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三兄弟出殡,极尽哀荣,墓地在镇外一里处,在罗家鼓楼上就可以看到墓地。
送殡的自然包括罗家所有的人,老太太也去了,为了罗沣的安全,尺八无情也是送殡者之一。
在大宅中留守的只有孙继志、包光庭,包光庭去找冯九已回,自是没有找到。还有吴大舌头、韩七及七八个护院。
当送殡行列快要出镇时,大敌已临,但是,来者只有十来个蒙面人,要是一下子来了三五十个,以孙继志的谨慎,必然上鼓楼发出信号传回送殡的人,既然只有十来个,以家中留守的人手足可应付了。
这十来个蒙面人的身手,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反正孙继志一个人招呼三个,并不很吃力。
他的剑术是主人罗健行亲传,且罗夫人还传了他些精粹拐招,动手之下,信心十足。
包光庭接下两个,另外吴、韩各接下一个,护院们接下四五个。
这种均势保持了不到盏茶工夫,一下子不知自何处又钻出七八个来,不免压力大增。但大家拚命招呼,一时之间还不会太危急。
可是对方成心吊胃口,不久又增加了七八个,现在又是三十来个了。显然对方已有预谋,趁出殡时,先把留守的人打倒再说。
这么一来,首先吃紧的是七八个护院,他们最大的实力也不过是一人招呼一个,如今却要一人招呼两个,吴、韩二人每人招呼三个。而孙、包二人,每人各招呼六个以上。
老实说,他们二人各招呼五六个,还要比吴、韩及护院们好些。首先倒下两个护院,韩七一看不妙,冲出圈外向鼓楼上疾奔。
对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其中一个待他窜到木梯一半时,三枚枣核镖把他射伤。两个人上去把他截了下来,韩七狠声说道:“你姐!那里来的下三滥,不敢亮盘,以多欺少……”
此刻在罗宅后面,裴蒂、沈江陵、裴茵茵三人,已到了罗家林中的祠堂附近。裴蒂侧耳一听,肃然说道:“沈师兄,罗家似有打斗声。”
沈江陵说道:“不错,也许我们来迟了一步……”三人正要加速赶往罗宅,一下子自罗家祠堂中掠出三十个蒙面大汉。
沈江陵“嘿嘿”冷笑说道:“朋友们,把头套取下吧!沈某知道你们的来历。”
这三十来个没有一个吭声,迅速包围了三人,各种兵刃有如盖房架屋似地罩下。这些人一对一,当然不是三人敌手,可是有所谓,一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在高手面前以多胜少也未必有用。然而,有个例外,那就是个个以玩命的打法,只攻不守。
与这些角色一命换一命,沈、裴等三人自然不干。而对方也猜透了这一点,因而,以三对三十三个,虽都是武林高手,打来却十分吃力。
人家早已猜到三人由荆山来此,路线必是罗家大宅之后这一片丛林,由于是罗家私产,白天定很少有人来此,早就在此埋伏了。
凡是和罗家共进退的人都要干掉。
这工夫,又自祠堂中射出十来个……。
此刻大宅中的情况越来越危急,护院八人已倒下五个,另外三个都已挂彩数处,浴血而战。罗家主人待人宽厚,除非另有居心者,不会有一个人临难苟免而逃避的,必战至倒地不起而止。
吴大舌头身上被戮了一枪,砍了三刀,韩七也中了两刀,被砸了两鞭,像血头公鸡似地,二人都是边战边骂,手底下吃了亏,嘴皮上占尽了上风。
包光庭的戟上血渍斑斑,显示他身中五刀一剑,他也在别人肉上戮了五七下,由于两腿上受伤颇重,步履已经不稳了。
一声大喝,孙继志一式“横扫千军”,又伤了对方二人,但他自己也向前栽了几步。他的背上还为一柄飞刀戮着,左肩血流如注,右额上有一道口子,皮肉翻起,露出了颅骨。
孙继志深知,再有半个时辰,包括他自己在内,全部都要倒下。倒下算不了什么,而是全部倒下之后,敌人会埋伏在宅内突袭,或者到处点火,连谷仓也付之一炬。
这工夫一分神,胯骨上又中了一杵,痛彻心脾,后侧又跺来一脚,他的身子飞了出去,背上的飞刀却掉了。可是他的神智非常清楚,人在地上滚动,忽见附近地上有十来枚敌人射韩七的枣核镖,立即抢了四五颗扣在手中。
这工夫一刀一剑像屠夫斩肉似地砍下。他再次一滚,在跃起时,扬手全力掷出了五枚枣核镖。
“咚……”手劲用得不当,第一,二枚造成较大的声音,但第三,四枚却把枣核镖射破鼓皮,进入鼓中,这样所造成的声音不是“咚咚”声,而是“刈刈”声了。
当然,相距一里左右的墓地,也许这两声已经够了。而孙继志掷出镖的同时,背上又中了一柄飞刀。
包光庭看到了这一幕,他本想与孙继志一起背对背拒敌,但敌人不让他们接近。而敌人倒下了约二十余人,奇的是,现场上拚搏的还有三十来个。
因为他们不能留下人质,死的伤的一倒下就弄走,大宅侧面有三辆双马篷车,只闻弄出的尸体被抬着双臂及双脚往车中不断地丢,发出“蓬蓬”之声。车一满就离开。走出五七里找个偏僻无人之处,掘坑就埋入。
他们似乎绝对相信“死了!死了!”这句话,人一死,所有的师徒、师兄弟或其他的亲属关系也都不存在了。一坯黄土埋掉了一切。
此刻大宅后的三人也都受了伤,但因这三人的身份及身手又高一层,虽然敌人同样多,情况却比内宅好得多了。
内宅诸人,混身血汗不分,要不是对方有头套,由于他们满身满脸的血污,恐怕连自己的人也认不出来了。
在此同时,有人打开了地牢,放出了冯爱君及小金雀,那人说道:“冯姑娘,柳三脚右肘已碎,已是废物一个,就让她自生自灭算了!”
“胡说!”冯爱君冷冷地说道:“那样她会守口如瓶,不把我们的秘密说出来吗?”
“这……是的……”一看冯爱君的眼色,这人上前正要出手。
柳三脚切齿说道:“这正是所谓:声妓晚景从良,一世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节,半生清苦俱非!姓柳的自作孽,活该倒楣,没有话说。冯爱君!你们父女不会成功的,只是比我迟走一步罢了……”“咯吱”一声,自断舌根而亡。
冯爱君和小金雀出了地窖,问了此人关于双方火并的情况,她想了一下,掉头就走。小金雀说道:“姑娘,这正是报仇雪恨之时,姑娘意欲何往?”
冯爱君心里有数,送殡者回来,就算自己这边有几张王牌没露面,她也不具太大信心,狠狠地说道:“我要尺八无情发现,最后他仍是输家……”说毕上屋疾驰而去。
墓地中的人声吵杂,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未听到罗宅的鼓音。只有萧奇宇身在墓地,心在罗宅。
他立刻对罗老太太打个招呼,带着罗沣,向大宅疾驰。由墓地返回罗宅、走捷径要经过宅后丛林及祠堂,自然遇上了陷于苦战,都已受伤的裴蒂、沈江陵及裴茵茵了。
这儿和罗宅内一样,死的伤的立刻弄走,如果是重伤,干脆和死的一起入土,干净俐落。所以血搏了半个多时辰,倒下不下二十七八人之多,现场上还有近三十个人在玩命。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只攻不守,反正就这一百半斤人豁出去了。
因而,裴蒂肩、臂上血渍班燃,沈江陵腰上及腿上都有伤,而裴茵茵反而只有左臂上一处伤痕。原来她的姑姑和沈江陵都护着她,宁愿他们自己身上多杀几道疤痕,也尽可能不使她受伤,事实上沈、裴二人早在荆山受了伤迄今未愈。
“沈兄、茵茵,还有一位可能就是裴女士了吧?就由在下打发这些不怕死的家伙如何……”
三人尚未退下,人影已在三十几个蒙面人之中了,只见碧芒闪烁伸缩,每闪一次,必有一人倒下,但并非死亡,却不能再爬起玩命了。
在碧芒闪烁之中,萧奇宇拳脚也没闲着,拳山腿浪,“咻咻”声此起彼落,一个个败絮似的身子飞出。原来碧芒正是他的玉箫,过去一直未用这“飞箫”绝技,箫自袖中震出,击中对方身上穴道即回。当然,这要眼明手快、角度和方位也要恰到好处,弹回的路线才能抬手即可入袖或入手。
结果二十八个,不到盏茶工夫,全部倒下,而且都被击中穴道,内腑受伤,即使有人来为他们解了穴道,也不能再战了。
罗沣大叫着:“师父,沈师伯等三位尚且受了伤,您一个人……”萧奇宇脸一沉,罗沣立刻打住。
裴蒂裣衽为礼说道:“武林中常常会说这句话:技高一筹压死人。但今日瞻仰大侠神技,就不能不修改刚才那句话了。又岂仅是技高一筹而已……”
“裴女士过奖,其实‘飞箫’对付这种货色也算不了什么,遇上高手就未必灵光,三位知不知道这些蒙面人的来历?”
沈江陵扬开十来个面套看了一下,说道:“有的似曾相识,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冯九全国各兵器铺中的人物。”
“这就对了!三位,我们要快点进宅看看……”
宅内的情况惨不忍睹,吴、韩二人和八个护院已倒地不起,孙继志和包光庭混身血污,包的左臂被一蒙面人砍下,还有皮肉相连,但他摇晃着还想拚命。
孙继志挥出一剑,单膝跪地,要站起来时,一个蒙面人以剑去刺他另一个膝盖,似想叫他双膝跪地。
另外一些嚷嚷着要去点火。
于是沈、裴等三人开始了杀戮。萧奇宇以“飞箫”击倒了去杀包光庭的人,碧光回袖,一式“八步登空”已到了刺杀孙继志那人的身侧,说道:“何必那么狠……”
这人悚然回头,一掌按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搓揉,五官皆离位,但却死不了,一脚踢了出去。
这些人并没有用宅后林中那些人的打法,只攻不守,在这样情况下,不到两盏茶工夫,已有一半倒下。
然而,在墓地中呢?以罗老太太,林燕及大媳妇为首,另外有七八个护院,在刚刚下葬了罗家三兄弟,吹鼓手及僧道们都已离开之时,忽然来了二十来个蒙面汉子。
就在墓地内厮杀起来。
老太太等三人,固然厉害,但七八个护院就不成了,很快就负伤失去战斗力,然而,蒙面人在老太太的巨拐,林燕及大媳妇的剑下,也占不到便宜。这三个人可以说满腔仇火,正好找到了发泄对象,以致产生相反的现象,这三人只攻不守,活不活简直是无所谓了。
以这三人的身手,只攻不守之下,这些蒙面汉子那会是敌手,全部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二十来个,全在墓地陪葬了。
当然,这三人并非一点伤也没有。
就在宅内的放火者全部被拾夺了,罗沣发现受伤的蒙面人中一个女的是小金雀时,大家到地窖去一看,发现柳三脚已死,冯爱君已不见时,而真正的对手才出现了。萧奇宇对沈江陵说了几句话,沈江陵和裴茵茵立刻到墓地去了。
为首的是冯九,后面有他的大徒褚强,手提七尺多长的鸭嘴枪,以及他的三徒汤勤,这个背着厚背刀。
后面是“东苦”苦行僧枯竹,此人过去无什恶行,只为了冯九的二千两黄金,年约五旬,一柄大戒刀,比一般人用的宽一倍也厚一倍,因他的个子也十分粗壮高大。
其次是“南酸”古无师,约五十左右,一副假道学模样,初秋的天气,丝绸大衫上还罩了一件嵌肩。
最后那个就是“北辣”“无双刀”余恨天了。据说此人一生中连娶四个老婆,都未超过一年半,相继病死,娶第五个老婆是六月天,轿子到了家,撩开轿帘一看,人已经死了。大概是天太热,而新娘穿的又多,轿中又不大透气之故。
所以他本名余竹心,由于恨造物者,就改名为余恨天了。而他的刀法,在他改名之后五年内大为精进,因而获得“无双刀”之名,他也把首徒带来,此人叫梁仪,也用双刀。
此人一年到头只是一套灰布衫裤,一双二踢脚沙鞋。不识者必以为他是某大户的长工呢!五十岁的人,由于发白须密,看来将近七十了。
“幸会!幸会!”萧奇宇抚掌说道:“武林四奇(本是四怪,因其中有裴蒂,所以改称四奇,这是因为他对痴情女子最为敬重。)全都到齐了,但裴女士明是非、辨黑白。人家不作贻笑武林之事,所以萧某真为裴女士抱屈,当初是那位仁兄居然把这位侠女之名和你们三位并列一起?”
古无师冷笑道:“裴蒂之名与我等并列,有何不好?”
萧奇宇愕然说道:“不知这位高姓大名?”
“在下古无师!”
“噢!噢!尊驾就是所谓“南酸”“圣手书生”古无师对不对?”
“武林中何人不知在下之名?”
萧奇宇喟然长叹,说道:“俗语说:痛可忍,而痒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
古无师要动手,冯九使了个眼色,古无师悻悻而退。
萧奇宇说道:“我想三位都是年届不惑的人,是非屈直不会不知,冯九昔年对师妹裴女士有意,怎奈流水有情,落花无意,这可以说是世上最最无奈的事。冯九失恋之下,怀恨在心,百般挑拨破坏,而且把女儿放在罗家害人纵火,使罗老夫人失明,也使他们夫妇反目。至于还有一位“夺魄铃”小金雀姑娘,听说是一位空门高人门下,我想这可能是传闻失实吧?而现在,罗家连丧三子,只剩下一个老四,也差点被人家做了,据说是想把罗家灭门绝户,一口不留,然后冯某再以亲家翁的姿态前来接管罗家偌大产业。不知三位今日来此,是为罗家主持公道呢?抑是为冯某前来助拳?”
冯九冷笑说道:“姓萧的,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和罗家是沾亲还是带故?别人把你尺八无情说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这世上要是没有你,太阳会从西边出来,月亮会从东边落下,哼!今天我们要是不能把你……”
“冯施主……”“东苦”一吆呼,冯九就立刻打住,知道话不可说得太绝,回头抱拳说道:“大师……”
枯竹合什说道:“森罗万象,梦幻泡影,萧大侠一代高人,何必多事而自找麻烦?”
萧奇宇微微一笑,说道:“羁锁于物欲,觉吾生之可哀,夷犹抱性真,觉吾生之可乐。知其可哀,则尘情立破;知其可乐,则圣境自臻。先人又云:能休则尘境为真境;未了则僧家是俗家。大师以为如何?”
枯竹为之语塞。古无师巨大钢折扇已撒在手中,说道:“此乃狂徒,何必与他徒费唇舌,此人不除,武林岂有宁日耶?”
韩七并未死,只是重伤装死而已,听了半天的无耻烂言,实在忍不住了,骂道:“你们明明都是些强盗……都是些血贼……却播来摆去地像个人似的……你姐!你们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萧奇宇立即叫罗沣去救韩七,发现吴大舌头也没死,但也只是比死人多口气而已。
现在除了萧奇宇还有裴蒂,另外还有罗沣。这工夫马夫靳二和花匠厚耘外出刚回,罗沣叫他们带着救孙继志及包光庭等人。
而此刻加上了冯九,凑成了“四怪”,把萧奇宇包围起来,裴蒂亮出剑,萧奇宇嘴皮翕动了一会,意思是请维护老四的安全以及保护受伤及救伤者的安全,这四个他接下了。
就凭人家这份雄心,就够人心折的了。
裴蒂与这三人齐名,即使比其中一个“南酸”高明些,也极有限,她自信以一对二,未必能接下人家百招。可是尺八无情要以一对四,很有可能连他们的门下也包括在内了。
若加上冯九的大徒褚强,三徒汤勤以及“无双刀”余恨天的首徒梁仪,其实力相当于五个“四怪”。
先攻的是褚强,七尺长的鸭嘴枪幻起面盆大的枪花当胸刺到,后侧攻到的是余恨天首徒梁仪的双刀,所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一点不错,梁仪尽得余恨天所传,和被扣了斗的师妹艾娣那套刀法相比,就高明多了。
而冯九的三徒汤勤,也自左侧扫来一刀。
四个老的,似想先看看风水,到底八绝书生绝到啥程度?
萧奇宇故意不马上打倒他们,以徒手相搏,拨开鸭嘴枪枪镞,双刀砍空,把使厚背刀的汤勤踢了个踉跄。
三怪一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起的人物,所以还不想上,但冯九却挥剑而上,说道:“各位,既然来了!就别闲着,早料理了也好结付……”
所谓“结付”,是指每人二千两黄金,除了预付了三百两之外,其余的在此事完了时马上结清。所以看在金子份上,“四怪”之三加上冯九及门人齐上,也顾不得好不好听了。
先上的是冯九,第二个就是古无师,但枯竹和余恨天二人要显示自己是压轴大牌,都慢腾腾地不肯先上而最后出马。
可是现在,萧奇宇为清除障碍,这才来了真的,也可以说,绝对不在老一辈的未出手之前打倒小辈。
在闪过冯九一剑及古无师的一扇时,抬手之下,碧光耀眼,正中冯九三徒汤勤的背肩下侧的“天守穴”。汤勤往前一栽,碧光弹回,但力道及速度不快,萧奇宇伸手一拨,玉箫向右侧射出,“夺”地一声,击中余恨天首徒梁仪的“步廊穴”上。碧光再次射回前,萧奇宇翻腕扭步,把冯九逼退两步,看似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事实却是快逾闪电,脚一勾一剔,古无师必须拔身闪过,就在这瞬间,弹回的玉箫被他再次一拨,竟向左后侧射出,真有如云隙中射出的闪电,正中冯九大徒褚强的“大横穴”。
褚强尖叫了半声,被那一箫的震力震出三四步,倒地滚出。总之,三个人倒下,没用半招,事实上这也算不了招式。
而且,他一定要在老的已有人出手之时才打倒小的,这在冯九和古无师来说,自然是脸上无光了。
但是,并非萧奇宇就那么轻松洒脱,手到擒来,古无师的大钢扇一合一开,“唰”地一声有如巨大而薄的斧刀,自萧奇宇的左腋下泻过,名列“四怪”,也不是虚名浪得,五十四式“风雷扇”在武林中也出过锋头,而冯九的剑也自他的腰上三寸处堪堪扫过。
还在一边磨蹭的“无双刀”和枯竹,心里也都清楚,既然都已经有两人和小辈联手了,还争什么虚假的面子和身份?枯竹抡起宽大的戒刀,带起一阵罡风,搂头砍下。
接着就是余恨天的双刀,有如“玉龙空中斗,鳞甲满天飞”的风雪狂飚。寒气令人无法张目,冷风使人呼吸不畅。萧奇宇在光焰寒芒中辗转翻腾,几乎在每一个瞬间的孔隙,他的身影已如“白驹过隙”穿掠而过。
出道以来,他经历过很多凶险绝危的场面,遭受过一流高手的合击,但这一次,武林中没有前例,也没有一个绝世高手敢于泰然接下这四个不同武功,不同心性而各据一方的霸才。
这是他们利益之所系,更是他们名誉之存亡绝续,后者似比前者更加重要。
“飞箫”出袖,找那最弱的一环,那就是古无师,但此来彼往,刀起剑落的间隙少之又少,简直不容你缓一口气。箫是击中了古无师的“曲垣穴”附近,但本要击他的背后正中“陶道穴”,却因这种人物的动作毕竟快速,而且非但未击中正穴,也未歪打正着“曲垣穴”,自此穴外侧蹭滑而过。
即使如此,古无师也大吃一惊,右膀一麻,急忙向外疾滑。幸冯九一式“凤点头”攻到,萧奇宇不得不自救。因为这一飞箫既然未击正中,弹回的路线偏差,必须预先在弹回的方向接住。
正如他对裴蒂之所言:对付那些人物可以,像这等一流怪物,就不可故技重施了。
所以接住玉箫之后,正好枯竹的巨大戒刀以“五丁开山”之式劈下,萧奇宇成心想给他点颜色看看。玉箫往巨刀刃上一贴一滑,越过虎口,扫向手腕的“太渊穴”。
枯竹没见过这么大胆而精准的招式,急忙撤步沉腕,但衣袖“嗤”地一声被挑破,当然,余恨天的双刀,和古无师的钢扇又已上下攻到。
而冯九的剑总是诡谲如狐地找寻空档,此刻也自后侧猛刺而来。
武功再好,不能分身,往往就会败在不同方位和角度的同时猛攻之下。此刻的萧奇宇,就有分身之术、压力无筹的感受。
这仅是枯竹急退时瞬间的事,尺八无情受到毕生最大最险的考验,在一边的裴蒂心目中,这也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所以剑已撒出,滑前三四步蓄势以待。
萧奇宇在几个魔头嘴角上噙着狞笑的瞬间,一式“鹰滚隼翻”,自余恨天的双刀芒焰中闪过,再一扭腰,使身子折成波浪型堪堪让过冯九的一剑,箫上碧芒打闪,“巧数寒萼”攻守兼备,退了古无师近似同归于尽的人、扇齐上。转过身,枯竹的大戒刀已到了他的左腋下。
这一刀似乎没有不中的可能。
裴蒂要喊叫他小心,又不敢出声怕分散了他的精神。时间之迫促,只在一念之间,枯竹苍老而显得慈祥的脸上,已显得色。
因为能击败尺八无情者,不必任何人褒奖或加封,已是武林绝对的霸主。即使是修习有素的释迦门下,又岂能抗拒此一诱惑?
但是,眨眼工夫,事实与预测发生了剧烈变化。箫在萧奇宇的右手中,而且这玉箫本在格架其他攻击者的兵刃,就在此时,已自左腋下伸出来。
是如何由右后身向左腋下伸出的?无人看清,只闻“呛啷啷”一声,大戒刀被拨开七八寸,萧奇宇的身子弹起,大戒刀自他的鞋底下一寸处呼啸扫过。
几乎同时,“无双刀”余恨天的左刀在他裤管处挑了个洞,而他的箫也在余恨天的左额上扫了一块皮去。
第一次令人窒息的狂攻暂时告一段落,萧奇宇落在五尺以外,微笑着向裴蒂点头,裴蒂也略带激动地说道:“萧大侠,这真是平生仅见……”只这两句,其余的已经说不出来了。
罗沣一边为吴、韩及孙、包疗伤,一边观战,此刻紧张得连叫好也忘了。只想起母亲的话:你如果贴不上萧大侠,今生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了……。
四个本来雄心勃勃的高手,呼吸有点迫促,而且几乎都以不大相信的目光望着萧奇宇。
这是什么武功?什么轻功?
“三位!”冯九冷冷地说道:“侥幸只能有一次!因为武林中没有任何人能接下咱们四人的联手合击,即使是吾等的师门长辈也办不到……”
就因为冯九这话很有说服力量,另外三怪深以为然,这电光石火的一度接触,不是侥幸是什么?人类的体能有限,所学也不过是九十与百步之比。四对一不能取胜,既不合情又不合理。
于是他们又恢复了雄心。
这次先攻的是枯竹,他高大粗壮,戒刀之大像小船上的木桨一样,声势骇人,斜劈而下。
接着是冯九,拔起一丈七八,凌空下击。
再其次是古无师的巨扇拦腰横扫,而余恨天则挫身以双刀招呼下盘。
他们已组成了天罗地网。除非萧奇宇能一招不到击垮任何一个人,才能冲出包围,要不,这一次不可能再有侥幸和奇迹。
几乎裴蒂多少也有这种看法了。
萧奇宇突然在冯九下击时闪身让开的时间,出其不意,“飞箫”出了手,在古无师的左肩膀上一弹,这也是利用对方“不会再用飞箫”的心理,正中古无师的“肩醪穴”。
古无师真是流年不利,半边身子一麻,急忙收扇侧身急退。
萧奇宇把身子缩成极薄而扭曲的形状,惊险地自双刀、戒刀及剑的光浪中穿出。紧跟古无师如影随形,已射出圈外,伸手往古无师左肩上一搭一抓再一甩,古无师偌大的身子已飞向裴蒂,说道:“偏劳……”
裴蒂说不出那种折服的感受,接人之前大袖先是一拂,才接住了人,然后丢在地上,这一拂之下,古五师的“气海穴”已受重伤,就是请他起来也爬不起来了。
韩七伤得极重,却不放弃任何一幕搏杀,此刻他怪笑了两声说道:“侥幸是不会有三次的了!冯九,再试试看!你姐……”
三个高手喘息着,只瞅了躺在两丈外的古无师一眼,然后互相交换眼色。冯九此刻就怕这两人打退堂鼓,说道:“两位,咱们目前不能气馁,老实说,刚才是古兄心急躁进,被他所逞,……”立即贴近,在二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蒂低声说道:“萧大侠,小心阴谋暗算!”
“裴女士,多谢,萧某知道……”他这次一反常态,主动攻击,只见碧芒流泻,在夕阳下万道光芒攻向“无双刀”余恨天。
枯竹和冯九自不敢怠慢,此刻多倒下一个就少一份实力。急忙左右攻上,但绝未想到,攻余恨天是虚,攻冯九才是实的。回身把箫往冯九剑上一贴,用“粘”字决,往外一引,正要回箫攻其要穴,但余恨天和枯竹的反应太快。已来不及伤冯九,只好放弃。
此刻三个人大概是想通了,今天不杀尺八无情,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打法就不同了。大多为两人夹击,一人玩命,也就是只攻不守。
这正是他们刚才耳语的无赖打法。因而萧奇宇有好几次足以伤敌的机会,由于二人夹击,一人攻出“与敌偕亡”的招式,只好先求自保。
就这样,他们又折腾了约七十招左右。
萧奇宇边打边想办法,这工夫正好是枯竹和余恨天夹击,冯九玩命。攻出一式“与敌偕亡”。萧奇宇以他的绝顶轻功闪避了二人的夹击,再尽一切努力去闪避冯九这一击。
由于冯九这一击是绝对的,而且是不守的,所以在萧奇宇的腰上衣衫被冯九的长剑穿了个洞,却未伤及皮肉的瞬间,“飞箫”闪电出手。
因为只要闪过这一击,就等于胜了,只是在枯竹和余恨天的夹击之下,再闪过这只攻不守的一击,几乎没有人相信人类有此能力。
碧芒一闪,“夺”地一声,正中冯九的左胸上的“神藏穴”。此穴在“华盖”左下方三四寸处,冯九的身子震颤着后退,长剑“当”地一声落地。
这声音对冯九来说几乎和死神的咆哮差不多,对枯竹及余恨天的悸动,也是无法形容的。
在两人微震之下,双双扑救时,萧奇宇已滑上接住玉箫,光焰在冯九的“阙元”“归来”及“承满”诸穴上,疾点而收。
冯九原地塌下,萧奇宇回身时,余恨天的双刀已到,为了闪避枯竹大戒刀,被余恨天的右刀扫中肩衣,破了半尺长的口子。
这一次伤及皮肤。可是一旦受了轻伤,也就等于对方此式已用老,尚未收招之时,玉箫啸声大作,碧芒在红日已沉的暗淡暮色中,像风雪中摇落的寒萼。余恨天“吭”地一声,由于箫劲重了些,他的身子跳了一下,双刀飞起而落地,人也摇摇欲倒。
几乎同时,萧奇宇清啸声中,身子拔起三丈五六,在空中一个“朝天蹬”之式,然后“苍龙入海”向枯竹当头罩落。
枯竹的信心早因冯九之倒下而自结。但仍然以“三花盖顶”舞起木桨似的大戒刀护住头顶。以他的刀法,比之被扣斗的艾娣,自不可以道里计了。
然而,滴水不进的刀幕之中,一个米斗能进入而且扣在头上,枯竹的大戒刀又如之奈何?
只闻“呛啷”一声,大戒刀缓缓垂下,鲜血在死寂无声的大院中青砖地上,发出“嗒……嗒……嗒……嗒”之声。右腕已碎,皑皑骨肩露出皮肉之外。
岂知此院虽是落针可闻,四周却已站了三四十人之多。因为墓地送殡诸人都已回来,早在古无师一躺下他们就陆续来了,只是不敢出声而已。
此刻却闻罗老太太说道:“各位一定永生不会忘记,在同治三年九月十一日大约酉时,在临湘县罗家,尺八无情萧大侠,以一支玉箫未出八十招,同时挫败“武林三怪”且加上冯九的联手合击。废了冯九的武功,断了枯竹的右腕,重创余恨天及古无师,他们今生都已不可能完全恢复功力了……”
有人唏嘘,有人激动地欢呼。稍后在萧奇宇、沈江陵和老太太的同意之下,放了已被废了武功的冯九和另外三怪。尽管有很多人不服,要杀冯九为三位少爷复仇。然而,也没有人不服这三人的决定。冯九在半天之中,像苍老了二十年,弯腰驼背,步履维艰,跪拜不杀之恩,被送出门外,三怪在被疗伤之后也放走了。
晚餐桌上有老太太、萧、沈、罗沣、大媳妇及裴蒂姑侄等人。老太太已经过沈江陵的介绍及解释,说道:“老身一生刚愎自用,误会裴姑娘这多年,于心总是难安,我想亡羊补牢我是可以补偿的……”
裴蒂说道:“大嫂不必再提往事,如今危机已经过去,固然是罗家以惨痛的经验换来的,总还有四公子承欢膝下……”
老太太苦笑说道:“老四已拜明师,看来非跟萧大侠—起走不可了!”
“不,老四如今是罗家下一代的香烟继承人,萧某不便带走,就留在老夫人身边,以娱晚境,萧某既已答应,决定每年来此两次,每次住一两个月,我想有三五年也够了!”
“多谢萧大侠!”
罗沣立刻离座拜了下去,说道:“就让徒儿跟随师父吧!”
萧奇宇正色说道:“先为孝子,再为我徒,否则……”
“是的,师父,徒儿遵命。”罗老四前此还没有对任何人如此服贴过。
老太太对裴茵茵说道:“茵茵,去吧!孩子,是我们老三没有福气,我绝对不主张守寡,尤其你和老三有名而无实,孩子,去吧!越快越好!”
“娘……”裴茵茵也感动得眼眶润湿了。
裴蒂说道:“大嫂是开明的人,茵茵,像你这种情形,的确也不必苦守,此番事了跟姑姑一起走吧!”
老太太长叹一声,说道:“罗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那老鬼却不知到那里去了?”
沈江陵说道:“大嫂,大师兄还不是为了罗家与师妹之间的误会而奔波?不巧的是,他刚走,师妹就回山了!我相信他也该回来了……”
饭后萧奇宇去为一些受伤的人疗伤,且开出方子去抓药,返屋时,裴茵茵在等他。
“萧大哥,我要走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到漓江找你……”
萧奇宇心头一震,呐呐说道:“茵茵,漓江附近有亲戚吗?”他真后悔问那句“今后有何打算”的话。
“如我把你当作亲人去拜访你,你不欢迎吗?”
“这……这怎么会呢……”
“那就好!而且明天我就要走了!萧大哥,漓江见……。”说毕就出院而去。萧奇宇望着她那丰腴动人的身影,欲言又止,连连搓手不已,刚才能说不许她去拜访吗?
第二天凌晨四更将尽,罗健行回来了。他自然是先到第四进东跨院去找沈江陵。
“大师兄,你去了那里?这段时间罗家……”
“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罗湘也去了,都是冯九主谋的……”说了一切。
哈达大礼拜下说道:“老爷子,萧大侠对罗家的大恩,真是……”
“是的,我要马上去见萧大侠,没有他,此刻我恐怕见不到你们和家人……。”三人来见萧奇宇,自不免千恩万谢一番。
萧奇宇说道:“与其罗大侠谢我,不如谢令师弟“快刀沈”,这位老兄为我添了不少的麻烦,这一次我可要亲自把他押送回去,交给他的妻女了。”
沈江陵喟然说道:“师兄,你说萧老弟对我们的恩德如何报答?”
“大德不言谢!大德不言谢……”罗健行除了说这句话还能说什么呢?
萧奇宇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沈兄,我想罗大侠和夫人的误会,由于裴女士在此,应该已经冰释,咱们何不作个现成的和事佬……”
“对对!还是你的脑子灵活,大师兄近十年未到大嫂那儿去,大嫂也不屑来此东跨院,现在咱们就陪大师兄到大嫂那儿去一次!”
罗健行说道:“二位好意心领,我们的事,既然误会已释,住在一个屋檐之下,自然会……”
“嗨……嗨!师兄,你不会难为情吧?走吧!别辜负了萧老弟的一番善意……”于是沈江陵连拉带推,拥着罗健行往外走。经过押小金雀之处,正好林燕在值班看守,在和小金雀谈昨天傍晚萧奇宇力挫四大高手的事。
三人来到罗老太太院内,遇上一个丫头,小丫头进去一看,说是老太太不在。沈江陵说道:“这么早,老太太起床了吗?”因为这时才蒙蒙亮。
丫头在屋中说道:“好像老太太昨夜没上床,被褥没有动过呀!”
三人一怔,萧奇宇说道:“沈兄,你是小叔可以进去看看,我忽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这工夫丫头在屋中又说道:“桌上还有一封信……”三人立刻奔了进去。
沈江陵拿起信,一看就认出是大嫂的手笔,内文是:
“萧大侠、沈师弟共鉴:
自与裴蒂妹一席谈,非但已知这些年来的误会,全系一己之气量偏狭所致,且误她青春三十年。思今抚昔,愧疚良殷,遂萌出尘之志。正是:寒灯无焰,敞裘无温,总是拨弄光阴;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不免堕在顽空。经半夜思虑,决觅一佛门净地,青灯黄卷,度此余生。健行返来,请其勿任蒂妹离去,谅罗家子弟,亦能知我苦心而善待蒂妹,请萧大侠与沈师弟尽力促成,庶几有情人不至再恨月悲风,人生绝幻……”
字里行间充满了虔诚与悔意,也显示了出尘的决心,三个人面面相觑,而罗健行立刻出院道:“我去追看看……”
萧、沈二人走出中院,二人默默无语。这时候隐听到林燕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谈论昨天力挫强敌之事,那知一直缄默的小金雀,突然嘶声说道:“不要说了!去告诉尺八无情,他最后终会发现他是输家!”
林燕愕然说:“为什么?”
小金雀冷笑说道:“告诉你也无妨,爱君姐已经去了漓江……”
这句话对萧奇宇有多么大的震撼?而沈江陵立刻一推说道:“萧老弟快去,冯爱君昨夜脱困离去,以你的脚程……”
“沈兄,此地一切拜托,事了之后,务请速回与紫燕母女相聚,切记,切记……”最后一句话出口,他的人已在三五十丈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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