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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府的名捕铁尺王,悠闲的坐在客栈的房里,一壶酒,三碟小菜,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按说他是悠闲不起来的。

遗失的“金盏”,到现在的还没有眉目,不仅如此,自己还搅和了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够让他发愁的了。

但是,铁尺王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名捕.他非但没有被现况困住,反而从纷乱中找出一个头绪,就凭这点头绪,他告诉自己:“宽心放下千斤愁!”

他的理由很简单:被人指认为是“阳世火”的人,却自称是“金盏花”。看样子金盏花已经插手管这件事了,有了他来管这件事,即使不一定对铁尺王有利,至少不会有害。

一则金盏花对铁尺王的印象并不是很坏,并且夸奖过铁尺王的仁心与勇气。

一则这件事有金盏花出面,不难有水落石出的一人,而且这一天还不会太远。办案的人,如果能人赃俱获固然是很好,若以铁尺王今天的身份与立场,能够把事情真相弄清楚,未尝不是可以交差的一种好方法。

他的心里一宽,睡了一个酣熟的午觉。起来已经是黄昏时刻,

他特地叫人送来,一壶酒,小斟自酌一番。当他摇摇酒壶,正准备叫店伙计送酒来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铁尺王连忙站起来,用手将门拉开,开外站着一个人。

铁尺王一见,立即笑上脸来,立即说道:“花爷!花老弟台!今天我可真等够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缩住了口,他的脚开始向后移。他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一份惊惶。

门外的人也缓缓地移动脚步,朝房里走进来。

房里没有点上灯,背着光,看不清楚来人脸上的表情是什么。

铁尺王慢慢地退到床沿,他已经无处可退了。

来人对立在桌子旁边,拿起酒壶摇了摇,轻松说了一句:“酒没有了?”

铁尺王忽然问道:“请问,你就是阳世火阳爷吗?”

对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是慢慢地反问他一句:“这么说来,你果真是见过了金盏花?”

铁尺王说道:“我叫他花老弟台!”

对方说道:“那是说明你跟他的交情很够。”

铁尺王摇头说道:“我高攀不上。说实在的,我只是安庆府一名退休的老捕快。一个在六扇门中混饭吃的人,而花老弟台……。”

“金盏花原来姓花?”

“因为他的兵刃是一朵金盏花,所以江湖上一时叫顺口,把他原来花非花的本名,反而叫隐了。”

“你的话没说完。”

“金盏花名闻江湖,是一位侠义之士,他如果与我论交,那是我高攀。我说‘如果’论交,那就是说明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交情很够。”

“如此你至少是跟金盏花是熟人!因为大多数江湖上的都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其人。”

“可以这么说。”

“告诉我,金盏花长得跟我一样吗?”

他说话的时候,有意将脸抬起来,迎着窗外的余光,请铁尺王看仔细。

铁尺王毫不考虑地说道:“不像!”

阳世火似乎有些不相信,也有些失望。追问了一句:“一些不像吗?”

铁尺王沉吟了一会说道:“对不起!我要稍微改变我说的话。你和金盏花有些像的地方,也有许多不像的地方。”

“说说看!”

“你和金盏花的神情、举止,可以说是十分像,都是那样的潇洒。所以,你方才一进门,我误以为是金盏花回来了。”

“有那些不像的地方?”

“年龄你比金盏花大,身材金盏花比你高,你比较瘦,而金盏花则是胖瘦适中。总而言之,你和金盏花两人,乍一看,非常的像,仔细地看,有太多不同。”

“只是曾经有人误以为我是金盏花。”

“道理很简单。金盏花和你阳爷,在江湖上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见过的人,也都只是惊鸿一瞥,印象不深。如此以话传话,自然容易如此了。”

“为什么没有人把金盏花看成阳世火呢?”

“因为金盏花武功奇高,又有侠义之名……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

阳世火微笑说道:“没有关系,不管你是有意或者是无意,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阳世火是个贼。”

铁尺王知道自己说溜了嘴,言语伤了人,赶紧赔不是,站在那里拱着手说道:“阳爷,可千万不要那样说,谁不知道专门帮助别人……。”

阳世火说道:“偷富济贫,是义贼?对不对?那也是贼!不能跟大名鼎鼎的金盏花大侠客相比。”

铁尺王说道:“阳爷,王可其人老心糊涂,一时把话说错了,阳爷何必要计较呢?”

阳世火说道:“这不是你的说法,而是江湖上一般人的看法。铁尺王,我告诉你,这是错的!”

铁尺王连忙说道:“当然是错的,当然是错的!”

阳世火摇摇头说道:“王可其,你的话没有用,诚如自己说的,你只不过是安庆府一名退休的捕头罢了,你说的错与对,都没有多少份量。”

这时刻铁尺王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以认错的

心情说道:“人微言轻,那是自然,阳爷就不必再计较了!”

阳世火说道:“你没有了解我的意思,我是要整个武林都知道,都承认,他们都错了!我阳世火无论那方面,我都会超过金盏花。”

阳世火突然敲着桌子叫“店家”。

小伙计光着屁股跑过来,陪着笑脸伺候在一旁。

阳世火吩咐:“替我准备四冷盘、四热炒、两斤花雕,我要跟这位王大爷喝一杯。”

他从身上取出一小锭碎银子,交给店伙计。

“另外给我准备文房四宝,我要写字。”

店伙计估量着手上的银子,至少也在六七钱之谱,便说道:“客官,银子有多。”

阳世火挥手说道:“那是你的赏钱。快去!菜要精致酒要美。”

店伙计跑得像是撒欢的小狗。铁尺王站在一旁,不知道阳世火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少时,酒菜俱到。

阳世火举起酒杯,向铁尺王说道:“我敬你一大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铁尺王很沉重地端起杯子,仰头下了下去。说道:“阳爷,我说过,我是个已退休的老捕快,我没有智慧,也没有本领。阳爷,请不要再打闷葫芦了,有什么事情阳爷直说吧!”

阳世火微笑说道:“因为我要向你道喜……。”

铁尺王茫然说道:“因为你的案子,可以结了。”

铁尺王仍然是不知所以,茫然反问道:“我的案子可以结了。”

铁尺上意外地一喜问道:“阳爷‘金盏’现在何处?”

阳世火笑笑没有回答,只见他伸手从衣襟底下摸索了一下,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解开布包,在灯光之下,闪耀着光芒,那是一个雕刻精致,光彩夺目,纯金制的茶盏或者是酒盏。

阳世火将金盏放在桌上,笑哈哈地说道:“这就是相府里遗失的‘金盏’,你这位安庆府的名捕头,今天开了眼界了吧!”

铁尺王何止开了眼界,简直整个心都要跳到口里来,他所看到的,不止是一个金光耀眼的“金盏”,他看到的是安庆府和桐城县,那些衙役捕快,不再挨板子。

他只要一伸手,“金盏”就可到他的手中。

但是他没有伸手去拿,他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愈是看到容易获得的东西,愈是难能得到。”

他并没有让欢欣冲昏了头。

只是一瞬间的激动,立即他就冷静了起来,他伸手过去不是拿“金盏”,而是拿酒壶,先替阳世火斟上一杯,然后再为自己斟一杯。双手捧着酒杯头顶,口中说道:“我也要敬阳爷一杯!”

说着一仰头,干了这杯酒。

阳世火笑笑,端起酒杯说道:“你敬我,有什么理由吗?”

铁尺王很恭敬地说道:“因为阳爷体念安庆府与桐城三班衙役的苦楚,将‘金盏’找回来了,让我们这些吃六扇门里公事饭的苦差役,少挨多少板子,我谢谢阳爷!”

阳世火依然是笑笑说道:“铁尺王,‘金盏’虽然在此地,你也不必管我是从何而得来的,是我自己直接从相府偷的?或者是别人偷的被我取来的?反正‘金盏’是我带来这里……。”

铁尺王接着说道:“所以我要谢谢阳爷!”

阳世火说道:“你等我说完。‘金盏’既是由我带来的,要从我这里取得‘金盏’,有两个方法。”

“但不知道有哪两种方法?”

“第一、你可以现在立即从这里拿走。”

“现在吗?”

“对!现在你就拿走,回到安庆府就可以销案了。不过,铁尺王,你自己要衡量衡量,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拿走!”

他说着话,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又迳自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看他那种神情,根本没有把“金盏”放在心上。

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铁尺王放在眼里。

铁尺王久混衙门,已经是老练得近乎油滑,他不会在任何情形之下动怒的。

但是,人的修养是有限度的,俗话说:“泥人也有几分土性。”

铁尺王寻找“金盏”,缉拿主犯,可以说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件案子,对他的重要性,可以与他的生命相同,如今“金盏”来了,主犯就在当面,非但不能缉捕归案,反而要受如此藐视之气。

铁尺王站起来,退出板凳之前。

他从庆头包裹里,取出铁尺;拱拱手说道:“阳爷,你所说的第一种方法,对一个官府捕快来说,是最好的途径,我愿意此刻拿走‘金盏’。”

阳世火没有抬头,只是“啊”了一声。

铁尺王接着说道:“我不但是要拿‘金盏’,而且要请阳爷劳驾一趟,走一趟安庆府。在我们办案的人来说,不管这‘金盏’是从那里来的?如何来的?我们最后一个来的是阳爷的手里,所以,所以阳爷是重要人证。”

阳世火概对铁尺王如此的说,如此的做,也有些意外。他抬起头来,看看铁尺王,突然,他放下酒杯,伸出双手,伸到铁尺王的面前。

铁尺王问道:“阳爷,你这是……。”

阳世火说道:“人贼俱获,你可以铐上我,直起解回安庆府销案交差。”

铁尺王正色说道:“阳爷,铁尺王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对你阳爷,我也知道应该如何自保。但是,人在公门,身不由己。我可以死在阳爷的手下,你有一柄很锋利的玉背刀,你可以很轻易地杀死我,但是,我不能不尽到我自己的责任。”

他一挥手中的铁尺,继续说道:“阳爷,你不必消遣我!王可其虽然算不上有是个脚色,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请阳爷收回双手,取出玉背刀,让王可其力竭而死,了却一桩心事。”

阳世火收回双手,说道:“收起铁尺,我们就在这里换几招吧!”

铁尺王说道:“对不起!恕我不能从命。对于一个捕快来说,他手里拿的青索子和铁尸,就是代表了官府的律法。阳爷,今天我和你这场比武,不是我王可其跟你阳爷个人的比较高下,而是你阳爷与官府的律法的一种挑战!”

阳世火笑笑说道:“铁尺王,你是一只老狐狸!”

铁尺王说道:“多谢阳爷的夸奖,小过王可其还不敢当老狐狸三个字。我只是一个输命不输理的人而已。”

阳世火说道:“看样子我今天不接下你这一场挑战是不行的了!”

他从身后拔刀来,果如传说的一般,是一柄十分出色的刀。

刀呈弯形,刀长两尺,刀的背上镶了一道白色的玉,刀出鞘之后,有一股特殊的寒光,令人寒栗欲坠。

阳世火说道:“铁尺王,我有两点说明。”

铁尺王说道:“我洗耳恭听!”

阳世火笑笑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的味道说道:“你听了以后,也许会生气,真话永远让人听起来不顺耳。第一、你只管招呼上来,我不会伤害你的铁尺。不管怎么说,一个人最好不要正面去伤害律法。”

铁尺王“嗯”了一声。

阳世火继续说道:“第一、我不会让这场比武拖延很久,因为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这种话说得十分分明,只要三招两式,就要把铁尺王打垮,不要耽误他的时间。

铁尺王点点头说道:“很好!我说过,明知不敌,我要竭力而为。那怕是三招把我摆平,我也要拚三招。”

铁尺王这话完全说错了。

他高估了自己,他摆开了铁尺,进步递招,接头就是一下,这是捕快拿人用铁尺的惯招。不过铁尺王能被人称为“铁尺王”,当然不同于一般。他这样搂头一尺,却暗藏变化玄机。只要等到对方一动,铁尺或砸或砍,立即就是一抢猛攻。

阳世火根本没有理会。

手中的番刀一收,人向前闪电一撞。

这个动作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一个“快”。

铁尺王的铁尺刚刚砸下,阳世火已经抢到了贴身之前,只听到铁尺王一声闷哼,人向地上一蹲,铁尺掉在地上站不直腰。

那里接得了三招,只仅仅一招,就落败下来。

真正说来,连一招都没有,因为彼此根本没有互换。

阳世火将刀纳入鞘内,过来伸手拉住铁尺王猛地一拉,铁尺王哎呀一声,张口喘了一口大气,站了起来。

阳世火从桌上斟了一杯酒,递给铁尺王说道:“铁尺王,你是老江湖,知道这个道理,你我的功力差得太远,这种情况相拚,太不公平,所以胜与败在这种情形之下,根本不存在的。”

他将酒递给铁尺王。

“喝下去!当作压惊。”

铁尺王一言不发,将酒喝下去。

他知道阳世火说的是实话,双方功力差得太远,根本无法交手,那种情形不能算败,只能说是不识相而已。

阳世火说道:“‘金盏’我迟早会还给你交差,但不是现在。所以我有第二条路。”

他将店伙计送来的笔黑纸砚,在桌上摊开来。提起笔,吮饱了墨,铺好纸,龙飞凤舞了几行字:“书奉‘金盏’大侠:

若要拿‘金盏’,请到宰相穴。

阳世火再拜。”

他放下笔,随手将“金盏”又用布包起来,掖在衣襟底下,对铁尺王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金盏’一定奉还,但是不是现在。请你告诉金盏花。五日以后,我在日正当中,到城外十五里地的宰相穴等他。如果他胜了我,‘金盏’立即归还,他又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侠义之事。如果他胜不了我,也有一个办法,叫他弃掉的他的金盏花认输,他代安庆府的三班衙役跪地求情,我也会将‘金盏’归还……。”

铁尺王说道:“阳爷,我打不过你,但是,在道理上你站不住脚。你这样的向官府律法叫阵,是非常不聪明的。”

阳世火笑笑,说道:“你还有意见吗?”

铁尺王说道:“有!你这样做,只是个人一时意气之事,对我、对安庆府的捕快来说,是无辜地受牵连,是不公平的!”

阳世火问道:“还有没有?”

铁尺王说道:“还有。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阳爷,你这样不服人,向人挑战,将会自取其辱。”

阳世火笑笑说道:“说完了吗?告诉你,将这些话留起来,留待金盏花来找你的时候,告诉他,不要告诉我。”

他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在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对铁尺王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感激我,不要怨恨我。如果不是我,‘金盏’恐怕永无见天之日,你就要办一件无头案子,你懂吗?‘金盏’不是我盗的!”

铁尺王这时候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些什么。

他此刻此时心里只在想着一件事:“金盏花为什么不来呢?如果现在来看我,此刻就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他昨天到相府去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跟我联系?出了问题吗?”

金盏花没有回到客栈,不但铁尺王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因为他原先预定上午到相府去见玉蝉秋,而后到客栈来见铁尺王。

结果事情不是预期的那样……

昨夜离开了相府,带走的不是玉蝉秋这样的疑团,而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使他始终抹不去的,是玉蝉秋姑娘那一份笑容,无论是他睁开眼睛,或者是闭上眼睛,他都能清楚地看到玉蝉秋那可爱的笑容。

金盏花从没有过的一种经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忘不了一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金盏花也连想到一个问题:“玉蝉秋在相府,到底是处在什么地位?千金小姐吗?她自姓玉,与姓张的没有关系。是相府的姻亲姑娘?张家会有姓玉的亲戚吗?桐城县民风保守,如果玉蝉秋是张府的亲戚,不会这样不守闺箴,女孩儿家骑马玩刀,岂有此理。是聘请看内院的?没有像玉蝉秋有这样受尊重,有地位。到底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盏花自己早就在桐城县双井大街的一家绸缎店里,后院养牲口的长工处,花钱料理了一间小屋子。

没有人会知道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金盏花。

当然更没有人会知道,金盏花会独自一个人住在后院长工隔壁的小房里。

他仿佛知道自己会有一个不寐之夜,他掏着银子叫长工替他买一包卤味,一罐酒。

他和长工坐在小凳子上,一盏昏黄的孤灯,一杯对一杯地喝起来了。

大凡心里有事的人,喝酒容易醉?

金盏花的酒量并不很好,一连几杯下肚,就已经有了醉意。

加上老长工连连举杯相劝:“小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这身穿着打扮,会跑来跟我老头子借棚住,说出去会吓坏人的。结果我借了!你看,小兄弟,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是凡人吧!”

金盏花伸着大拇指头,舌头有些转不过了。

“对!你了不起!你有眼光!老太爷,我也有眼光,所以才会找上你。来!有眼光的敬有眼光的,我敬你一大杯!干了!”

就这样你敬我,我敬你,两个人硬把一罐五斤重的“花雕”喝得滴酒不剩。

金盏花长这么大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只可惜他并没有领略到醉的滋味,老长工还在那嘀嘀咕咕说卤味不够道地,金盏花已经趴在小矮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一觉睡到半夜,金盏花醒过来了。

他的头疼欲裂,而且他直在作呕,喉咙里发干,要冒出火似的。

他挣扎起来,看看老长工醉得像一条死狗,卷缩在地上,满脸的鼻涕口水,呼噜噜就是打他一顿扁担也打不醒他。

金盏花找遍了小房间,没有一滴水。

他蹒跚地向前面走去,天是昏黑的,路是陌生的,他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走过些什么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一个恶心,就开始吐。

哇哇不停地吐,酒和那些卤味从嘴里、鼻孔里,不停地吐出来,直到最后他仿佛闻到了血腥味,他伸直了腰,用手去摸,一阵头晕,人摔倒在地上。

此刻的金盏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他用力睁开眼睛,一阵刺目的光,使他又闭上了。

这时候,他听到一种非常娇柔好听的声音:“把灯拿到旁边去!”

金盏花感到光亮暗了许多,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但见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之后,才看清楚了这是一间很雅致的房间。

他所以能一眼就感受到“雅致”,那是因为他看到有许多书柜,里面堆放得整整齐齐,许多的书。

他又闭上眼睛,问道:“请问这是那里?我……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旁边有人说话,说话的是一位姑娘:“这话倒是我们要问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深夜跑到这里来?而且喝得醉成这种样子。”

金盏花甩甩头,只觉得头还是痛得很。他呻吟地说道:“我活这么大,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那位姑娘接着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喝酒不要命,活该!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喝醉了酒会跑到我们小姐闺房外面来?”

金盏花一听大吃一惊,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人影晃动,他挣扎着要起来,一面问道:“姑娘,你是说我酒后跑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娇柔好听的声音又说话了:“不要让他多说话,他醉得太厉害了,吐到最后,连血都吐出来了。暂时让他躺在书房里,把我房里蒸的那碗茯苓神汤,喂他喝下去,安神定息,让他再睡一会。就没有大碍了。”

这一段话是说给另外两位姑娘听的,也是说给金盏花听的。

让他知道自己的现况,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另外的姑娘似乎在翘着嘴说道:“小姐,我看把他送到前面去,让那些护院的去问他的话,让他躺在这里,万一……。”

小姐娇柔的声间,连生气都是好听的。

“春兰,我叫你去端茯苓神汤,你是没有听到?还是要我去端?”

“小姐,我这不是去了吗?”

金盏花的眼睛刚刚转到另一位身白色衣裳的姑娘,只看到她匀细修长的身影,缓缓地走出门。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位穿两截桃红衣裤的使女打扮的姑娘。

他吃力地说道:“请问春兰姑娘……。”

那姑娘说道:“春花替你端茯苓神汤去了。”

金盏花低低地呼了口气,说道:“请问……”。

那姑娘说道:“你问我呀?我叫秋连。”

“秋莲姑娘,请问此地是不是双井方家的后院?方才那位小姐是不是双井方家的小姐?”

“你原来都知道。”

“不!我只是在猜测。因为我是住在后院老长工那里……。”

“住在后院老长工那里?你是说养马的老柯?那个老酒鬼,你认识他?”

“你是问我是不是认识那老长工?不认识。”

“可是你却住在那里。”

“我向他租的。”

“租的?你在说笑。你不是没有钱住客栈,为什么要租老柯的房子住?你在逃避什么?或者在躲避什么?”

“秋莲姑娘,你说对了。我在躲避一切认识我的人。”

“为什么呢?”

金盏花笑了笑。

“秋连姑娘,不会怀疑我是罪犯吧!”

秋连也笑了。

“我虽然不相信你是逃避逮捕的罪犯,但是我们到目前为止还不如道你的姓名?”

“我姓花,我是一个江湖客。”

“什么是江湖客?”

金盏花还没有说话,门外传了声音进来:“江湖客是四海为家的人,像是没有根的浮萍。”

春兰姑娘从外面进来,左手端着一盏灯,右手端着一个白瓷碗,碗上微微地冒着热气。

金盏花立即盘坐起来,他躺的地方是书房里的一张春凳。他深深地对春兰姑娘一点头。

“春兰姑娘,真多谢!”

春兰将碗递给金盏花,说道:“将这碗茯苓神汤喝了吧!安气养神,对你大醉之后,有绝对的好处。”

金盏花双手接过,又是一声“谢谢”!

他一口气将这碗白白稠稠有些像米汁似的茯苓神汤喝干,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很好闻的。春兰说道:“看样子你对我们的一切都已经知道了。秋连的嘴就是快!可是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秋连却在一旁接口说道:“他姓花……”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江湖客。除此之外呢?”

春兰姑娘说道:“他住在后院老柯那里”

春兰姑娘惊讶地“啊”了一声。

金盏花说道:“我姓花,名叫花非花,我已经说过我是个江湖客,因为江湖上有一传闻,与我有关的传闻,所以,我来到桐城县……。”

春兰说道:“桐城县虽然是小地方,还不致于没有客栈,你怎么会住到我们后厝来呢?”

金盏花说道:“我到桐城县来,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行踪,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安全而又隐秘的地方落脚。照这个条件来说,府上后槽是最合适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老柯人好,就是喜欢喝两杯。”

春兰姑娘仿佛是在追踪套问,一点也不放松。

“你昨天晚上,喝得大醉。一个江湖客,尤其是一个不顾暴露身份的江湖客,喝成大醉,是十分不寻常的。在原因吗?”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事情总是有例外的,昨天晚上算是例外吧!”

春兰姑娘说道:“像你这样喝酒,会丧失生命的。昨天深夜如果不是我们小姐善心,怕你已经垂危了。”

金盏花衷心地谢道:“多谢小姐以及两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冒昧想问姑娘,你家小姐她尊姓芳名是……。”

春兰姑娘哎呀一声说道:“你这个人真够糊涂的,你住在我们家,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桐城县鼎鼎有名双井方家吗?”

金盏花问道:“方小姐的芳名是……。”

春兰姑娘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那娇柔得可爱的声音:“春兰,喝过茯苓神汤之后,需要休息调息,你尽在人家说话作什么?”

春兰立即应了一声:“是!小姐。”

看来金盏花在春兰姑娘说话的时候,方家小姐一直是在外面。

春兰姑娘悄声说道:“听到没有?你是会武功的人,应该懂得调息行功,不要辜负我们小姐的一番好意。”

金盏花点头应“是”。

他果然盘坐春凳上,认真的调息行功。

金盏花只是喝了过量的酒,呕吐出血,不是生病。

如今酒消了,又喝了一碗补神养气的茯苓神汤,如今稍作调息,身体完全复元。

当他睁开眼睛时,春兰和秋连两位姑娘站在两旁,手里捧着衣服和鞋袜。

金盏花慌忙跳下春凳,说道:“多谢两位姑娘……。”

春兰姑娘咧站嘴笑道:“不要说谢了。要谢的话留到以后一起算总帐好了。”

秋连姑娘说道:“花少爷,要谢你就谢我们小姐,我们两个都只不过是奉命办事罢了。”

金盏花连忙说道:“拜托!拜托!别叫我少爷,你们桐城县人那一套老爷少爷的称呼,无论如何用不到我的身上。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两位姑娘如果不让我难过,就请叫我一声金盏花!……”

春兰有些诧异地问道:“金盏花?”

金盏花说道:“我的名字叫花非花,可是在江湖上大家都这么称呼我做金盏花,没有尊卑,也没有大小。听起来自然,不会让人别扭。”

春兰是一个比较活泼的姑娘,她倒是很自然地说道:“好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恭敬不如从命,就叫你金盏花吧!现在请你到这间书房后面去沐浴更衣。”

金盏花说道:“书房后面?”

春兰姑娘说道:“这间书房后面就有一个浴房,里面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衣服准备在此地,金盏花,请吧!”

金盏花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是狼狈不堪,便也没有推辞。接过内衣外服,照着姑娘的指引,向书房后面走去。

他走了两步,回头问道:“请问这间书房是那位少爷的?”

秋连姑娘说道:“这间书房是我们小姐从前的书房。”

金盏花看看四周放置满柜子的书,自己有一份惭愧。便自然地赞美一句:“想不到你们小姐还是一位才女!你方才说这里是你们小姐从前的书房,是什么意思?”

秋连不觉为之一怔。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金盏花,你快去沐浴更衣去吧!”

金盏花果然走进后面浴房,一个大的浴桶,盛着热气腾腾的水,旁边放着沐浴的用具。他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感觉到浑身舒畅。

自己又将辫子梳理一番。

使他惊讶的,一件宝蓝色的长衫,连同腰的腰带,都是那么合身,而且色调也非常合他的意。

他自己对着菱花镜照照看,没有人会知道他就是江湖上一条龙金盏花,而且是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走出浴房,迎接他的春兰和秋连,眼睛都为之一亮,与昨天深夜醉酒的吐血的酒鬼,完全变了一个人。

金盏花见面就深深地一躬,说道:“多谢两位姑娘!”

春兰和秋连慌忙闪开一旁,春兰说道:“为什么总把一个‘谢’字挂在嘴上呢?”

金盏花说道:“大恩不敢言谢,我只是表示一点内心的诚意。”

秋连说道:“我已经说过,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要谢你应该去谢我们小姐。”

金盏花连忙说道:“那是当然。我金盏花不是一个酗酒之徒,而昨天却喝得如此大醉。如果不是你们小姐救我,恐怕我已经命丧黄泉了。这是大恩!”

春兰姑娘突然说道:“既然知恩,就应回报。”

秋连姑娘低低叫道:“春兰姐!……”

春兰姑娘说道:“我是说公道话,秋莲,不要担心”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我金盏花虽然是一个江湖浪子,平素且知恩怨分明。你们小姐对我再生之德,只要用得着金盏花,一定舍身以报。”

春兰姑娘语重心长地说道:“金盏花,用不着把话说得那么重,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们江湖客,讲究的是一诺千金。不过,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一段经过也就够了,至于其他,且看以后吧!”

秋连姑娘说道:“春兰姐,我们还是请花少爷过去吧!”

金盏花笑道:“秋连姑娘,这一点你就没有春兰姑娘干脆,我说过:金盏花这个名字,无论尊卑高下,比什么称呼都好。”

秋连姑娘微笑着没有说话。

春兰姑娘说道:“走吧!现在吃中饭是还早了一些。但是,我们小姐说怕你饿了,特地交代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小菜,煮了一锅粥,先请你充充饥……。”

金盏花忽然一惊,哎呀一声说道:“糟了!我忘了今天上午我还有一个约会,现在都已经快到中饭时候了。”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是什么样的约会?”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是一个朋友!”

“我们可以请他过来一起吃中饭。”

“这个……不可以。”

“为什么呢?你们江湖客不是说的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吗?有什么不可以呢?”

“因为他……不是一个江湖客”

“那么说他是桐城县本的人了,那更没有问题,桐城县双井大街方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家,请他一起来,辱没不了他!”

“春兰姑娘,你误会了!我是一个江湖客,我怎么有辱没二字的观念。我只是说,我不能失约……。”

“这么说,你现在是非要立即去赴约不可了。”

“当然,我还要向小姐当面道谢之后才走。”

“不必了!你请吧!金盏花!”

春兰姑娘满腔不快,沉下脸色,抱着膀子,站在那里不再理睬。

秋连姑娘在旁低声说道:“春兰姐,花少爷有约,让他先去。然后他有时间还可以再来。”

春兰姑娘说道:“这不是来不来的问题,是说明他对我们小姐感恩的真假问题。就算是生死之约,吃过这一顿中饭,又有什么不得了。可是,你这样想起来就走,你把我们小姐这番心意放在何处呢?”

她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舍身以报,连留你吃一顿饭都留不住。要是真的舍身以报,就是留你下来喝一碗毒药,你也不能走啊!”

金盏花忍不住笑道:“春兰姑娘,请你饶了我吧!你的口才我是甘拜下风!请你前面带路,先去见你们小姐,当面道谢之后,再去吃饭,吃过了饭,我再去赴约,这该可以吧!”

春兰姑娘卟哧一声又笑了起来说道:“这还差不多。”

他们刚要走出书房,就听到门外有娇柔无比的声音又说话了。

“春兰,怎么可以说话如此无礼。”

金盏花循着声音过去,在门口站着一位姑娘,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袍,这件长袍固然是特制的,不是时下官府少妇穿的那种。

使金盏花感到意外的是那位姑娘的脸上挂了一幅面纱,看不到她的真面目。

春兰和秋连一见,固然是有些惊惶,两个人忙着抢过去,扶住那位姑娘叫道:“小姐,你怎么可以……。”

金盏花这时候也抢上前一步,深深一躬落地,抱拳拱立口称:“花非花拜谢小姐救命之恩。”

这位方小姐柔柔地说道:“花大侠,对不起呀!春兰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娇纵惯了的,说话没有礼貌,得罪了你,请花大侠原谅她。花大侠有重要的约会,请赶快去吧!失约就是失信,那多不好呀!”

春兰姑娘直对他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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