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却说天山二怪挟了冒充无慧和尚的点苍掌门苍山樵段一凡离开嵩山,见悟明大师和一干
众和尚并不再追赶,倒是有些意外。
牧羊童道:“那老秃驴愚鲁得很,竟真的相信了这笨和尚是我们的徒弟了。”
牧羊女道:“这却何以见得?”
牧羊童道:“他们不再追来便是明证。”
牧羊女道:“也许咱们这徒儿在他们少林寺并不重要。”
牧羊童道:“即便不是重要角色,但自有少林以来,又有谁能到少林擒一个和尚出来而
不被追赶的呢?”
牧羊女道:“那说不定这小秃驴真是谁的徒弟,逃上少林的呢。”
牧羊童道:“反正不是咱们的徒儿就是了。”
牧羊女“哼”了一声道:“这难道我不知道么!”
言罢闷头前行。
牧羊童只得紧紧跟上。
趴在收羊童身上的段一凡虽穴道未解,但却能听到二怪的话。
段一凡又羞又气,想自己好歹也曾是一派掌门,如今更为黄龙第五信使,何等的位尊处
优,眼下却无端地受这两个未曾归令的邪魔之鸟气。他差不多就要发作起来了,无奈穴道受
制,浑身软绵绵的,一丝力道也使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哑穴也被点了,连骂也骂不出来。
段一凡只好屏心静气,暗自运劲去冲被封穴道,心想一切都待冲开穴道后再说。
走在前面的梅依玲越走越快。
论功力,牧羊童阳真子确比牧羊女梅依玲高出一筹,但此时他背上多负着一个人,奔走
起来自是吃力得多。
转过一个山坳,就不见了牧羊女的影子。
阳真子突然右手一松,将背负着的段一凡扔在地上,他自己则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呜呜地哭了起来。
边哭还边道:“依玲不要我了,依玲不要我了。”
这般情景,若有人在旁听见,准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在旁边只有一个段一凡。
段-凡并没有听见。
方才段一凡正自强行运劲冲穴,正到了紧要关头,哪料到阳真子会突然将他从背上扔下
来!
无巧不巧,段一凡被扔下地时,一块碎石正好顶在他的腰愈穴上。
腰愈穴在人背心的阳关和长强二穴之间,最是背心要穴。
段一凡被摔下来,腰愈穴正顶在那块碎石上。以他全身重量顶上去,力道无异于一个绝
顶高手用指去点。
段一凡顿时被摔了个发昏。
背心一麻,脑中轰的一声,径自昏了过去。
这一切牧羊童阳真子自是不知,他只知道他的依玲跑了。
他才不管段一凡是死是活,只一个劲儿地哭诉着:依玲不要我了!依玲不要我了!
正哭着时,一把明晃晃的剑尖便指在了他的咽喉上,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她不要你了,
那你就跟我走吧。”
阳真子抬起泪眼,见持剑和说话之人正是在嵩山脚下以武当剑法阻拦他们下山的“无智
和尚”——松青云。
原来松青云见段一凡被天山二怪挟走,心下大骇,且自己与二怪拚斗一时疏忽,露出了
武当剑法,因而在少林寺是无法再呆下去了,于是不顾一切地追了下来。
但天山二怪的功力比松青云高出何止一筹,虽他们边走边说话,但也还是越追隔得越远。
松青云正心灰意冷之时,突然听见了阳真子的哭声,心中大喜:二怪功力虽高,但只要
落了单,他就有办法对付了!
果然,松青云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只一招,使用剑尖指住了阳真子咽喉!
尖剑轻轻地抖动着,有如毒蛇的信子,全身要穴都已被封住,要避开是毫无可能了。
牧羊童低头看看剑尖,又抬起头来,用一双泪眼看着松青云,道:“你是谁?我跟着你
走有什么好?”
又作出恍然大错的样子道:“噢,你是守在嵩山脚下的那个小和尚。你这小和尚奇怪得
很,怎的会使得一手精妙的武当剑法?”
松青云道:“你少装疯卖傻,还是乖乖地去背上五信使,跟着我走为上。”
突然剑尖一抖,点了阳真子的左腿环跳穴,右腿阳陵穴。
阳真子双腿一麻,知自己此时已完全落在“小和尚”的手里了。心想:这小和尚聪明得
紧,端的不易对付。
初时见对方的剑尖实已封住自己全身要穴,要脱逃几乎已无可能,阳真子只得做出疯傻
之状,心想先用言语与其周旋,待有机会再逃出他的剑网。
没想到还未寻到机会,自己双腿便被对方点了穴道,阳真子暗道一声“苦也”,只得继
续作呆傻状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身为少林和尚,却为何会使武当剑
法呢?!”
松青云没有睬他,转身提了段一凡,轻轻放在阳真子面前,道:“替他解了穴道!”
阳真子道:“我为什么要替他解穴?”
松青云将剑尖又指住阳真子咽喉道:“如果握剑尖再往前递进半尺,你将会怎样?”
阳真子道:“你以为我连这点儿也不知道么,既然你的剑穿过了我的脖子,那我便会死
呗!”
松青云道:“你知道就好。因此你最好替五信使解了穴再说!”
阳真子沉吟半响,道:“我还是不解。”
松青云冷冷地看着他。
阳真子突然呜呜地又大哭起来,边哭边道:“依玲不要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你这就
杀了我吧!”
竟将脖子向剑尖撞了过来!
松青云连忙收剑,但还是慢了一分,剑尖已将阳真子的左肩胛划破,渗出一片红红的血
迹来。
阳真子并不看自己所受剑伤,只一个劲儿地哭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你为何要将剑收
回!依玲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呜呜——”
阳真子这一手挺灵,既然他连命都不耍了,倒是令松青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见他一个劲儿地哭,松青云收了剑,不耐烦地道:“你别嚎丧了!”
“是啊是啊,我嚎管什么用?!”阳真子突然加大声音哭诉起来:“我哭破嗓子依玲也
不会回来呀!呜呜!不哭啦!”
“啦”字才落,阳真子的哭声便已嘎然而止。
这止哭功夫也端的不凡!一时间似乎万籁俱静,倒弄得松青云有些六神无主了。
阳真子用袖子擦干眼泪,对松青云道:“喂!小和尚,我且问你,你怎的会使武当剑
法?”
松青云用手在面上一阵搓揉,将覆在面上的面具取下,傲然道:“蒙德高齐天才盖八世
万寿无疆令主万岁恩典,本人被赐为黄龙十二信使之七,姓松名青云的便是,并非什么和
尚!”
“松青云?”阳真子大吃一惊道,“你不是武当灭尘道长之徒么?”
“那是咱们愚顽未化之时的事了,”松青云道,“如今灭尘蒙令主万岁垂青,已被拜赐
为二巡察了。”
“哦,”阳真子道,“原来灭尘老道不当什么武当掌教,却去当了那二巡察啦。”
“哼!”松青云道,“区区一个武当掌教,又岂能和二巡察之职相提并论!”
阳真子道:“既然如此,你师徒俩高官厚爵,却又来找到牧羊童的麻烦作甚?”
松青云道:“承蒙令主万岁垂恩,你已被授为十二信使之二。”
阳真子道:“这二信使却又是个什么官?比你的官如何?”
松青云道:“二信使比我高出五级。”
阳真子道:“那么我就不去当那个什么二信使了!”
松青云道:“此话怎讲?”
阳真子道:“既然连你都敢点我穴道,那在你们黄龙令官做得再大又有什么意思?!”
松青云道:“只因此时二信使尚未归顺,故本七信使不得已只好冒犯了。待二信使归令
之后,本信使以下犯上之罪,自是要向二信使领的。”
阳真子道:“好是好,就怕我们依玲不答应。”
松青云道:“那老太婆有什么好?竟值得……”
阳真子突然大怒吼道:“你敢说依玲坏话!”
顺手抓起一把泥沙,撒向松青云眼睛。
那虽是一抓泥沙,但从牧羊童的手中撒出来,无疑是一团极厉害的暗器!
松青云大惊且怒,倏的一个凤点头,“唰”的一剑便刺牧羊童阳真子方才坐着的地方。
阳真子穴道受制,松青云心道这一剑刺出,不在他身上捅出个透明窟窿才怪。虽他的目
的是擒阳真子归令,并未获击杀,但惊怒之下,松青云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但一剑刺出,竟然落了个空。
剑一落空,松青云就暗道一声不妙。
但尚未等他回剑护住自身,便觉手上一轻,剑已被人夺去!
同时松青云右腿环跳穴一麻,已然被人踢中,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单腿跪了下去。
定眼看时,夺剑的人却是牧羊女梅依玲!
原来当牧羊童阳真子说“反正不是我们的徒儿”这句话时,那神态好象是说她牧羊女梅
依玲连这简单的道理也不知道似的。她觉得牧羊童阳真子这是在奚落她,因此一睹气便-言
不发地向前飞奔。
阳真子在后面叫她,她自是听到了,但她就是负气不愿停下。
待她又奔了一程,见阳真子并未跟上来,于是便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偷偷地哭了个痛快。
哭完之后,她才想起阳真子背上背着个人,自己发足力狂奔,虽他的功夫比她稍强一些,
但时间一长也是跟不上的。
想通这一节,她心下豁然开朗。
于是她想自己在此哭了这半天,却还未见他走过,可别出了什么麻烦,或者追错了路。
他二怪虽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但毕竟伉俪情深。如果阳真子因此出了什么
不测,那她也是难以独活。
于是她便沿原路返回,正看见青云用剑尖逼住阳真子。
阳真子的处境极端危险,梅依玲虽心急如焚,但也不敢贸然出手。
待松青云出奇不意地点了阳真子穴道,梅依玲差点气疯过去。但她倒是强忍住了。
她若出手无疑是要就此断送丈夫性命。
俗话说知夫莫如妇,知妇莫如夫。
他二人数十年的生死与共,早已是心意相通。
她一来他就知道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松青云说话,她就明白他知道她已经来了。
他在制造机会!
她在等待机会。
虽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但他的话听在她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她知道他是借机在向自己表露心迹。
她虽感动却未头脑发昏。当他挺颈撞向松青云的剑尖时,她差不多就要出手了,但她知
道那不是机会,只得强自忍住。
待到阳真子抓起一把泥沙以天女撒花的手法劈面撒向松青云时,她知道机会来了。
机不可失。
她以闪电般的速度窜出。右手一拍,早将丈夫推后二尺,左手直插入松青云剑网,以空
手入白刃功夫,劈手夺过长剑。同时右腿踢出,顺势踢中了松青云穴道。
快到极点。
妙到极点。
也险到极点。
直看得阳真子心旷神怡,他象是完全忘记了方才最险的其实是他。
阳真子竟鼓起掌来,道:“依玲,你这几手又干净又漂亮,我可是服啦!”
梅依玲心里甜甜的,道:“哼!还说,差不多把人家急死了,可你还欺负人家。”
阳真子道:“我怎么欺负你啦?依玲,凭你这身手,江湖上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于
你!”
梅依玲娇嚷道:“偏偏就有一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哼,看我——!”
“悬枢!”阳真子突然叫道。
梅依玲头也不回,反手一抄,将一粒挟着劲风的石子抄在手里,哼了一声,道:“有其
师必有其徒!”
她此时已知松青云并非无智和尚,而是武当掌教灭尘道长之徒。她那日亲见灭尘如何暗
算独孤樵不成反伤了自己,故她此时有此一说。
言罢转头对松青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小辈也看看我的暗器功夫!”
手一扬,那粒石子竟被她捏碎成大小均等的三粒,分打松青云前胸乳突穴、左腿阳陵穴
和右腿风市穴。
松青云右腿环跳穴方才已被梅依玲踢中,整个右腿已然麻木,再也无法腾挪闪避。只得
叫声“苦也!”
刚才正和阳真子说话,莫名其妙就中了他们天山二怪的道儿,松青云心头大是恼怒。又
见他们竟然旁若无人地大肆自我吹嘘,尽说些肉麻的话,松青云更加气他们不过。
他的右腿虽动弹不得,但他的内力却未受损,乘机俯身之便,悄悄捡起一块碎石,趁二
怪骂俏之时,以暗器手法打向背对着自己的梅依玲背心悬枢穴。
不料却被面向自己的阳真子喝破。
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见梅依玲捏碎石子打来,苦于右腿不灵便,只得用手去接。
第一二枚打他的右腿风市穴左腿阳陵穴。松青云伸手去抄。不料第三枚石子后发先至,
正打中左胸乳突穴。
顿时松青云整个左半边身子完全麻木,伸出去接打他风市穴的左手手腕倒象是故意凑上
去的,神门穴给打了个正着。
右手里接住了打向他阳陵穴的石子,但他此时几乎全身受制,浑身力道发不出一丝一毫
来。只见他象一袋土豆,颓然倒在地上。
阳真子道:“依玲,你的暗器功夫也是越来越俊了!”
梅依玲道:“多亏你及时提醒,要不便中了这小贼暗算。多谢你了阳哥!”
阳真子脸一红,道:“依玲,咱们还用说谢么?”
梅依玲也是老脸一红,道:“我替你解开穴道好吗?”
助其推血过宫,少顷解开了阳真子双腿被封穴道。
抬头见阳真子左肩淌了少量血迹渗出,梅依玲道:“你的左肩伤得重么?”
阳真子道:“一点儿也不碍事,只划破了一点儿皮,只怪这小子的手法太过慢了。”
梅依玲道:“我们现在拿这小子怎么办?”
阳真子道:“杀了他们故是不妥,带在身边却又是个累赘!这倒是有些麻烦。”
梅依玲指着躺在地上的段一凡说:“这秃驴害得你跟不上我,才出了如此危险的事,干
脆咱们一剑杀了他吧!”
松青云虽全身酸麻,但仍能开口说话,见状大声道:“喂,别杀!杀不得的!”
梅依玲一愣道:“为何杀不得?!我天山二怪行事,一向是凭自己好恶而定的,刚才真
子背着他,才追不上我,害得真子差点死在你手上,你说杀不得,我偏要杀给你看!你若再
多嘴,我连你一起也杀了!”
松青云道:“你杀了我不打紧,他你却杀不得。”
“哼!”梅依玲道:“我就不信一个少林和尚有何杀不得!区区一个少林寺,我天山二
怪说来便来说去便去,倒还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但他却不是少林和尚,”松青云道:“他……”
梅依玲道:“那他是何人?为何杀不得?”
松青云道:“他是本令第五信使,原来的点苍派掌门苍山樵段一凡,你们若杀了他,不
但本令容你们不得,便是整个点苍派,恐怕也会和你们过不去呢。”
梅依玲怒道:“你以为我天山二怪会怕了你们什么狗屁黄龙令和区区一个点苍派么?”
松青云道:“你们自是不怕的,但麻烦事总是越少惹越好。”
“对,依玲,”阳真子道,“这狗屁小子倒讲了一句不怎么狗屁的话。麻烦事还是少惹
的好。反正咱们现在杀了他们也没有一点儿好玩热闹,所以不杀也罢。”
梅依玲道:“那咱们拿他们怎么办?”
“这——?”阳真子沉吟良久,突然眉头一开,道,“说不定木叶令主和独孤樵会在前
面那座镇上。那天咱们分手之时,木叶令主不是说咱们若在少林寺发现什么古怪就回到那镇
上告诉他们么?我觉得这两个假和尚便有些古怪,咱们将他们带了去,交给木叶令主和独孤
樵,由他们处理好了。依玲你觉得怎么样?”
“好是好,”梅依玲道,“就是——”
“就是什么?”阳真子忙道。
梅依玲道:“就是你一口一个木叶令主,我听着有些不舒服。”
“啊,”阳真子道:“我不说便是,咱们将他们交给独孤樵如何?”
梅依玲道:“好!”
于是阳真子点了段一凡和松青云上身穴道,再解开他们双腿被封穴道,二怪将他们夹在
中间,去找木叶令主和独孤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