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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京城大约有十来里地,一丛槐树围着七八间房屋。

房子不多,但是占地不小,里面空着是前后两个园圃。前面的种植不少花卉,看样子是有专人维护,姹紫嫣红,十分好看。后面的园子种着蔬菜,畦土整齐,此刻已是一畦一畦绿油油的菜圃,看着让人舒坦。

菜园里,有水井一口,另有一座凉亭,朴茅草盖的,修剪得非常整齐。

这么大的院落住户。四周围着一棵一棵的大槐树,此刻正是浓荫密布,将这个小庄落遮盖在树荫里。

这个独立的小庄落,周围至少有三五里之内,没有人家。放眼望去,尽是阡陌纵横,麦浪翻滚,加上田间一排一排矗立整齐的白杨树,这里的风景可以入画。

北边的初夏,还不是热的时候,加上时有微风,嫩绿满枝的槐叶,送来清香,十分宜人,比起江南的秋天,这里更让喜欢。

来到庄落近处,只见两棵高大的槐树像是撑开的两把巨伞,罩在门前。朱红色的大门是紧闭着的,连门前的两条石辙路,很久没有车痕,说明这里住的人家,已经很少有人来往了。门前冷清,人迹罕至。

这天,晌午时分,正是人们慵懒的时刻,从田埂小道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阳光照着闪亮的白发,脸上却是闪耀着青春红颜。一位约有七十多岁的老婆婆,一身青布裤卦,手里挽着一个提囊,步履稳健的,越过田间小径,跨上庄落门前宽阔的石道。

她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慢慢来到门前,很熟悉的从大门左上角,挽住一根有和麻编织的绳子,轻轻的拉了一下。就听到里面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过了一会儿,朱红色的大门上,拉开一个四方小洞,洞里露出一只眼睛,低声喝道:

“你是做什么的?还不赶快离开!”

老婆婆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微微的笑着说道:

“门上的二爷,请你回禀里面的主子,就说我老婆子求见。”

门洞里的人显然有几分火气,斥喝道:

“叫你走开,你还在这里啰嗦,要不是看在你这么老了,我就要开门撵你滚开!”

老婆婆一些也不生气,仍然是笑吟吟的说道:“这位二爷,请你回禀一下你的主子,你看我老婆子像是坏人吗!”

门洞里的人忍不住开骂了:

“混帐东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人的房屋庄子?你敢到这里来找麻烦?”

老婆婆笑笑说道:

“我老婆子当然知道,要是不知道,我还不来呢!这里是淳王爷城外的别庄,里面住的是王爷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门呀然而开。当门而立,站着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青布衫,拦腰系着黑布带,扎裤脚,白底鞋,浑身干干净净的,头上没有戴帽子,新剃的头皮,油晃晃的发青,身后拖着一根大辫子。

这人长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在门里一双眼睛瞪着老婆婆,然后斥喝道:

“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想做什么?既然你知道这里不是寻常人家,你还敢来找碴儿?你好大的胆子!”

老婆婆笑着说道:

“二爷,只要你回禀主子,包你没事,其他你就不要多问了。”

那人勃然大怒,喝道:

“好大的胆子!原来你就是要来惹事的!”

他大步迈出门外,一伸右手,就要抓老婆婆。

就在这时候,隔着花园院落,从里面传出来声音:

“邱七,不可放肆!”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个叫邱七的汉子立即收手退步,应声说道:

“回主子的话,这个老妇人她……”

里面的人接着说道:

“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没有恶意,请她进来吧!”

邱七当时一愕,立即回身躬腰说道:

“回主子的话,这……”

里面的人又说了:

“你没有听清楚吗?请这位婆婆进来。”

邱七不敢有违,只好对老婆婆说道:

“你进来吧!我家主子要见你。”

老婆婆微笑点头说了声“多谢”,从容跨步,走进大门。

门的两旁,有两间耳房,想必是邱七他们住的。

再走去就是宽阔的院子,花径都是白色鹅卵石铺砌成的,四周花团锦簇。

穿过院落,里面是一排房子。

因为这几间房子并不是四合院式的。越过花园应该就是正屋,一溜三间,当中是格子门,两边想必是厢房,各留了一个窗子,棉纸糊的窗帘,上面没有贴上红色的剪纸,显得有些素净。

这时候当中格子门,靠右边的一扇呀然而开,门里站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倒是挺客气的说声:

“婆婆请进。”

老婆婆微笑走进门,原来里面是一间佛堂,供奉的是白衣大士观世音菩萨一幅画像,手托着瓷瓶,杨枝洒水,普渡众生苦难。佛像庄严慈祥。

老婆婆自动的跪在当中蒲团上,恭恭敬敬,十分虔诚的叩头礼拜。

小丫鬟站在供桌旁边,为她上了一炷香,并且引导着婆婆说道:

“婆婆请走这边。”

只见她撩起西厢房的珠帘,轻轻敲了敲门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

“请进来吧!”

小丫鬟推开门,让老婆婆进去。

老婆婆一走进房里,就闻到有一股腥臭味,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是由于窗户是紧闭着的,就让人感觉到房里和房外,截然不同。

房里的光线不是很好,也没有点灯,可以看到靠里面有一张宽大的床,床上斜靠着一个人,头上戴着一顶软罗帽,帽檐垂着一层纱,将面目遮住。下面盖着一床薄薄的丝被。

虽然看不清楚床上人的面目,但是,从她斜靠在锦被上可以想到精神是十分委顿不堪。

老婆婆弯了弯腰,双手合十拜了拜,口中说道:

“老婆子余松拜见明格格。”

床上的人显然被这声称呼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带着几分惊讶问道:

“婆婆尊姓是余?那么余婆婆,你方才称呼我做格格吗?”

余婆婆微笑说道:

“老婆子虽然是山野闲人,不谙大清律,但是我也会知道,国戚皇亲的尊号是不能随便称呼的,那是触犯大罪的!”

床上人沉吟一下说道:

“余婆婆,你对这里知道得多少?包括我这个人在内。”

余婆婆笑笑说道:

“回格格的话,如果老婆子不知道,我冒冒失失的前来做什么?”

床上的明格格半晌没说话,然后招呼着说道:

“婆婆请坐。”

床前不远,有一个仿鼓坐凳,青花烧瓷,上面留着许多金钱洞孔。余婆婆没有坐下,她去到窗前,有一张靠着书桌的梨花木椅,拉到房子当中坐下。

明格格似乎将这一切都看眼里,又吩咐:

“看茶!”

小丫鬟端来的盖碗,是十分精致几近透明的官窑瓷,上面描金画的是两只喜鹊。掀开盖碗,茶香扑鼻。

明格格这才说道:

“余婆婆,说说看,你对这里知道得有多少,尽管说,没关系。我们之间是缘份,要不然我也不会让邱七准许你进来。”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里你余婆婆是第一个进来的外人,只能说这是缘份。好了,你说看看!”

余婆婆说道:

“谢谢格格!这的确是缘份,老婆子原本以为要见到格格,很费周章,没想到没有费多少唇舌就能见到格格。”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这里是淳亲王的别庄,按说王爷的别庄应该设在香山,而且也不会这么小,那是因为王爷特地为他最心爱的女儿明格格建造的,他不愿意惊动别人,目的只是要给格格一个清净的住处。”

明格格显然是震惊住了,轻轻的惊呼了一声。可以想见,隔着垂纱的里面,一定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盯着余婆婆。

余婆婆在停了一下之后问道:

“格格,还要说下去吗?我是说关于格格你自己的事。”

明格格说道:

“没关系,就你所知道的,尽管说下去。”

余婆婆应了一声“是”,便接着说道:

“格格是王爷最心爱的掌上明珠,所以能名为明珠格格,府里多以明格格尊称。格格长到一十五岁,出落得貌美如花,明眸皓齿,肌肤吹弹可破……”

床上的明格格有了轻微的哭泣之声,而且不停的拿着手绢伸到面纱里面去擦拭。

小丫鬟轻轻的叫道:

“格格!”

明格格没有理会,只是停顿了一会,情绪稳定了,便缓缓说道:

“请余婆婆继续说下去。”

余婆婆说道:

“就在十五岁那年,格格突然生了一场怪病,高烧不退。直到京城里的名医取代了御医,治好了高烧,也治好了病,但是,从此格格从头到脚,浑身长满了一种奇特的疮。”

小丫鬟在一旁低声喝道:

“婆婆,你不可以……”

明格格斥退了小丫鬟,她倒是变得十分沉稳,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激动了,她只是缓缓的问道:

“婆婆,你还知道些什么?你可以就你知道的尽管说下去。”

余婆婆说道:

“格格请恕我老婆子如此的直言不讳,老实说这是一种奇特的病,并不是一个人引以为羞的事。真正要感到羞耻的,是我们这些做医生的人,有病治不好岂不是医生的耻辱吗?”

明格格突然问道:

“余婆婆,你是说你是一位医生是吗?”

余婆婆点点头说道:

“实不相瞒,老婆子钻研医道数十年,一向对于各种疑难杂症,无名肿毒,都有研究。”

她盯着明格格的脸,仿佛要看透面纱似的紧紧的注视着。

“格格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老婆子远在京城之外,竟然知道格格得了怪病,是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淳亲王的明珠格格得了疑难怪症?让格格感到心里难过?”

明格格幽幽的说道:

“我在这里形同自我放逐五六年,为的就是怕人知道以后,会笑骂我们是不是做了过多作孽的事,报应在我身上,我……”

她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了。

余婆婆安慰着说道:

“格格快不要这样想,没有人知道格格生病,更没有人会因此而笑骂亲王爷。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原因很简单,我是医生,只要有任何疑难杂症,医生与医生之间,都会因为研究而流传。任何医生都会追究各种怪病,说是济世救人也罢,说是追求新的医术也罢,是医生都会把握机会。就比方说,我老婆子今天来到格格这里……”

明格格忽然间的兴奋问道:

“余婆婆,你说你是专程前来为我治病的?你说的是真的?”

她忽然又叹气说道:

“看来这次可能真的是缘份,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我愿意见你,而没有让邱七把你给赶走。你知道吗?……”

她说出幽怨的情绪。

“在京城,曾经有太多的医生为我治病,结果都没有效果。我已经对自己的病,失去了信心。”

余婆婆诚恳的说道:

“格格久病不愈,不是对医生失去信心,而说对自己的病情失去信心,这种宽厚善良的心,让老婆子敬佩!”

明格格说道:

“有一回一位很有名的医生,给我服了一帖药,御医说用药太过霸道,不敢签署,后来是我自己要服用,一帖药服下去,第二天浑身疮疤脱落,变得很光滑,也不再流脓,真是一服见效!”

余婆婆失惊叫道:

“糟了!这种药把毒逼进内腑,表面上看来是有效,实际上是会造成毒气攻心,那是会要人命的。”

明格格说道:

“可不是就是这样!差一点就这样死掉。还是大内御医赶紧用一帖药,将毒气散出来,疮疤又复原了,人都被救活了!”

她轻轻的叹息着。

“我把这种情形,归于命不好,我不怨天尤人,我只是认命。”

她细细的叹着气。

“爹为我建了这所别庄,让我远离人群,过着与世隔离的生活。日常除了疮会痒痛以外,更让人痛苦的,每到春夏之交,浑身会流脓水,奇臭无比……”

她说着话,自己抬起手来,掀去面纱,取下头上戴的软罗帽,露出头脸。

那是十分怕人的。

头上的头发已经被疮吃掉大半,没有掉的也结成一绺一绺的。脸上也长满了疮,连眼皮鼻子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疮,有的还在流着黄水,那样子是十分的狼狈。

明格格正要掀开身上的锦被,被余婆婆止住,说道:

“格格,可以了!我已经看到了我所要看到的病情。”

明格格说道:

“方才我说过,冥冥之中,似乎已有前定,余婆婆,你看我这种怪病,能治得好吗?”

余婆婆说道:

“我老婆子远从外乡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找到这处别庄,就是要为格格治病,但是,我也要说实话……”

明格格有些失望的问道:

“你是说没有希望是吗?”

余婆婆说道:

“不!有希望。第一,我可以在此地为格格治疗,内服外敷,应该在短期内见效,不会再流脓,不会再痛,因为,脓流到那里就要烂到那里,治好了脓,就可以控制病情的扩大。”

明格格叫道:

“真的,那太好了!只要不流脓、不疼痛、不扩大,就已经够了!”

余婆婆立即说道:

“不!那不是我的希望,第二,我要彻底治好格格的全身,要一个疤痕都不留,从头发到脚,全都要恢复和以往一样。”

明格格睁大了她已经变形的眼睛说道:

“你是说……?”

余婆婆说道:

“要还给格格原有的美丽!”

明格格长长的“啊”了一声,叫道:

“那……怎么能够?怎么能够……”

余婆婆说道:

“一定能够,现在只是在等我的一位小朋友去采两味药,只要她能平安来到京城,带来了两味难得的药,格格的病,就会药到病除。目前,我只祈祷这位小友早日平安前来。”

明格格流出眼泪说道:

“余婆婆,我已绝望多年,如今你又带给我希望,婆婆,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谢你!”

余婆婆笑道:

“格格,你不是说一切是缘吗?是缘就用不着谈谢。”

明格格很兴奋,吩咐小丫鬟:

“明天派你进城,请福晋来这里,我要告诉她好消息。”

余婆婆倒也没有反对,她要求现在先替格格治病。

余婆婆为明格格治疮的方法,她是用内服外敷同时进行。

她煎一种药水,让明格格服下,告诉她头一两天要忍耐。因为服下去的药汤是表散的,并且佐以鲫鱼煮汤,把体内的毒,尽量发散出来,那会很痛苦。但是,唯有这样逼出体内的毒,才能着手治疗。

果然,第二天开始,明格格全身上下都开始煽脓,那是十分痛苦的,尤其是手心与脚心,像是几十根利针在不停的扎,那真是椎心蚀骨之痛。

余婆婆又让明格格服下安神的药,使她熟睡,免去感受痛苦。

直到第三天,不再痛疼,明格格浑身都爆出亮晶晶的脓包,一个一个像是豌豆那么大,遍布全身,真是吓人。

余婆婆用金针一面挑破,一面擦拭脓水,整整花了大半天时间,挑破了全身脓包,再涂上一层护膏。明格格感觉到全身轻松极了,从来没有这样舒坦过,她望着满头白发如同水浸过一样的余婆婆,叫道:

“婆婆,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余婆婆坐在一旁擦拭着汗水,微笑说道:

“这只是初步,你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她又命小丫鬟交代厨下,用猪油炖大枣,每天早晚两餐让明格格饱食。

第四天,淳亲王府的福晋,轻车简从,来到了别庄。她看到明格格浑身的疮,都结了痂,而且一个一个的疮痂都自动掉下来,满床都是疮壳子。

老福晋搂着明格格,对余婆婆说道:

“余婆婆,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有人告诉我了,真不知道要怎样谢谢你。明珠是我唯一的女儿,无缘无故得了这样的病,群医束手,没有想到今天多亏了你余婆婆!”

余婆婆只是微笑着向福晋行礼,然后才缓缓的说道:

“老婆子冒昧来时,多蒙格格的信任,才有今天初步的效果。”

福晋说道:

“可怜我的孩子浑身流脓,奇臭无比,王府都住不下去,只好隐居在这样荒僻的地方。没想到今天我们娘儿俩还能拥抱,已经是十分意外的了!”

余婆婆说道:

“格格说得对,一切都是缘。现在就等我的一位小友前来,老婆子有把握还给福晋一个光鲜亮丽、貌美如花的格格。”

老福晋擦着眼泪说道:

“余婆婆,你治好了格格的病,你要我怎样谢你?只要你说,我会尽一切所能。”

余婆婆微笑说道:

“老婆子再三说明,这一切都是缘份,就让它随缘吧!福晋和格格都不必为这件事放在心上。”

福晋再三感激,甚至于余婆婆是佛菩萨派来的,救人济世,挽救众生。

福晋待了一天走了,她欢天喜地离开,她要再来,来看美貌如昔的明珠格格。

余婆婆每天照旧为明格格涂抹药膏,每天让明格格吃两碗猪油炖大枣。

明格格的身体,包括头上的癞痢,都掉了疮壳,都变得光滑,连脸上原本被疮疤扯得变了形的眼睛和鼻子,也都恢复了原状。明格格恢复了明眸皓齿,最重要的头上的头发也渐渐的长出来。

明格格的身上和房里,不再有臭味,倒是有阵阵花香。

明格格对余婆婆有说不尽的感激,把她当作是重生父母。

还不到十天的光景,明格格浑身的疮痂都已经脱落,她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不像以往脚上长脓包,下地不得,寸步难行。

就凭这一点,明格格已经是满心欢喜。

人的欲望总是不能满足的,当明格格可以下地自由走动以后,她的内心有两件事横梗着:一是她的头发,一是她浑身皮肤。

原来的癞痢都已经痊愈,也长出头发,但是头发很枯干而没有光泽,比起没有长怪疮以前,那种如云似锦、黑亮动人的秀发,简直无法相比,一头如云的秀发,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明格格从头到脚,原先都是流浓的疮,如今疮是好了,留下的全是淡红色的疮疤,尤其是脸颊上,仿佛是难看的胎记,对一个姑娘家来说,那是见不得人的。正如余婆婆原先所说的明格格当初的脸蛋是吹弹可破,细嫩如脂,如今一块一块的红色疤痕,情何以堪!

明格格不敢向余婆婆说出心里的愿望,因为浑身流脓,臭气四溢的时候,只希望能治好怪疮已经是于愿已足,如今疮是治好了,她不好意思再提出要求,同时她也相信,只要余婆婆能够,不用求她,也会用心治疗到完全到好为止。

尽管明格格是有修养的尊贵姑娘,她在第十七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委婉的向着余婆婆说道:

“婆婆,你说有位小友要来,会在什么时候才来呢?能找得到这里吗?”

余婆婆面色有些凝重,略有所思的说道:

“我估算一下日期,是应该来了!”

明格格有些着急的问道:

“该不会在路上……”

余婆婆此时露出微笑说道:

“实不相瞒,老婆子这位小友是一位佳人,她会竭尽一切所能,获得两味珍贵的药,而且会及时赶到北京来。”

明格格格格不安的问道:

“千里迢迢,路途危险,另外那两味药既然如此珍贵,想必是十分不容易获得,我的意思是得不到药,倒也罢了,万一那位……”

余婆婆马上接着说道:

“她姓郑,是一位姑娘,和格格差不多大年纪。”

明格格长长的“啊”了一声,说道:

“原来是位姑娘,想必她有很好的武功?”

余婆婆说道:

“对格格我老婆子不说假话,这位郑姑娘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她不但自保,而且她一定可以获得那两味奇药,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婆子没有自己前往采药的原因。”

明格格点点头说道:

“婆婆的话我自然是相信。”

余婆婆说道:

“格格不只是要相信我老婆子,更要相信那两味难得一见的药,虽然我还没有真正的临床经验,但是,只要这两味药到手,格格的美貌容颜,就可以开始慢慢恢复。”

她顿了一下。

“格格,我说慢慢恢复也只是需要五六十天时光!”

明格格神情为之振奋起来,不觉脱口说道:

“那简直就是仙丹妙药啊!”

余婆婆说道:

“仙丹我是没见过,但是,药有八百零八味,病有四百零四种,只要用对了药,神奇就如同是仙丹。事实上有一些罕见的稀世药材,有许多生长的巧合,所以十分难得,珍贵就在这里。”

明格格忽然若有所思的说道:

“婆婆,你方才不是说那位郑姑娘应该要来到了吗?”

余婆婆说道:

“算日子已经过了预期的时限。”

明格格说道:

“婆婆,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郑姑娘身怀如此珍贵的药材,万一途中遇到识货的,虽然郑姑娘的武功高不可测,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又道是双拳难敌四手……”

余婆婆忽然说道:

“格格所虑甚是,明天我和格格离开别庄,前往我们相约之点去探望一趟……”

明格格连忙说道:

“婆婆,并不是太过多虑,或者是我太过着急,只是……只是……”

余婆婆笑呵呵说道:

“格格不要紧,就是你过虑或着急,也是事属正常。我们明天只当出去一游如何?”

明格格一听,心情为之振奋。

明格格自从避居到别庄以后,将近五年时间,她从没有离开过别庄一步。那是因为腥臭难闻,疼痛难忍,既见不得人,也没有那种情绪。

如今疮已经好了,不再腥臭了,行动自如了,在这种情形之下,出门郊游,是会令她兴奋的。不过,明格格居住在这里,是淳王爷特准的,如今要离开庄上,应该取得王爷的许可。这就是金枝玉叶与平民百姓不同的地方。

明格格是很聪明的人,她立即答应了余婆婆,同时她又立命人回亲王府禀报,只说她要随余婆婆到附近走走。

第二天,明格格起了个早,刻意梳洗一番,像这样打扮自己,早已生疏,甚至于留在身边的丫鬟,都没有一个会梳头的,因为那满头癞痢连头发都被癞疮吃光了,还梳什么头?如今虽然长出头发,只是稀疏粗黄,也不够长,想梳也梳不出个样儿来。

她是薄施脂粉,头上用一方锦巾包着,穿着一套大红锦缎夹袄、洒花的大脚长裤。她忍不住照照菱花镜子,镜子里面的人几乎连自己都不认识。

说也可怜,自从搬到这别庄以后,连镜子都统统收藏起来,她实在不愿让自己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今天好不容易自己找出菱花宝镜,镜子里面出现的人,是如此年轻,动作是如此俐落。虽然说那脸上还残留着一块一块红色的疤痕,但是,却没有影响到五官端正,眉目清秀。与以前那样被疮痂将眼睛鼻子拉扯得变了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连明格格自己也相信,如果能治好了脸上的疤痕,再生长出头上的秀发,她依然是一位秀丽的姑娘。

她在菱花镜前连转了两个回身,有一份喜悦,也有一分不堪回首的辛酸。说在这一瞬间,她的心里才真正萌生起对余婆婆无限的感激,因为余婆婆不止是医治好了她的病,更重要的是给她一个崭新的生命。

照着镜子,她才深切的了解:什么是再造之恩,重生之德。

明格格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心里想着:要如何感谢余婆婆。

门外丫鬟请示:婆婆请格格启程。

门外备了两匹马,邱七是位忠心的总管,他一直坚持要随侍左右。他说:那是责任。

明格格笑笑说道:

“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不出来吗?婆婆不但医道通神,而且是一位身怀绝顶武功的高人。如果你是为了维护我的安全,那就不必了!”

邱七唯唯而退。

明格格和余婆婆各骑一匹马,越过田间小径,朝着进京大道前进。

这是初秋天气,在北方来说,已经是凉意颇重,秋意已浓的时候。

阡陌纵横的麦田,一望无际,田间偶有一排排直矗整齐的白杨,落叶已尽,枝干摇曳,简直就是一幅淡墨农村图,十分动人。

明格格已经几年不曾见过外边的景色,愉悦的心情,无法形容。

她不断用细细的马鞭,遥指着各处,笑声细语,有如快乐孩提。

余婆婆忽然问道:

“格格方才对邱七爷说到老婆子身具武功。不知是从何说起。”

明格格细细的笑道:

“婆婆的年岁少说也已是古稀了吧!”

余婆婆笑笑说道:

“我那里会有这么年轻啊!”

明格格笑道:

“就是啰!婆婆是如此年高,行动却又如此俐落过人。今天准备的两匹马代步,婆婆一点也没有推辞,这些事说明什么呢?普通人岂能做得到吗?”

余婆婆点头说道:

“格格果然玲珑心窍,蕙质兰心,将来一定会配得一位乘龙快婿。”

明格格忽然细细的叹了口气,收起笑容,黯然的说道:

“婆婆,你是我的再造恩人,对你说话我是一点也不隐瞒。婚姻二字对我来说,此生已矣!但求来生吧!”

余婆婆闻言一惊问道:

“格格,你正年轻,而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格格忽然叫道:

“婆婆,你看那边。”

余婆婆抬头朝前看去,大约相隔百来步以外,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后有一棵大树,虽然已经落叶,仍然像一把大伞一样,罩住土地庙。

树下已有四个人相对而立。这边三个鼎足而分,对面站着一位姑娘,身上斜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

余婆婆惊喜叫道:

“是她,冷翠她果然赶到了!”

明格格惊喜无限的问道:

“婆婆,你是说郑姑娘吗?”

余婆婆点头兴奋的说道:

“正是她郑冷翠!她一定是办到了,而且依约赶到这里,难得呀!”

说着说着催动坐骑,朝着那土地庙跑去。

刚刚跑了十来步,明格格紧跟在后面叫道:

“婆婆,请等一下。”

她追到余婆婆身边,并辔而立,她带着些微喘气说道:

“婆婆,情形有些不对。”

余婆婆瞠然问道:

“格格,你是说前面有令人怀疑的地方吗?是那三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明格格说道:

“有!那三个人是大内的高手。”

余婆婆留心的看了一下说道:

“他们都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般平民百姓,如何能断定他们是大内高手?”

明格格说道:

“对!这三个人都没有穿官服,但是,对我来说,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来自大内。”

余婆婆“啊”了一声说道:

“我忘了格格自幼是在亲王府里长大的。”

明格格说道:

“婆婆说的没错,这些人我见得多,他们都是归内务府官,不具官员身分,但是,他们自成体系,拥有一定的特权,这情形就如同前明东厂的人员一样,是正式官制以外的另一种势力。”

她望着远处三个人。

“他们所穿的服装,有一个共同特别标记,就是腰带。分别有银带、金带、玉带,以玉带武功最高。今天来的三个人都是身系描金宽腰板带,功夫不浅。”

余婆婆说道:

“以郑冷翠的功力,这三个人都不是对手,就算是三个人联手一齐上,也抵当不了十招。”

明格格说道:

“婆婆说的还错得了吗?郑姑娘的武功当然没话可说,我虽然不懂武功,单看那个气势,郑姑娘不动如山,就不是他们三个能比。不过,婆婆请恕我直言……”

余婆婆说道:

“格格不要客气,请尽管说。”

明格格说道:

“这些大内高手都有互相联络方法,他们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郑姑娘武功虽然了得,一旦被人多势众的高手包围,情形就难讲了!何况这里离京城很近,只要被扣上叛逆的罪名,事情就坏了。”

余婆婆点点头说道:

“格格的意见很对,我们且在这里先看看情形再说吧!如果他们能够不起冲突最好,万一发生冲突,我们再相机行事。”

她们二人停马谈话,就在那土地庙后大树上已经起了冲突。

郑冷翠将坐骑牵到一边,系妥缰绳,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三个人,沉声说道:

“我已经跟三位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到京城里去找一位长辈,路过此间,被三位拦住,天子脚下,三位如此罔顾王法,平白无故拦住行人,恐怕就不能站得住脚。”

三人其中比较年长,约有三十七八岁的中年汉子说道:

“对了!你也说到了这点,天子脚下,容不得罔顾王法的人。姑娘,只要你将包裹放下,打开来让我们看看,就会让你过去。”

郑冷翠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

“你们凭什么?你们是官差还是衙役,就算是官差衙役,也不能这样平白查别人的包裹。”

另一个呵呵冷笑道:

“我们不是官差,也不是衙役,我们凭的就是这个。”

他说着话,一探手,匡啷一声响,从腰际拔出刀来。

这刀形状很特别,刀头是云形,略微弯曲,刀身雪亮,说明是一柄很锋利的兵刃。

这人用刀一指,喝道:

“快将包裹解下来,不然的话,大爷就要剁掉你。”

郑冷翠冷冷的说道:

“你敢这样目无王法,那就让你试试看。”

她空扎着一双手,而且是交叉抱在胸前,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这是一种轻蔑,对方大概没有想到郑冷翠会这样对他,稍微一愕之后,顿时大怒,厉声叱骂:

“大胆的贱人!今天大爷不将你的四肢剁掉,誓不为人!”

他这里骂着人,正要摆刀冲上前去,突然眼前人影一闪,接着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啪”响,他还没有看清楚,只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嘴角流出了鲜血。

郑冷翠站在那里气定神闲说道:

“说话嘴里不干不净,稍给惩罚。”

这人大概从来没有挨过这么重的嘴巴,一时竟然楞在那里,直到回过神来,这才大声骂道:

“今天大爷不杀死你,大爷就不姓言。”

说着话,挥刀疯狂前扑,迎头就是一刀。

郑冷翠觑得近处,一闪身,从一旁晃过,口中并且说道:

“天子脚下你竟然挥刀杀人,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这人一刀砍空,立即恢复了冷静。

他能在内务府豢养的高手之中,系上金带,也不是平凡之辈,只是自己太过轻视郑冷翠,所以才挨了一耳光,如今一刀砍空,他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他收刀入怀,说道:

“看不出你还有两手哇!”

郑冷翠却趁势讽道:

“你能看得什么?除了欺侮一般老民,你还能看得到什么?”

那人呵呵冷笑说道:

“你休要得意,且接着这个。”

他说着话,从身后背囊中取出一包闪亮的圆球,随着一抖手,哗啦啦一阵乱响,一条亮晶长约二尺七八的铁链子,抖得笔直,倏又拖在地上。这不是普通铁链子,看上去约有四十几个扁形的铁环环环相扣,而且在一伸一缩之间,眼睛快的人可以看出,在每个铁环之间,都有两个活动倒刺。

这些倒刺伸合收缩随着铁链子而活动自如,每个倒刺不仅锋利异常,而且倒刺上又有小的倒钩。

挥动这根铁链子的人,运用自己的内力,在挥动之际,铁链子如同是一根铁棒,一旦击中对方,倒刺根根着肉,立即就是血肉模糊。

使用这种铁链子当兵刃的人,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他的内力很有根基。

第二:使用这样霸道的兵刃,十足是心狠手辣的人。

这位自称姓言的人,亮出这根铁链子,同时将云头钢刀收起,右手紧握着铁链子的一端,缓步上前,脸上挂着冷笑。在说完“你接着这个”,随即一起右手,只见寒光一闪,哗啦啦铁链子一阵乱响,铁链子如同是一条钢鞭,迎头砸下。

郑冷翠还没有还手的意思,一偏身,让开这样迎头一击。

这条铁链子直落而下,倏的中途一个转折,竟然由直砸转变成为横扫,变得是如此的快,是如此的自然,而且又是如此出人意外!

郑冷翠大概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如此变招攻击,她倒是着实的一惊。

说时已迟,那时实快。郑冷翠左脚虚空,右脚拄地猛的一旋,整个人借着这一旋之势,扑地大旋风,像是旋转中的一片云,滴溜溜的贴着地面旋开七尺。

这一招化解得十分美妙,化解得十分惊险,郑冷翠的临机冷静、反应敏捷、功力了解,都在这一旋之中,充分表现出来。

饶是这样,还是听到轻微的嘶拉一声。

郑冷翠站直了身形,这才发觉到她背上的两个背囊,有一个被铁链子倒刺带着,撕开一道裂口。里面露出牛皮纸包扎的包包。

郑冷翠顿时大怒,叱道:

“你竟敢用这种霸道的兵刃来对付一个徒手的人?就凭着这种可鄙的行径,不能轻饶你!”

对方轻鄙的笑了笑说道:

“你已经是侥幸的逃过一招,还有第二次机会吗?”

说着话,二次进步上前,右手再次抬起,这回他完全使的是鞭法,一招“敬德追风”,铁链子从右肩斜挥而下,这是“尉迟鞭法”中最特别的一招,从肩头到心脏,都在鞭的威力之中。

郑冷翠本来站着不动,觑得准确处,霍然向前一转身,右手一抬,竟然是抓住铁链子。

对方一见一惊,大喝: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他随即一抽一抖,铁链子的倒刺,立即张开,他借势向前一送,心里悲道:

“你这只手掌是完了!”

但是事情没有想像中那样,郑冷翠抓住铁链子是顺着倒刺一把握住,握得不露一丝空隙,对方如此一送,本要利用倒刺割伤郑冷翠的手,万没料到就在他一送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顺着他这样一送,向前一带,他整个人再也站不住脚,向前一冲。

郑冷翠一偏身,一抬手,迎个正着,手中铁链子由金刚棒变绕指柔,正好套上来人的脖子。

铁链子倒刺扎进咽喉皮内,顿时鲜血直流而下。

郑冷翠冷冷的说道:

“你最好是不要动,因为你这根链子太霸道,只要你敢动一动,恐怕就会割断你的咽喉!”

那人那里敢动一下呢?乖乖的站在那里,连话也不敢说。

后面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将手搭在刀把上,就是不敢上前。因为郑冷翠的话没有错,只要她一使劲,不但能割断咽喉,恐怕连整个头颅都会和身子分家。

郑冷翠忽然一松手说道:

“我们之间无怨无仇,为什么要你的性命,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不要随便仗着人多,就无事生非,欺侮外来的异乡人,那样你会把命丢掉的!”

她松松的一推,那人脚下踉跄向后倒退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子,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只伤了皮,他没有在意。

回头一看身后两个人,其中一个迈步上前对郑冷翠说道:

“姑娘身手了得!”

郑冷翠淡淡的说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人说道:

“姑娘能在两招不到伤了我这兄弟,证明姑娘是一位高人。不过,无论你是如何了得,在京城附近,你也无法逃掉!”

郑冷翠讶异的问道:

“逃掉?为什么我要逃?就为了你这位兄弟伤了皮肉之故,我就要逃掉吗?”

她认真的摇摇头。

“一个人理直气壮的时候,虽千万人吾往矣,只有懦夫在缺理的时候才会逃掉!”

那人点点头说道:

“很好!那就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冷翠说道:

“为什么?又凭什么?我说过,你们不是捕快衙役,就算是,我犯了什么罪?就凭你这位兄弟动手攻击而自己技不如人受了伤吗?”

那人摇摇头说道:

“当然不是,那是因为你在百剑园所做的一切。”

郑冷翠恍然大悟,也顿时大怒,立即说道:

“可恶的东西……”

那人摆手说道:

“只要你将包袱解下来,让我们看看有没有我们所要的东西。没有,立刻让你走!”

说着话,他从身上取出一幅图,抖开来里面画的是一位年轻姑娘。

“这就是我们要拦住你盘查的原因。”

郑冷翠仔细的看看那张图影,谈不上像她,倒是画中人那份冷酷的神情,还真有一些神似。

那人又说道:

“有图影,再要是有证物,你就是我们所要的人了!所以最好的方法,你立刻解开包袱,让我们看看。”

郑冷翠真的没想到百剑园的事,居然闹到京师画影图形她成了要犯。

那人见郑冷翠沉吟,便又说道:

“我知道你很有点功力,方才我这位兄弟不小心很容易败在你的手下。不过那没有用的,我们两个或许可以跟你拚一拚!”

郑冷翠微微一皱眉锋,冷冷的说道:

“那你就可以试试看!”

那冷酷的神情,完全集中在她两道眉锋上,和图影中的人,真是像极了!这幅图影凭着叙述能画到如此神似,想必出自高手。

那人一面拔出刀,和另外两个人,各采犄角之势,朝着当中渐渐围过来。

他口中并且说道:

“我已经告诉过你,你有再高的武功也没有用的,我已经放出信鸽回京,不要多时,就有一队禁卫军马前来,他们没有武功,但是,他们有的是连发快弩,两百人围着你一阵乱箭,任凭你是谁,都会将你射成刺猬!”

他一面说话,一面缓缓走近过来,口中又说道:

“你可以拿出剑来!徒手你不一定打得过我们!伤了你,你会不服!”

他们围着在走动,三柄刀一同斜指向前,任何一瞬间,都会发动一次猛攻。但是,他们只是在走动。

郑冷翠站在那里冷静有如一座山,屹立不动。

她心里明白:他们第一步是要逼出她亮出宝剑,那是他们要求证的,第二步,他自知难胜,于是他们在拖延时间,如果他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在等禁卫军马前来。

她在心里评估:目前还不到亮出宝剑的时候。她不是怕,而是一旦亮剑就难免有人要流血横尸,她不愿意。

三个人的脚步愈走愈快,有如走马灯一般,郑冷翠仍然屹立有如一尊石像。

这种情形看在百来步以外,一丛白杨树后的明珠格格眼里,她可急坏了,她忍不住说道:

“婆婆,我们过去吧!万一……我是说这三个人都是黑带高手,万一三刀齐下,郑姑娘毕竟是一个人啊!”

余婆婆笑笑说道:

“不要紧!郑姑娘不会受伤,我是要看看别后这几个月,从春末夏初,到如今秋高气爽,她到底在功力上有多少进步。”

其实,婆婆不是真的要看郑冷翠的武功,而是让郑冷翠在明格格的心里,烙下一个印象。婆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不仅要明格格对郑冷翠感恩,而且要明格格敬爱郑冷翠。

她是在做一个试验计划吗?只有她自己才晓得。

就在这个时候,庙前树下起了变化。

三个人突然一齐尖声呼啸,啸声未止,三个人三把刀直扑过来。

郑冷翠就在这一瞬间,觑得准处,一转身,就从刀幕中一闪而出,穿出刀光之外。

正如明格格所说的,这三个人是内务府豢养的黑腰带高手,也不是等闲之辈。

三刀齐砍,招数落空之后,三个人同时收刀转身,从向前的方向,刹那转变身背向内,各自一个盘旋,三柄刀,旋起三个刀轮一般,从外围攻向内侧。

他们这样转身一旋,反应快,默契好,而且刀法精纯,是用刀的上乘群斗工夫。

郑冷翠脚还没有站稳,三柄刀分从三方飞快的滚将过来。

她一提气,双脚微点,凌空直窜而起,冲天一支箭,十分惊人,三个人一点也不奇怪,人向当中一撤,三柄刀同演“朝天一炷香”。迎向郑冷翠已经开始下落的身形。

这一招趁虚而入的“朝天一炷香”并不稀奇,难得的是三个人的默契和快速。

眼看着郑冷翠落身而下,被三把刀穿个对过,血溅当场。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郑冷翠倏的右脚一勾,左脚一点,正好点住刀头。

因为这三把刀都是云头弯曲。不是一般单刀前面有尖刃。郑冷翠在千钧一发的刹那,认得准,点得稳,就在这样一点之下,身形再度冲天拔起。

人在空中吸气一个转折,极其美妙的一式“紫燕穿帘”,既快又轻盈,飘向一边。

低头看时。脚下那双薄牛皮快靴,左脚掌已被划开了一道裂痕。

郑冷翠刚一停脚,对面三人又是一字排开,用刀指住说道:

“是你自己不亮兵刃。就休要怪我们刀下不留情!”

话音未落,三个人一齐腾身,疾跨一个穿云步。三刀齐砍。

这三个人每攻一招,都没有新奇之处,但是,出刀迅速,用刀一致,平淡中显得功力,他们没有花俏,但是,每出一招,对手稍一不慎。就会分尸丧命。

郑冷翠方才腾身下落,算是输了一招,此刻激起一搏的心情。她不退反进,迎着三柄刀锋,抢上前来。

三个人大概没料到郑冷翠会有这样的险招,瞬间一怔,本来分刀各攻的下一式,在默契中大家原式不变,更加一分内力。

直冲上前,郑冷翠突然一矮身,倏又一长身,只见她双手一分。断喝一声:

“撒手!”

只见刀影翻飞,两柄云头钢刀如声脱手,飞起五尺多高,落到一丈开外。

另一个人稍一迟疑。眼前人影一晃。郑冷翠几乎是同时飞起右脚,踢中手腕,刀握不住直飞而出。

郑冷翠双掌一脚。震飞了三柄刀,她本可以趁着这样的空隙,随便递出一掌,至少有一个人要挨上一记重手印。轻则吐血,重则震断心脉,横尸当场。

但是,郑冷翠没有这么做,她穿身而过,电旋回身,站在那里。很自然的说道:

“得罪三位了!”

这句话,这样的下场。大概是十分出乎对面三个人的意外。

三个人微微呆了一下,其中一人说道:

“姑娘果然十分了得,我们言氏三兄弟也自认见过高人,但是,今天三柄刀败在姑娘一双肉掌之下,我们知道天外有天!”

就在这时候,远处尘头大起。蹄声震地。

那人点点头说道:

“既然姑娘掌下留着分寸,我言氏三兄弟也不是不知情的人。姑娘,你请吧!我说过。虽然姑娘身手了得,也当不起一百多人的强弓硬弩。你走,我们会有话说!”

郑冷翠摇摇头说道:

“三位盛情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走!”

那人十分意外间道:

“为什么?难道你是……”

郑冷翠说道:

“非但我此刻不能离开。明天我还要来到这里。甚或后天我还要过来这里。因为,我与别人有约,不见不散!”

那人说道:

“约定固在重要,性命总是先保!我不相信你能抵挡得了箭如雨下。”

郑冷翠仍然坚持说道:

“这个约定比性命还重要!”

那人点点头说道:

“我明白!姑娘是江湖上一位信人,我也只能说到此地,因为对我来说。一旦信鸽放出。就没有改变的余地,”

正说着话,一百多匹战马,风卷残雪般的拥到面前。

这些军马显然是受过良好训练,冲到现场便阵列一个圆形,将郑冷翠团团围住。

而且。个个从背上取下弓,从囊里取出箭,真正是箭在弦上。

领头的是一位蓝顶子、雕花翎的三品副将。坐在马上。并不理会言氏三兄弟。只是对郑冷翠高声说道:

“那一女子!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拒捕?”

郑冷翠没有说话,她从容的从背上解下长长的包袱。捧在手中。正在解开,只听到有人高叫:

“郑姑娘,请暂住手!”

两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一位年轻的姑娘。驱马前来。很娴熟的落身下马,迳自走进马阵之中。

就在这个同时,郑冷翠看到了余婆婆。那不止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更有久旱甘霖的兴奋。只见她大叫一声:

“婆婆!”

人在地上猛然一弹而起,凌空拔出两丈多高,在半空中一个转折,掠过马队的包围,等到马上的兵勇惊觉时,郑冷翠已经扑到余婆婆的马前,拉住马鞍,又叫道:

“婆婆,你真的来了!”

余婆婆刚一翻身下马,双手握住郑冷翠的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马队已经熟练的调动变化形,又将郑冷翠和余婆婆围在圈里。

这时候明格格反而被隔在圈外。

她倒是不慌不忙说道:

“那马上的副将大人请你下令暂停动手。”

明格格的出现,那位带队的副将早已经看在眼里。他根本不认识明格格,事实上此刻的明格格也不像是亲王府的格格,但是,在京城里混久了的人,都有一种认人的本领。京城里藏龙卧虎。亲王、贝勒、格格、福晋。或者是王公大臣的公子小姐,没有一个能惹得起。万一不小心得罪了,自己的前程就要断送。所以,无论识与不识,凡是能够或者是敢于强出头的,大概都有几分斤两,得罪不起。

明格格虽然家常汉装打扮,但是,在如此百骑阵仗中,从容而来。那种神情与气度,做副将的看在眼里,心里也就有了底儿。

副将坐在马上微微点头说道:

“姑娘,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是逮捕人犯,你这样出面阻挠。是妨害公务。是有罪的。”

明格格说道:

“这位郑姑娘是我的朋友。她远道来庄上找我,中途被这三位内务府的无端拦住,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名?”

副将一听就知道自己判断的没错,这位年轻的姑娘有来头,要不然她叫不出也认不出内务府的人。

他毫不思索的说道:

“什么罪名我不知道,我们是接到内务府的信鸽,就要前来逮捕人,至于什么罪名,姑娘可以问他们。”

他一指那三位言氏兄弟。

言氏兄弟也是京城里混久了的人,一见副将如此推卸,那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们立即拿出图影说道:

“这位姑娘……”

他们又立即指着图影,转变话题说道:

“图影中人曾经在百剑园伤了我们的人,所以画影图形。捉拿归案,这位姑娘……”

明格格立即说道:

“你们看郑姑娘像吗?你们这样罗织别人入罪,是不应该的。就是内务府也不能这么做。京城是有王法的地方。”

明格格说话的语气就不一样了。

言氏兄弟互视一眼之后说道:

“因为这位姑娘单身一骑,仆仆风尘,而且身具武功,她包袱里显然包的是兵刃,所以,我们才盘问她。”

明格格说道:

“你们的话迹近荒唐,你们自己去想想吧!内务府管的是内苑事宜,如今暗中养士,已是有背祖宗遗训。如今再如此横行,更是不该,如果有人奏知当今,你们都难逃重罪。”

这一段话不仅说傻了言氏三兄弟,连马上的副将也为之瞠然。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口气?

明知道对方是有来头的,苦于摸不清楚她的底细。

明格格在严辞近似训斥一顿之后,又缓下语气说道:

“我说过,这位郑姑娘是我的好友,千里迢迢前来探望我,她不是你们所要找的人。如果你们没有意见,我要接郑姑娘回庄去了。”

她说着话,点点头,从容的走进马阵,牵着郑姑娘的手,说道:

“婆婆,我们和冷翠妹妹回去吧!”

三个人缓缓走动。四周的马阵不知如何是好,其中的把提,看了副将一眼,便迳自一带缰。将马带开。他这样一带缰,大家都随着移动,马阵让开一个大缺口。

马上的副将忽然叫道:

“请问姑娘……”

明格格“啊”了一声立即说道:

“如果你要回去交差,你就说明珠别庄将人接走了。”

明珠别庄是什么地方?

明格格看他们一面狐疑。便笑笑说道:

“回去问问你们的上司。最好是问问内务府自然就会知道了。”

其实明格格住的并不是叫明珠别庄。她是故意说明自己的称号,留下安全的伏笔。

副将不再说话了。香山附近,多的是王公大臣的别庄,是谁他都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呢?

眼看着三人三骑缓缓的离去,马队也只好怏怏而回,一阵蹄声之后,四周恢复了平静。

明格格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余婆婆说道:

“格格今天表现了过人的机智。令老婆子佩服!”

明格格笑吟吟的说道:

“有时候特权也是有好处的!只是很对不起,让冷翠姑娘困扰了半天。”

她转看郑冷翠说道:

“冷翠姑娘,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郑冷翠对于眼前这位姑娘不知道如何应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跟余婆婆是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一怔。余婆婆立即说道:

“我忘了替你们介绍引见,这位是……”

明格格开朗的笑道:

“她就是郑冷翠姑娘。是余婆婆口中最疼爱的小友,论年龄比我要大。方才我称她为冷翠妹妹是因为她貌美如花,不似我这般丑陋蒲柳之姿。自惭形秽之下,很自然的称她一声冷翠妹妹!”

格格显然是很兴奋。一开口就说了许多。

郑冷翠只是尴尬的笑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余婆婆笑道:

“格格太谦虚了!其实格格是美人胚子,只是因为……”

她突然把话顿住。停住脚。望着郑冷翠问道:

“冷翠。我要的东西你都取得了吗?”

郑冷翠立即答道:

“回婆婆的话。总算不辱所命……”

余婆婆没等她说完就高兴的说道:

“我想你一定会拿得到的,太好了!”

她伸手拉住明格格。对郑冷翠说道:

“冷翠,这位就是当今淳亲王的掌珠明珠格格,我现在正住在她的别庄里。”

郑冷翠闻言大吃一惊,说道:

“冷翠无知,在言词行动上。有失礼之处。还要请格格宽宥!”

说着话,她甩下手中牵的缰绳,双手合十,深深一躬。

明格格上前一把抱住,口中说道:

“冷翠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吗?婆婆是我的恩人,对我有再造之德。婆婆告诉我,这次姐姐远途跋涉,遭受风霜之苦,为的就是我,我真的感激不尽,姐姐还要说这些话,那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郑冷翠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说道:

“冷翠不敢当!”

余婆婆在一旁说道:

“一切等回到别庄再说吧!”

三人各自跨上坐骑,踏着轻快的小碎步,朝着别庄回去。

在途中,余婆婆把明格格的情形,说了个大概。便问道:

“你现在应该知道这几朵黄杜鹃和绿芦荟的用处了吧?”

郑冷翠说道:

“说实在我真的是不明白,但是,我已经从百花谷那里知道了这黄杜鹃和绿芦荟是稀世珍宝。十分珍贵,却不知道它珍贵在那里。婆婆要它,当然是用来合药了,但不知有何用途。”

余婆婆笑道:

“黄杜鹃可以祛毒,无名疮毒,只要一洗就可以除去毒病。事实上……”

正说时,明格格在一旁说道:

“已经到了,我们到庄上再说吧。我要仔细聆听婆婆的高论。”

别庄门已经大开,邱七恭立在门外。三人下马,将马匹交给邱七,只是郑冷翠很小心的将自己的包裹解下,抱在怀里。

明格格带路,绕过前面一排房子,后面另有两厢各有一排房子。

明格格引到右厢房,小丫鬟接过三人,来到里面。是一间宽大的书房,四壁都是书柜,陈列着一叠一叠书籍,明窗净几,一尘不染。格格笑道:

“前面只有两间,我和婆婆各住一间,冷翠姐姐来,只好委屈暂居书房,里面另有卧房,从来没有住过人,倒是挺干净的,但愿冷翠姐姐能住得惯。”

郑冷翠很认真的说道:

“冷翠是村野之人,惯常都是风餐露宿,随遇而安。只是我……”

她望着余婆婆。

“我也要住下去吗?”

余婆婆笑道:

“格格已经叫你姐姐了,你好意思推辞住到外面去吗?”

她收起笑容,挺认真的说道:

“你必须要在此地住一段时间,等我治好了格格的病,且还有……回头再说,总而言之,你要留在此地。”

郑冷翠说道:

“既然婆婆这么说,我当然是要听的。只是如此打扰格格。会让我不安。还有,格格不能如此称呼,这样会坏了体制。那会更使我感到不安的。”

明格格诚恳的说道:

“冷翠姐,我明珠是诚心的,你的恩情我谢都无从谢起,称你一声姐姐只是表达我对冷翠你的一点尊敬而已,除非冷翠姐不愿意。”

余婆婆笑道:

“难得你们一见如故,让老婆子高兴。格格倒是一番诚心。十分难得。好在这里不是亲王府,谈不上体制,冷翠也就不必太过谦辞。现在我来为你们说明黄杜鹃和绿芦荟的用处。”

这时候小丫鬟乖巧的送上来新泡的上等好茶,还有好几种精致的茶点,非常恭敬的一一奉上。

余婆婆笑道:

“小姑娘,这些日子老婆子已经生受你们几位的伺候,说实话我还真的有些不安,我看从现在起,你们几位就不必这样照应得无微不至好吗?”

小丫鬟垂手站在一旁说道:

“婆婆说那里话,自从婆婆来到这里,没有多久日子。就治好了我们格格的病,让我们格格有了快乐的笑容,我们几个做婢子的。心里甭说有多么感激。把婆婆你老人家当作是神明,侍奉婆婆是我们的荣幸!”

婆婆一听呵呵笑道:

“好一个能言善道的小姑娘!”

明格格对郑冷翠说道:

“冷翠姐,她的话没有错,不仅仅是她们几个,就是连我自己,把婆婆奉为神明尊为恩人。”

婆婆说道:

“格格,我说过,这是缘份,既是缘份,就不要常提谢字。”

明格格说道:

“婆婆。我是要让冷翠姐了解我的内心对婆婆以及对冷翠姐有多么感激。”

于是,她毫不掩饰的将自己浑身长了不知名的恶疮,种种痛苦,包括身体上的和心里的,使她几乎痛不欲生。朝中和京城里群医束手。幸亏婆婆来到这里,很快就治好了恶疮。

婆婆说道:

“还不能算是治好。”

明格格叹口气说道:

“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冷翠姐,你无法想得到。我浑身长疮的样子,不止是痛苦,头上掉头发,脸上肿变了形,如果不是我心里不服气。我认为:我没有做坏事,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要不然我早就自了残生。”

她指着自己的脸。

“现在我的脸已经有人的模样了,以前不是这样的,眼是斜的、鼻子是肿的、嘴是歪的,整个脸被恶疮扯得七歪八斜。像是夜叉!”

郑冷翠衷心的说道:

“看到格格如此秀丽姣好的脸,真叫人难以相信以前的事。”

婆婆说道:

“我说过。现在还没有恢复格格原有的美貌容颜,只等待你携来的黄杜鹃和绿芦荟,就可以一竟全功了!”

郑冷翠赶紧从包袱里取出另一个包裹,解开以后。里面有两层油纸。最里面还有水份,保持着湿润。

婆婆取出黄杜鹃和绿芦荟,不禁赞道:

“冷翠,你真的是细心,包裹得这样仔细。”

郑冷翠连忙说道:

“婆婆,我可不敢掠美居功,包裹这几朵花和一截芦荟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专家。”

婆婆点点头说道:

“这其中的过程想必曲折得很。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们一齐来看看这两样罕见的稀世奇珍吧!”

慢说明格格自幼生长在亲王府,没见过这种奇花异卉,就是余婆婆也是只知道有这种东西,也不曾亲眼目睹过。

三朵肥硕的黄杜鹃,依旧鲜艳动人。比平常见的一般杜鹃花,更大出许多。而那一截芦荟,肥厚半寸有余,鲜嫩欲滴。

婆婆指着黄杜鹃说道:

“黄杜鹃其实有毒性,熬汁服下,可以致人于命。但是。造物者就是这样奇怪。黄杜鹃虽然有毒性,却也是祛毒最佳的药材。像这样几百年生长的黄杜鹃,可以清除任何毒症。”

她拈起一朵黄杜鹃。

“慢说是如此新鲜的花朵。就算是枯干已久的,只要熬上一桶水。洗上两次,浑身上下。百毒消除,无论疮疤如何难看,很快就会恢复原有的旧观!”

明格格睁着大眼睛,以难以置信的语气叫道:

“婆婆,真的啊!”

婆婆笑道:

“虽然我还没有实际的经验,但是,我相信,民间村宅传闻古方。”

她又拿起那一截芦荟。晃了晃说道:

“芦荟本来就有润肤和滋生头发的功效。这一截芦荟的汁效更是惊人,因为几百年来吸取日月精华与山川灵气,已经不是普通芦荟,而是宝物。只要几滴汁液。调制成水。用来洗头、润肤。会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明格格已经不再戴软罗帽,她不自觉的抬起手来,抚摸着那一头稍嫌枯黄的头发,婆婆笑道:

“格格,用这种芦荟汁调水洗头,不需要多久寸日。就可以还你一头如云的青丝!”

明格格顿时眼泪流了下来。她拉着郑冷翠的双手.哽咽着说道:

“冷翠姐,你听听,婆婆所说的这些,你是不是我明珠的再造恩人?我叫你一声‘姐姐’,那里能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郑冷翠也深受感动。

她可以理解明格格的心情。

以格格的家世,她又是本来就生长得国色天香。只因为长了这样无名恶疮,害得她承受双重痛苦,而且自我放逐,隐居在这孤独的别庄,与世隔离,这种心情,是不难想像的。

如今,有人能让她恢复昔日容颜,实际上就是恢复昔日的生活,她又成为亲王府里最受人敬爱的明珠格格,在格格来说,这真正是天大恩惠,而她感恩的心情,也不难想见的。

郑冷翠只是微笑的说道:

“格格的谦虚,令人敬佩!但是。在这别庄之内,倒也无妨。等到格格一切如常之后,回到亲王府。可就不能这么随便不讲体制了!”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道:

“其实一旦格格恢复正常以后,婆婆和我都要离开的。自然也就不会有称呼上的困扰了!”

明格格叹了口气说道:

“实不相瞒冷翠姊,自从我害了这种恶疮,我隐退,早就想一死了之,我活着,只是为了不服气。”

她停顿了一下。

“我尝尽了人情冷暖,受尽了冷眼歧视,如今幸而有婆婆为我治好了病,我是不打算再回京城去了。那是令我伤心之地。”

婆婆说道:

“那怎么可以,淳亲王的格格不回京城要去那里?再说,愈是伤心之地,愈是要回去。”

明格格忽然凄凉的苦笑了一下说道:

“婆婆你知道吗?我十五岁得病。避居到别庄已经五年,算来已经是廿一岁的人了。还没有一个廿一岁的亲王格格没有出嫁的……其实十五岁那年也曾经有过……”

婆婆说道:

“曾经有过一段豆蔻爱情对不对?如今那人呢?”

明格格忿然说道:

“再也不要提他,自从知道我得了恶疮,就避不见面,不出一年,就和一位姑娘成亲。”

婆婆倒是认真的说道:

“固然是有些令人生气,其实再想一想,倒也可以凉解他。姻缘天定。格格的未来一定有一个美满姻缘。”

明格格说道:

“我方才说不回王府。是真心话,就让我随着婆婆和冷翠姊飘泊江湖吧!”

婆婆连忙念了一号“阿弥陀佛”!笑着说道:

“罪过!罪过!这飘泊江湖岂是格格你这等金枝玉叶所能过的日子!”

明格格说道:

“什么金枝玉叶?一旦得了恶疾,连路旁的一根小草都不如。婆婆!我真的看透了世情,已经有万念俱灰的心境。”

婆婆认真的说道:

“格格。万念俱灰岂是你这样年龄的人说的?千万不可!千万不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格格恢复昔日的容颜,一个美貌如花的王府格格,还怕没有皇子王孙来追求吗?”

明格格很坚定的说道:

“我绝不会嫁给那些势利现实的纨裤子弟了,不怕婆婆和冷翠姊笑话,如果我今生还要嫁人,一定会嫁给……”

婆婆忽然拦住地说下去,打着哈哈说道:

“格格,今天不谈这件事,我老婆子心里有个预感:格格未来一定会嫁得一位英雄夫婿,白首到老。”

明格格也被婆婆说笑起来。说道:

“但愿婆婆的话能应验!”

大家一阵说笑。格格显得十分高兴,吩咐厨下准备酒菜。

说也可怜,明格格自从住进别庄以后,就断了荤酒。五年来第一次吃荤是婆婆要替她准备的猪油炖大枣。如今一旦要准备酒菜。可难为了厨下。

余婆婆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看到小丫鬟脸上露出难色。便立即说道:

“现在不必准备酒菜,等待格格的身体一切恢复到正常。我们要好好的庆祝一番。但是,饭不能不吃。和往常一样。请厨下准备三碗素面,饱餐之后。老婆子要准备今天晚上开始为格格作最后阶段的治疗。”

明格格惊喜说道:

“婆婆,你是说今天晚上就要开始么?”

婆婆说道:

“早一天开始,格格早一天复元,那正是我心里所愿。”

明格格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的说道:

“婆婆,你的大恩大德,真不知道要怎样报答。”

余婆婆笑道:

“格格又来了!老婆子不是说过吗?这一切都是一个‘缘’字,你我有缘,还说什么报答。说不定我老婆子有一天对格格有所求,岂不是彼此扯平么?”

明格格断然说道:

“只要婆婆对我有任何交代,我无不应允。但是,这绝不足以扯平婆婆的恩德。”

小丫鬟很快送来三碗素面。无非是香菇金针木耳蔬菜之类,清香可口。

小丫鬟一直在一旁说着:

“婆婆真是体恤下人,不过,就算是格格不交代,我们也要准备盛大的酒宴,为格格庆生称贺。”

婆婆笑道:

“好一个庆生宴!格格此番痊愈,重新回到京城,果然是一个崭新的生命,确实应该庆贺,不过,那不是现在。”

她转过来望着明格格:

“格格不要再说不回京城的话,王爷和福晋岂能平白失去你这个女儿?恕我老婆子多嘴,能以一颗宽恕的心面对未来,你会觉得人间竟是如此的美好。”

明格格竟然又滴下眼泪,没有再说什么,可见得这五年恶疮给明格格创痛之深了。

婆婆叹口气说道:

“格格的心情我是不难了解的,但是,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迎接新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又回头对小丫鬟说道:

“我说不是现在,那是因为这一段治疗期间,饮食仍然以清淡为主,所以。庆贺的酒宴不可不备,但不是现在。”

三个人吃完素面,婆婆首先吩咐:

“准备在另一间房里架一口铁锅,一张平板木床、几捆干净的白布。并且要架起一个临时的灶。”

明格格怯怯的问道:

“婆婆,今天就开始吗?”

余婆婆说道:

“当然,能早一天让格格恢复本来的面貌,就不要多作延迟。”

她说着话,语气突然加重。

“对不起!从现在,大家一切都听我老婆子的,这是一次生与死的搏斗……”

郑冷翠忍不住插口说道:

“婆婆,治疗恶疮罢了,有那么严重吗?况且格格已经好了大半。”

婆婆沉重的说道:

“黄杜鹃性毒。几百年的黄杜鹃其毒可想而知,我又缺乏这方面的临床经验,岂能不小心行事?所以,必须要有万全的准备。才能万无一失。”

她吩咐明格格开始休息,以充沛的体力,良好的精神,迎接第一次治疗。

她吩咐邱七立即赶往京城,禀告王爷和福晋,在这一段期间,不要前来别庄,只要时间一到,自然会还给王爷和福晋一个美丽健康如昔的格格。

她吩咐郑冷翠要多巡逻别庄四周。以防任何人等前来扰乱。

她吩咐将治疗的房间,四周都用纸糊起来,大锅就架在房里,除了一个生火的小丫鬟,其他人等一律不准进入。

余婆婆一连吩咐下去,就如同指挥作战一样,在严令中自有条理。

她又很细心的为明格格点了睡穴,让她足足睡够五个时辰才醒来。

她自己则携带着郑冷翠回到住处。

别庄里人手不多,但是,办事效率很高,早已经为郑冷翠准备了舒适的卧房。

余婆婆说道:

“冷翠,你这趟采药的经过。想必是曲折离奇。但是。以后再说好吧!”

郑冷翠立即说道:

“婆婆,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辱所命,能够将两件珍贵的药带回来。至于这其中的诸多事情,以后多的是时间.还怕没有说出的机会吗?”

余婆婆点点头说道:

“别以为老婆子不知道。你此行一定历经风险。而且还有不少问题要研究解决……”

郑冷翠叫道:

“婆婆……”

余婆婆摆摆手说道:

“问题想必还非常重要。但是,不要慌!以后再说。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保持一颗宁静的心,来从事医疗的各种作为。”

郑冷翠不禁问道:

“婆婆,到底有几成把握?是有危险吗?”

余婆婆说道:

“当然是十成把握,医疗不能心存侥幸的。我熟读本草,相生相克。知之甚详。只是这黄杜鹃太过霸道。不能不小心谨慎从事。所以。我要一个安静而又安全的环境。”

她紧握住郑冷翠的手:

“冷翠,此次治疗初期的几天。是重要的关键,不能有惊扰,别庄的安全,都交给你了!”

郑冷翠果断的说道:

“婆婆但请放心……”

余婆婆说道:

“你的武功我还能信不过吗?只是我要提醒你,这里是京城近郊,各色人等都会有,我们只是保持别庄的安全与安静即可,不伤人为上策。”

郑冷翠悚然应“是”。

余婆婆将诸事交代清楚之后,自己回到住处,在床上打坐,闭目行功。

直到黄昏,婆婆携带着药囊,到前面叫醒明格格,看到格格神清气爽。非常满意。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交会了一个眼神。便相携到后花园单独一间大房子。这里原是培植花苗的暖房,临时改成医疗的地方。

在房子外面回廊上,架了一口大锅,锅里装满了一锅水,一个小丫鬟正在添薪烧火。

房子里,除了一张木床。一个大木桶,还有一个衣架,是空徒四壁,如果把房门关起来,这间房子可真是密不透风。

余婆婆从包包里取出一朵黄杜鹃,放在外面大锅里,盖上锅盖。吩咐小丫鬟一旦水烧开了以后,立即将锅下的柴火减小,再用小火闷炖一炷香的时间。

她回到房里,对明格格说道:

“这一锅热水倒在桶里。你要浑身上下,包括头面在内。都要仔细的洗。慢慢的搓。根据书上记载。这种黄杜鹃熬的水,洗在身上,会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愈是有疤痕的地方,愈是痛得厉害。但是,不要害怕,这正是药性发生效果的现象。”

她顿了顿,然后再说道:

“一般黄杜鹃要用上几十朵花,煮过一次,就没有用处,这朵黄杜鹃是几百年老树长出来的,不同于一般,煮的水会很浓,而且煮过之后,还可以再煮十次,效果仍然一样。”

余婆婆忽然笑了笑。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种几百年的老黄杜鹃我没见过。更没有用过,一切都是书上讲的,也就是说我没有实际的临床经验,多少是冒有几分危险。格格如果有所顾虑,我们可以暂缓几天。以后再说!”

明格格立即说道:

“婆婆说那里话来,我对婆婆有绝对的信心,从来没有怀疑过。更没有什么顾虑,自从婆婆说可以为我治好身上脸上的疤痕,我早就期待着这一天。婆婆,请开始吧!”

她微微叹口气。

“说实话,一个女人害了这样的恶疮,真是生不如死,就算是这黄杜鹃把我毒死了,我也是死而无怨。”

婆婆点点头说道:

“格格能有这样的决心和信心,老婆子就放心了。不过,老婆子可以告诉格格,我也有了万全的准备。一旦真的由于药性太强,发生中毒现象,我也有因应之方。现在最需要的是格格的信心。”

明格格很坚定的说道:

“自从婆婆为我治好了恶疮。不疼痛、不流脓,不再腥臭难闻,使我活得不再像是畜生,我已经是心满意足。我这些天来,活得比任何时期都快乐。婆婆,五年的枷锁,一旦卸除,我的心充满了感恩。就算是我现在中毒死去,我也含笑而死,婆婆你尽管照你的方法来施为吧!”

格格说得意辞恳切,令人感动。

婆婆一直在点着头,用手握住明格格的手,望着她说道:

“格格,如果我不能还给你一如往昔的皮肤。我也枉被人叫了几十年的赛华佗!”

这一阵说话时间,小丫鬟跑进来说是黄杜鹃已经用慢火熬炖好了。

婆婆吩咐用小桶。一桶一桶舀到大木桶里来。

小小一朵黄杜鹃,竟然熬成一桶深褐色的水,不但水的颜色浓,而且水也变得很稠,成一种稀释的薄薄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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