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本是天下重镇,也是江湖中人出没最多之所。早先是“仙客来”客栈,江湖中人最
喜落脚,后因此店老板——昔年的“紫鲸帮”帮主阮蛟,为报早年布袋和尚相救之恩,让其
弟阮龙替恩人远赴云南为点苍一派报讯,阮蛟觉出自家竟有重新卷入江湖之险,便将客栈转
托给一个不会丝毫武功、为人颇为精明的本地人料理,自己则带着女儿阮灵素深居简出,坐
收薄利。虽是后台老板,日子倒也过的殷实,但江湖中人见换了老板,也就很少在“仙客来”
客残投宿了。
自“仙客来”客栈在江湖中人眼中“调零”之后。那些背刀插剑的壮汉猛女们,便渐渐
喜欢上了“天星”客栈。
原因很简单,天星客残的老板杜伏,又“聋”又“哑”又“瞎”,为人又不似仙客来客
栈的新老板那般精打细算,在这儿饱餐狂饮,你愿多付银两,杜伏一声不响地收,你少付银
两,他也一声不响地收,纵是你囊空如洗,杜伏还是一声不响地一文不收。江湖中人本就不
喜欢多嘴多舌,既有这样一个对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的老板,他们自然也就喜欢在这儿落脚
了。
天星客栈成了江湖中人投宿最多的地方。
但一月多前,布袋和尚姚鹏姚大侠的徒儿鬼灵子到这儿胡闹一通,使聚雇在这儿的无数
英雄好汉要么颓然丧气,要么自觉面上无光,不过三日,已是人去店空。
身为老板的杜伏却依然故我,有客便令小二热情招呼,无客便叫小二上楼睡觉,自己则
一味在柜台内打盹儿。永远是一副死气沉沉之状。
决不会没人不信:纵然有人大叫天塌下来了,杜伏也只会充耳不闻。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天星客栈死气沉沉,那就意味着整个洛阳城都死气沉沉了。
难怪天山二怪仅在洛阳逗留了几日,便觉毫无热闹可瞧,径自离城而去了。
连续一月有余,天星客栈都是生意清淡,每日仅二、三桌客而已。
但这与杜伏有什么关系呢?
话又说回来,天下又有何事与杜伏有关?
纵然连续二十余日来天天在此客栈食宿,长得有如玉树临风,年约二十,一出现便引得
多少人心中赞叹不已的那个白衫少年,看上去也与杜伏无关。
虽然杜伏昼夜不停的在柜台内打盹,见那少年总是昼伏夜出,但他还是不问不闻,似是
见惯不惊。
杜伏甚至没和那少年讲过一句话。
那少年大醉过四次,这杜伏倒是记得清楚,但他每次都只叫小二去招呼。
天星客栈的小二大约是受了老板影响,也都是些不多嘴多舌之辈。
忽一日,正是天刚放晓时分,杜伏仍端坐柜台内打盹儿,一巨汉率了二、三十名精壮汉
子涌进店来。
杜伏微睁双眼,见走在前头的那大汉身高八尺有余,双臂过膝,一双手掌足有常人的二
倍!
巨汉臂戴黑纱。
跟在那巨汉身后的二、三十名精壮汉子都臂戴黑纱!
杜伏不理不睬,复又闭目打盹。
两名小二却早恭恭敬敬地奔了过去,问大爷们可是要吃点什么。
那巨汉却一把将那问话的小二如小鸡般拎起,粗声大气地道:“大爷们什么也不吃,只
来这里找一个人!”
那小二身在空中,却并不骇然色变,只笑容可鞠地道:“不知大爷要找个什么样的人?”
巨汉心中微奇,反问道:“你怎么不怕我巨灵掌雷同?”
小二道:“原来是雷大爷,小的并非不怕,只因雷大爷足有小的三倍粗壮,怕不怕都一
样,雷大爷只要一捏,小的脖子就断了。”
雷同见小二答的滑稽,不禁哈哈大笑,道:“那我不难为于你们便是。”接着神色一肃,
又道:“但你若不据实回答大爷我的问话,哼!”
小二道:“雷大爷这便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另一小二看了杜伏一眼,只见老板似是困倦已极般的将额头在柜台上磕了两下。
便听巨灵掌雷同道:“我们是来找这般一个人,年约二十,身着白衫……”
待他的话音落尽,先前被他拎起的小二看了看方才将目光投向老板的同伴,见后者点了
点头,便道:“敝店确实有这般一个人……”
雷同及所有大汉都是大喜,竟齐声道:“真的么?!”
那小二道:“请大爷们稍候,小的这就去请那公子爷下来。”
待小二上楼之后,巨灵掌等一干鹰爪弟子寻了几张最靠里边的桌子围着坐了,均是面露
喜色。他们此番到洛阳来,本是为了追杀胡醉,前来探听胡醉行踪,顺便也打探江湖浪子下
落。他们都知道杀胡醉为师报仇的大事,将来定须着落在江湖浪子身上,因而雷同、许聪师
兄弟两分头行事,不料鬼使神差,负责找童超的许聪竟遇上了胡醉,而专为追杀胡醉的雷同
却在这里误打误撞的找到了师弟童超!
少顷小二带一少年下来,一袭白衫,人在楼道口,恰似玉树临风,却不是江湖浪子童超
更是何人!
巨灵掌雷同兀自不信,揉揉眼,待要定睛看时,却见江湖浪子早飞奔过来,大喜道:
“师兄!师兄——”
话未说完,陡见师兄及本门兄弟尽戴黑纱,心中一凛,顿即住口。
雷同本是性情中人,两只巨掌紧握师弟之半,竟是说不出话来。待见师弟神色有异,直
盯着自己臂间黑纱,顿觉眼眶一酸,一条巨汉,竟当众恸哭出声!
童超惊问道:“师兄!怎么啦?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一弟子见巨灵掌兀自哭不答音,便悲戚地道:“启禀小师叔,师祖他老人家仙逝啦!”
童超一时惊立当场,少顷便潸然类下。
良久,巨灵掌雷同止住哭声,将师父楚通之死的前因后果咬牙切齿地告诉了童超。
江湖浪子这一惊更甚!
他与胡醉结拜兄弟,情同天足,何以——?!
此番他自云南玉龙雪山与毒手观音师徒不辞而别,本就是为子寻找拜兄胡醉和拜弟独孤
樵,共谋一醉,然后叱吒江湖,不料……
江湖浪子如突遭雷击,一时无法作声!
便听雷同又道:“师弟不在,本门弟兄们推我这不成器的师兄做了代掌门,但我已有言
在先,一待找到了师弟,本门这掌门之位,是一定要由师弟你做的。眼下好了,师弟你既在
这儿,师兄我可要老实不客气地卸下这付原本担当不起的重任了。”
言罢突然跪下,叩首道:“掌门在上,请受雷同一拜!”
“哗啦”一声,所有鹰爪门下弟子竟一齐跪下,叩首呼道:“掌门师叔在上,请受弟子
们一拜!”
童超恍若从梦中惊醒,连忙扶起巨灵掌,却只道得一个“我”字,便再吐不出第二个字
来。
雷同泣道:“师弟,本门诛灭胡醉那厮,替恩师报仇之大任,也只有你担当得起。就算
师兄求你,便担当了本门掌门吧。”
童超道:“众位兄弟快快请起!”
待众弟子起来之后,童超又道:“师兄,众位兄弟,并非我江湖浪子忘了师门之恩,只
是这掌门之位非同寻常,暂且留待二师兄到了再说……”
雷同道:“师弟休要推辞,此事我已和许师弟核计过了,本门兄弟们也是知道的。”
众同门轰然道:“掌门师叔,望念本门大仇,万万别再推辞了!”
童超一时语塞,喃喃道:“这……这……我……我……”
雷同道:“掌门师弟虽误交匪人,但胡醉那厮欺瞒天下,只要掌门师弟率本门弟子杀了
胡醉,既替先师复仇,更为天下除此欺世公害,想必先师在天之灵,也断不会怪罪于你了!”
此言情真意切,江湖浪子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正在此时,童超忽觉耳边响起一细微却格外清晰之音:“童超,令师并非胡大侠所害!”
童超一惊:显是有高人以内力凝音成线,贯入自己耳内!
江湖浪子何等样人,陡然往那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一小二斜靠在柜台之外,本店老
板杜伏却兀自打盹。
童超便也运起传音入密之功,朝那声音所发之处道:“前辈既有如此之言,为何不现身
明示在下?”
却听那声音又道:“你做鹰爪掌门不妨,但若杀了胡大侠,便要铸成千古大错!此时我
还不便现身,你只须再呆一个时辰,贵门其余弟子及会二师兄来了便知端的,请恕我言尽于
此了!你看着办吧!”
雷同及一干鹰爪门下弟子见童超突然不言不语,如中魔法,似在侧耳倾听,心中都是大
奇。
忽见童超有若飞鸢,扑至炬台之前,一掌便往杜伏头顶击下。
杜伏却恍然未觉,依旧一磕一磕地打眺儿,丝毫不知已然噩运临头!
雷同以为师弟突闻噩耗,心智已然迷失,见状大惊道:“师弟不可!”
童超功力已至收发由心之境,掌力离杜伏头皮只差一线时,硬生生收了回去。
杜伏似被雷同的喝声吓醒过来,抬头迷蒙地看着童超,睡眼惺松地道:“客官你可是要
酒么?”
童超本疑方才那声音是杜伏所发,一试之下,却发现对方竟似不会丝毫武功,此时听杜
伏问话,只得道:“本公子来了些朋友,还请杜老板取上十桶上好的酒来。”
杜伏似是一喜,忙招呼小二搬酒。
鹰爪门弟子自雷同以下,见童超要了这许多酒来,想是有了答应做掌门之意,不禁一齐
欢呼——只要有江湖浪子出头,何愁师门大仇不能得报!
于是众人饮酒行会,一时热闹非凡。
雷同人既壮大,酒量也豪,与童超一连干了二十碗,抹抹嘴道:“掌门师弟,师兄算是
服了你啦!我自以为本门中武功数你最高,酒量却算为兄老大,没想年余不见,师弟的酒量
也如此了得!有师弟做掌门,本门何愁不兴!哈哈哈哈……!”
笑声未毕,忽见青衣秀士许聪带着二十余名鹰爪门下弟子满面忧色地走进店来。
童超暗惊:方才那人凝功传音离此时二师兄进来,恰恰一个时辰!
未等童超出声,许聪等早见了雷同童超及一干众同门兄弟,心中均是大喜,齐奔过来。
许聪双手分握师兄师弟之手,却久久说不出话。
便听巨灵掌高声道:“二师弟,莫非是看到师兄先一步找到小师弟,你竟说不出话来
了?”
许聪道:“师兄,师弟,我——”
雷同哈哈大笑道:“错啦!许师弟你该叫咱们小师弟为掌门师弟才对!”
童超忙道:“师兄……”
未等他说出下文,许聪及其率领的鹰爪同门又已跪下,又叩首又高呼“掌门在上!”
童超连忙将他们扶起。
许聪面有喜色,道:“既有师弟担任本门掌门,事情就——”却突然打住话头,神色一
黯。
雷同见许聪神色,大觉蹊跷,高声道:“师弟,咱师兄弟两分头行事,为兄负责追杀胡
醉,结果却了无线索。师弟负责找寻咱们掌门师弟,断也是茫然无绪。哈哈!此番为兄误打
误撞,竟找到了掌门师弟,莫非师弟也和为兄一般,竟找到了胡醉那厮不成?!哈哈——”
雷同本想今日既有了江湖浪子童超任本门掌门,实是大喜之事。自先师被害之后,同门
上下终日惨戚,今日何不痛饮开怀,之后为师复仇之事,一切均听掌门师弟安排便了,因而
出言打趣许聪,本只想搏同门一乐。哪知未待他大笑声毕,青衣秀士许聪竟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聪面色凝重,决不似作伪。但胡醉那厮既连先掌门无敌神掌楚通也要残害,却又怎能
放过了鹰爪门下弟子!
雷同心中大奇,嗫嚅道:“师弟果真遇着胡……胡醉那厮了?”
言罢兀自不信,转眼环视先前由许聪率领的本门弟子,却见那些弟子都面色凝重的点点
头。
童超因先得人以传音入密之功提醒,是以不似雷同一般过度惊奇,只沉声道:“二师兄,
你可否——?”
青衣秀士许聪点点头,坐下喝了一大碗酒,先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张书简递给童超,童超
接过阅了,强忍泪水,道:“师父!弟子童超若不为你老人家报这血海深仇,便有如此碗!”
言罢也不见他有何声势,只伸掌在桌上轻轻一拍,摆在桌子正中上的那只空碗,却早变
成了一堆细粉!
这份匪夷所思的神功,整个鹰爪门弟子无一人有所耳闻,心中惊叹,却无人轰然叫好,
只觉新掌门如此神功,心中均是大为振奋。
许聪又道:“掌门师弟,这为先师报仇之事——”
雷同高声道:“有掌门师弟挂帅,咱们但凭调遣便是!”
童超道:“大师兄休要性急,灭师大仇,咱们做弟子的理当得报。眼下且听二师兄将话
讲完咱们再作计较可好?”
雷同大声道:“好好好!二师弟探知胡醉那厮下落,正是大事,倒是我做师兄的多嘴多
舌了,许师弟快快请讲!”
许聪于是把当时如何先遇天山二怪,如何险些被那两个老邪物所害,又如何得胡醉及时
相救,并将天山二怪和胡醉之言,一字不漏地道了出来。
许聪一番话,直把雷同及其所率那部分鹰爪门下弟子听得目瞪口呆。
虽整个鹰爪门众均知青衣秀士既为人聪颖,复又为人仗义。从他口中所出之言绝无虚妄,
但巨灵掌雷同兀自疑惑,道:“师弟,你们真的遇上了……?”
却被童超打断了他的话。
拜兄胡醉豪侠言行,江湖浪子自是深知,且他先已得人暗示,便对二师兄许聪之言深信
不疑。先师遇难,童超自是惊怒交集,然师父遇害真情却是迷雾重重。师门大仇,不可不报!
但残害师父之人,却决非拜兄胡醉所为,童超既如此想,便道:“二位师兄!众位同门!先
师惨遭贼人所害,咱们做弟子的若不报这血海深仇,也是在自为人了!事至如此,既然本门
上下同结一心,我童超却之不恭,便承袭了先师衣钵,做了本门第二十二代掌门!”
众同门齐刷刷跪下,轰然道:“掌门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童超巍然而坐,受了同门这拜见掌门之礼。
雷同独自站起身来,将本门掌门令符,一只由万年玄铁铸成鹰爪模样的东西交给童超,
复又跪人许聪之侧,道:“事急从权,童师弟,咱们便借此地行了交接掌门大礼吧?”
江湖浪子肃然双手托住玄铁鹰爪,点点头,冲本门重地衡山方向磕了三个头,朗声道:
“鹰爪门列祖列宗在上,我童超承袭本门第二十二代掌门,定将率本门弟子,有恩报恩,有
仇报仇,使本门在江湖中决不堕了名头!”
众鹰爪门弟子复又三叩九拜,行了交接掌门大礼。
江湖浪子端坐众同门前,庄严道:“众弟子请起!”俨然是一派掌门之态。
众人同声谢了掌门,一齐立起。
便听童超道:“自今之后,替本门第二十一代掌门、敝先师复仇之事,本掌门一力承担,
凡本门兄弟弟子,若有违本掌门之言,本掌门以门规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道:“愿听掌门吩咐!”
童超右手高擎掌门令符,沉声道:“本门第二十二代弟子巨灵掌雷同听令!”
雷同越前一步,拜道:“雷同参见掌门,愿听掌门吩咐。”
童超道:“本掌门令你这便率本门众弟子回归衡山祝融峰本门重地,代本掌门叫拜先师
之灵,管好帮中事务,若有差迟,本掌门唯你是问!”
雷同一愣:自己率本门弟子巴巴的跑到洛阳来,只为追杀胡醉,怎的掌门师弟又要令咱
们回去?大惑不解,因迟疑道:“这——?”
童超威然道:“雷同!你竟敢违抗本掌门之言么?!”
雷同赫然道:“弟子不敢!”
童超又道:“本门第二十二代弟子许聪听令。”
许聪也越前一步,道:“弟子许聪愿听掌门吩咐。”
童超道:“本掌门会你与本掌门一道,到江湖中探查先师遇害真相,并不时回本门圣地
禀报消息。”
许聪面露喜色,高声道:“弟子遵命!”
童超端起一大碗酒,先朝衡山方向倒了,众人见他面色凝重,知他是敬孝先师,均是一
派肃穆。
然后又斟满碗,道:“凡本门弟子,均饮了这碗,咱们这便分头行事。不为先师报仇,
我童超誓不为人!”
众弟子每人都是大碗酒一饮而尽,轰然道:“誓为先掌门报仇!”
待众人誓毕,童超道:“雷师兄,你这便率弟子们回归本天吧。”
雷同心有不愿,无奈掌门如此吩咐,他也不敢不依,只得一抱拳,道:“两位师弟多多
保重!”
一挥手,除童超和许聪外,五十余人举步便要出店,不料刚一出门,便和一人撞了个满
怀。
二人均是了无防备,雷同人高马大,只被撞退两步,与他相撞那人可就惨了,竟腾腾腾
腾退出四步之后才定住身形。
雷同此番被童超命令回门,本来心中就有气,正欲发作,却见对方也和自己一般,大有
立即发作之态。
二人四目相视,心中都是一惊。
雷同身后有五十杀人,皆是臂戴黑纱。而与雷同相撞那人,年约五十上厅长得短小精悍,
他身后之人,竟有七十之多,也是人人头缠白纱!
黑纱白纱,相映却不成趣,只显得无比的肃穆萧杀。
只见那精瘦老者面色突然一缓,抱拳道:“楚老先生高足,可真身手不凡!小老儿甘拜
下风!”
雷同哈哈一笑,还礼道:“焦前辈如此说话,倒令我雷同汗颜了,无意相撞,还望焦前
辈不要怪罪才是!”
留在店内的江湖浪子童超和师兄青衣秀士闻言略奇,一齐走了出来。
童超已在头上扎了一条黑纱。
那精瘦老者陡见江湖浪子,面色突然一凛,又见他头缠黑纱,心下不由一奇。江湖浪子
见对方众人也是头上尽缠白纱,也是心中大奇。
二人异口同声,道:“焦前辈为何——童少侠为何——?”
原来那精瘦老者,正是崆峒派掌门神拳无敌焦砾子之师弟,人称“神拳开丁”的焦石子。
鹰爪门和崆峒派素无过节,方才焦石子陡见江湖浪子而色变,仅是因为凡江湖中人均知
江湖浪子童超与千杯不醉胡醉乃是拜把兄弟!
而此时焦砾子被胡醉惨绝人寰的活活肢解,崆峒派已然得知,神拳开丁焦石子承袭了掌
门之位,全派倾巢而出,正是为了追杀胡醉。在江湖奔波半月,却了无胡醉音讯,此番到洛
阳来,也是想到这天下重镇来探寻胡醉形踪!
焦石子与童超同时开口,又都同时一楞。
巨灵掌雷同便迫不急待地道:“焦前辈,贵派为何人人皆缠白纱?”
焦石子神色一黯,便见崆峒派一弟子越前一步,抱拳道:“焦师叔眼下已是本派掌
门……”
童超一惊,道:“那贵派掌门神拳无敌焦砾子前辈呢?”
焦石子神色惨然,道:“先掌门师兄已然被胡贼残害——!”
“胡贼?!”雷同高声道:“可是盗名欺世的胡醉那厮么?”
焦石子听雷同如此之言,心中一愣,随即点点头。
雷同嘶声道:“胡贼啊胡贼!你自恃武艺高强,竟如此丧心病狂,你莫非要——!”
却被青衣秀士许聪打断了师兄话头,对焦石子肃然道:“贵派前掌门焦砾子前辈遇害,
本门深表哀悼,只是焦掌门,小心只怕有些个……”
焦石子冷哼一声,道:“许二侠莫非认为本门竟诬赖了胡醉那厮么?!”
“不敢!”许聪凛然道:“实不瞒焦掌门,先师似乎也是被胡醉残害,眼下本门掌门,
乃由敝师弟江湖浪子承袭!”
焦石子冲童超抱拳道:“恭喜童少侠荣任鹰爪门掌门!”
脸上却绝无恭喜之意。
童超也不为忤,道:“焦掌门能否请入店一叙,本掌门极想知晓贵派先掌门被害,若确
系胡醉所为,我江湖浪子绝饶不了他!”
焦石子满脸不屑,道:“童少侠若能大义灭亲,那倒是江湖大幸了,只是——哼哼!”
童超凛然道:“我江湖浪子之为人,焦掌门还不知晓么?何况家师也遭残害,灭师之仇,
我江湖浪子若不思报,也是在枉自为人了!”
童超一段豪言壮语,直将崆峒派上下震立当场。
只听童超道:“雷师兄,你可率本门弟子走了。”
待雷同率鹰爪门上弟子走远之后,童超朝店内一伸手,道:“焦掌门,请!”
焦石子也一伸手:“童少侠请!”
童超、许聪、焦石子以及一干崆峒门弟子,一齐进入店内。
天星客栈的老板杜伏依旧在柜台内打盹儿。
童超对先前带他下楼,此时正笑容可鞠地奔过来的小二道:“再搬十桶酒来。”
小二应了,少顷搬来十桶酒,进店的一干人众已然入座。
童超令小二走开,双手轻拍数下,十桶酒全部启封,这一手收发由心的骇人内功,使崆
峒弟子暗中瞠舌不已。
只见许聪一手拎了一桶,瞬间斟满了七十余碗。
童超先端起两碗往地上倒了一圈,道:“这两碗酒,先敬家师和贵派先掌门在天之灵!”
焦石子见状也端起两碗,又往童超所倒酒圈上默默地浇了一遍。
许聪又替他们斟满了酒上童超端起来,道:“恭喜前辈荣任崆峒掌门,童超先干为敬
了”。
言罢一饮而尽一碗底朝天。
焦石子一言不发,端起一碗来也是一饮而尽。
重超端起第二碗,道:“这碗酒,是愿本门和贵派灭师之仇早日得报。”
七十余碗酒一齐干了。
童趁待众人放下碗,才对焦石子道:“焦掌门可否将令先掌门师兄遇害细节告知本掌
门?”
焦石子默然看了江湖浪子良久,见对方出语真诚,绝非作伪,才一抱拳,从座中拉出一
个年纪与他不相上下,却显得精瘦猥亵的汉子过来,沉声道:“你说!”
童超一愣:崆峒门下,除掌门焦石子外,尽都是三十上下的汉子,唯有此人年约五十,
且头上未缠白纱,显非崆峒派中之上,童超叱吒江湖,却从未听闻有这般一号人物,便道:
“请恕我童超孤陋寡闻,这位老英雄是——?”
“英雄二字愧不敢当。”那人道:“在下霍泉,长江面上的朋友给在下取了个绰号叫寒
江独钓。”
童超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寒江独钓霍老英雄,却不知——?”转眼看着焦石子。
焦石子对霍泉道:“童少侠豪气干云,你便把所见所闻细细地道了出来!”
霍泉道了声“是”,于是把自己一月多前与山东响马尉迟恭“一刀断喉”骆一春等数十
人在此客栈中如何争执太阳叟东方圣死后何人天下武功第一,有说胡醉的,有说童超的,有
说姚鹏的,有说任空行的,更有说独孤樵的。正争执不下,已然酿起恶斗时,布袋和尚姚鹏
姚大侠的徒弟鬼灵子突然出现,凭其神鬼莫测、却又如伺胡闹般的手段,将众人尽数戏弄个
够,然后才悄然离开。
“这一节,”霍泉道,“杜老板和这些小二都是亲眼目睹的。”
然后霍泉又接着说,众人被鬼灵子一顿戏弄均是面上无光,纷纷离店而去。他霍泉只想
回到长江面上,钓鱼饮酒,再不到江湖上丢人现眼了,不料到离大江只有一日之路程时,突
然听到树林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说到这儿,霍泉竟机怜伶的打了个寒噤!
整个崆峒派中之人都顿时眼眶充血!
焦石子沉声道:“说!”
霍泉又道了声“是”,然后把自己如何悄悄摸进树林,如何见胡醉活活肢解焦砾子!自
己如何不敢大声出气,直待胡醉离开之后他才悄悄回到长江岸边家中,心中震骇,连门也不
敢出,只想就此了却残生。
不料二十余日前的一夜,他正自醉卧于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身在崆峒派的议事大厅,
崆峒派从他身上搜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贵派掌门已遭残害,此人知之甚详。”
并未署名。
事已至此,霍泉便把自己亲眼所见全部告诉了崆峒派,并领他们去取回了已被剥皮并砍
成十数块,且也风干了的前焦掌门人尸骨……
童超饶是豪迈过人,也被霍泉之言惊骇得作声不得!
如此惨绝人寰之事,胡大哥竟能做得出来么?!
良久。
童超道:“霍老英雄。那毫无人性之人,你可看清,真是胡醉么?!”
焦石子冷哼了一声。
霍泉凛然道:“昔年我紫鲸帮受玉蝴蝶那色魔之辱时,胡醉和姚大侠曾替本帮解难,因
感其恩,胡醉的容貌我牢记于心,当日所见,绝不会不是胡醉!我霍泉虽算不上什么,但纵
是当着所有天下英雄之面,我也敢当以性命作证于在下所道之言,决无一字虚妄!”
最后这几句话霍泉字字如锤,把个江湖浪子震骇得心头狂跳。
焦石子漠然地看着童超。
良久,童超似是大梦初醒,对许聪道:“师兄,你也把先师遇害及师兄所见所闻告知焦
掌门吧。”
许聪点点头,把楚通遇害,永盛镖局大小九十七口人全被杀绝,自己和雷同如何分头寻
找掌门师弟和追杀胡醉……等等细节详尽地复述了一遍。胡醉当日对他讲的那番话,许聪自
也是一字不漏地道了出来。
末了童超掏出那张曾覆盖在楚通尸身上,署名胡醉的书简递给了焦石子。
焦石子正细看时,忽闻耳边传来一个细微清晰之音:“许聪之言不虚,一侠一魔,当今
天下真有两个胡醉!”
如此传音入密神功,若无绝高内力绝对使不出来,放眼整个容栈,有此内力的仅童超一
人,但童超此时正坐在自己对面,莫非是他故意——?!
焦石子将那张书简递还童超,走走地望着江湖浪子,耳边那声音却又响起:“千杯不醉
胡大侠为武林安危,不好公然露面,正暗中追查那冒充他到处作恶之人,令师兄及楚通均为
那假胡醉所害,望焦掌门三思,千万勿要铸成大错!恕老夫言尽于此。”
纵有绝世内功,运出传音入密时,绝不可能嘴唇不动。而端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湖浪子却
绝没张合嘴唇,况且那声音是从柜台那边传来的!
柜台内杜伏兀自打盹儿。
焦石子心有所疑,突然飞身出店。
店外靠近柜台那边的小巷内行人倒是不少,但无一人似是身负武功之辈。
除江湖浪子童超一人之处,店内所有人见焦石子飞身出店都是大惊!
少顷焦石子复入店来,一言不发,一拳击向正在打盹儿的杜老板左肩。
“哇”的了声,杜伏喷出一大口鲜血,人竟昏了过去!
两个小二又惊又怒地瞪着焦石子,却又不敢吱声。
杜伏显是不会丝毫武功之人。
焦石子一派掌门,却这般欺负一个不会武功之人且是当着江湖浪子之面,当即大觉尴尬。
所有崆峒弟子见状,都觉面上无光。
只有江湖浪子心中了然,焦石子定是也和自己先前一样,怀疑那传音指点的人是杜伏。
因而面上并没露出嘲讽之色,只装作未见,低头饮酒。
许聪却甚觉蹊跷:先前掌门师弟掌击杜伏,幸得师兄雷同喝止,且师弟内功已至收发由
心之境,并末酿成大祸。此时焦石子为何又是一拳将杜伏击成重伤?故而面上露出了惊愕之
色。
那两个敢怒不敢言的小二,早奔过去,一人扶起老板,替他擦去嘴角血污,另一人撕开
老板衣衫,用白酒替他搓揉遭击之处。
杜伏左肩乌青了一大块,两个小二忙活了半晌,却仍不见老板转醒。
焦石子尴尬了半晌,一声不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两粒药递给小二,道:“以
白酒替你们老板服下。”
小二不接,只满脸怒气地瞪着他。
焦石子只好来个霸王硬上弓,劈手夺下小二手中酒碗,捏开杜伏下颌,将两粒药塞入其
口,又灌了他一口酒,才将碗放在柜台上。
不一刻,杜伏又“哇”的吐出一口污血,人才悠悠转醒。
他茫然地看看两个小二,又看着焦石子,幽然道:“敝店酒质不好,得罪了大爷,还望
大爷海涵。”
焦石子尴尬地道:“杜老板如此说话,实令焦某汗颜。方才焦某失手伤了阁下,实在是
对不起之至,这两锭银子,一锭算是付那酒资,一锭便给杜老板购药疗伤之用。”
言罢把两锭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
一锭银子,足可买二、三十桶酒了。
杜伏接了一锭在手,道:“既是大爷豪爽,这锭银子我就收了。实不瞒大爷说,光这一
锭,纵买三十桶酒也足够了,大爷们只喝了十桶,便是要买药,余下的也还是多得多了。故
这另外一锭,我是断断不可收的,虽说杜伏做的是小本生意,但做人也不可昧着良心,还望
大爷收回。”
杜伏“做人不可昧着良心”之言,使焦石子心中略有所动。
便听那边江湖浪子童超道:“杜老板为人如此,我童超但凡路经洛阳,便再不会去第二
家客栈,焦老掌门,我看你也不要过分拂了杜老板好意,哈哈!”
焦石子也哈哈一笑,道:“既是你江湖浪子也这么说,我便厚着老脸取回这锭银子了。”
将另锭银子揣入怀中,冲杜伏抱拳道:“往后我崆峒派中要有人路经洛阳,也是住定了
杜老板的天星客栈了!”
杜伏连忙对焦石子和童超作揖道:“多谢大爷们照顾敝店生意!”
童焦二人还了礼。
鹰爪门,崆峒派和天星客栈三方各自拜别。
这边童超将有人传音暗示之事告诉了许聪,解了青衣秀士满腹蹊跷。
二人径往长安。
那边焦石子也将之所以拳击杜伏之由告知门下弟子,弟子们均是大奇:怎的江湖上竟会
有两个胡醉?!
焦石子又细问霍泉当日所见情景,霍泉默想了很久,才道:“残害神拳无敌焦砾子之人
无论身材相貌,均是胡醉无疑。只是当日胡醉除目露凶光外,面上竟是没有一丝表情,似是
假面一般!”
假面?!焦石子一惊,顿觉所有事情均是扑朔迷离!
——莫非真有人冒充胡醉?!
——丐帮正副帮主势成水火,胡醉不公然露面,莫非真是为了顾及武林苍生?!
——那暗中提醒自己莫要铸成千古大错之人又是谁?!
而天星客栈内已无顾客,老板杜伏又迷迷糊糊地在柜台内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