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洛阳古道。
日头当顶时分。
热。热得知了没命地叫唤。
路上行人稀少,却偏偏有一行四人顶着烈日行走。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一袭白衣的美少年,他大约十七八岁。说他美,并非说他长的如何与
众不同,他只是五官端庄而已。如果细细的看,你就会发现很奇怪:虽说他的五官无甚奇特
之处,但组合在一起却显得极协调,浑似玉琢天成。
他的整个面部稚气十足,但这种稚气却又与婴儿不同,你不仅觉得可爱,更重要的是它
给你一种亲近感。这恰应了一句话: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寻第二人。
跟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天真未凿的少女,也是浑身灵稚流溢。与她旁边的
美少年相比,脸上却多了-丝风尘,一丝倦色。
他们身后是两个六旬上下的老者,一个高大魁梧,一个瘦弱精明。高大老者背着一个较
大的背包,风尘仆仆;瘦弱老者只是背着一把算盘,眼睛不时警醒地四下里打量。
从他们的神色上看,很明显看出他们已经赶了好几天路了。
少女仰头看看天,天上一丝云儿也没有。
少女道:“独孤哥哥,天热得要命,咱们歇歇脚,喝喝水再走吧?”
少年道:“好,你看前面有棵大树,咱们去树荫下歇息。”
转头向后面两个老者:“你们两个说可好?”
高大老者道:“使得。”
少年突发奇想:“咱们跑过去,看谁跑得最快。”
少女拍掌道:“好好。”
转向二位老者:“连叔叔,田叔叔,咱们站齐了一起跑,不准耍赖的。”
高大老者一脸豪气:“好!”
瘦弱老者道:“田某只怕不行了。”
少女道:“来来来。”
她拉四人并排站好,道:“我叫一二三,大家一齐跑。好啦,一——二——三,跑!”
率先跑了出去,那身形有如蝴蝶戏花,凭风而行,煞是好看,眨眼已飘过二三十丈。
高大老者甩开大步,有若流星赶月,紧跟少女身后。
瘦小老者干咳一声,一跃而起,恰似老鹰觅食,几个起落,已赶超少女数步。
少年却仍在起跑线上,似闭目冥思。
少女不见少年身影,边跑边转过头来,焦声道:“独孤哥哥还不快来。”
少年恍若不动,忽地微微一笑,睁开眼睛,悠地飘了过去。
少女和二老者只觉眼前飘过一道白影,却不见了那少年踪迹。
瘦弱老者又是几个起落,便已到了树下,令他大惑不解的是,那少年居然已笑吟吟地坐
在树下了!
少年道:“你跑得很快呀!但还是我先到啦!”
瘦弱老者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高大老者和少女一前一后赶来。
高大老者道:“三弟功夫是日渐精进了。”
瘦弱老者道:“哪里,哪里,独孤少侠在老夫前多矣。”
这才看见独孤樵。
高大老者不解地:“这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樵得意地道:“我最先到。”
玮云道:“独孤哥哥你不是还没有来吗?”
独孤樵道:“我来啦,我最先到这儿。”
玮云道:“你真了不起,你练的这是什么功夫,教我好吗?”
独孤樵诧异地:“我没练过功夫呀!”
玮云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田归林以为独孤樵对自己所练功夫有何难言之隐,便道:
“小姐快请坐吧,天气实在热哩。”
众人坐下之后,玮云还是缠住独孤樵不放,道:“独孤哥哥,我才不信你没练过功夫哩,
你是不肯教人家。”
独孤樵道:“我真的没练过。”
玮云道:“那你怎么跑得比我们都快?田叔叔的轻功,爹爹都说在江湖上没有几个能
比。”
独孤樵道:“我想到这儿就到这儿嘛。”
玮云道:“我才不信呢,怎么想到哪儿就能到哪儿。那么刚才我想到这儿怎么到不了。”
独孤樵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地想。”
玮云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吗?”
独孤樵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试试看。”
玮云高兴起来,道:“好,我想到那边白石头那去。”
离他们十丈开外的地方有一块白石头。
独孤樵道:“那你站起来,闭上眼睛。”
玮云依言站起,闭上眼睛。
独孤樵道:“你快想:你已经到了白石头那儿。”
玮云依言喃喃道:“我已经到了白石头那儿,我已经到了白石头那儿。”
连城虎和田归林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独孤樵道:“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走嘛。”
玮云道:“想好了。”迈出一步。
睁开眼,却见仅是一步而已,便道:“独孤哥哥你骗人,不跟你玩啦。”
独孤樵道:“我不骗人,你一定是还没有想好,不信你看我的。”
便走到玮云旁站好,闭上眼睛。
三人都似信非信地看着他。
突然三人只觉眼前一空,不见了独孤樵的身影。
再一看,独孤樵已站在十丈开外,冲三人这边道:“玮云,我没骗你吧?”
玮云和连城虎田归林三人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要回来啦,”独孤樵又大声道,刚闭上眼睛,突觉脚腕一紧,“石头”已将他的脚
腕扣住。
独孤樵低头一看,那白石头原来是个人,便“咦”了一声,道:“你不是石头呀?”
那人冷冰冰地道:“说,金一氓那老儿是你何人?”
“金一氓?我不认识他呀?”独孤樵道,又转向玮云那边,大声道:“喂,你们过来看,
这石头是个人。”
三人闻言大惊,急忙飞奔过来,见独孤樵已被那人扣住脚腕,不禁大急。
玮云冲上去就想打,被田归林拉住。
田归林一拱手,沉声道:“阁下何人?因何与敝公子过意不去?”
那人的脸被斗笠盖住,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哈哈一笑,道:“阁下又是何人?”
田归林道:“在下铁算子田归林。”
那人道:“田归林?听敝师说你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了。”
田归林道:“是的。”
那人又道:“那么你旁边的就是雷音掌连城虎了,白马书生柳逸仙呢?”
玮云道:“我爹爹在哪儿关你屁事,你再不放开独孤哥哥,我可要不客气了!”
那人道:“哦。听吾师言柳逸仙做事一惯稳重缜密,没想到生了如此性急的一个女儿。”
玮云哼了一声。
田归林道:“阁下扣住敝公子意欲何为?”
那人道:“敝公子?此人与金一氓那老儿是何关系?”
独孤樵道:“我又不认识金一氓那老儿。我不让你拉啦。”也不见他如何举动,只弯腰
下去伸手轻轻一拨,就脱开那人掌握,回到玮云身边站定。
那人掀开盖着脸的斗笠坐起,这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年,他看着独孤樵,满脸不相信的
神色。
“你到底是谁?”少年厉声道。
“我是独孤樵。”
少年想了想,道:“你真的和金一氓那老儿没有关系?”
田归林道:“阁下放心,这一点在下可以作保,敝公子与玉蝴蝶金一氓决无任何干连。”
少年面色因此和善,道:“既是田前辈如此说话,晚辈就此别过。”
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阁下何人?”田归林急忙道。
少年已飘出十丈开外,并未转过身来,哈哈一笑道:“吾师无敌神掌楚通。”
田归林一惊:“此子功夫当真了得,原来是鹰爪门掌门人的徒弟。”
连城虎道:“无敌神掌楚通一向不过问江湖是非,为何徒弟会到这儿来?”
“管他的呢,”玮云说,一脸关切地看着独孤樵,“他没伤着你吧?”
独孤樵道:“没有。”
玮云道:“他要敢伤了你,我一剑将他那只手剁下来!”
田归林道:“小姐,此人乃鹰爪门掌门人之徒,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咱们还是不惹的
好。”
田归林和连城虎暗自惊异:想无敌神掌楚通号称掌剑双绝,调教出来的徒弟自也非同小
可,明明见他扣住了独孤樵足赤穴,为何独孤樵轻而易举就摆脱了呢。
玮云嚷道:“这儿热得要命,咱们还是回去歇凉吧。”
一行四人奔回树下坐定。
独孤樵道:“喂,他怎么老问我和金一氓那老儿有何关,那金一氓是何人?”
田归林道:“那魔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采花大盗,一身轻功却是了得,据说就算是号称
天下武功第一的太阳叟东方大侠对他的轻功也不敢小觑。”
独孤樵道:“那不是挺好吗?”
田归林道:“你说什么?!”随即明白他根本不知道“采花大盗”四字含意,不禁心头
一惊,道:“独孤公子,玮云,咱四人这一番踏入江湖,你二人尚年幼,不知江湖上风恶波
险,稍一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故老朽欲将如今江湖情况简略一叙。望二位慎记之,可
否?”
玮云道:“好呀,田叔叔你快说吧。”
田归林轻咳一声,道:“江湖历来分成黑白两道,日下白道上,当推太阳叟东方圣武功
最高,据说此老古道热肠,深孚众望,可惜多年来已不见其踪迹了。其次,少林武当向来望
重武林,少林方丈悟性大师,武当掌教灭尘道长,从不过问江湖是非,一身神功当与东方大
侠不分伯仲。其余四大门派掌门人,昆仑派追风剑客皇甫呈,峨崛绝因师太,点苍派苍山樵
段一凡,崆峒派神拳无敌焦烁子,尽皆江湖一流高手……”
突然一个有如夜枭鸣夜般的声音从树上传来:“狗屁,狗屁,大大的狗屁!田小辈二十
年绝身江湖,一出来就大放狗屁。”
田归林和连城虎不禁心头一凛。
一前一后从树上落下一对怪人。
前落地的是一个身高不过四尺,胡须却修长逾膝的老者,他的脸色极红润,有如处子。
跟在身后的是一个鹤发童颜,身高七尺有余的老妪。
老者磔磔地笑,老妇却一言不发。
田归林道:“哦,原来是天山二老。”
老者皱眉道:“天山二老?不对不对,人人都称我夫妇为天山二怪,偏你叫天山二老,
这叫大放厥词,不通哉,不通也。”
言罢哈哈大笑。
独孤樵道:“你们是天山二怪?”
老者道:“对,对极,老夫牧羊童阳真子,她是敝内人牧羊女梅依玲。”
眼睛一亮:“小兄弟听过我夫妻二人赫赫威名?”
独孤樵想想,道:“没有。”
阳真子急道:“怎么没有呢,我二人大名响彻武林,如雷贯耳,如日中天,如——反正
你要听过才对。”
独孤樵道:“但我确实从未听过。”
“那如何是好?”阳真子一脸焦虑地看着牧羊女。
牧羊女道:“他年幼无知,自是不知我二人在江湖中大名。”
牧羊童道:“对,对,一定是这样!”
玮云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好不厌烦,便道:“你们给我说清楚干嘛说我田三叔叔的话是
狗屁,否则本姑娘——哼!”
牧羊童道:“你这小丫头是谁?若老夫不说清楚你待怎样?”言罢嗬嗬大笑。
田归林瞪了满面气得通红的玮云一眼,道:“她是田某大哥白马书生柳逸仙之女,二位
前辈不必计较。”
“咦,”牧羊童阳真子道:“田小辈这几句话非常不狗屁,老夫听了甚觉顺耳。”
牧羊女道:“老身听了也甚顺耳,阳真子,咱们就不再追究他刚才大放狗屁如何?”
牧羊童道:“使得,使得。”便欲离去。
田归林一拱手道:“二位前辈请留步。”
二怪止步,诧异道:“田小儿你要指教老夫二人吗?”
田归林一笑道:“岂敢,岂敢。田某敢问二位,适才田某的话难道有何不对吗?”
阳真子道:“老夫听你数江湖高人,为何连数十个——”
牧羊女抢道:“七个!”
阳真子道:“对,为何连数七个也还数不到老夫二人,这岂非大大的狗屁!”
田归林道:“田某刚才是数白道中人,难道二位前辈也要算白道中人吗?那田某重数便
是。”
牧羊童脸色骤变,连声道:“不,不,老夫最怕有人将我二人算为白道中人。”
牧羊女道:“老身也是,白道中人假模假样,老身一想起来就恶心无比。”
田归林一笑道:“那就是了。”
牧羊童道:“非也非也,你刚才的话依然有狗屁之处。”
田归林道:“前辈请讲。”
牧羊女忙抢在丈夫前道:“你数江湖高人尽数死人,难道还不狗屁吗?”
连城虎大惊道:“喂,你说他们都死啦?难道六大门派掌门人全都死啦?”
牧羊童道:“你们居然连江湖上出了如此大事也不知道,简直是孤陋寡闻之极,可笑呀
可笑!”
田归林道:“前辈所言属实吗?”
牧羊女道:“要不我二位前辈干嘛巴巴跑到中原来。”
牧羊童道:“我二人最喜热闹,故一闻此讯便即赶来。中原武林有此大热闹,岂能不作
作壁上观!”
连城虎急道:“他们到底是死了没死?”
牧羊童道:“他们都失踪了,说不定就死了。”
牧羊女道:“已经失踪半月,一定是死啦。”
牧羊童道:“对,一定是死啦,一定死啦。”
牧羊女道:“咱们还在这儿跟这些小辈罗嗦什么,阳真子,咱们若不快走,就看不到热
闹啦!”
二人如飞而去,转眼不见踪迹。
田归林凛然道:“没想此二人功夫如此了得。”
玮云不服气地道:“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
独孤樵道:“他二人干嘛说自己是二位前辈,难道他们的年纪很大吗?”
田归林道:“这倒没错,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年纪,但至少在百岁左右了,据说武功深不
可测,为人在亦正亦邪之间。五十年前,他二人在洛阳作案,被太阳叟东方大侠识破,令其
退出江湖,并且永不得在中原武林露面。二人依言到了天山,称雄数十年,从未踏入中原。
看他二人此番前来,只怕是他们的话不错了。”
连城虎道:“但又有谁能制住了东方大侠呢?”
“这就难说了,”田归林道,“据兄弟看来,黑道魁首千佛手任空行,毒手观音侯玉音,
千面狐智桐,他们的武功并不弱东方大侠多少,若这几人联手,要制服东方大侠只怕不难。
看来江湖上又要多事了。”
独孤樵道:“这很重要吗?”
田归林诧异道:“你说什么?”
独孤樵道:“我说那东方大侠若被人制住很重要吗?”
田归林道:“东方大侠身系武林安危,这么些年江湖还算平安,就是因为江湖上那些凶
神魔头们慑于东方大侠神威。若东方大侠稍有不测,只怕这些魔头 们又要兴风作浪。”
独孤樵道:“那又会怎样呢?”
田归林道:“那江湖中人不知又要有多少忠良人头落地了。”
“既是如此,”独孤樵道,“那咱们就别找父母啦。”
“你说什么?”
“咱们先将东方大侠找到再说。反正我父母该找到时总会找到的。”
田归林望着连城虎,道:“二哥以为如何?”
连城虎沉吟道:“这个——只怕大哥他——?”
“那不要紧,”独孤樵道,“柳逸仙那儿我去和他说好啦。”
玮云不快地道:“独孤哥哥,我爹爹的名字你不可随便乱叫的,他年纪很大了呢。”
独孤樵不解地:“不叫他的名字?那我叫他什么?”
“嗯,”讳云想了想,道,“你该叫我爹爹老伯才是。”
“老伯?”独孤樵道。
“对,”玮云高兴起来,“叫柳老伯。”
见玮云高兴,独孤樵便也高兴起来,道:“好,就叫柳老伯。”
“田叔叔和连叔叔,”玮云一指田归林和连城虎,道,“他们的年纪也比你大的多,你
也得叫他们田叔叔和连叔叔。”
“那好吧,”独孤樵道,“那我叫你什么?”
“我?我叫玮云啊!”
“我就叫你玮云吗?”
“当然,我们年纪一样大小,你就叫我玮云吧。”
“好,玮云,田叔叔,连叔叔,咱们去找那东方大侠吧。”
太阳叟东方圣从江湖失踪已近一月。
整个江湖白道中人都在寻找他的踪迹。
或明察暗访,或直接打探,竟都不得一丝确讯。
此消彼长,这本是千古不变的至理。
自东方圣失踪之后,许多昔日为祸武林的黑道魁首纷纷重现江湖。
继六大门派掌门失踪之后,各派下山找寻之人纷纷横尸江湖或者失踪。
少林藏经阁护法方丈悟性大师师弟,以一身通玄如化的神功垂誉武林的悟净大师,率四
名弟子到江湖中暗察师兄下落,下山三日便告失踪!
武当年轻一辈顶尖高手,“武当七剑”之一松青云,下山寻找师父——武当掌教灭尘道
长——,久不闻音讯,却被人在洛阳城外发现尸身!
峨嵋三女道被杀于长江边!
昆仓四剑之一的管育在洛阳古道神秘丧生!
点仓四客在川滇古道被害。
崆峒五老之二失踪!
除六大门派之外,山西石堡本是一大江湖世家,堡主石云天号称“神弹手”,一身内外
功夫均甚了得,其成名绝技连珠弹令江湖中人言之色变。一家大小近百口人,却在一夜之间
血染石堡,无一幸免!
“东北三老”尚未出关,便已横尸荒原!
………………
江湖上一片血雨腥风!
这一日,独孤樵一行四人已到洛阳城外。
田归林连城虎二人皆心事重重。出马遭逢多事之秋,内心分外焦虑,沉重。二人闷头赶
路,一言不发。
只有独孤樵和玮云似对一切浑然不觉,一路上有说有笑,甚是悠然。尤其那独孤樵,似
出谷雏燕,欢快异常。
萋萋芳草,默默不语。
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突然玮云用手一指左前方约三十丈远的地方,道:“那是什么?”
独孤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一长杆挂着一条长长的白纸,活似一面奇特的旗帜。
没有风,纸条线丝不动。
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独孤樵道:“不知道。”
玮云大声道:“田叔叔,连叔叔!”
二老以为又有何不测,迅即转过身来。
玮云指着那“旗帜”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适才二老只顾埋头赶路,也未见到那怪旗,此时一看,也甚觉奇特。
田归林道:“咱们过去看着。”
四人走近,见一新垒土坟,上插一巨大旗幡,上面赫然写有七个字——东方圣毙命于此!
字是用血写的!
田归林和连城虎被怔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独孤樵似是什么也没发生,淡淡地道:“原来东方圣是死啦,那我们找不着他了。”
田归林似未听见独孤樵的话,只喃喃地道:“不、不,东方大侠是不会死的,东方大侠
是不会死的……”
玮云道:“咦,这儿还有字。”
坟头插着的一小块木排上果然有字如蝇。
独孤樵俯身念出声来:“本人与东方老儿仇深似海,直至今日方大仇得报,可谓快慰平
生!本欲将其暴尸以飨狼吻,然念其一代大侠,心有不忍,故仅取其首而掩其身。并此特告
江湖,以儆效尤。知名不具。”
“呀,”独孤樵道,“东方圣原来是被仇人杀啦。那人干嘛要杀他呢?”
玮云道:“一定是东方大侠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了也不该就杀了呀!”独孤樵道。
“走吧,”田归林不快地道,“咱们赶路要紧。”
“现在咱们到哪儿去?”独孤樵道,“反正东方圣已经死了,咱们找不到他了。”
田归林道:“咱们赶到洛阳城再说。”
转向连城虎:“兄弟不觉得这事过于蹊跷?”
连城虎道:“一定是假的,为兄不相信真有人能害得了东方大侠。”
独孤樵道:“连叔叔你是说这坟里的不是东方圣吗?那咱们干吗不刨开看着呢?”
刨东方大侠的坟!
连城虎觉得这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坟里不是东方大侠那还好说,如果果真就是呢,那岂不是就得罪了所有天下武林同
道!
“那万万不可!”连城虎脸色剧变,急忙道:“万万不可!”
独孤樵还想说什么,却被田归林摇手止住。
田归林道:“独孤公子不必多问,咱们还是先赶到洛阳城再说。”
玮云道:“连叔叔,这儿离洛阳城还远吗?”
“不远啦,”田归林道,“大约还有一二十里地。”
“那就走吧,太阳落山前咱们就可以到了。”
一行四人闷闷不言地赶路。
直到遥遥的能看见洛阳城了,独孤樵才兴奋起来,当初在他眼里辉煌无比的柳家寨与前
面那些建筑比起来,简直只算是玩具。
不由自主地,他想立即置身其中,于是——田归林、连城虎和玮云三人但觉眼前一道白
影划过,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不见了独孤樵的影子。
玮云大惊道:“独孤哥哥不见啦!独孤哥哥不见啦!”
“别急,小姐别急,”田归林道,“独孤公子是到洛阳城去了。咱们快去追他。”
“咱们追不上他,”玮云道,“咱们根本追不上他。”
“小姐,急是没有用的,”连城虎道,“咱们快追上去才是。”
三人施展轻功,飞快地赶向洛阳城。
却说独孤樵飞身进入洛阳城,在一十字街口站定,眼见身前身后尽是如蚁行人,很是惊
异。
太阳将余辉铺洒在金色琉璃瓦上,灿烂无比,直使独孤樵恍若步入了天堂。
独孤樵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的身旁匆匆走过几个道士打扮的人,其中一老者有意无意地看了独孤樵背着的松纹木
剑一眼,没说什么,便一掠而过。
独孤樵状似痴呆,对身前身后不时匆匆而过的江湖中人恍若未觉。
他只是偶尔觉得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杀气。
但转眼便消失了。
一个跛足和尚,须眉尽白,站在不远处的街角旁已经看独孤樵好久了。
此时见他面露微笑,便走将过来,合十道:“檀越请了。”
独孤樵感觉一种阳光普照般的祥和,又是一笑。
跛足和尚也是一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独孤樵闭目道:“观即不观,不观即观,大师何出此言?”
跛和尚道:“倒是贫僧着相了。”
哈哈一笑,一癫一跛而去。
待独孤樵睁开眼睛,已不见了跛足和尚身影。
微微一笑,正欲迈步,忽闻一咯咯笑声道:“师傅,你看那小子傻笑傻笑的。”
一阵浓郁奇特的香气突然袭来,独孤樵突然怔住了,直愣愣地看着两丈开外的一个绝色
少女。
那少女约摸十七岁,身着青衣,有若一株亭亭玉立的青杏。
少女身旁站着一个表情冷漠的中年妇女,虽是徐娘半老,却依旧风韵犹存,只是她的表
情有些令人觉得高不可攀,产生一种可敬不可亲的感觉。她腰间系了一个羊皮口袋,谁也不
知道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见独孤樵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那少女脸微微一红,叱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独孤樵道:“姑娘你真好看。”
他连想都没想就这样说了。因为他这样觉得。
没料到那少女脸色一变,怒道:“小子你找死吗?”
“我不找死。”独孤樵认真地道,“姑娘你真的很好看。”
那少女“哼”了一声,将头转向身旁那中年美妇,道:“师傅,他欺负我!”
美妇便冷冷地盯着独孤樵。
独孤樵大急,道:“我没有欺负你。”
将头转向中年美妇,道:“我没有欺负她,你说我欺负她了吗?她本来就长得很好看
嘛。”
“哼,一个呆子,”中年美妇道,“青青,咱们走,不值得跟一个呆子计较。”
举步而去。
那个叫青青的少女跟着师傅走了三四步,回过头来对仍呆立原地的独孤樵狠狠地瞪了一
眼。
鬼使神差般的,独孤樵跟了上去。
玮云和田归林连城虎三人赶入洛阳城,已是将晚时分。
玮云对身前身后匆匆而行的许多背剑汉子视若不见,她一心只想着赶紧找到她的独孤哥
哥。
田归林感觉到江湖上是发生大事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很显然不知有多少江湖人来到洛阳城了。
洛阳,三皇古都,历来就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但在这茫茫人海中要找寻一个人却比登天还难。
“小姐,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吧。”田归林道。
“那独孤哥哥他怎么办?”玮云焦急地道。
“他不会出什么事的,”田归林安慰道,“咱们明天再去找他。”
玮云还想说什么,连城虎看看天色,道:“安顿下来也好。”
见连叔叔也这么说,玮云只好不再言了。
三人走进最近的一家小客栈。
这客栈确实不大,但招牌倒是不小:“万人居”客栈。
见三人走来,店小二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道:“三位客官可是欲在小店歇息?小店备
有茶点,洗浴间,可谓应有尽有,无所或缺,若——”
田归林打断店小二的罗嗦,道:“开三间上房。”
“哟!”店小二一抬腿,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位可真有福气,小店不多不
少,正好有三间上房。”
“少罗嗦几句没人说你是哑巴!”玮云烦躁地道。
“客官说的是,”店小二依旧是笑容可掬地道,“小人这就带三位客宫去,请!”
三人随着店小二穿过楼道时,一个脸上有疤,大约四十岁的汉子惊诧的打量了田归林身
上的铁算盘一眼,便迅即没入左首第一间屋中。
店小二带着三人走到楼道尽头两间门户相对的屋前,道:“这二间上房正好空着,二位
客官便请在此安歇。”
“那我呢?”玮云道。
“小姐请随小人到那边。”店小二道。
玮云看着田归林。
田归林道:“小姐随他去吧。”
玮云只好随着店小二到庭院对面的女客楼去。
独孤樵跟着青青和那个中年美妇走进一家可容百人的大饭庄。
见美妇和青青走进,店小二眼前一亮,连忙站起来,一拱腰道:“二位楼上请。”
中年美妇看也没看店小二一眼,径自走上楼去。
跑堂的连忙过来将中年美妇和青青引到东首靠窗的雅位落坐。
跑堂的道:“二位客官点些儿什么?”
青青道:“你们的拿手货端来便是,还罗嗦什么?”
“小人省得,”机灵的跑堂一弯腰道,“二位请稍候。”
然后奔堂内。
中年美妇一言不发,冷漠地看着窗外。
青青举目四视,见客人大约一百多人,大部分一望可知便是江湖中人。他们成群结伙的
围桌而坐,低声神秘地谈着什么。
西首雅座上是七个道士,其中一个年纪颇大的太阳穴高高凸起,显见内功相当了得。面
对着青青她们的一个年约二十的道士,从她们一进厅内便死死地盯着青青,青青装做视而不
见,内心里可是非常生气,心里盘算着如何叫他吃点苦头。
坐在他们隔壁的是三个年纪相若,四十岁上下,面色阴沉的汉子,他们一言不发地吃喝,
似是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
青青禁不住轻“哼”了一声。
再下边的桌子却是空着。
然后是十个汉子围桌团团而坐,他们是大厅内唯一一桌高声猜拳谈笑吃喝的。
有几桌看上去不象是江湖中人的食客不时不满地看他们一眼,便又急忙低下头去。
待青青将厅内环视一遍,恰见独孤樵也走上楼来,正用目光搜寻大厅,他们的目光相接
了。
独孤樵微微一笑。
有那么二秒钟,青青的面上突觉灼热,连忙低下头去。
正好小二送菜上来,是一盘烧得喷香的大红鲤鱼,青青便道:“师傅,您请。”
中年美妇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对店小二道:“拿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来。”
“您老请稍候。”小二转身离去。少顷捧酒出来,道,“这是存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请
二位品尝。”
青青给中年美妇斟上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放下酒壶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见独孤樵已独自坐在那张空桌旁。小二正在
询问他什么,他四周看看,然后往她们这边指了一下。
小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转身而去。
青青端起酒杯,对中年美妇道:“师傅,青青敬你一杯。”
美妇端起杯抿了一口,道:“那呆子也来了。”
青青道:“他跟着咱们作甚?”
美妇“哼”了一声,正欲说什么,突然一个细微但却分外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施
主不要为难他,此子大非常人,施主之恨,将着落在此子身上得解。”
美妇赫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扫视大厅。
她想知道适才声音是谁发出的。
但一无所获,耳边的声音却又响起:“施主不必找寻,老衲并非身在厅内。”
美妇将头转向左侧,运足内力冲那声音发出的地方道:“前辈何方高人,为何知敝人有
仇——”
突然心头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上的杯中之酒轻轻地撒落出几滴来。
青青大惊,轻声道:“师傅,你怎么啦?”
美妇毫无知觉似的,仍将头转向左侧。因为,那声音虽然轻微,传在他耳里却无异轰鸣:
“湘水之畔,木鱼声声。”
美妇道:“前辈为何不为小妇人指点迷津?”
那声音道:“一切皆有缘法,此乃天机,恕老衲难以奉告,望施主好自为之,慎记,慎
记!”
美妇道:“前辈,前辈!前辈!!!”
却未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美妇一脸茫然、失望及痛苦之色。
青青大为惊惶,用手拉住美妇的手,使劲地摇了摇,那美妇才好象从大梦中醒来似的长
长呼出一口气。
美妇笑笑道:“青青,看把你急的。”
青青道:“徒儿刚才见师傅象在梦中似的,嘴在动,却又不说话,真急死青青了。”
美妇疼爱地看了青青一眼,嗔怪道:“傻丫头!适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正在心里
合计,看把你急的。来,喝吧。”
青青又为美妇斟满酒,娇嗔地道:“师傅适才让徒儿虚惊一场,徒儿要师傅把这一杯喝
干了。”
美妇道:“你要把师傅灌醉吗?”
青青道:“青青不敢,师傅不喝弟子也是没办法的。”
美妇道:“贫嘴,为师就饶了你这一次。”
端起杯一饮而尽。
青青得意地喝了一口,再给美妇斟上。
她二人慢悠悠地喝。
美妇不时往独孤樵那边看上两眼,露出诧异神色。
青青也往那边看去,见独孤樵面前俨然也摆着和她们相同的菜肴和一壶一模一样的女儿
红。
青青气愤地道:“师傅,那小子成心气咱们,徒儿去教训他!”
美妇摇摇头,道:“算了,别管他。”
青青大为惊讶:怎么师傅今天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突然一声暴喝从独孤樵旁边的那张桌子上响起,“赵老三,你今天要不喝了这杯酒,大
爷就从此不认识你了!”
那个叫赵老三的也大喝道:“李四,日娘的,明明是你划拳输了,却偏偏要叫赵某喝,
老子今天倒是要看看你狗日的多大能耐!”
他们的吼叫声使这边美妇的脸色变得冰冷如霜。
青青招手叫过小二,道:“你去叫店家的把那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轰出去!”
小二面有难色,道:“小姐,这个恐怕——”
青青道:“恐怕什么?!”
小二道:“那几个大爷小店招惹不起。”
青青道:“那好,你过去跟他们说,就说本姑娘叫他们出去。”
小二道:“这——”
青青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去!就说是本姑娘说的!”
小二唯唯喏喏地去了。
青青没再看那边,对美妇道:“师傅,几只乌鸦聒噪,不要因此扰了咱们酒兴,徒儿再
敬师傅一杯。”
美妇刚伸手端杯,突听那边“叭”的一声,只见店小二偌大的身子就象只布袋般飞了起
来,正射向独孤樵。
此时独孤樵正对着一壶女儿红发愣。
玮云说人高兴了才喝酒的,他不知道此时高兴不高兴,到底该不该喝。
突见一个身子向自己射来,独孤樵连忙站起,张开双手将飞过来的小二抱住。
“你这是干什么?”独孤樵放下小二,大惑不解地道。
小二被那个叫李四的家伙摔出来,早已魂魄出窍,以为此命休也,却突然象落在了一堆
棉花中,他不知这是真是梦,哪儿还说得出话来。
邻桌的暴喝声响了起来:“他奶奶的,是哪儿来的母夜叉吃了豹子胆敢叫大爷们出去,
倒是站起来叫大爷看看!”
李四是冲着那美妇和青青这边吼的。
西边雅座上那个一直盯着青青看的年轻道士“腾”地站了起来。刚想开口,却被身边老
道摁坐下去。
青青刚想站起,却被那美妇的眼色制止,那美妇轻声说了一声:“不长眼的东西!”右
手不易察觉地向着那边轻轻一弹!
李四还在大吼:“他奶奶的,本大爷……”
声音突然顿住。
是永远的停住了!
李四的嘴还大张着,双眼却渐渐暴突出来,状极骇人,赵老三见背对着自己的李四吼了
半句突然停止,大惑不解地站起来道:“李四,你他娘的……”他的声音也突然停顿,眼睛
也暴突了出来。
那桌上另外几个突然被吓呆了。
厅内大乱。
大部分食客连银两也忘搁下,只顾仓惶逃窜。
与李四赵老三同桌的家伙们这才反应过来大势不妙,也站起身来打算逃窜。
突然一个冰冷如铁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你们几个给我站住!”
他们果然不敢再动半步。
那冰冷的声音又道:“把所有翻倒的桌椅扶起来,为所有已走的食客把银两付了,然后
收着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滚下去!”
他们照着那声音所嘱,飞快却也认真地扶正桌椅,扔下-两大锭银子,其中两个抱起气
绝多时的李四赵老三,惶惶如丧家之犬,仓忙逃下楼去。
青青自李四声音顿住起,就一直奇怪地看着大厅。见该走的都走啦,厅内象什么也没发
生一样,她才转过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中年美妇。
那美妇对适才所发生的一切视若不见,此时她轻呷了一口酒,才道:“他们走啦?”
青青道:“都走啦,师傅,你说怪不怪,他们逃命之前居然把桌椅收齐了?”
美妇道:“他们本来就该收的。现在清静了,咱们还喝咱们的吧。”
她们居然又静静地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