西难辨的森林,此时鬼灵子置身其中,甚至连赛诸葛也往往找他
不到了。
无论如何,三老者从未想到过这小鬼头会将他们散人谷弄得乱七八糟。
贼王时穷富向来很少开门,有一天他却对欧阳明说了一句话:“他妈的。”
赛诸葛更不犹豫,立即道:“活见鬼。”再末了,却见赌王吴输赢沉着脸走过来,道:
“谁和我打赌?”
赛诸葛奇道:“赌什么?”
“将鬼灵子陆小歪找出来。”
欧阳明和时穷富同声道:“我不赌。”
吴输赢折头就走。
欧阳明连忙道:“喂!喂!”
吴输赢立足转身,怒道:“既然不赢,你叫住我干什么?”
欧阳明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看你脸色不对。”
“这和你有何相干!?”
“当然相干。”
“哼!”
“因为我要和你打赌。”
吴输赢双眼一亮:“你能找到他?”
“我不赌这个。”
“那你赌什么?”
“我赌你的《赌经大全》被陆小歪偷走了。”
“是你叫他偷的?”
“就是说我赢了?”
“你没赢。”
“赌王吴输赢也会耍赖?”
“因为我根本就没答应和你赌。”
未等欧阳明开口,早有一个声音从三十丈外传来:“欧阳明,时穷富不敢和你赌,让小
叫花与你赌怎样?”
吴输赢一愣,但听欧阳明哈哈大笑道:“吴老儿,你已经输了,还赌个屁!”
吴输赢“哼”了一声,高声道:“陆小歪!你给我滚出来。”
鬼灵子当然没有出来。也高声道:“欧阳明,时穷富。你们还不这快和他打赌,只要我
一出来,他就输定了,哈哈……”
笑声未落,欧阳明和时穷富早齐声道:“吴输赢,我和你赌!”
吴输赢道:“不赌。”
“干嘛不赌?”
这句话是三个人同时说的,他们是:欧阳明、时穷富和鬼灵子陆小歪。
然后吴输赢、欧阳明和时穷富就一齐愣住了。
却听鬼灵子道:“吴输赢,你当真枉称赌王,若我不出来,你岂不就赢定了。”
言罢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三人一时愣立当场。
鬼灵子又道:“喂!你们到底谁想赢?”
赛诸葛欧阳明和贼王时穷富连忙道:“陆小歪,你赶快出来!”
鬼灵子道:“可我为什么要出来?我在这儿可是舒服得很。
再说,就等到真的出来了,也不算是你们找到了的,对不对?”
吴输赢高声道:“对!对!是对极了。”
“了”字出口,人早朝鬼灵子发声之处飞奔过去。
虽他的武功与其赌技相比那是大大不如,但与鬼灵子陆小歪相比,至少在轻功上绝不弱
于他。
因为总赢钱的人,脚底抹油的功夫好象一般比别人要好些。
可惜鬼灵子不是一般人,他就连赌徒都不是。所以吴输赢虽然速度不慢,方向也没弄错,
但他并未能见着陆小歪。连鬼灵子陆小歪的衣角也没见着。就好像鬼灵子突然变成了空气。
鬼灵子当然不可能变成空气。只不过在吴输赢刚说出第一个“对”字时,他早就从右侧
横掠出了十丈有余。
赛诺葛和时穷富也紧跟了过来,不过他们看到的也只不过是木呆呆的赌王吴输赢而已。
过不多时,他们又听到了鬼灵子陆小歪的声音,发声之处却是在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
“吴输赢要找《赌经大全》,你干嘛不到欧阳明的‘八卦屋’里去?哈!我敢肯定它准会在
那儿。”
吴输赢面色微变,欧阳明则言道:“真的么?”
鬼灵子道:“我估计大约错不了,但我却可以肯定你找不到它。”
稍顿又道:“所以吴输赢更找它不到。”
欧阳明道:“他连我的‘八卦屋’也进不去。”言语间竟大为得意。
赌王吴输赢一跺脚,愤愤道:“陆小歪!算你狠,我吴输赢服了你了。”
鬼灵子施施然走了出来,面上兀自带着微笑,道:“不知你是真服还是假服?”
吴输赢只得一瞪眼,却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鬼灵子故做沉思状,良久才道:“看起来你姓真的服,唉,那也叫做无可奈何,因为连
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了。”
的确,一个人要自己佩服自己用倒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却听鬼灵子又道:“你们当然不知道我为何要佩服自己,对么?”
吴输赢沉声脸道:“不对。”
“不对?”
“当然不对,因为有的人脸皮比城墙还厚。”
“你的意思当然是说:既然有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就一定有心眼已比针尖小的人了?”
“哼!”
“没什么好‘哼’的,因为第二种人特别客易自以为是。”
“什么叫‘自以为是’?”
“你连这个词的意思也不知道么?唉!真可惜,看来我只好费点儿口舌告诉你了。它的
意思就是:有两个人在鬼鬼崇崇地商量怎样才朗不教另外一个人赌技时。这个恰好听到了。”
赌王吴输赢失声道:“昨夜你在我的‘四象屋’?”
鬼灵子笑道:“好像是的。”
吴输赢气极反笑,道:“很好!很好!陆小歪,你现在究竟想怎样,不妨划下道儿来找
哭输赢接着就是了!”
鬼灵子道:“道儿嘛,划不划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
从哪儿跌倒还要从哪儿爬起来,我陆小歪就是因为和人打赌才差点儿送了性命,所以欧阳明
和时穷富的雕虫小技学不学倒无关紧要……”
赛诸葛和贼王问声怒道:“什么叫‘雕虫小技巧’?”
鬼灵子道:“好好就算是雕虫大技那也不妨。但现在我可是在和吴输赢说话,你们却休
要胡乱打岔,否则你们的《妙手空空经》和《设阵大法》难说什么时候便会突然不见了,哈
哈!”
欧阳明时穷富二人果然不敢再吭声。
鬼灵子又道:“至于你吴输赢敝帚自珍的赌技嘛,看起来我陆小歪倒不得不学它一下
了。”
吴输赢哭笑不得,沉声道:“如果我没兴趣教了呢?”
鬼灵子笑道:“你不会没兴趣的。”
“那倒不见得!”
“可我和能肯定你一定很有兴趣。”
“何以见得?”
“因为方才你说的话题并不新鲜,我昨夜便听样对时穷富说过了。”
“还有的?”
“还有就是:假若你真的没行兴趣,那本《贼经大全》说不定便会成为碎片并且它也一
定会出现在茅坑里。”
吴输赢赫然色变,失声道:“你敢?”
鬼灵子笑道:“我为什么不敢?”
“因为……因为……”吴输赢实在找不出鬼灵子陆小歪不敢的理由,只得一跺脚,接着
道:“好吧,我认栽了便是,你先去把它拿出来,我教你也就是了。”
鬼灵子而忽间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问:“它?它是什么。”
《赌经大全》实是赌王吴输赢毕生精力之所聚,此时听鬼灵子如此说话,几乎气破了肚
皮,当下怒道:“陆小歪!你……”
“我怎么啦?”鬼灵子道:“哦,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对我赌技突然大感兴趣了。
这好办,我小叫花成全了你也罢。”
吴输赢一言不发,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鬼灵子又道:“这样吧,你回你的‘四象屋’等着,待我么记它一段《赌经大全》里的
话,然后听你细细分说如何?”
吴输赢折头就走。
鬼灵子在后面后声道:“你放心,我保证一个字也不记错就是了。”
话音未尽,赛诸葛欧阳明早笑得捧着肚了在地上打滚,连一句言笑的贼王时穷富也呵呵
笑出了声。
良久,时穷富才“咦”了一声,道:“陆小歪呢?他到哪儿去了?”
欧阳明失声道:“八卦屋!”
一语未了,人早飞出三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