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泰山奇峰突起于泰安城以北,雄伟磅礴,气势雄壮,“登泰山而小天下”这句话,只要是登临过泰山的人,当知其言不诬。
这年元宵节,正好赶上一场大雪,六出齐飞,满山琼瑶,一夜之间,东岳泰山成了琉璃世界。
晨起,大雪虽停,阴霾仍在,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在如此雪止之时,泰安城里几乎是家家闭产,纳福围炉,谁还愿意在外面挨冻?可是不然,从泰安前往东岳泰山的路上,三五成群,三三两两,为这条道路点缀了平时罕有的热闹。
少时,泰山登山道路上,人影乱闪,积雪纷飞,一个个都像点水蜻蜓一样,沿途微沾而起,向山上急驰狂奔。
山行愈来愈高,道路愈来愈险,慢说此时大雪盈尺,险夷不分,就是在平日举步之间,随时有失足万丈深壑的危险。这些登山的人,渐渐地分出功夫的高低来了,有的人仍然是疾起疾落,电射雷奔,但是,有的人却不得不自己衡量,小心翼翼,缓下身形,慢慢地向上攀登。
这时候,突然一阵吆喝,一乘软轿,上面坐着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婆婆,闭着眼睛,躺在软轿里,睡成一团,软轿旁边插着一根拐杖,那龙头之上,悬挂着两片亮晶晶的铁片,此刻发出叮叮当当脆亮的声音。
抬软轿的是两个壮汉,一身黑色短衫短裤,脚登草鞋,在积雪之上,奔跑如飞。软轿后面跟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人,步履轻盈,行动飘逸,这种天气,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丝毫也看不出有寒冷之意。
使人奇怪的,这位年轻人脸如黄腊,枯干死板,分明是蒙着一层人皮面具,掩住了他原来的真面目。
这一人一轿飞快掠过途中行人,在那尺余深的积雪上,也不过才印下浅浅的几个脚印子,功力惊人,使人侧目。
有人惊讶地问道:“这轿内的老婆婆是谁?抬轿子的人,轻功都是这样了得,这老婆婆想必更是不凡!”
旁边有人识得的便接着说道:“连她你都不认识,你还到泰山玉皇顶上来凑热闹?即使你没有见过,难道你也没有听说过‘羊姥姥’的大名么?”
“羊姥姥”的大名,立即震惊了另一个人,不觉脱口叫道:“啊呀!她就是传说中‘三长两短’的羊姥姥,她今天一来,泰山玉皇顶上又有好戏看了。看来今天我们这趟泰山之行,跑得不冤,看到一场热闹。”
旁边又有人问道:“软轿后面跟的那个年轻人,功力非常不得了,不晓他又是什么人?传说中的羊姥姥是不传门人的,这年轻人是谁呢?”
大家一路上打着哑谜,不消多久工夫,便到了玉皇顶。
这是一场非常奇怪的集会,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盛会。
玉皇顶的附近,凡是能站人的地方,都三三两两站了各形各色的人,大家真正是“不约而来”,甚而至于有远从迢迢千里之外赶到此地,但是,截至目前为止,来的都是与事无关之人,当事人却一个也没有露面,玉皇顶上那一块小小的平地,仍旧是空荡荡,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站在一块悬岩上的武当派玉虚子,他正手拈着颔下长髯,含着微笑说道:“史大侠!只怕今天这事,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华山派神剑追风史元龙微微一皱眉头,眼光向对面玉皇顶上扫视了一下,摇摇头说道:“道兄休要性急,那安武阳也是叫得响的人物,他在半年以前在武阳山庄所说的话,天下群雄言犹在耳,他怎好爽约不来?如果那位姓夏的年轻人,果真是有一天二地之恨,他更是非来不可。”
话尚未说完,就听到对面不远有人冷呵呵地说道:“武当华山两派今天竟联袂而来,看来存心不善,不过,今天这场合能人太多,两位若要不知高低,只怕就要自取其辱。”
玉虚子脸色一沉,眼光盯在对面石壁上,只见有一个老头,翘着一个山羊胡须的下巴,一脸冷淡的笑容,看来叫人难堪。
玉虚子是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的大师兄,功力极高,剑术精绝,为人修养也还不错,他宣了一声“无量佛”,沉声说道:“原来是段老施主!贫道今日幸会。段老施主,方才所说的话,贫道不解,贫道今日与史大侠齐来泰山,只是由于半年以前在武阳山庄……”
对面那蓄有山羊胡子的小老头,立即又是冷呵呵地笑道:“玉虚子!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今天为何要对老朽说假话?当年武阳山庄安武阳弄的把戏,老朽也在当场,岂有不知内情之理。老实说,今天来到这泰山玉皇顶上的人,包括老朽和你玉虚子在内,谁又不是为了‘五阳秘笈’而来?”
玉虚子勃然说道:“段一玄!你不能以己之心度人……”
段一玄笑道:“当初安武阳误露一招‘五阳霹雳掌’的功力,因此,这位姓夏的小子与安武阳的争执,大家都自然地会联想到是为了这部奇书,这已经不是一件秘密,你这位武当派的大道长,又何必如此欲盖弥彰。”
段一玄这老头子话说得很是尖刻,当时说得玉虚子几乎是哑口无言,但是,这位武当派的高手,心机很快,立即闪电一转,朗声说道:“段一玄!你以己之心,衡量他人,谬之毫厘,误之何止千里?不错!诚如你方才所说的,安武阳和那位姓夏的年轻朋友,是为了‘五阳秘笈’之争,已成为不宣之秘!但是,贫道今日此来,并非为了‘五阳秘笈’,而是为了要会这位姓夏的朋友。”
段一玄哦了一声很奇怪地问道:“你们是来助拳的么?”
玉虚子这时候严肃地说道:“姓夏的年轻朋友既然为‘五阳秘笈’与安武阳相争,他一定是昔日蓝衫客的后代门人,所以……”
段一玄突然鼓掌呵呵笑道:“对了!你们这些擅长使剑的门派,曾经吃过蓝衫客的亏,今天要在他的门人身上捞回面子。嗯!你辩得很好!老朽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斗他!喏!瞧他已经来了。”
随着他伸手一指,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转身看去。
果然,远远地山下来了一人。
这个人来得极快,只见他在那一片晶莹的积雪之上,如同一点流星,向山上电射而来。
有人眼快,立即分辩出来人是谁,便脱口叫道:“那不是武阳山庄和安武阳面约今天之会的姓夏的那小子么?看他这一身轻功,分明是来者不善。”
没有经过多久,夏心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闪电飘风的身形,掠过众人眼前,突然以孤鹤振翅的架式,一仰身,曳衣一拔,冲天而起四丈多高,然后又以“列子御风”的姿态,悠悠的飘下,落到玉皇顶上一块积雪的石头上,周围立即响起一阵彩声。
就凭这一手轻功,在场的各家高手,已经有不少人自忖不如,同时也使得在场的人,大家心里都在暗暗估量:“看来今天这一场拚斗,一定是惊天动地,亘古未闻。”
夏心宁没有在意周围的彩声,他昂起头先向四周回顾一遍,然后朗声说道:“半年之前,当着天下群雄,面约安武阳今天在此将一笔旧账作一了断,夏心宁如期赴约,但不知安武阳现在何处?”
山高雪厚,如此朗声叱喝,顿时回音如潮,积雪乱飞,但是,玉皇顶上除了四周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之外,哪里看得见安武阳的踪影?
夏心宁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此时又悔又怒,热血沸腾,不觉厉声叱道:“安武阳也不是少名缺姓的人,为何如此临事畏怯?”
他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又转身向四周拱拱手说道:“在场的各位武林同道江湖前辈,有哪位与安武阳相熟,请便中代传一言,就说我夏心宁在泰山玉皇顶上,当着天下群雄,给安武阳带去口信,他虽然今天畏死不来赴约,但是天下之大,只怕没有地方可以让他安稳地躲过一生,叫他好好地引颈受戮。”
夏心宁这几句话,如此铿锵说来,十分气壮,但是,当他刚刚说完话,就听到有人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异常刺耳。
夏心宁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小老头,翘着一把山羊胡子,两眼翻着朝天,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夏心宁还没有说话,只听得武当派的玉虚子在一旁冷冷地说道:“段一玄!看你这种表情,是要替安武阳捎去口信么?”
夏心宁一听“段一玄”三个字,心里微微地一震,他仿佛听到有人说过,武林之中,最会玩弄奸诈的人,就是尖嘴狐狸段一玄。这老狐狸今天来到此地,也不知他要出什么刁坏的诡计。
夏心宁想到这里,眼睛不觉又朝那个小老头看去,正好碰上他那一双骨碌碌的小眼睛,正朝着这边看过来,他一触及夏心宁的眼神,突然一仰头,咯咯地像枭鸟一样怪笑起来。他没有理会夏心宁,只顾掉头对玉虚子笑嘿嘿地说道:“老道!你这句话可真说中了!我段老头既没有惊人的本领想染指‘五阳秘笈’,也没有兴趣老远来瞧热闹,我今天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捎口信而来的。”
他说到这里,诡谲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不过,我这个口信不是捎给安武阳,而是捎给这位大言不惭的夏老弟!”
夏心宁顿时脸色一沉,厉声问道:“段一玄!我夏心宁与你毫无过节,请你休要如此恶意伤人!”
这位尖嘴狐狸段一玄哈了一声,眯着眼睛,回过头来说道:“夏老弟!你暂时不要冒火,我说你大言不惭,是有根据的!方才你扬言要追索安武阳的性命,其实安武阳早已来到了玉皇顶上,你自己眼力不灵,看事不明,还妄自说人家临事畏惧,岂不是大言不惭?”
夏心宁怒叱喝道:“段一玄!……”
段一玄摇着双手说道:“夏朋友!你休要对我段老头生气,老朽年老力衰,经不起你一掌,有本事你尽管去找安武阳拼命,犯不着跟我段老头瞪眼。”
夏心宁被段一玄这样一逗,无名火起,心神不宁,但是,他警觉立生,顿时收敛住浮躁的心神,沉着地说道:“段老兄!既然承你看得起我夏心宁,等我和安武阳了断一桩旧帐之后,再来向尊驾请教!”
段一玄突然呵呵地大声笑道:“安老儿!你打个招呼吧!免得大家找不到你,尽找我出气。”
夏心宁一听之下,为之大惊,敢情安武阳已经早已来到了玉皇顶上?果然是这样,他是有意如此先挫一下夏心宁锐气,让他在气势上拔得头筹,那么夏心宁此来的一切情形,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夏心宁在如此一惊之余,心里也在暗暗地奇怪:“我一路上山之时,早已将玉皇顶的四周看个仔细,根本没有发现安武阳的踪迹,这老儿究竟藏在何处?莫不是段一玄有意逗我冤枉么?”
他尽管心里有些惊讶,但是在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正准备旋转一个回身再向四周仔细地察看一遍,忽然听到安武阳的声音,来自左侧,是那样安祥与沉着,并且还打着响亮的哈哈说道:“夏朋友!半年之前,老朽与夏朋友在武阳山庄订下今日之约,老朽纵然不济,也还不至如此不守信诺,只是夏朋友来时,老朽来不及先打招呼,以致夏朋友误以失约畏怯相责,真叫老朽有口难辩。”
夏心宁一听,敢情是这两个老狐狸串通捣鬼,这样反击一招,好不厉害,而且,安武阳这样心平气和地说来,俨然还是当年受人崇敬的安老爷子,明明是先在声势上争取同情,陷夏心宁于孤立无援的困境。
夏心宁洞悉其奸之后,反倒稳下心情,顺着声音看去,眼光一扫之下,不由地一怔。
只见玉皇顶的左侧,有一堵削陡的石壁,高约十余丈,寸草不生,遍是苔痕,安武阳不知如何在那石壁之上,凿了一个石缝,人正好贴着石缝站在上面,离下面约有七八丈高,谁会想到在那样削陡的石壁之上,站着有人?
安武阳看到夏心宁转过身来之后,他向夏心宁挥挥手说道:“夏朋友!请你稍安毋躁,老朽先向各位武林朋友交待几句话,好在今天玉皇顶上彼此一定有一个了结,相信夏朋友不会急在此一时。”
夏心宁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一切,都已经落入安武阳这老狐狸的算计之中,自己如果不小心从事,今天这一会,后果不堪想像。
他站在那里点点头说道:“有话请说,夏心宁一定等你说完所有想讲的话,然后才与你算账!”
安武阳笑呵呵地连声道好,然后他向四周慢慢地看了一圈,缓缓地说道:“半年之前,老朽与这位夏朋友订约,只是为了彼此之间一点私事,没有料到居然会惊动各家高人群集此间,老朽深觉荣宠有加,谨此致谢。”
安武阳抱拳一个罗圈揖,随着突然脸色一沉,接着说道:“老朽与这位夏朋友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说起来千言万语,但是,长话短说,一句话关键之所在,就是由于这本武林奇书‘五阳秘笈’而起。”
他说此话时,随手一指,只见在他所站的石壁上,突然弹起一根细竹杆,想必是他事先绑好在石壁之上,这时候他指风一弹,截断绳索,让这根竹杆弹将起来。
这根竹杆上,正吊着一本薄薄的书,远远地看去,眼力好的人,可以看出“五阳秘笈”四个字。
安武阳这几句话,就像是一滴水滴到沸油锅里一样,立即引起玉皇顶上一阵骚动,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将眼光集中到那根竹竿子上端,所吊的那本“五阳秘笈”上。
大家都在估量着,这本“五阳秘笈”此刻吊在半空中,离下面约有七八丈高,还没有人能有这份能耐去凌空摘下来。
如果要用暗器削断竹杆,“五阳秘笈”又会掉到石壁之下,下面正有一个断壑深有千寻,黑不见底。
要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恐怕安武阳如此一说,立即就会引起一场混乱的拚斗。
安武阳就像钓鱼一样,用鱼饵来诱引鱼儿上钩,他用“五阳秘笈”钓起大家贪婪之心以后,微微地笑着说道:“老朽在赴约之前,曾经思之再三,既然彼此是为了‘五阳秘笈’,自然就应该拿‘五阳秘笈’来作一个了断。但是……”
他略略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谁人没有三朋四友?万一在争夺‘五阳秘笈’之时,有人从中帮忙,岂不有失公平?所以老朽想了这样一个公平的办法,一来可以免得有人帮忙,二来彼此只要在手底下见到功夫,不致酿成流血横尸的凄惨局面,老朽半年之前即已准备封剑归隐,当然不愿在泰山之上,出手伤人,除非被逼不得已,自然另当别论。”
夏心宁此时毫不辩驳,只站在那里冷冷地发笑。
安武阳说完这一段话之后,他又随手弹出两道指风,只见在他所站的石缝之上,弹出一根长达三四尺的竹竿,隔着“五阳秘笈”另外还有一根竹竿,也从石壁上弹出,两根竹竿不知安武阳是怎样插进石壁上去的,一并排隔着七八尺,颤巍巍地在那里抖动。
四周的眼光都集中在安武阳的身上,安武阳却是那么从容,向四周点着头说道:“这两根竹竿是老朽用了一点巧劲插进石壁之中,老朽插竿之意,就是要请夏朋友也到这石壁上来,彼此双方都吊在这竹竿之上,来争夺当中这本武林奇书。谁有本领抢下这本书,这本‘五阳秘笈’就归谁所有。”
夏心宁这时候忍不住发话说道:“安武阳!你一厢情愿,想得多么轻松。”
安武阳点头说道:“等到‘五阳秘笈’决定谁属之后,我们有话再慢慢地说,你夏朋友不会无故撤退阵脚,老朽安武阳也不是临阵畏缩之人,当着天下群雄在场,谁是谁非,是恩是仇,还怕说不明白么?”
安武阳自从在石壁上现身之后,一直是非常和气有礼,没有丝毫火气,处处都在表现今天泰山之会,他完全是被迫而来,如今又以息事宁人的姿态出现,博得不少人的同情。
但是,安武阳的心计尚不止于此,他说完一段话,故作谦虚地向四周问道:“但不知各位武林同道,江湖好友,对于老朽方才所说的比武夺书之事,有何高见?老朽洗耳恭听。”
安武阳把今天的泰山之约,完全转变而为比武夺书之会,将所有的来人,都吸引到这本“五阳秘笈”之上,这点用心狠毒已极,而这点用心又只有夏心宁才能知道。但是,夏心宁思之再三,他不想在目前揭穿他,正如安武阳自己所说的,他也逃不了,有话回头不怕说不清。
安武阳刚刚说完这些话,一声“无量佛”声沉音重,回声四起,玉虚子站在那里朗声说道:“安老庄主与这位朋友有何过节,与我们这些旁观者,毫无关联,安老庄主与这位朋友将如何较量高低,我们旁观者更无由置喙,不过,贫道倒有一点浅见,愿意提供于两位之前,但不知两位可能一听!”
安武阳呵呵地笑道:“玉虚道长为当今武林德高望重之人,有何高见,老朽焉有不听之理?就是这位夏朋友也不会无端拒绝。”
玉虚子点点头说道:“贫道以为,我等前来旁观的人,有的是远从千里之外,迎风冒雪赶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由于‘五阳秘笈’这本奇书所吸引。将来不论两位是何人夺得这本奇书,请他将这本秘笈,容我们这旁观之人稍作浏览,也算没有白跑一趟,贫道这点意见,两位以为如何?”
安武阳立即呵呵笑道:“玉虚道长所说的话,无一不在情理之中,老朽绝对遵命。”
玉虚子微微笑道:“如此多谢安老庄主!”
他转面又向夏心宁问道:“夏朋友!你的意下如何?”
夏心宁转过脸来,淡淡地对玉虚子笑了一下,霍然将头一掉,只见他一挺身腰,直如冲天而起的大鹤,带起一阵轻微衣带飘风的声音,向对面石壁上跃去。
夏心宁这一个“孤雁惊更”的身式,一冲而起,拔起三丈七八,他又趁余力未衰之际,长吸一口气,踢腿振臂,昂头挺腰,半空中展开“八步登空”云梯纵的绝顶轻功,又上冲两丈有余。
人在半空中,毫无凭借地接力再起,那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夏心宁如此轻易使来,玉皇顶上四周,又不知兴起多少无声的赞赏。
夏心宁如此冲上六丈多高,探手一拔肩头长剑,只见白芒一闪,喀嚓一声,右手执剑插进石壁,借劲使力,二次腾身,只不过是一转眼间,夏心宁已经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那横挑在头顶上的细竹竿,吊住他的身形,就像迎风招展的酒帘一样,在那里悠悠地晃动。
这时候石壁下面的人,忍不住春雷也似的爆出一声:“好身法!”
夏心宁却趁着喝彩的尾声,飘飘地一个转身,向着下面玉虚子说道:“老道长!你且不要问我是否愿意,夏心宁不揣冒昧,先有一个问题,请教老道长,请老道长不吝回答。”
玉虚子嗯了一声,他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才对,夏心宁立即接着说道:“久闻武当一派‘五行剑阵’名震武林,‘百步神拳’更是独成一格,武当派凭着这一拳一剑,在武林之中开门立户,如果在下取道前往武当,请求道长将武当的‘五行剑谱’和‘百步拳经’,借与在下浏览一遍,不知老道长可能应允?”
玉虚子当时脸色一变,还没有说话,段一玄嘿了一声说道:“没有想到武当派的剑术大师,会碰了这么大的钉子。”
玉虚子瞪了段一玄一眼,他沉着声音说道:“夏朋友!贫道所说的浏览一下,也不过是聊以满足各位武林同道好奇之心,别无他意。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视天下武林如无物,你的胆量倒是不小。”
夏心宁说道:“如果老道长能挑起武林同道共起强迫之心,夏心宁少不得等一会先要领教老道长的五行剑法,然后再领教其他有心逼迫之人。”
玉虚子顿时两眼精光迸射,高宣了一声“无量佛”,便没有说话。
段一玄斜着眼睛说道:“小娃儿!你留着大话回头再说,还不知道你是否能夺得这本‘五阳秘笈’呢!”
安武阳却于此时长啸一声,人从石缝里向前一掠,单手吊在竹竿之上,说时迟,那时快,趁着竹竿一阵晃动,右脚伸起一挑,将吊在空中的“五阳秘笈”,轻轻地踢起几尺高,他几乎是与“五阳秘笈”同时跃起,左手一招“偷星摘月”,抓向“五阳秘笈”,右手毫无迟疑,疾推一掌,劲风顿起,拍向夏心宁。
安武阳这样猝然发动,也不过是一转眼间的事,夏心宁一时既惊且怒,大喝一声:“安武阳!你好无耻!”
只见他竹竿一弹,身形倏地一冲而起,安武阳推来的掌风,从脚底下一扫而过,接着他在半空中转侧一个翻身,以雷霆万钧之势,伸出双手如钩,抓向安武阳的双肩。
安武阳做梦也没有想到夏心宁会这样甩脱竹竿,凌空扑来。眼看着他如果不松开手中的“五阳秘笈”,必然就难逃如此凌空一抓。
急切之间,无暇多想,左手一松,右手向上虚应故事迎了一掌,人却向对面横掠过去,危险万状的抓住夏心宁那根竹竿,才稳住身形。
夏心宁也于此时吊在安武阳的竹竿上,双方交换了一个位置。
夏心宁指着安武阳叱道:“安武阳!当着各家高手,我存心给你一个公平拚斗的机会,如果你存心弄鬼,想来偷机取巧,就休怪我用毒辣的手段来对付你。”
安武阳一招失利,他也不再说话,右手反腕从肩上拔出宝剑,身形突然一个摆动,向前一冲,借着那一冲的力量,长剑使出一招“毒蛇吐信”,挟着两三寸长冷森森的光芒,攻了夏心宁一剑。
夏心宁经过方才一招之后,他已经看明白了安武阳设立这三根竹竿的用意,因为安武阳自知在功力上,难能抵得住他,所以特别在这削壁悬岩之上,插了这样三根竹竿,人吊在竹竿之上,真正的功力,就要打个折扣,至少在内力上,彼此都无法使出十成,安武阳占了不少便宜。
而且,他看到安武阳随时都在抢先动手,因为即使一剑不能击伤他,只要将他逼开,安武阳便趁着这样一晃的空隙,顺手摘下“五阳秘笈”。
夏心宁看穿了安武阳的用心,便决定不作腾挪闪让的打算,“雪镂”剑一落,力使一招“横断江流”,照准着安武阳的长剑,硬截下去。
只听呛啷一声,火星四溅,一阵龙吟清越,历久不止,安武阳被这样一击,竹竿承受不了压力,向下一沉,夏心宁也由于这样一抗,竹竿向上一弹,双方一触即分,力道没有使完,两根竹竿却把两个人分弹上下,拉开两丈多远。
这样上下一弹而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夏心宁趁着竹竿一弹的刹那,身形向下一沉,手中“雪镂”剑下探一招“玉兔捣药”,扎向安武阳的顶门,左手却也趁着这一瞬的机会,抓向“五阳秘笈”。
安武阳虽然方才一招未曾得手,但是,他已经试出在竹竿上过招,果然有预期中的妙用,夏心宁空有一身深沉的内力,却施展不出,他心情大定,此时他哪里容得夏心宁有夺“五阳秘笈”的机会?
他借着竹竿一弹而起的身势,右手长剑狠劈硬推,挤开夏心宁的剑锋,左手也及时的抓住“五阳秘笈”。
这一刹间,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大小不足八寸,此时却有两只手,分从两头,抓住不放。
两个人谁也不敢松手,因为只要一松手,“五阳秘笈”就要被对方夺去,但是,两个人同样地谁也不敢用过大的气力,因为又怕将这本武林奇书撕成两半。就这样,夏心宁和安武阳两个人都吊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上,两个人的身子几乎都要碰到一起。
在这样的千钧一发的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提起宝剑,扎向对方,双方剑锋都触向衣服的时候,对方又只好同时松手一闪,半空中荡到原来的位置,抓住头顶上的竹竿,还是照旧地吊在那里。
这不像是一场生死搏斗,而是像一场充满笑料的互相较轻功,看得岩下的人,都忘记了“五阳秘笈”这回事,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这两个人在半空中悠来晃去。
可是,吊在半空中的两个人却不同了,紧张沉重,兼而有之。
夏心宁心里忖道:“像这样斗下去,要斗到何时方止?我若不另出奇招,只怕一时半刻胜他不了。而且一旦等我将精力耗在此处,下面还有许多辣手的敌人,在那里坐等渔人之利……”他意念一动,决心速谋解决之道。
安武阳的心里也在暗暗思忖:“夏心宁这小子果然不平凡,我在此地苦练好几天,将这几根竹竿的劲道,已经摸得熟透,仍然不能将这小子整下去,看样子只好实行下一个步骤了。”
两个人如此各自思量一阵之后,安武阳突然一声低啸,宛如牯牛哀鸣,触耳心惊。他就在啸声未绝之际,身形向前微微一扬,手中宝剑,也适时向前递出一招“分花拂柳”,但是,这一招出手极慢,缓缓地向夏心宁递过去。
夏心宁一见,心里闪电一转:“你又在弄鬼,反正我不让你接近‘五阳秘笈’,看你能有什么花招。”
他当时也将宝剑伸出,使出一招“翻云覆雨”,也缓缓地贴将过去。他准备双剑一触之下,他力奋神威,要将安武阳手中的剑甩落到脚下千寻深壑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剑锋刚刚要接触的一刹那间,突然都疾如闪电地向前一送。
夏心宁用力向上一挑,安武阳正好用的是个粘字诀,贴着剑身,向下一压,只听得当地一声响,两柄剑贴在一起,顿时变成胶着难分的局面。
这时候,突然下面有人叫道:“老兄弟!小心他的诡计。”
这声呼叫未了,忽然,从这个石壁的顶上,出现一个红袍人影,一声哈哈地笑道:“活华陀!你叫得晚了!你准备替夏心宁这小子收尸吧!”
他人在说话,随手就一扬,只见五点黄橙橙的东西,飞向夏心宁。
这时就听到活华陀哎呀叫道:“金蝎子!”
夏心宁一听,大吃一惊,慢说此时双剑交叉,不易躲闪,就是吊在竹竿上,空着一双手,也不容易躲闪,因为只要夏心宁一躲闪,留下一个空隙,“五阳秘笈”就立即被安武阳趁机取去。
夏心宁明知危机已至,豪气顿起,存心背城一战,大喝一声,左手一拉竹竿,就借那一点反弹之力,夏心宁转借到右臂之上,猛地向上一掀,只见银光一闪,安武阳手中长剑脱手而飞,与这同时,夏心宁只觉得眼前有几点银星闪过,接着听到下面一阵赞叹,那几只金蝎子,竟被那突然而来的银星,一齐击落到深壑里去。
夏心宁也无暇看是何人仗义救了他这一道难关,他厉声喝道:“安武阳!你存心卑劣,恶意算计,你那假善面孔,再也不能骗人了吧!看你再向何处跑?”
“雪镂”剑一挥而起,便朝着安武阳劈来,谁知道他这样一剑硬劈,还没有劈下,只听得喀嚓一声,安武阳那根竹竿,突然齐根而断,安武阳哎唷一声尚未叫出口,身形就像陨星下坠,直落到脚下深壑里去了。
夏心宁闪电一愕,但是他无暇多想,立即趁这个机会还剑入鞘,伸手一把摘下吊在半空中的“五阳秘笈”,随着那竹竿向上一弹的力量,转身冲天而起,向峭壁顶上扑去。
他刚刚立足到峭壁顶上,只见地上躺了一个人,一身红袍,胸前一个洞,鲜血染红了雪地,他看到这意外的情景,不觉失口叫道:“这不是纪罗天么?”
他这才想起方才放金蝎子来咬他的,正是纪罗天,于是他又想起:“方才是谁放暗器将金蝎子击落的,这纪罗天又是谁将他杀死的呢?”
他从峭壁上向下面一探头,只见玉虚子在下面说道:“夏朋友!‘五阳秘笈’如今是你得到手了,我们都在这里等你下来,让我们一开眼界!”
夏心宁还没有答话,他看见峭壁之下,玉皇顶上站着三个人,都含着笑容看着他。夏心宁一见大喜,不觉叫道:“古老前辈!俞老前辈!还有俞……姑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俞良蕙姑娘当时哀怨地叫了一声:“宁哥哥!……”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老弟台!方才若不是俞姑娘一把银针,纪罗天的金蝎子可就麻烦了。”
夏心宁这才恍然大悟,俞姑娘是有名的“千手玉女”,以暗器闻名西北,就难怪她有那么准了。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多谢!多谢!”
他从削壁之上,一个“落叶随风”,从八丈多高的悬岩上,飘身而落,途中只随意在石隙之间,借力停身,一沾即起,悠悠然落到玉皇顶上,他这才轻轻地叫了一声:“蕙妹妹!多谢你!”
俞姑娘脸上一红,大眼睛这才闪出喜悦的光芒,正要说话,突然,夏心宁发觉四周的人,不停地渐渐向玉皇项上围过来。
夏心宁将五阳秘笈向身上一掖,他厉声喝道:“玉虚子!一个出家人竟还如此贪心,我真要为你们武当派含羞。你若再不停下来,只怕这玉皇顶上,就是你毁名败节的地方。”
玉虚子冷冷地说道:“夏心宁!你休要拿话来激贫道。‘五阳秘笈’是蓝衫客所遗,本为武林中一本奇书,见者有份,只要有本领夺为已有,谁也没有办法可以拦住,你可以从安武阳手里夺来,我们又如何不能从你的手里夺过来?”
夏心宁叱道:“玉虚子!亏你还是一代宗师,说话竟是这样义利不分,令人可叹!安武阳当年抢走我的秘笈,如今我代父报仇,收回师门至宝,如何可以说是‘夺取’?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何况我师门所传之武功秘笈?如果说这也是人人有份,这武林之中,还有何道理可言!”
玉虚子冷笑道:“夏心宁!你说得很有理由,只可惜经不起别人的拆穿。请问你,凭什么可以证明你是蓝衫客的后代门人?凭什么可以证明你不是‘夺取’?如果你不能证明你是蓝衫客的后代门人,你就是‘夺取’,你能夺取别人的东西,别人又为何不能夺取你的?非分之物,人人有份,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夏心宁一听,心里一怔,暗自想道:“是呀!我拿什么来证明我是蓝衫客门下?是‘五阳堡’的后代门人?”
他虽然提不出证明,但是,他痛恨玉虚子这种不守分的行为。贪心太重,难能饶恕,他当时站在那里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拿不出证明,其实即使我能拿出证明,也不能抑止你的贪心,你又要另找花样,前来无事生非,以达你夺宝之愿。”
他说着话,拔出“雪镂”剑,向前走了两步说道:“人家都说你是武当派的剑术大师,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位剑术大师,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力。”
玉虚子冷冷地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方才胜了安武阳,便自以为了不起,贫道还不屑与你动手过招。”
他随手一挥,立即从他身后闪出来五个中年道人,各人捧着一柄三尺八寸的青钢宝剑,将夏心宁团团围住。
夏心宁回顾一周,哦了一声说道:“这想必就是‘五行剑阵’了,武当派为了对付我,上来就派出名噪一时的‘五行剑阵’,足见还瞧得起我。”
他说着将“雪镂”剑横到胸前,故意一撇嘴说道:“玉虚子!当年我师祖独剑威镇泰山,平服论剑大会,夏心宁自然不敢妄比师祖,但是今天我只要在这玉皇顶上大破你这‘五行剑阵’,一则杀杀你那贪婪之心,再则也好证明我是蓝衫门下。”
他刚一说到此地,突然大喝一声,左掌疾起,倏地拍出两掌,拍向当中,迎面那中年道人乍一见夏心宁长剑未出,掌力先发,他便和旁边的人一错身,交换方位,长剑立即上举,顿时发动“五行剑阵”。
夏心宁就是趁五行剑阵还没有发动之先,先发制人。左手拍出一掌,本是虚招,他知道对面的道人,一定会移宫换位,所以掌力发出一半,倏地收劲翻腕,使出八成的“天龙掌”力,向右边疾推而出,右手“雪镂”剑宛如神龙腾空,一招“呼空排雾”直挑当中。
这一掌一剑,声势犹如雷霆万钧,同一瞬间攻出,当时就只听见“扑通”一声,右边的一个道人倒在地上,肩骨粉碎,长剑扔开数丈,摔落到积雪中,隐而不见。当面的道人左肩被剑锋挑开数寸长的一道血口,鲜血汩汩而流,蓝色道袍湿成一片。
武当的“五行剑阵”,竟在没有发动的前一瞬,被夏心宁一掌一剑伤了两个人,“五行剑阵”已不攻自破。
玉虚子这一来脸上可就挂不住了,气得脸色发白,他哪里会想得到名震武林的“五行剑阵”,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后辈,一举手拆散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他左手一搭玉拂尘,右手从肩上拔下长剑,缓缓地走上前几步,沉声说道:“夏朋友!你很聪明,居然趁隙下手,你也很辣手,出招就是重着,贫道倒要领教领教,尊驾究竟有多高的功力。”
夏心宁知道玉虚子是当前武林之中,少数几个有名的剑术大师之一,据说近数十年来,每在江湖上走动,很少见他长剑出鞘,凭他一双拳头,“百步神拳”的威力,很少有人能接得下,如今居然开始就拔出长剑,可见他也存心一拚。
夏心宁自从学会“万象剑法”之后,几乎从来没有真正遇到一位使剑的高手,如今在最近一个月之内,又从五阳秘笈人册当中,体会出不少妙着,更是没有施展过,今天遇到这位武当击剑名宿,正好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究竟又精进了多少。
他立即气定神闲,捧剑站定之后,微微地点头说道:“道长是击剑名家,夏心宁能向道长讨教,真是宠幸万分。”
玉虚子用左手的玉拂尘指着夏心宁说道:“你掌推安武阳。坠下深壑,剑伤纪罗天死在绝顶,就这两件事情看来,无论你是不是蓝衫客的后代门人,今天‘五阳秘笈’这‘夺取’二字,已是绝无疑问。夺人者人恒夺之,夏朋友!你今天要想拿着这本‘五阳秘笈’,走出泰山,必须露点绝顶武功,否则……嘿!嘿!就是贫道这一关,也不能让你闯过。”
夏心宁站在那里突然纵声一阵大笑,笑声之豪,只震得周围积雪摇摇欲坠,回声蜂起如潮。
他这一阵大笑之后,还含着未尽的笑意,向玉虚子点头说道:“玉虚子!你不必巧言令色,你的心意我全然明了,你无非打我这本‘五阳秘笈’的主意,其实你尽可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欲盖弥彰?”
玉虚子当时脸色一暗,正要答话,夏心宁摇摇手接着说道:“你听我说,正是你方才所说的,不管我是不是这本‘五阳秘笈’的主人,今天你是决心要动手抢夺。常言道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身上有不世之宝,你生抢夺之心,这也是一般人的常情,你也大不必为这件事畏首畏尾,甚而脸红。”
玉虚子被他这一顿冷讽热嘲,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红,他厉声叱道:“好个利口的小辈!……”
夏心宁微笑说道:“你不必生气,少时气得你心神不宁,剑上功夫打折扣,现在让我郑重地告诉你,玉虚子!只要你能胜得过我夏心宁手中的雪镂宝剑,我身上的‘五阳秘笈’,便双手奉上。”
玉虚子厉声喝道:“此话当真?”
夏心宁说道:“当着天下武林群雄,我岂可自食其言?”
玉虚子冷笑说道:“即使你不肯履行诺言,到时候只怕也由不得你了。”
夏心宁笑笑说道:“道长!你也休要高兴过早,夏心宁即使不敌,你玉虚子是否能够保持着‘五阳秘笈’下得泰山,还是大有问题。”
玉虚子喝道:“小辈!废话什么?你先接这一招!”
只见他左手拂尘一刷,万缕银丝,扫起一束闪光,扫向夏心宁当面,右手长剑一挽剑花,青光三朵!闪电分袭夏心宁的前胸,名家出手,不比平常,立即博得四周一阵彩声,大家都要看这位年轻的好手夏心宁,如何能接得下这一招武当狠招“一气化三清”。
夏心宁一见玉虚子左拂尘,右长剑,凌厉万分,变幻莫测地攻来一招,他觉得这位武当击剑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把自己门户封得严密万分,而且招法之狠,几乎将上半身各大要穴,全都罩在剑的范围以内。
夏心宁脚下巧滑“流水浮萍”,闪开三尺,长剑交到右手,正要使出招式应战,突然,旁边人影一闪,只听得一声娇叱:“牛鼻子!你与我退回去!”
这声娇叱未了,只听得腾腾两步,玉虚子剑光—收,脚下一个跄踉,身形—个摇晃,果然退后两步,站在那里发怔。
夏心宁始而也是一怔,但是等他定睛一看,他大喜叫道:“厉妹妹!是你呀!”
可不是么?站在玉虚子对面,半侧着身子,微微昂起头,身穿白色衣裙,神情异常拎漠的—位姑娘,正是厉昭仪。
夏心宁这一声惊喜的呼唤未了,站在一旁的俞良蕙姑娘也立即亲热地叫道:“厉姊姊!厉姊姊!”
可是这两个人喊叫的结果,厉昭仪仿佛浑身微微地颤了一下,而且也回过头来,对夏心宁和俞良蕙姑娘看了一眼,但是,那眼神非常陌生,就如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
俞良蕙姑娘心里当时一急,几乎就要掉下泪来,她以为厉姊姊是在生她的气。
夏心宁当时也是一愕,他感到非常奇怪,他知道厉昭仪姑娘是最柔顺的人,即使生气,也不会如此不理人,何况他们还是久别重逢?最使他奇怪的,厉昭仪的眼神,竟是那么陌生,丝毫没有相识的意味在内,他心里禁不住想道:“难道不是厉妹妹?而是另一个长得相像的人么?”
那厉昭仪姑娘一回顾之后,便指着玉虚子说道:“老牛鼻子!你也不自知藏拙,凭你这样功夫,也敢出头来抢‘五阳秘笈’么?”
夏心宁一听,一点也不错,正是厉妹妹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寒冷如冰,使人觉得冷峻无情,同时夏心宁一想:“除了厉妹妹,还有何人会帮助我来对付别人?”
他立时便叫道:“厉妹妹!你退下来吧!玉虚子既然指名找我,还是让我会会他的武当绝技。”
厉昭仪一回头,冷冷地说道:“奇怪!这是我的事,要让你干什么?”这语气既生且冷,把夏心宁说怔了,站在那里不知所云。
这时候,活华陀便在一旁招呼叫道:“老弟台!你过来吧!这场先让给厉姑娘!”
夏心宁一见活华陀站在那里直递眼色,他感到莫名其妙,便走了过来,又看到俞良蕙姑娘泪水盈眶,万般委屈地站在那里,更是感到奇怪。
活华陀叹口气,摇摇头,笑着说道:“老弟!女孩儿的事,真是令人莫测!”
于是他便将中州相遇,力救俞姑娘,击退罗刹一怪,以后又飘然而去的事,说了一遍,活华陀最后笑着说道:“老弟台!老朽这个活华陀,就是没有药能医治女儿家捻酸拈醋的毛病。”
夏心宁聆听完了活华陀这一段之后,他脸色非常沉重,停了一会,他摇摇头说道:“不对!厉妹妹决不是个量狭之人,她不是那样俗不可耐的人,这中间一定有一个奇怪的原因……”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去,只见厉昭仪姑娘已经把玉虚子逗得暴躁如雷,只听得玉虚子叱道:“贫道是何等人,岂能和你这样后辈女娃娃动手,不过,贫道已经警告再三,你要再不闪开,贫道出剑无情,你就不能怪我以大欺小了。”
厉姑娘呸了一声说道:“姑娘已经跟你说了半天,只要你不抢‘五阳秘笈’,我就不打算伤你,你竟然还是这么不识好歹,看样子你是不挨打不知道痛!”
玉虚子高宣一声“无量佛”,说道:“既然如此,先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撵走!”
长剑交给左手,右手一翻,挥掌就是一招“推山赶岳”,隔空拍来。
厉姑娘冷冷地说道:“老牛鼻子!你这个老糊涂,连这点自量的功夫都没有,还要抢‘五阳秘笈’?”
她一面在说话,一面伸出纤纤玉手,闪电向前一递,极其灵活地使出一招“拒客千里”,迎向玉虚子那一掌。
玉虚子本是隔空推出,使出六七成劲道,如今厉昭仪姑娘这样向前一迎,变成两掌接实,只听得啪地一声,玉虚子脸上顿时一红,身形一晃,脚下桩步浮动,向后退了一步,连脚上的云履,都挣得裂了口。
厉昭仪姑娘站在那里像是没有事一样,轻松地说道:“我说你这点功夫,不足以站在这里抢夺‘五阳秘笈’,如何?现在相信了吧!”
这一下可把四周的人吓得呆了,玉虚子被誉为当今中原九大门派,少数的高手之一,居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娃娃,一掌震退。这简直是武林中前所未闻的事。
夏心宁站在一旁,口中也喃喃地说道:“奇怪!她果然有这么大的进步么?她既然口口声声为了‘五阳秘笈’,为什么她又不理我呢?而且眼神是那么陌生可怕!”
夏心宁站在那里心情愈来愈沉重,他想不出个道理来。
这时候,玉虚子已经展开宝剑,在玉皇顶上挥起无数的剑气,千万重剑幕,将厉昭仪姑娘重重围住。
武当剑法本以守势严谨、攻招凌厉见称,此时玉虚子使来,更是不同凡响,但见周围数丈之内,积雪被剑风扫得四下纷飞,连夏心宁他们站在那里,都感到剑气逼人。
夏心宁担起心来,他叫道:“厉妹妹!闪开,让我来领教武当派的剑法!”
厉昭仪仿佛没有听见,只见她在重重剑幕之中,就如同是一个穿花的蝴蝶一样,左右飘动,前后穿梭,那些纵横的剑锋,竟丝毫沾不到她的身上。
这个情形,使四周的人,都看得呆了。
这时候,突然听到厉昭仪姑娘叫道:“牛鼻子老道!你武当剑法也不过如此,五十余招过去,连姑娘的衣襟都沾不上,你还吹些什么?”
她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唰”地一声,千万重剑幕倏地而收,玉虚子抱着长剑,站在对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姑娘!你说的不错,贫道是不够资格在此地争夺‘五阳秘笈’。”
厉昭仪姑娘哼了一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走?”
玉虚子说道:“贫道无颜留在此地,即刻就走!不过在走以前,要请问姑娘令师何人?”
厉姑娘正要答话,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轻地冷哼,厉姑娘对于这声冷哼,仿佛十分畏服,立即瞪着眼睛叱道:“你要走就走,还罗嗦些什么?”
玉虚子站在那里,对着姑娘的眼睛盯着眼看了半晌,仿佛有不少惊讶和奇怪,当时立即还剑入鞘,悄然飘身,离开玉皇顶。
厉姑娘哼了一声,傲然地昂起头来说道:“还有谁有胆量敢来争夺‘五阳秘笈’?有胆量的就快些出来。”
夏心宁此时忍不住叫道:“厉妹妹!你过来,我有话先要跟你说。”
厉昭仪姑娘回头瞪眼叱道:“谁是你厉妹妹?叫你站到一边去,少来说话。”
她这样瞪眼厉声一叱,夏心宁当时热血沸腾,几乎要昏过去,他怎么也想不到厉昭仪会突然变成这种样子来对他。
活华陀忽然一把拉住夏心宁低声说道:“夏老弟!这件事有些奇怪,你看厉姑娘仿佛根本不认识你一样,而且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发呆,没有一些光彩。”
夏心宁闻言心里一动,他正要走过去,突然厉昭仪又一转身,不理夏心宁,昂起头来向四周叫道:“还有谁敢来争夺‘五阳秘笈’?快些出来!”
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呵呵大笑,接着一条人影,就如同劲弓疾矢一般,飞身到玉皇顶上来,站在厉姑娘当面,说道:“娃娃!你不要得意,老牛鼻子走了,还有老夫在呐!”
夏心宁一见来人竟是罗刹一怪柴柯夫,他又忍不住叫道:“厉妹妹!小心!这老怪一身是毒。”
罗刹一怪呵呵地笑道:“现在老夫才想起来了,在骊山之麓,原来就是你这个娃娃女扮男装的!这倒好嘛!你父亲欠下的一笔账,再加上你的一笔,今天咱们来个总算吧!”
厉昭仪叱道:“什么女扮男装,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你这个老怪物,给我滚开些。”
说着话,只见她挺身一掠,扬手一推,飞扑上前,劈出一掌,照着柴老怪的顶门拍下。其出掌之怪,与掌风之厉,使人惊讶。
柴老怪忽然咦了一声,连忙偏身一闪,举掌一拦,当时劲风四溢,柴老怪衣服都被震荡得飘拂不定,连忙借势飘身,闪开数尺,睁着一双凹眼怪叫道:“小娃娃!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绝阴’掌……”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厉姑娘又是向前一扑,双掌交挥,连环拍出两掌,柴老怪哪里还肯硬接,他一连闪动,躲开这两掌连功,口中厉声叫道:“娃娃!你是羊姥姥什么人?”
厉姑娘一声不响,双掌一交叉,出掌如剪,又向柴老怪攻去。
这回柴老怪不再说话了,他翻身一个“穿云纵”,雷闪电奔倒穿到玉皇顶下,顷刻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厉姑娘这才收住身形,叉手向四周问道:“还有谁敢来争夺‘五阳秘笈’?”
四周的人也不下一两百,都是武林中响叮当的人物,但是,眼看着一个武当派的大高手,一个出名的柴老怪,先后在厉姑娘手下败走,谁还敢出来应阵?大家互相睁眼对视,说不出话来。
厉昭仪站在那里向四周看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没有人敢出来了?能有自知之明,那就很好!”
她说着话,转过身来,便向夏心宁走过来。
夏心宁本是站在那里发怔,此时一见厉姑娘走过来,不觉大喜,连忙迎上去,含笑说道:“厉妹妹!你真了不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在天山数月,竟有这般精进,真是令人钦佩。今天要不是厉妹妹前来,玉皇顶上还不知道要拚到何种天昏地暗的程度呢!”
夏心宁如此一路说着迎上去,厉昭仪姑娘也朝着这边走过来,但是,她两眼瞪着夏心宁,却没有他那么兴高采烈的样子,而是满脸漠然的神情。
活华陀在后面看到情形有些不对,便在后面叫道:“夏老弟!你……你……”
活华陀又说不下去了,他本意叫夏心宁留意厉昭仪姑娘,但是,话到口边,他无法说得出口,万一说错了,那后果何堪?
夏心宁却一直走上前说道:“厉妹妹!我来为你引见蕙妹妹!在中州太白山多亏你……”
厉姑娘忽然一皱眉,伸出右手,冷冷地说道:“拿来。”
夏心宁缩住话头,愕愕地望着她。
厉昭仪姑娘又重复了一句:“拿来呀!”
夏心宁怔怔地问道:“拿什么呢?”
厉昭仪说道:“拿‘五阳秘笈’呀!”
夏心宁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那冷冰冰的脸色,终于伸手从自己怀里拿出“五阳秘笈”,正要向她递过去,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叫:“停住!宁哥哥!你慢点拿出来。”
夏心宁一听这声音,心里不由地一动,抬头一看,只见胜姑娘头上包着头巾,满脸惊惶之色,向这边飞驰过来。
夏心宁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地胜黛云会出现,多少相思,多少疑虑,此时都化作满腔欢喜,不觉激动地叫道:“黛云妹妹!你……你……”
他一面叫着,一面就向胜黛云姑娘那边跑过去。
谁知道他刚刚如此一迈步,就听到厉昭仪姑娘一声叱喝:“你敢跑!你跑到哪里去?”
突然伸手一把夺过夏心宁手上的“五阳秘笈”,夏心宁不觉一愕,只说得一句:“厉妹妹!你这是做什……”
话还没有讲完,只见厉昭仪迎胸拍过来一掌,夏心宁万想不到厉姑娘会打他,当时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夏心宁的心口上,扑通一声,夏心宁翻身便倒,哇地一口紫血,喷得到处都是。
活华陀、海龙王、俞良蕙姑娘都被这个突然而来的情况,吓得呆了,大家站在那里都不知道动。只见胜黛云姑娘一跃上前,伸手便抓,厉昭仪冷冷地哼了一声,闪身便走,直向玉皇顶下倏落而去。
胜黛云姑娘不敢去追,她担心着夏心宁的伤势,急忙转过身来,只见夏心宁脸如白纸,气若游丝,躺在地上就如同死一般。胜姑娘不觉失声大哭,扑将过去,将夏心宁抱在怀里,悲痛欲绝。
这时候活华陀、海龙王、俞良蕙姑娘才如梦乍醒,一齐扑将过来。
俞姑娘更是伤心,她走不到夏心宁身边,人便昏将过去。海龙王又只好照顾着她,活华陀走到胜黛云姑娘身边,沉声说道:“姑娘!请不要悲恸!让老朽先为夏老弟护住心脉再说。”
胜黛云姑娘这才放下夏心宁,活华陀用手接过来,他刚刚一把脉,心情就沉下来了,但是,他实在不敢多讲,这时候两位姑娘连忙问道:“古伯伯!他怎么样了?”
活华陀苦笑道:“玉皇顶上积雪酷寒,罡气凛冽,不是一个诊疗病痛的地方,我们下山,先找一个地方歇下来再说。”
两位姑娘眼睛都停在夏心宁的身上,眼看到他那样昏昏如死的模样,心里一酸,眼泪又汨汨地流了下来。胜黛云流着眼泪说道:“古伯伯!你不要骗我们,宁哥哥他究竟怎样?”
活华陀依然是苦笑着说道:“姑娘!大夫不仔细望闻问切,怎么可以妄下断语?不过有一点姑娘应该记住,吉人自有天相,夏老弟是天纵英才,宽仁忠厚,断不致伤在别人一掌之下而成不治的。”
活华陀这几句安慰的话,不但没有给姑娘以安慰,反倒给姑娘的心灵上蒙上一层暗影,她在这几个月以来,许多经历使自己从稚嫩成长到坚强,她敢于接受任何沉重的打击。
终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擦去眼泪,弯腰下去,双手正要抱起夏心宁,突然,俞良蕙怯怯地走过来,低低地叫道:“黛云姊姊!”
胜黛云姑娘立即回身,伸手将俞姑娘拥在怀里,不觉又凄然地流下眼泪,感慨万千地说道:“良蕙妹妹!我早在海心山毁剑大会上就见过你,原谅我方才没有招呼你,我的心情太乱啊!”
俞姑娘低声叫道:“黛云姊姊!今天的事都怪我不好!”
胜黛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怪你呢?”
俞良蕙姑娘痛苦流着眼泪,黯然地说道:“如果不是为了我,厉姊姊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她怎么会对宁哥哥下这样的毒手?都是怪我啊!”
胜黛云摇摇头沉重地说道:“傻妹妹!这件事恐怕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简单。快走吧!我们到山下再谈。”
她伸手抱起夏心宁,正要开始下山,突然俞化龙伸手一拦,低声说道:“姑娘!夏哥儿还是让小女和老朽来抱吧!你瞧这四周……”
胜黛云闻言一怔,脚下一停,向四周看去,原来在玉皇顶的四周,都是站满了各门各派黑白两道的人,如今由于安武阳落壑,夏心宁受伤,“五阳秘笈”又被人夺走,泰山之会到此已经烟消云散,所以,大家也都纷纷地走去,但是,三三两两,却也还留着有几个人,都是面色阴沉,目光炯炯地站在那里,难怪俞化龙有了警觉之心。
俞化龙接着说道:“姑娘!夏哥儿已经不能再有一点伤害了,姑娘!你多偏劳吧!”
说着话,老头子便指使俞姑娘将夏心宁接过来,无疑问地将这保护之责,放在胜姑娘身上。
胜姑娘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转面对活华陀说道:“请古伯伯先行,我断后……”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声尖锐刺耳,凄厉有如巫峡猿啼的小孩叫声,大家都不禁朝着下面望去,活华陀当时一看之下,大叫哎呀一声,人疯狂地向下面扑过去,可是胜姑娘比他更快,斜刺里一蹬双脚,就如同劲弓疾矢一般,电射而下,口中娇叱一声:“无耻的下流东西!还不撒手。”
活华陀所以如此舍命狂扑,是因为看到在玉皇顶下不远的一块大岩石下,小杜缜正被一个白衣断臂蒙面的人,单手擎起,正要向下掼。
胜黛云姑娘因为一见活华陀如此迹同疯狂,便知道这个小娃娃,一定是关系活华陀的很重要的人。所以全力凌空一扑,中途只借力一点,便飞也似的扑到,可是当她刚刚如此扑到,就听到那蒙面的断臂人喝道:“你敢再上前一步?只要你再动一动,这小子就成了肉酱。”
胜黛云投鼠忌器,只有停下脚步,这时候又听到小杜缜尖声叫道:“俞姊姊!俞老爷子!你快下来呀!要快!快!”
小杜缜的声音都叫变了,俞化龙江湖经验老到,立即就知道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他伸手一拉俞良蕙,断喝一声:“蕙儿!我们快走!”
两人抱着夏心宁,飞身一跃,跳下玉皇顶,落身在一个雪坑里,他们还没有稳下身形,只听轰地一声,玉皇顶上硝烟石雨,地动山摇,炸得岩石乱飞,声势吓人,如果俞氏父女要迟走一步,任他们是铜浇罗汉铁打金刚,也被炸成粉碎。
俞化龙惊得面容失色,暗叫:“好险!”突然听到那断臂人怒叱道:“小狗多嘴!”
当时便举起小杜缜向石头上掼过去,胜姑娘怒叱道:“恶贼!你敢!”
她刚刚伸手拍掌递招,只见小杜缜不知何时手上唰地一声,弹出一柄细剑,说时迟,那时快,一挥而出,从断臂人的左肩刺下,直透后心,霎时横尸于地,小杜缜却笑嘻嘻一跃而起,搂住活华陀的脖子,叫了一声:“古爷爷!缜儿是偷着跑来的!”
活华陀连连点头,不断地道“好”。他说道:“这真是天意,要不是小杜缜偷着跑来,我们此刻都是粉身碎骨了。我真想不到安武阳用心如此之毒,竟然在玉皇顶上预先埋下这许多炸药,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险啦!险啦!”
活华陀连说一两声“险啦”!胜黛云姑娘用脚踢去断臂人的面巾,活华陀惊呼了一声说道:“怎么会是他呢?这不是冷面公瑾么?”
胜姑娘一听“冷面公瑾”四个字,心里一动,立即说道:“古伯伯!这埋炸药之事,恐怕另有其人,因为冷面公瑾与狼心诸葛曾经立下誓言,要将泰山之会,闹个天翻地覆,看来今天的一切,我们都坠入一个人的算计之中。”
活华陀连忙问道:“姑娘知道这人是谁?”
胜黛云摇摇头沉重地说道:“现在就要先弄明白这人是谁。古伯伯!我们先回到山下再说。”
她低下头来挽住小杜缜,亲切地说道:“小弟弟!等到山下我们再谢你!”
小杜缜睁着眼睛说道:“你就是胜姊姊么?缜儿曾经听到宁哥哥说过多次啦!胜姊姊!我宁哥哥是怎么了?谁还能把我宁哥哥打伤呢?”
胜姑娘又触动伤情,低低地说道:“缜小弟!我们下山再说吧!”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逃脱了一次危险,但是,沉重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减轻,大家都为夏心宁的伤势而心急如焚,这中间尤其是活华陀,因为只有他才真正了解夏心宁的伤势,使他更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头的感觉。
停了许久的雪花,又开始纷纷飘落,大家下得山来,已经是华灯时分,活华陀在城外找了一家幽静的客店,包下了几间上房,然后将夏心宁放在炕上,他轻轻地解开夏心宁的上衣,当时不由地脱口惊呼,啊呀叫出声来。
围在一旁的胜姑娘和俞姑娘都抢着上前,活华陀立即将夏心宁的衣服掩盖起来,两位姑娘立即抢着问道:“古伯伯!究竟怎样?”
活华陀没有回答,从他的药囊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血红色的丸药,放进夏心宁口中,灌了一口水,顺着食道,慢慢推拿下去。
他离开炕上,站在桌子旁边,沉吟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正颜说道:“化龙老哥!两位姑娘!你们休要惊惶,也不要激动,等老朽将话说完。”
两位姑娘一听这样一说,眼泪已经落下来了,两人颤抖着声音说道:“古伯伯!你的意思是说我宁哥哥他的伤……”
活华陀伸出两只手按住两位姑娘,正色说道:“两位姑娘!你们先安静下来听老朽说,事情已至如此,徒然激动是无济于事的,何况事情还不是完全绝望。”
两位姑娘竭力忍住眼泪,眼巴巴望着活华陀。
活华陀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姑娘也都看到了,那位厉姑娘功力之高,令人不敢置信,武当玉虚子和罗刹一怪都是当前极负盛名的人物,先后都败在她手下,以这种武功而论,夏老弟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内腑一定震得四分五裂,心脉已然被震断……”
两位姑娘紧张地哭出声来,活华陀摆手说道:“姑娘们休要惊惶,事情往往是意外的,夏老弟他心前悬了一面护心宝镜,而且这面护心宝镜是一块很珍贵的磁铁制做而成的,这一面护心镜挡去不少劲道,最主要的,避免掌力直接透入内腑,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胜黛云紧接着问道:“古伯伯!宁哥哥他到底现在怎样?”
活华陀叹气说道:“尽管是这样,因为对方掌力太重,而且夏老弟又是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这一掌仍然是伤得很重,照老朽这个身为医生的看来,夏老弟的生命是有希望的,但是,这一个希望是需要……”
俞良蕙姑娘忍不住抢着说道:“古伯伯!需要什么?只要我们能想得到的办法,不惜任何的代价,我们一定去找来。”
活华陀叹口气说道:“姑娘!这个希望就是需要上苍保佑!”
两位姑娘人几乎都软下去了,她们软弱无力地问道:“古伯伯!难道说除了上苍保佑,就没有别的希望了么?”
活华陀苦笑着,还没有说话,俞化龙忍不住说道:“古老兄之意,是有某一种东西,可以保全夏哥儿的生命,但是,这东西又十分难得,所以说只有上苍保佑,是么?”
活华陀点点头说道:“夏老弟内腑所受的伤,虽然有护心镜挡了一下,但是,实际换过旁人,早已经无药可救,由于夏老弟曾经饮过龙涎茶,所以,还能保持有一丝气息,但是,这一丝气息,真正是气如游丝,随时可断。老朽方才喂他三粒续命丹,也至多只可以维持他半个月的生命,所幸老朽这续命丹,尚存有十几粒,只要小心照料,可以保持他几个月不再恶化下去,不过,在这几个月之内,如果能寻到千年何首乌,和万年灵芝草,才可以救得他的生命。”
胜黛云和俞良蕙一听说还有救,连忙问道:“古伯伯!千年何首乌,万年灵芝草何处可以寻得到?”
活华陀说道:“这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老朽行医一生,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所以老朽才说要上苍保佑。”
大家的心都沉下来了!正如活华陀所说,希望是有的,但是,这希望是太渺茫了!茫茫世界,到何处去寻找千年何首乌?又到何处寻找万年灵芝草?
一阵沉寂过去,胜黛云姑娘突然说道:“古伯伯!只要有物可治,总是有希望的!请古伯伯和俞伯伯和良蕙妹妹留在此地,照料宁哥哥,待我去寻找这两件东西,相信天不绝人,一定可以寻得到的。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要动身,三个月以内,我无论找得到与否,一定赶回来。”
俞良蕙姑娘突然也说道:“黛云姊姊!我……”
胜黛云拦住她说道:“良蕙妹妹!你在此地照料宁哥哥,如果是宁哥哥命不该终,我一个人就可以找到,万一命当如此,我们两个人同时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俞良蕙姑娘摇摇头,流着眼泪说道:“黛云姊姊!我不是找千年何首乌,也不是找万年灵芝草,而是去找厉姊姊!”
胜黛云当时一怔,俞良蕙姑娘接着说道:“宁哥哥的伤,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可以找得到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宁哥哥在此地有爹爹和古伯伯照料,也就可以放心得下。我是决心去找厉姊姊,我要问问她,为什么她要对宁哥哥下这样重的毒手?她就是要恨我,尽管可以杀死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宁哥哥呢?”
胜黛云摇头说道:“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的内情,良蕙妹妹!不是我拦阻你,即使你找到了厉妹妹,恐怕也不能明白个中真情,何况厉妹妹此去何处?也是无法寻找?”
俞良蕙姑娘流着眼泪说道:“黛云姊姊!你不要拦我,我若不找到厉姊姊,若不问个明白,我一刻也不能安心。好姊姊!你让我去吧!”
胜黛云叹了一口气说道:“良蕙妹妹!既然如此,我们就起身吧!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两位伯伯,我们无论如何三个月以后,一定要赶回到此地。”
活华陀和俞化龙这两个老人,对于这两位伤心至极的姑娘,还有什么话可以劝阻的?只好再三叮咛,抱着沉重的心情,目送她们俩人,分别消失在茫茫的风雪夜里。
且说胜黛云姑娘和俞良蕙姑娘走出客店之后,两个人站在风雪交加的夜里,默默地紧握着对方的手,默默地流着眼泪,站了许久,胜姑娘幽幽地说道:“妹妹!这件事都应该怪我,如果我不拒绝和他相见,泰山之会也可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俞良蕙姑娘突然想起来一把抓住胜黛云说道:“姊姊!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宁哥哥见面呢?是不是为了我?”
胜黛云叹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岂是那种庸俗的女人?这捻酸拈醋的事,不会有的,不但是我,相信厉昭仪妹妹也决不会如此,所以这次妹妹假若找到了厉妹妹,一定要慢慢地访察内情。”
两个人又重重地握了一下手,各自分途驰去了。
俞良蕙姑娘在雪地奔走了一阵之后,停了下来,望着这黑茫茫的四周,不觉自言自语道:“我应该先到哪里去找她?”
她刚刚说到此地,远远地有人接口说道:“蕙姊姊!缜儿可以告诉你一点线索。”
只见一条人影,就像狸猫一样,溜到身边,俞良蕙姑娘一把抓住,心里也不清楚是感伤还是高兴,她激动地问道:“缜小弟!你怎么跑来了?他们两位老人家知道么?”
小杜缜仰着脑袋,天真地说道:“两位老爷子要是知道了,怎么会让缜儿跑来呀!缜儿趁他们一个不留意,溜出来的!”
俞良蕙姑娘着急说道:“那怎么成啦!他们两位老人家岂不是要急坏么?缜小弟!你还是回去吧!”
小杜缜鼓着嘴说道:“良蕙姊姊!缜儿方才不是说,可以告诉你一点线索?你怎么要赶缜儿回去呐?良蕙姊姊!说句老实话,你这一去,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千山万水,让缜儿给你做个伴儿,良蕙姊姊!你说不好么?”
俞良蕙忽然有一阵激动,她伸手紧紧地抱住小杜缜,心里也有一种意外的温暖,本来她这次为期三个月的寻找,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她决心要找厉昭仪,问个清楚明白,她不惜以身代过,希望厉昭仪把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到她的身上,不要让夏心宁负上“用情不专”与“薄幸”的罪名。所以,她才离别了老父,离别了躺在床上,身负重伤的宁哥哥,来寻找厉昭仪,但是,等她走出客店,和胜黛云分手之后,尤其是这样漆黑深夜,茫茫的大雪,使她感到前途不可预测,无限孤单与寂寞,几乎使她没有勇气向前走去,这时候能意外得到小杜缜的同行,如何不叫这位自幼生长海心山,没有经历过江湖风险的俞良蕙姑娘,感到一种温暖与安慰?
她挽着小杜缜,走到一棵树下,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花,认真地问道:“缜小弟!你真的知道厉姊姊的下落么?”
小杜缜噗哧一声笑将出来,他偎在俞姑娘怀里,仰起头笑嘻嘻地说道:“良蕙姊姊!我要不说我知道厉姊姊的下落,你早就把我送回到客店里去了。”
俞良蕙姑娘也不由地笑了一下,说道:“你真淘气!”
她抬头看看那黑茫茫的天空,雪花仍然在不停地飘着,她忽然说道:“缜小弟!我和黛云姊姊所以如此黑夜动身,就是为了表示我们的决心,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要再在这里躲雪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小杜缜忽然说道:“良蕙姊姊!缜儿虽然不知道厉姊姊的下落,但是我现在倒真的想起来一个主张,我们现在就起程,买两匹好马,就将这三个月的时间,跑一趟天山来回。”
俞良蕙怔了一下说道:“缜小弟!你的意思是……”
小杜缜说道:“良蕙姊姊!你是知道的,厉姊姊这样一身武功,都是后来在天山跟金沙一老学的,说不定她今天这样反常的行动,正是金沙一老所指使的——良蕙姊姊!缜儿并不是说金沙一老不好,其实他老人家待缜儿真有天高地厚的恩惠,缜儿背后不应该乱说话,不过,无论如何,厉姊姊这身绝顶功夫,是金沙一老传授,厉姐姐下天山的日期,也是金沙一老排定的,照这样说起来,厉姊姊在泰山的行动,金沙一老自然不会不知道的!”
俞良蕙姑娘叹了一口气说道:“缜小弟!你真是太聪明了!其实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应该想得到的,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走!我们就这么办,三个月时间,跑一趟天山,好歹也弄个清楚明白,如果厉姊姊果然不是为了捻酸拈醋,那么她一定是有人授意的……”
这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有人一阵呵呵笑道:“一个是年幼无知,一个是,心神紊乱,你们这两个人加在一起,那就难免要错误百出了!”
小杜缜一声不响,因为他最恨人家说他年幼无知,他随手摘下一根断枝,折成数段,一抖手就朝说话的方向打去。
俞良蕙姑娘毕竟年纪要大一些,总算心细一些,她听那人说话的口气,虽然有嘻笑之意,还分不清究竟是友是敌,所以,当时她一见小杜缜如此抖手打出一把树枝,不觉说道:“缜小弟!你不要鲁莽!”
她话刚刚说完,就听到对面那人笑呵呵地说道:“果然不差!小小年纪虽然见识不多,功力倒是不浅,看来天山雪魈的功劳还是不小。”
小杜缜这才大吃一惊,天山雪魈的事,除了他宁哥哥之外,就只有天山的金沙一老和金沙老奴田焙巽知道,来人究竟是谁?怎么他也知道天山雪魈之事?
小杜缜站在那里怔怔地说道:“对面究竟是谁!你这样不露面,可就不能责怪缜儿得罪人啦!”
这时候才听到对面踢踢踏踏,吱吱嚓嚓,从雪地里走过来,迎着雪光一看,一个小矮老头,蓬着头发,拖着破鞋,眯着小绿豆眼睛,红头糟鼻子,龇着牙嘻嘻地在笑。
小杜缜人小心眼儿精,他心里一动,立即嚷起来说道:“噢!你呀!你老人家是乐爷爷!”
九指神通龇着牙笑道:“小鬼头,你可不能乱叫人,你叫我乐爷爷,那你宁哥哥又该怎么称呼我哇!”
俞良蕙这时也知道来人是谁了,连忙行礼说道:“原来是乐大叔!我们从宁哥哥口中已经早就听说过了!方才不知道是你老人家,不知者不怪罪,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生气!”
九指神通摇晃着小脑袋说道:“姑娘!你还是跟着你宁哥哥叫我一声老哥哥吧!要不然,你干脆叫我老乐,叫我九指神通都成,我最讨厌那些大叔伯伯的,你宁哥哥没有跟你说起过么?”
俞良蕙赶紧扯着小杜缜,一同叫了一声“老哥哥”。她又接着问道:“老哥哥!你老人家从哪里来呢?”
九指神通说道:“和你们一样从泰山玉皇顶上回来。”
俞良蕙不觉脱门说道:“那……”
她缩了话头,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九指神通。
九指神通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沉重地说道:“姑娘!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奇怪,我既然到了泰山,为什么不和你宁哥哥在一起,为什么后来也没有跟你们一道下山。老实说,在当时我也是亲眼看到夏老弟受伤的,亲眼看到厉姑娘抢走了‘五阳秘笈’,当然,凭我九指神通的武功,是无法与当时的厉姑娘一拼高下的,但是,我九指神通也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偷’……”
俞良蕙不觉叫道:“什么?你老人家要……”
小杜缜也直言叫道:“老哥哥!你是不是将‘五阳秘笈’偷回来了?”
九指神通摇头说道:“不是‘五阳秘笈’。因为当时我没有偷到‘五阳秘笈’,我偷了她这个东西。”他说着话,将手上东西拿起来抖了一下,俞良蕙和小杜缜都不觉奇怪地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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