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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岁序迭更,数不尽花开花落,一年容易,又是冬尽春来。姑苏城外,虎丘道上,游人如炽,趁得春在踏青去,偷得浮生半日闲,固人生一大乐事也。

在赏心悦目的游人群中,有两匹健驴,驮载着两位年轻人,蹄声得得,状至飘逸,正向虎丘轻驰而去。

从间门到虎丘,去路非遥,扬鞭轻驰,不消片刻,两人来到虎丘山脚下,离蹬下驴。前面那人稍一整衣衫,便回头对后面那位书僮打扮的人说道:“祁福!你就在这山下等候,待我游遍虎丘,即行返回旅店。”

那名叫祁福的书僮,垂手应道:“相公要早去早回,免得祁福焦心等候。”

那位年轻相公微微一笑,说道:“从江都启程之日,我就向你说明过,这次我要邀游天下名山大川,每到一处,必要尽兴观赏,你这样叮咛再三,岂不是叫人扫兴么?”

祁福连忙说道:“相公斯文人,从未出过远门,在这种山野之地,是不宜久留的,祁福受老主人之命,只好提醒相公要早去早回。”

那位年轻相公微笑不再言语,迈步登上山道。飘然向虎丘而去。

沿途凭吊过试剑石。观赏过虎丘剑池,就古迹凭吊,虎丘尚不乏可看之处;可是,若是欣赏风景。令人有“名过其实”之感,虎丘没有狮子林亭园之胜。没有沧浪亭触人幽思,没有拙政园花木扶疏之美,那位相公略带着一丝失望的心情,信步走到剑池之上一座古塔近前。

周围断壁残垣,附近野草丛生,骄阳当顶,一塔孤伶,倒是引起这位年轻相公一点诗意,顿时心里想道:“登临古塔而小虎丘,下瞰无余,倒是一件乐事。”

当他想到此处,再留神眼前,这座古塔实在是太破败了,蛛网尘封,野草封蔽,纵目其间,虽然是日正当中,也令人有一种阴气沉沉之感。

如此古塔,难保没有爬虫毒物之类,隐身其间。一个身具武功的人,登临其上,也要不寒自栗,何况这位相公还是斯文一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可是,这位斯文相公,却有一身胆量,而且豪爽有江湖侠士之风。心里一经决定的事,就毫无畏缩之意,迈步入内,拾级而上。

如此登到第五层的时候,已经是气喘不已,俯瞰下面,行人如蚁,顿生头晕目眩之感。

这位年轻相公闭上眼睛,心里暗自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说道:“祁灵!如此区区一座古塔,尚不能尽登其顶,遑论遨游天下名山大川,毋乃自欺太甚?”

想着,不由地白如冠玉的脸上,泛起一层奋兴的红晕,一双秀眉微挑,星眼遽睁处,立即拽衣携袖。再登六层,直到第七层拾级不到五、六步,抬头但见有一方木板,掩盖着人口处。

祁灵当时毫不犹疑,举起双手,原本拼着自己一点力气,要托开这块木板,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以穷千里目,谁知道这块木板竟已腐朽得经不起一触,竟在祁灵伸手轻轻一托之下,应手而起。

就在祁灵移开木板,正准备拾级再上,登临顶层的时候,从木板的边缘,飘下一块业已腐蚀的布条。

这个布条落到祁灵的身旁脚下,顿时使这位虽胆大而不谙丝毫武功的祁相公,惶然失色,他一眼看到,这个业已腐朽的布条,上面依稀可辨的几个字:“来此有缘,请登上层。”

这八个字落到祁灵眼里,在一阵惊惶之余,他依然没有一丝退志,心里却止不住想道:

“看来这塔上几年以前,有人居住。

这是何人,竟然居住到这古塔的绝顶?为何从无人发觉。”

奇怪遮盖了祁灵的恐惧,站在那里略一思忖之后,鼓起勇气,一蹬一蹬拾级而上。

当祁灵走到最后的两个石阶,上半身已经伸入古塔的顶层之际,顿时“啊呀”一声,一个蹭蹬,跌坐下来,原来他看到古塔内,竟然是端坐着两具骷髅,这一个意外的现象,使得祁灵几乎要抱头鼠窜而下。

如此荒凉古塔,如此吓人发现,不能不令人为之胆落而心悸。

祁灵坐在石梯上,两只腿已经发软,此刻连奔跑下去,也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来,穿窗而入,吹动方才那个布条,原来在反面还写着有字:

“铁杖千手剑,同尽于塔中,隐情何处觅?

更请上一层。”

后尾画着一根禅杖和一把铁剑的标志。

这一首五言绝句,如果要落到一位武林人的眼里,必然会知道上面那两具骷髅,就是两三年前,突然音讯俱杳的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可是,落在祁灵眼里,反覆读之再三,不知道这四句五言绝句,意是何指?但是,有一点祁灵是可以确认无讹的,就是上面这两具骷髅,的确包含着有一段耐人寻味的隐情。

当祁灵心神稳定,举步能行之际,也是他好奇之心再起之时。他仰起头。望着上面,暗自忖道:“两具骷髅又不是两个鬼怪。就把我吓成这等模样么?纵有鬼怪,在此光天化日之下,我祁灵自有一股浩然正气,怕它怎的?”

想到情急处,豪气顿生,昂然拾级再登,来到这古塔的顶层,停足一角,凝神望去,依然是寒意顿生心底,遍体冷汗津津。

两具骷髅相对而坐,身上的衣服,已因年深日久,风化无余,在两具骷髅当中,交叉放着一根铁禅杖,和一把长铁剑,却是弯曲如钩,上有灰尘盈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祁灵慢慢收敛起方才上得顶来那一阵惧意,面对着这两具骷髅和两件锈腐的兵刃,心里止不住在揣摩着方才看到的那首五言绝句。

“铁杖千手剑,自然是这两具骷髅生前仗以成名的称号,因何故同尽于这古塔之顶?为何上得顶来,依然不得而知其中的隐秘?”

祁灵一面暗自揣摩不已,一面试移脚步,慢慢走向两具骷髅之间,饶自祁灵如何放轻脚步,依然衣角摆动,带动灰尘,只见剑杖交叉之处,隐约露出一角衣襟。

祁灵暗自点头。深赞这两具骷髅生前临终之时,必然是费尽心机。如此欲隐还现的留下痕迹。希望后世有人登临此塔时。

能有所发现。但是,这座荒凉破败的古塔,也不知道多少年来。

从没有人登临其上,正如方才那个布条上所写的“来此有缘”了。

但是,祁灵愈来愈渴望知道,这“铁杖千手剑”究竟有何隐衷?要在这罕见人迹的地方,设此玄虚?

想着便弯下腰去,拂去灰尘,使尽力气,勉强移动那根禅杖铁剑,故技重施,又是—面衣襟,上面记述着几行字:“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一生闯荡扛湖,无人能敌,在临终之前,不忍令一身绝艺失传,故将二人所学,录成秘笈,藏之于身体之下,若有人日后登临塔顶,可推翻遗体,取得秘笈,习得武艺,合二人绝艺于一身,便可称绝宇内,勇冠武林。”

祁灵看到此处。不禁砰然心动。

祁灵本人生性爽朗,好游山玩水,爱仗义抱不平,可是自己生长在书香门第,丝毫不谙武事,对于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游侠传记,每每神往。但是。终无门得人其径,今天突然有这样一个机缘,可以一次获得两位武林怪杰的武艺,岂非正中心怀?

可是,当他抬头向两具骷髅看去,心里不自觉地起了一阵踌躇,自语说道:“推翻遗体,枯骨零散,死者何辜?要遭此尸骨拆散之罪?不能因为我要习得武艺,便使死者遭受余殃。”

一点仁心顿起意念之间,祁灵摇摇头,再向衣襟上接着看下去。

“……来人如不愿推翻遗体,害及枯骨,则请退下古塔顶层,唯愿保留死者安静,请掀动靠近梯口处一块木板,掩盖梯口,我二人虽身在九泉,亦深感谢意。”

祁灵看完这块衣襟上的记述,再对两具骷髅看之再三,茫然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

“若无其他隐衷,也就算了。古人说得好:横槊赋诗,潇洒临江,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我祁灵无意争霸武林,何至于拆人尸骨至支离破碎而取得秘笈?”

祁灵长叹而罢,对两具骷髅深留一瞥之后。便自拽衣,按衣襟上的所示,拂开梯口灰尘。

果然有一块木板平铺在地上。

祁灵立在梯口,掀起木板,赫然在木板之反面,又有几行大字:“能入此塔,是谓有缘,能觅得藏书,是谓有智,能不伤及遗体,是谓有仁,有人如此,正是我二人所盼求之良才,秘笈藏于檐外第五个风铃正对瓦楞之下,伸手可得。得到秘笈之后,对我二人生平种切,自然了若指掌。”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二人体下,已藏有暗器,不可移动,以免误伤。”

看完这块木板上的叙述,祁灵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他不禁深深觉得这两位武林前人用心良苦,唯恐所传非人,更深深体念到,为人常存一点仁心,是安身保命之道。

就是在这一念之间,为尔后祁灵行道江湖,为铁杖憎千手剑洗刷冤屈之际,少流多少血,少伤多少生灵,此系后话,按下不表。

祁灵顿生一股警惕之意,再起一片虔诚之心,恭恭敬敬地对着两具骷髅再拜,暗自祝道:

“弟子祁灵,今日偶上古塔,幸得两位前辈武学秘笈,日后若有才进,当深懔今日之教训,洁身自勉,断不敢为非作歹,有负两位前辈之用心。”

拜罢起身,便向窗口走去。默数着第五个风铃,伸手摘开瓦楞,果然应手而得一个黄布包袱。

布包几层,都极其紧密,外面虽然稍被风化所损,里面却是完好如初,祁灵一层一层打开包袱,里面露出两本布簿,显然是书写这两本秘笈的时候,为时急迫,撕衣为纸,刺血为墨。

记下—滴—点的武功口诀。

第一本布簿,封面上书:“剑、杖、拳、掌、内、外武功秘笈”,拿开第一本布簿,第二本布簿上,触目惊心的大书:“铁杖僧千手剑秘辛。”其下还有两个小包,约莫是丸药之类的东西。

祁灵放下第一本秘笈,撇下两小包丸药,先自取过那本秘辛,就倚在窗口,仔细地翻阅起来。

虽然醮血书衣,每一个字却都是写得笔划不苟,清晰异常,足见书写这本秘辛的当时,他们仍然是保持着平静的心情,在叙述内心的隐痛。

后来索性祁灵靠在墙壁倚坐下来,他的心情,完全浸于这两个令人同情而又惋惜的故事情节当中。

祁灵坐在那里三次重阅,脸色沉重,神色庄严肃穆,掩卷闭目良久。霍然,翻身而起,走到两具骷髅当中,抱拳拱手说道:“两位老前辈慨然以稀世灵药留赠,不世武功相传,而不求师徒名份,祁灵自是不敢有违两位遗命,祁灵愿以良心血性在此面对两位老前辈遗体留下誓言,如能习得一身武功,仗义武林,行道江湖,愿以有生之年,为两位洗刷不白之冤。”

祁灵躬身拱手道罢心声,回首塔外,不觉已近黄昏,料定祁福必然已经等得心神不定了,倚在窗口,微向塔下看去,塔下的虎丘,已经人声匿迹,一抹斜阳,遍山金黄,却难得找到一个人影。远远地,只见山脚下站着一人双骑,伫立而望,想是祁福还在那里等侯。

祁灵禁不住自语说道:“祁福忠心,回程定令老父生忧。孩儿不孝,但待三年之后,再返故里,侍奉晨昏。”

说着话,便按照第二本布簿上所记载的方式,端然趺坐,静心凝神,然后取出那两个小布袋,倾出其中一粒大如龙眼,色作腥红的丸药,顿时清香扑鼻,精神为之一振。纳于口中,津液自生,余香满齿,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流人腹内。

不稍片刻,祁灵坐在那边遍身汗出如潘,只觉得浑身筋骨发涨。毛孔为之遽张。

祁灵知道丸药有灵,药性发作,越发不敢稍有动掣,紧记着书中所记的要诀,舌尖上顶,紧咬牙床,双手覆于小腹之上,提气上升,凝神一志,心无旁鹜。

这样坐着顿饭光景,浑身热流愈来愈盛,渐渐地祁灵已经深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浑身筋脉欲裂,奇疼难忍。不到一会,祁灵已经支持不住,昏倒地上。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祁灵又自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阳光耀眼,满塔金黄,想来已是一夜过去。

祁灵翻身起来,但觉得神清气爽,步履轻盈,浑身筋骨舒散,有着无比的轻松畅快之感。

俯视塔下,只是为时尚早,依旧无人,祁灵拍去身上灰尘,小心翼冀地揣起两本布簿,藏好剩下来的一颗丸药,再度拱手躬身,默祝道:“祁灵此去一切按照两位老前辈遗书所示而行,如能习得武功,定然不食所言。”

默祝已毕,迈步下塔,用木板盖好顶层进口之处,走出这一座古塔,迎面朝阳,光芒万丈,古塔沐浴在朝阳里,也散发着老劲苍挺之势,塔顶琉璃,也闪出从未有的耀眼光彩,与虎丘剑池,相得益彰矣!

离开姑苏虎丘,北上出阳澄湖,越扬子江,取道鲁境,直赴东岳泰山,这是一段悠长的旅程,也是一段艰险的跋涉,尤其入鲁境之后,从临沂入山,穿过白马关,前往泰山这一段行程,山道崎岖,途中行人稀少,以祁灵这样一个斯文一脉的书生,从未出过远门,如今单身独闯,而且身上还携着盖世绝技抄本秘笈,端是一次危机重重的旅行。

幸而事之利弊相连,也就因为祁灵是斯文书生,不谙江湖风险,而且沿途风霜,已稍掩祁灵那种英挺俊秀的面容,落魄斯文,不易惹人眼生,如此一路之上,也减少无限的麻烦。

历经风尘,饱尝跋涉之苦,历时匝月,在祁灵身上盘缠即将告罄之时,泰山已经在望了。

到达泰山之日,祁灵卖掉坐骑。准备好了干粮饮水,养精蓄锐,翌晨人山。

泰山号称东岳,高耸人云,上不可仰止。有谓:“登泰山而小天下”,其高峻之情形,不难想见。

祁灵生长在江南。何曾到过这种上可擎天的崇山峻岭?在入山之初,倚着一块的青石,仰望着云深不知处的山峰,顿时有不知何去何从茫然之感。

俄而,默念第二本秘辛当中,铁杖僧曾记述人山之道:“清晨入山,面阳而上,登临五、七里处,有飞瀑流泉,击石如雷,从飞泉处折而右拐,山行七、八里,有罗汉松葡匐来迎,越过此一巨松,青石高耸三叠。登临其上,便可俯瞰不远前面茅舍傍泉而筑……”

祁灵不仅有过人之毅力与胆气,更有逾人之天赋资质,心里稍一回忆,铁杖僧书中的记载,便历历在目,情景了然。

此时正是朝阳迎面,露气渐散之际,祁灵便面对东起的晨曦,向上攀登。

这是一条似有如无的山径,大胆的樵子,矫健的猎人,走来尚感登山道难,如今换在祁灵眼里,更有难于登天之概。怪石狼牙,险境处处,虽然只是攀登不高,已令人有一失足便饮恨千古之憾。

不过世间事,难易只有在一念之间,立志必行虽难亦易,存心畏怯,虽易亦难,祁灵在姑苏虎丘,以一念之坚,跋涉千里,对于眼前登山险境,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一步一登,甚至不惜手足并用,向上攀登。不过使祁灵心里暗暗奇怪的,跋涉千里,紧接着攀登东岳,虽然面容稍露憔悴,却没有疲劳之意。换之当初,登虎丘七级浮屠即气喘不能自己,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其实他那里知道在古塔绝顶,那一颗“七阳丸”,已经奠定了十年面壁苦修的内力根基。

腊尽冬残节令,泰山之阳,滴水可以成冰,朔风刺骨,寒气砭人,祁灵身穿一件轻裘,不但不冷,在一阵攀登之余,汗流浃背,热气腾腾。仰望前面,果然有一股挂泉,从数十丈的悬岩,倾泻而下,泉下击石成雷,飞泉碎玉,蔚为奇观。

祁灵一时忘却脚下艰险的路程。眺望良久,心为之移,神为之夺,即此一景,已深觉泰山之行不虚,此时祁灵真想即景吟诗,以助雅兴,忽然一声沉如闷雷的佛号:“阿弥陀佛!”

响自祁灵身后,这样遽然一惊,祁灵心神为之一震,脚下一不稳,身形一斜,滑脚直掼下去。

祁灵所站的地方。身侧是下凹两丈的乱石,如此摔下去,虽不致丧命,至少也得伤残。

仓促间,祁灵刚自暗叫一声:“不好”,忽然眼前一黑,一阵风过,落下的身形,突被人一把抓住。耳边就听得人说道:“小施主如此心神不定,登临泰山,岂非视生命为儿戏么?”

祁灵站稳脚步,再凝神看去,当面八尺的地方,站着一位灰衣僧人。

这僧人生得长眉大眼,紫色脸膛,眼神充足,闪闪有光,芒鞋布袜,这等天气只穿着一袭僧衣,轻飘飘地站在朔风凛冽之中,丝毫没有一点冷缩之意。

祁灵心里一动,稍一回忆,便觉得这位僧人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定然不是铁杖僧人所说的那人。当下便拱手说道:“小生乍入泰山,贪着景色,一时失神,险坠岩下,多承大和尚相救。

铭谢五内。”

那僧人一双眼神在祁灵身上打量一番以后,略有诧异之色,合掌当胸,说道:“举手之劳,何敢当谢,贫僧敢问小施主尊姓大名,贵乡何处?来到这泰山之阳,系专为瞻仰泰山景色而来,抑或别有所事?”

说到这里,僧人又一顿,接着说道:“贫僧山野之人,闲散成性,言语之中,间或有不当之处,小施主幸勿见怪。”

祁灵听完这僧人一番话之后,心里暗暗惊奇,暗自忖道:“这位僧人不但谈吐不俗,而且英气迫人,莫不是与铁杖僧人有关么?”

祁灵如此沉吟一想之际,僧人一见他半晌不答,便微有不悦之意,说道:“贫僧请问小施主之事,都不屑回答么?”

祁灵一震,连忙说道:“大和尚休要见怪,小生一时分神,未能及时作答。小生祁灵,江都人氏,此刻虽是游山玩水而来,实则受人之托,前来寻访一位世外高人,大和尚法号如何称呼,可否见告?”

僧人“啊”了一声,两眼神光进射,呵呵笑了一阵,说道:“贫僧了净,结茅泰山清修,以贫僧看来,小施主虽然光华闪敛,内力深厚,却是不谙武功之人。今能干里迢迢,受人之托,远来泰山,历经江湖风险,饱尝山道坎坷,这份忠于所托的信守,令人心折,但不知所托系何人,来访又是何人,能使小施主尽心如是?”

祁灵此时不但觉得这位了净和尚眼光厉害,更觉得他心机厉害,他如此紧跟着问来,不知是否应该回答?祁灵江湖经验欠缺,心地磊落,无法想像得到,人心险诈,而且觉得方才人家有施救之情,更何况铁杖僧在书中并未坚要守口如瓶,所以略一思忖之下,便说道:

“小生系受铁杖僧所托,前来泰山之阳冷泉岩,拜见闲云大师老前辈。”

祁灵此语刚一出口,了净和尚浑身一震,不自觉的退后一步,两眼圆睁,神情突然可怖,半晌才慢慢地缓下脸色,右手单掌立胸,高喧一声佛号,说道:“祁小施主!你来得正巧,贫僧正是铁杖大师门下,师祖住在冷泉岩前,你我就此前往见过师祖如何?”

祁灵大喜脱口说道:“小生正愁着一时无法寻到闲云老前辈,泰山险峻,要是寻访不着,小生此来习艺之行,岂不落空?

天幸遇见大和尚。”

祁灵言犹未了,了净和尚双眼光芒又起,接声问道:“祁小施主,原来此行是寻访家师祖,习学武林绝艺的么?”

人在欣喜之际,警觉每易松弛,何况祁灵心地坦直,又认为了净和尚是铁杖僧门人,便毫不思索地应道:“照本临摹,如果有人指点,无疑要事半而功倍的,只要一年半载,小生便能不负铁杖大师之托了!”

了净和尚又“啊”了一声,两眼一转,立即说道:“如此说来祁小施主身旁有手抄秘本武功秘笈了,如此说来话长,小施主请随贫僧前往冷泉岩前,见过师祖再做定夺如何?”

祁灵连声应好,了净和尚刚转身之际,忽又回头说道:“此去冷泉岩,尚有一段艰险路程,小施主步履维艰,前行费时,待贫僧携你一程。”

说着话,也不等祁灵答话,便拦腰挟持着祁灵,大袖一拂,平身一跃,远落两三丈开外,沿途一路蜻蜓点水,疾如脱弩之矢,飞腾而去。

祁灵被挟在胁下,顿有生腾云驾雾之感,心里却暗自欣喜道:“相传武林中有人能一跃数丈,认为是荒诞不稽之说。今日一见,果如所说,了净和尚尚且如此,这铁杖僧的功力,更可想见,自己一旦习得这身武艺,仗剑江湖,除尽人间不平,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正想到欣喜处,忽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祁灵站住身形一看,这一路奔腾之间,已经停身一个高耸数丈的青石之上,向前下瞰,正有茅舍数问。在岩前不远,傍泉而筑,一如铁杖僧书中所言。

祁灵正要问了净和尚为何不带自己到茅舍拜见闲云大师,而要停身在这青岩之上。忽然了净和尚冷冰冰地说道:“祁小施主!请将铁杖僧的手抄秘笈,交给贫僧一览如何?”

祁灵一听,不由地为之一愕,了净和尚说话的语气神情,都较以前大不相同,而且这手抄秘笈,铁杖僧在书中再三叮咛,铁杖僧与干手剑沙则奇,已将生平绝学,抄录其中,除了泰山闲云大师,华山独孤叟,任何人不能借与之看,这了净和尚突然要秘笈一览,究竟给与不给?

祁灵正在思付之际,了净和尚冷笑一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犬,老和尚藏而不见,不肯以本门绝艺相传,想不到有人送上门来。姓祁的!乖乖地将秘笈送上来,我和尚念在你千里寻来不易。饶你一命,否则你此刻,早就没有命了。”

祁灵本来因为了净和尚自称是铁杖僧的门人,正在思忖是不是借阅秘笈,尚在可否之间。

一听了净和尚如此一说,恍然大悟,顿时大怒,骂道:“和尚!亏你还是佛门弟子,竟然如此卑劣无耻,冒名顶替前来骗取秘笈,真不知人间正义为何物。”

了净和尚冷峻地晓道:“姓祁的!你要再不识相,休怪我和尚手辣,我谋之泰山老和尚之前,时达三年,今日岂能失之交臂,快些将秘笈拿来,否则立即叫你横尸眼前。”

换过别的读书相公,明知道了净和尚一身功力非凡,在如此深山之中,举手之间,真要魂归地府,还不早就吓得不知所以,偏偏祁灵自有一股正气凛然,昂然说道:“大丈夫头可断,志不可屈;三军可以易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和尚!你要秘笈,今生休想。”

了净和尚冷嘿嘿地笑道:“咬文嚼字不知死活的娃娃,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拿来!看你向那里跑。”

在了净和尚的心里,以为像祁灵这样斯文的书生,只要神色一严,还不是立即将秘笈献出。所以当时不准备动手抢夺,以免秘笈遭受到残缺损坏,没有想到祁灵竟是如此倔强个性,这才知道自己计算错误,这才动手。

人的求生,是属与生俱来,虽然祁灵丝毫不谙武功,但是一见了净和尚伸手抓来,仓促间脚下一闪,向后退去。

这一块高耸数丈的三叠青石,上面方圆也不及丈,祁灵如此仓皇一闪之间,竟然落身岩外,双脚—落空,“啊呀”一声,顿时悬空落下。

青岩下面,正是细泉流水,潺潺流过狼牙乱石之间,祁灵如此落下,自是必死无疑。

了净和尚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一见祁灵失足,赶紧伸手向前一步抓去,已自无及。方自跺脚懊悔,忽又想道:“摔死了干净,我落到岩下,取走秘笈,岂不是正好。”

人在闪电一想,立即几乎与祁灵下落的身形同时飘身,从另一个方向,闪落青石岩下。

了净和尚落到岩下,刚转到祁灵落身之处,不觉大吃一惊,那里还有祁灵的踪迹?顿时把一个武功精湛,机诈百出的了净和尚惊愕住了。

他顿时想到,祁灵是身具绝顶武功的人,锋茫不露,趁机逸去,旋又察觉不对,祁灵是否有武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而且他分明言道要到泰山来习艺,而且谈吐之间,充分流露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娃娃,绝无虚假情事。然则如此一掼之间,人到何处去了?

了净和尚怔然良久。心有未干,站在那里留神一打量,只见青石岩下,有一个高达两三尺的石洞,立即心里一动,朗声喝道:“姓祁的娃娃!想不到你还真人不露相,还藏着一手。

但是,你自问逃得脱否?你再不出来,我就发掌击碎悬岩,压死你这娃娃!”

停了半晌,依然是静寂无声。

了净和尚大怒道:“压死你这娃娃,我再翻开碎石寻找秘笈。”

话声一落,立即双掌内圈,遽地向外一翻,疾推而出。了净和尚如此双掌尽力一推功力提到十二成,他自己衡量,双掌齐下,洞口碎石齐飞,只要接连几掌,这一块青石自要失去平衡,而颓然倒下,那洞内有人。自然也就压成肉酱。

了净和尚双掌刚一推,掌风刚起,就感到情形不对,似乎有一股极其棉韧的力量,阻止着掌力。

了净和尚大吃一惊,他已经知道遇到什么人了,正待收掌逃去,就听得洞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了净!你也是佛门弟子,老僧不为己甚,泰山冷泉岩与你无缘,你纠缠再三,老僧只好躲避于你,谁知你执迷不悟,竟要在冷泉岩行凶,老僧却不能视之无睹。”

了净和尚此时发出的掌力,不敢收回,唯恐那股力量趁势而来,自己便要震伤内腑,只急得满头大汗,闭口无言。

忽然,那一股棉韧之力,顿撤而回,了净和尚压力一消,才收回双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又听得洞里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去吧!不要再来纠缠老僧。”

了净和尚那里还敢多留,匆匆对冷泉岩前的茅舍留下深深的一瞥,转身拂袖飘身,直向泰山脚下奔去。

稍停片刻,石洞中出来一位白发如雪,脸如渥丹,身长不及五尺的老和尚,睁开一双细眼,朝着了净和尚奔去的方向,看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怅然良久,不觉白云生岫,山风呼啸,瞬息万变的山间,又将有一阵暴雨倾盆,似乎要洗刷掉方才那一段不快的事迹。

祁灵在三叠青石之上,失足摔下,自忖必死无疑。人在空中,只觉得一顿,便昏厥过去。

不知经过多久,一阵寒风拂面,冷仃仃地打了一个寒噤,霍然醒来,自己心里顿时想道:

“莫不是没有摔死,落在了净和尚之手?”

想到此处,不由得一急,顿时一个翻身,睁眼看时,原来是睡在一间茅舍里。

房里一榻一几,孤灯挂壁,灯影摇晃,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却不见了净和尚的踪影,祁灵伸手一摸胸前,两本布簿安然无恙,连那一颗丸药,也藏在胸前没有遗失,顿时心里安下了许多。

但是,祁灵记得上山与了净和尚相遇时,正是朝阳乍起,晨雾方开,此时房内点灯,室外昏暗,分明已是夜里,这一整天时间,都是昏睡不醒么?如果不是了净和尚掳到此地,是谁救了自己呢?

祁灵狐疑不定,忍不住落身下地,正要拉门出去,柴扉适时呀然而开,灯光下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和尚,慈祥满面宝相庄严的站在那里,低喧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祁施主!醒来精神可好?”

祁灵是何等聪明的人,当时灵机一动,立即断定自己是何人所救,眼前站的这位老和尚是何人了,当时抢上前去拜于地上说道:“晚辈祁灵叩谢老前辈救命之恩,老前辈法讳可是上闲下云?晚辈千里迢迢,虔诚前来拜见。”

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伸手扶起祁灵,说道:“老僧正是闲云,当不得施主如此称呼。”

祁灵连忙躬身说道:“晚辈系受……”

闲云老和尚点点头说道:“祁施主!请到隔壁坐下来再谈吧!”

祁灵随着闲云老和尚走到隔壁,但见室内仅有蒲团两个,茶几一张,当中油灯一盏四壁周围,俱是叠放着经文,竹筒茅舍,书香满室,令人顿生超脱尘嚣的感觉。

闲云老和尚让祁灵在蒲团坐定之后,说道:“老僧离开此间茅舍,已达数旬,无茶待客,祁施主见宥:”

祁灵连称不敢,当时欠身拱手说道:“晚辈系在姑苏虎丘奉铁杖大师……”

未等祁灵说完,闲云老和尚即长叹一声说道:“孽徒为恶武林,老僧受累不浅。”

祁灵当时接着说道:“老前辈知否铁杖大师已经圆寂多时。”

闲云老和尚长长地“啊”了一声,神色顿时黯然,垂眉合掌低喧佛号,缓缓地说道:

“孽由自取,因果循环。”

祁灵一见老和尚神情黯淡,依然流露师徒之情,便忍不住说道:“晚辈千里迢迢,专程前来拜谒老前辈,有一事说明,兼有一事相求。”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铁杖僧和千手剑合写的第二本秘辛,拿在手里恳声说道:“十年前铁杖大师在嵩山之麓……”

闲云老和尚点点头,看着祁灵说道:“十数年前铁杖徒儿在嵩山之麓,为救一位妇道人家,以一步之差,凶手逃逸,留下现场,使铁杖僧蒙上先奸后杀之罪名,这是武林冤狱,”

祁灵大惊瞠然,半晌问道:“老前辈既然知道这是一件冤屈,那为何……”

祁灵脱口激动说到此地,顿时又觉得自己口气近乎质问,不由地缩住口,望着闲云老和尚,说不下去。

闲云老和尚缓缓地说道:“祁施主之意,老僧既明知冤屈,为何又要将铁杖逐出门墙?

老僧心有苦衷,本不足为外人道。祁施主!你道老僧原系何人?”

说着站起身来,从经文书架中,取出一个布包,恭恭谨谨地,从布包内取出一柄长约一尺,紫色五如意,捧在手里,说道:“祁施主是斯文一脉,对这武林中的事,自然知道不详,武林中有一句歌诀,说是:“银丝拂尘紫如意,威镇两岳二奇珍’,银丝拂尘是西岳华山剑派镇山之宝,这紫玉如意却是中岳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历代相传之宝,为历代掌门人所保管。”

祁灵闻言肃然起敬,起身拱立,说道:“原来老前辈是少林掌门大师,晚辈虽然不谙武艺,不在武林,但是对于武林泰斗少林派,久仰盛名。”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泰山北斗四个字,贻害少林寺不浅,不谈也罢。这铁杖僧是老僧嫡传弟子,天赋极高,武功可喻为当代少林僧人之冠,才高遭忌,自古皆然。铁杖僧一旦被人认为犯了杀色二戒,佛祖难容,从此逐出门墙,老僧引咎自责,拜离佛祖,愿到这东岳冷泉岩,面壁苦修。”

祁灵大不以为然,慨然说道:“老前辈既知是冤屈,为何不为之洗刷清白?”

闲云老和尚摩抚着紫如意,叹道:“事实俱在,岂容置辩?

但是,知徒莫过于师,铁杖徒儿失之刚愎则有之,色戒断无相犯之理。老僧原意逐出门墙使其寻访线索。自白于武林。没有料到……唉!”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便闭口不言,无限帐惘地收起紫玉如意,黯然坐下。

祁灵说道:“铁杖大师虽然后来一愤霸道江湖,但是所杀之人,俱是黑白两道之败类,尚无可厚非之处,秘辛之中俱有记载。”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滥杀生灵,岂能见容于佛祖?如今一死,夫复何言?”

祁灵忽然肃容说道:“铁杖大师虽死,冤屈未伸,晚辈有缘,能受托遗命于古塔,自是有责使之真相大白,此行前来……”

闲云老和尚说道:“祁施主此行用意,老僧已经了然于心。

只身千里,忠于一诺,其行感人,七阳丸已经为施主奠下础石,老僧少不得要为施主一尽绵薄之力。只是老僧忏悟深山多年,不能再来传授武功,何况少林绝技,向不传外人,铁杖徒儿与施主未立师徒名份,意即在此。”

祁灵大急,连忙说道:“老前辈之意……”

闲云老和尚摆手止住祁灵的说话,说道:“祁施主一番好心,老憎岂能辜负,明日老僧自有妥当安排,今日且待老僧助施主一掌之功,助长七阳丸功力,扎稳根基,当为首务。”

祁灵知道闲云老和尚世外高僧,言行必果,当时拱手称谢,并说道:“晚辈另有一颗丸药,秘辛中曾说明,若能一并使用,当能更有功效。”

说着便取出另一颗千手剑沙则奇留赠的灵药,托于掌中,闲云老和尚一看之下,便低喧一声佛号,说道:“此是华山派独门内服圣品百灵丹,不仅能助长内力,更能祛除百毒,疗病生肌。

施主缘份不浅,老僧若不尽力相助一掌,于心不安。”

说着便叫祁灵将外衣脱下,仅留小衣,横躺在地席之上。深夜泰山,残冬风紧,虽然祁灵服过七阳丸,依然感到寒风刺骨,战栗不已。

闲云老和尚趺坐在祁灵身旁,伸出右手,舒掌平抬,隔离祁灵身体约两三寸的地方,虚空作势,并不按实,首先停在“气海”穴,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开始慢慢游动,遍走周身各大穴道。

闲云老和尚的手掌每到一处,宛如滚烫的烙铁,但见一股水气,随掌而起,而且嘶嘶有声。祁灵躺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发胀,一如在姑苏古塔之顶,服用七阳丸后的情形一般,只是此时情形,尤较过之。而且,最使祁灵感到难以忍受的,便是骨节吱吱直响,像是全身俱要散开一样。

祁灵咬住牙,闭上眼睛全力忍受,他忽然想起早年他所读过的“孟子”,有一段说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困乏其身……”。祁灵心里认为:“一旦习得武艺之后,不仅要为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洗刷冤屈,此其间已是困难重重。更要行道仗义江湖,铲除人间不平,那更是任重而道远,如果目前这点苦痛都不能忍受,遑论其他?”

就在这样烙铁熨烫之下,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老和尚的手在祁灵身上,周而复始,不断地移动。可是,每游动一周之后,祁灵便感受到热量减低几分,直到最后几次的时候,祁灵不但不感觉痛苦,更而感到熨烫得异常舒适。

最后一次,老和尚的手停于祁灵的丹田小腹,稍一按动即行收回。

闲云老和尚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举手擦去额上的汗珠,缓缓地说道:“七阳丸服用逾月,已经深入骨髓之中,一时不易催动,费时甚久,但是只此一项已平白为施主增添十余年吐纳道气之功。”

祁灵闻言霍然翻身而起。只觉得精神特别充足,立即一躬到地谢道:“老前辈之恩,晚辈不敢言谢,但能铭感五内,此生不忘。”

闲云老和尚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说道:“方才施主能忍受痛苦,闭口不出声,较之老僧点晕昏穴行功,效力更大,施主资质较之当年铁杖僧徒儿,更为良佳,明日如有机缘,日后当能为武林增放光彩。”

说着便站起身来,指着隔壁说道:“施主此刻且回到榻上休憩,睡前服下华山圣药百灵丹,明日再作尔后定夺。”

祁灵辞谢过老和尚,回到方才那间房里,依言服下百灵丹,静心安歇,原来以为心情兴奋,思潮涌起,恐怕一时难以入睡,没有料到一觉睡得极香,酣然直到天明。

祁灵一觉醒来,但见阳光满室,已是日高三丈的时分,慌忙起床,闲云老和尚已在外面说道:“祁施主自行到外面漱洗,老僧有话相告。”

祁灵应声而出,走到外面。但见满山清净异常,一夜大雨,遍山如洗,白云舒卷,松涛盈耳,冬阳温暖,微风不寒,泰山之阳,竟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仰望身后,峰高则不可仰止,俯瞰眼前,但觉山下迷潆隐约,一时祁灵不禁凡心尽涤,尘气尽消。匆匆舀泉水漱洗后,转回到茅舍里,但见茶几上摆着一碗白水。一盘米饭,一碟蔬菜,闲云老和尚含笑说道:“山居即此一饭一菜,已是来自不易,祁施主勿以简慢相待介意。”

祁灵称谢不已,一日未食,一见米饭,已经是饥肠辘辘,当下也不客气。饱餐已毕,闲云老和尚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竹筒,交给祁灵说道:“这竹筒之内,是三颗丸药,是老僧采撷泰山地龙之涎,合药而成,专治风湿之症,药虽三粒,却是制来不易。”

祁灵瞠然不知闲云老和尚突然送给自己三粒治风湿的丸药是何用意,伸手接过,眼睁睁地望着老和尚。

闲云老和尚说道:“少林绝技,并非老僧藏珍不授,一则碍于戒律,我这个受罚面壁的掌门人,更不能轻自授艺;再则,老僧昨天得知华山门人千手剑沙则奇,与铁杖僧同出一辙,蒙冤武林,临终托你洗雪,关系更广,即使老僧破例传授武功,恐亦未能竟全功。因此,老僧想起另一位高人。”

祁灵知道铁杖僧和沙则奇的功力,已经是闯荡扛湖,鲜有敌手,闲云老和尚既是铁杖僧的师父,又是当代武林泰斗少林寺的掌门,这身功力,更是可以想见。如今老和尚竟自谦功力不足言传授,推介另一位高人,难道还有比少林寺掌门功力更高的人么?

难怪乎祁灵一听之下,说不出话来。

闲云老和尚说道:“这位高人脾气极怪,如今身罹风湿,住在泰山日观峰下。施主进药,固然是入门之途径,主要还要看施主的机缘如何,如能习得此人一身武功之半,独步当前,庸母置疑之事。”

祁灵听在心里,顿生一丝疑意,这位高人既然功力如此之高,如何竟然治不好自己区区一点风湿病?老和尚之言莫非有不实之处!

转而一念:“老和尚年高德劭,岂能在一个年轻晚辈面前说谎?”

闲云老和尚看见祁灵脸上稍有疑惑之色,便点头说道:“施主但请放心前去,纵使不能得到这位高人传授武功,也必有所获。老僧如今自解禁制,即日赶回嵩山本院,了净和尚竟敢私自纠缠老僧,戒律废弛可见,日后如有机缘,自有与施主相见之日。”

说着便指点祁灵前往观日峰的方向与途径,随手又提来一袋米粮,交给祁灵说道:“七阳丸与百灵丹之功,施主目前虽然不谙武功,但已身轻足健,区区山道,不足为忧,只是山中必待过相当时日,这些干粮樽节使用,维持半月足够有余。”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要离开泰山,不由地顿生离情,尤其老和尚处处顾虑周到,更是感恩不尽。祁灵原是一个性情中人,临别依依,竟说不上话来。

闲云老和尚看在眼里,低喧一声佛号,低声说道:“施主好自为之,日后自有相见之时,铁杖僧所抄之少林秘笈,老僧带走,华山绝技,日后施主还给华山派,毋使流传,恐生枝节。”

祁灵依言将第一本布簿,撕下上半部,交给闲云老和尚,老和尚接到手忽然严颜说道:

“施主此去日观峰,千祈记住要以‘忍’字当先,施主饱读诗书,当记得张子房与黄石公在圮桥进履的故事,不能坚忍焉成大事?老僧言尽于此,施主自行斟酌。”

祁灵听在心里为之一凛,老和尚语重心长,发人猛省。

闲云老和尚说罢话,迳自在茅舍周围,流连往返,十数年于斯,一旦离去,虽世外高人如闲云老和尚,也未免有依依之感,戚戚然于心焉。

良久,老和尚霍然高喧佛号,合掌道声:“祁施主多珍重!”

言犹未了,身形悠然而起,已经远离茅舍数丈,落身于三叠青石之上,再一拂袖,蓦地再起,转眼白云满壑,早就失去人影,只剩下祁灵一个人站在那里,感慨万端,眺望茫然出岫的白云,是那么的变幻无常,悠然自得。

祁灵送走了闲云老和尚之后,一手握着小竹筒所盛的三颗风湿良药;一手提着干粮,站在茅舍之前,怅然若失,深深觉得闲云老和尚待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如此遽然而别,令人心有难安之处。

旋又想到,只有日后自己习成绝艺,行道武林,以不负老和尚的一片苦心。

想罢回到茅舍之内,阵设依旧,而住此十数年的主人,却从此而去,乃至不复回来了。

再看到满室经文,遗留此间,更是可惜,让他与山间清风明月为伍,日久而化,殊大不该。

想到这里,祁灵便将柴扉扣紧,搬几块石头将门抵挡稳当,巡视一周之后,自语道:

“我祁灵日后能洗雪铁杖僧和千手剑之冤屈,在江湖仗义行道数年之后,定居此间,笑傲风月,归隐山林。”

一番自言自语,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知道到日观峰去见那位个性怪僻的高人之后,能否得传武功,尚在未可预卜之间,自己就想得那么远。

当时赶紧收敛心神,将三颗风湿丸药藏好,再将干粮打成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照着闲云老和尚所指点的方向和路线,便向日观峰走去。

从冷泉岩去日观峰,要抄越过一个巨大的山谷,穿过一段断岩,爬过一堵石壁,再上折攀登,才能到达日观峰下,而这一路都是步步危机,稍一失足,便遗憾终身。

祁灵离开冷泉岩,向右横断而行,抄进一个狭隘陡峭的山谷,俯首谷内,湿气阴暗,水雾迷潆,着足石滑,几有寸步难行之叹!

祁灵正自皱起眉头,踌躇如何深入谷底,越过深谷,到达对面断岩,忽然心神一分,脚下不稳,滑地一下,直向谷底坠去。

如此蹙然一惊,祁灵匆忙里挺身一跃,一种自然的反应,躲让开石壁上狼牙错列的擦伤,就在如此挺身一跃之际,祁灵身似飞燕,“嗖”地一声,平空横飞数丈,祁灵慌忙伸手一把抱住横生石外的一棵苍松,才把前冲的身形止住。可是,余力未衰,只把一棵苍松摆动得像狂飚顿起,悠荡许久,才停止下来。

祁灵索性一个翻身,骑到松枝上,瞠目回视着身后,半晌不知所以。

从这棵苍松到方才立足的峭壁之前,至少也在两丈开外,如今竟在一跃之间,越过两丈,如何不使祁灵恍然疑身是在梦中。

良久,祁灵才回神过来,暗自点头忖道:“想不到一粒七阳丸和一粒百灵丹,竟有这样大的效力,一夜之间,使自己判若两人,怪不得闲云老和尚说我身轻足健,足够越过这些艰难险道,到达日观峰。”

想到此处,一股欣喜由心底泛起,益发坚定了他前往日观峰之行,只许成功,不可失败的心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低头下看,谷深不过数丈,便松手翻身,直落谷底,连奔带跳,虽然身形并无章法,却是起落不停,不消一会,便越过了这一个阴暗潮湿的山谷,登上断岩。

此时,祁灵但觉眼前一宽,万山星罗棋布,拱伏于前,仰观苍穹,但觉晴空已近,偶尔一朵白云,随风飘舞,缠脚而过,令人顿生飘然乘风的感觉。这时候,祁灵才深深地体味到“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真意。

回首左侧,贴身一拔而起擎天一柱的尖峰,想来就是日观峰。但是,要寻得那位高人,将在何处?眼前峭壁悬岩,猿猴发愁的险境,果然有人会长年生活此间,而且还是患有风湿恶症在身的人,难道他是餐风饮月不成?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但是,此刻的祁灵已经断然相信宇内之大,有无数的事物,不是自己所读书本所能了解于万一。虎丘古塔的奇迹,冷泉岩的遭遇,已经再次说明,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当今吟哦书斋之中,何曾想到果有挺身一跃远达数丈的事?所以,尽管面对着日观峰下悬岩天生峭壁自成的险境,他相信那位疯瘫了双腿患风湿病的高人,定然择居其间。

祁灵仗着身上有足够半月的干粮,山中泉水处处,急它怎地?且自坐下来,打量眼前的地形,他想着,有人住的地方,即使不是竹篱茅舍而是凿石穴居,也会看出痕迹的。

正是祁灵刚一坐下,四下打量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有人吟哦,说他是隐隐约约,却又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声音细微,却是字字入耳。

那是一首诗,是当年诸葛亮隐居卧龙岗,春睡草堂,醒时随口吟哦的一首五言绝句。不过其中稍改了数字: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穴居冬睡足,

洞外日迟迟。”

祁灵一听当时心里一动。日观峰前,除了闲云老和尚所说的那位高人隐居此间之外,断无他人。这首诗自然是他吟哦的了。而且诗中自称“穴居”,一定是住某一个石壑山洞之中,可惜祁灵当时只凝神倾听这时的内容,却没有留神这吟诗的声音,是来自何处。

祁灵那里还敢坐下来休憩?好在仗着自己够得上“身轻足健”四个字,便足踏石缝,手掀丛草,像一个游墙而行的壁虎,蠕蠕移动于峭壁之上。

此时祁灵心无旁鹜,一心只在寻找一个足可容人的石洞,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使他一往直前,毫无畏缩,其实他要是俯首下看,真令人有“不堪回首”之慨。

常言道是吾心信其可行,则虽移山倒海之难,亦如反掌折枝之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正是祁灵此时之写照。

祁灵原意移动越过这一段峭壁断岩,再向那边寻找,正是他移动到峭壁之半,忽然又听到咏哦之声:

“因病得闲殊不恶,

此生但留日观峰。”

这两句七言诗,祁灵听得真切,那正是来自头顶不远的地方。

祁灵此时大喜,仰起头来留神一看,果然,相距头顶不远五尺的地方,峭壁当中,有一个横宽不到一尺的洞口。

祁灵再也不去思索在这样光秃秃的悬岩之上,人如何进去的?又如何生活的问题,脱口朗声仰头叫道:“上禀洞中老前辈,弟子祁灵……”

正说到祁灵两个字,突然,“哗”地一声,从洞里泼下一盆冷水。这盆冷水其寒如冰,时为残冬腊尽之际,泰山日观峰,几到滴水成冰的天气,这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而且劲道奇大,像是千斤压顶,别说祁灵是站在峭壁隙缝之上。就是站在平地,也要应水而颓然倒地。

当时这一盆冷水泼到祁灵身上,祁灵只觉得满头一嗡,神智顿时昏迷,脚下一滑,手中一松,身形就像陨星落石,急速下坠。

峭壁之下,自是怪石重叠,下达数寻,祁灵只要一触地面,立即就要碎骨粉身。

可是,就在祁灵身形失足下坠的时候,从石洞中“唰”地一声,飞出一根细绳,绳子头上,系着一个挠钩,比祁灵下落的身形还要快,只在空中一闪,不知怎地一曲一抖,竞把祁灵拦腰一把拴住,“崩”地一声,本是陨星下落的祁灵,此刻却像荡秋千样的,吊在峭壁的半空中。

祁灵被冷水迎头一击,本是昏迷过去,此刻绳索一顿之际,人又清醒过来,水淋在身上,已经结成冰片,而且还有一股酸臭的气味,闻之欲呕。再加上悬空吊在那里,不停的摆动,时而碰上石壁,撞得浑身疼痛,吊住自己的那根绳子往来在岩石上磨擦,吱吱作响,看来随时都有磨断的趋势。

此情此景,换过任何人,都要魂飞魄散,祁灵却是福至心灵,顿时想起闲云老和尚临去之时,再三叮咛自己要记住一个“忍”字。这根绳子,这盆冷水都来得太巧了,一定是洞中的高人,有意相试自己。

想到这里,祁灵惧意立消,昂首叫道:“弟子祁灵,虔诚前来求见,请老前辈高抬贵手,救弟子上来,有下情相禀。”

祁灵如此一连叫了三遍,洞中的人,毫无声息,只有祁灵叫喊的回声,在深山里飘荡。

而且,每叫一次,祁灵便觉得腰间的绳索,捆得愈来愈紧。

此时,日影渐斜,山高得日虽早,背阳处落日亦早,黄昏已近,暗影渐浓,而且呼呼的劲风,吹得脸上如刀割肉,身子也愈晃动得厉害。

祁灵虽然只叫了三遍,却已经感到力竭声嘶,浑身乏力,疲倦已极,这是祁灵自服七阳丸以来,首次感到疲倦。可是,仰首顶上洞中,仍旧寂寂无闻,仿佛没有人在。

如此又晃动了一会,绳子在石上磨擦的声音,也愈来愈响。

而且,暮色渐深,看来夜幕将垂。此时,祁灵忽有一丝悔恨之意,渐起心头。

心里不由地想着:“烦恼皆因强出头,我这不是自寻晦气么?

当初和祁福双骑遨游天下,何等悠然自得?为何要揽住别人的是非,累得自己万水千山,吃尽千辛万苦,前来泰山,如今只落得背井离乡,魂断深山,身喂野兽?”

想到这里,不由地两颗泪珠,涌出眼角,无限气短,不尽悔伤。

转而一念:“不对!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当初在古塔之内,既然内心承诺,就应该千金不移,何况闲云老和尚再三嘱咐,要千万忍耐,这分明是洞中高人相试,否则,只怕我早已身坠岩下了,我如何竞愚不可及到这种地步。”

心意一转,精神又为之一震,抬头估计,悬身之处,到上面石洞,也不过一丈多,虽然绳索拴住了腰,两只手却是空在外面,揉绳攀登,有何不可?

祁灵虽然一阵思潮起伏,但是一经意念一决,便伸起双手,抓住绳索,慢慢向上揉登。

偏偏仿佛这绳子有意为难,祁灵双手刚一抓住绳索,摆动得更厉害了,而且,束缚的劲道,也愈来愈大,只捆得浑身无力,那里还能揉绳攀登?

祁灵松下双手,此时心里既不悔,也不恨,倒是豪气遽生,朗声叫道:“弟子祁灵,远从姑苏专程来到东岳,只为受人之托,忠于人事,来相求老前辈。老前辈既不肯仗义人间,弟子自是只有抱憾而回。奈何如此相戏?”

祁灵如此朗声振振有词的一喝叫,倒是顿时生效,只听到石洞里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是什么人在我老人家所居之地,哇哇乱叫!”

祁灵一听洞中已经答话,尽管他是明知故问,依然止不住一阵兴奋,连忙又说道:“弟子祁灵特来求见老前辈。”

洞中人依然是那种寒冷如冰的声音说道:“你这娃娃来到泰山日观峰,找我老人家何事?

干脆的说,不要咬文嚼字,啰啰嗦嗦。”

祁灵当初听闲云老和尚说道洞中这人,个性怪僻,不知道怪僻到什么样子,如今一听说话,果然是怪僻得少见,当下祁灵也应声干脆说道:“请老前辈传授武功。”

洞中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能找到日观峰来,总算你来得不容易,好吧!我老人家答应你。”

祁灵大喜,连忙叫道:“多谢老前辈,请老前辈拉弟子上去,好好拜师大礼。”

洞中人没等祁灵说完话,便“呸”了一声,一口浓痰,正好吐得祁灵一头一脸,不仅腥臭无比,而且打在脸上疼痛难当。

洞中人呸了一口痰之后,便骂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是你的师父?”

祁灵此时抱定主意,是一忍到底,他知道此时只要稍一拂逆,便前功尽弃,所以尽管啐的满脸浓痰,依然平和着语气说道:“方才不是你老人家亲口答应传授弟子的武功么?”

洞中人神情莫测地忽又冷嘿嘿地笑起来,说道:“我老人家答应传授你武功,并不是收你作徒弟,况且我老人家从不平白传授武功,你有什么与我老人家交换?”

祁灵一听,这才大急起来,连忙说道:“弟子孑然一身,别无长物,那里有物事与老前辈交换?尚望老前辈念弟子系立志为别人洗刷冤屈,同时要仗义江湖行道武林,老前辈能够破例一次。”

洞中人冷漠地说道:“告诉你,我老人家从不例外,你有交换的东西就换,没有东西,我老人家没有工夫和你娃娃闲谈。”

祁灵吊在那里,真是又急又气,又不敢多作顶撞,这种情境,实在无以言喻。

忽然祁灵心里一动,自己骂着自己说道:“该死!我如何忘记这件东西?”

这时候洞中人又说道:“实在没有东西交换,我老人家可要睡觉了。”

祁灵赶紧大叫道:“有!有!有很贵重的东西,可以与老前辈交换。”

洞中人仿佛也露出一丝高兴,说道:“有贵重的东西何不早说?我老人家还有一项规定,东西愈贵重,传授的武功愈高深。

不过,我老人家索性告诉你娃娃,这贵重东西可有分别,在我老人家眼里是黄金如粪土,珍珠如废物,你娃娃得酌量酌量!”

祁灵此时心神大定,他想到闲云老和尚早已经算准了这招,自己早知道如此,就在这日观峰前高声喊叫,还怕他不来找我么?

当时祁灵也朗声应道:“弟子何敢以俗物来轻视老前辈?这件东西可以说是千金难买的稀世奇珍。”

洞中人忽然也呵呵大笑说道:“好啊!竟然还有和我老人家同一脾味的人,你娃娃身悬半空,命在危急,竟还有心肠找我老人家寻味。难得!难得!”

其实此时祁灵的心里,一则他认定已经了解这位怪人的个性;再则他相信闲云老和尚交给他那三颗地龙唾涎所合成的丸药,确系这位洞中老人所需。所以豪气大生,先朗朗地笑了一阵,说道:“弟子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大丈夫生而何惧,死又何惧?以弟子一个书生远来这东岳泰山日观峰前,沿途危及生命之处,可以数死,此时纵然死在老前辈洞前,只不过是迟早而已,何至于就胆战心惊?”

洞中人极其深沉地“嗯”了一声,半晌说道:“好!好!你娃娃把你的东西说来听听,即使并不如你所说如此贵重,我老人家也要破例地不使你空手而回。”

祁灵越发的心有成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弟子身上现有三颗地龙唾液合制而成的圣品丸药。”

洞中人闻言,显然是一震,接着呵呵笑道:“好利害的娃娃!

原来你是计算好而来的!地龙唾液合制的丸药,专治风湿之症。

娃娃!谅你一个读书的后生,不会知道这些,你说,是谁教唆你前来的?”

祁灵故意问道:“老前辈是否肯以全身武功,换过三颗稀世的灵药?”

洞中人冷哼一声说道:“告诉我老人家,是谁教唆你前来的?

我老人家要找他算账。”

祁灵朗声说道:“老前辈但以物换取武功,至于何人相告,弟子未便相告。”

洞中人怒叱道:“你娃娃若不说时,你自忖能活着走下日观峰么?”

祁灵此时对这位洞中怪人顿生反感,先前只不过觉得他怪僻,如今更觉得他怪而鄙,当时便冷然说道:“人无信不立,老前辈既然不能以信待人,弟子不学武功横尸峰前,又待如何?”

祁灵如此一顶,洞中人反而颇为赞赏的“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老人家的不对了。也罢!娃娃!你将丸药拿来,我老人家依言传授你全身武功也就是了。”

祁灵只觉得这位洞中怪人,喜怒莫测,令人不可捉摸,万一丸药拿去,竟食前言,如何是好?转而念,则事到如今,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不拿出丸药,也是束手无策。

便伸手到怀中摸出那小竹筒子,仰头说道:“老前辈此时可以拉我上去了么?”

洞中人连忙说道:“慢着!我老人家先要看看这三颗丸药的真假,你先丢上来看看。”

祁灵再三忍下一口气,只淡淡地说道:“你小心接着。”

由“老前辈”一变而为“你”,这祁灵的内心气愤难忍的情形,当不难想像。

祁灵当时甩动右手,尽力把小竹筒丢上去,甩到半空中,只见一阵风响,小竹筒迳自飞到石洞中去,像是遇到吸力一样。

此时祁灵心里已经感到心灰意懈,他在想道:“武功再高,却是这样一个不通人情,不分义利的人,又有何用?此次如果能学得武功,为铁杖僧千手剑洗刷冤屈,便退出武林,如果不能习得武功,只要能下得日观峰,立即转回故里,这武林之中,无意再求深入。”

祁灵在那里不断地思潮起伏,沉浸于意念奔腾之中,却忘了这个小竹筒丢到石洞里已经半晌,丝毫没有动静。

又过了半晌,祁灵忽然想起洞中人为何没有声息,难道不幸竟为自己猜中,竟是卑鄙到如此地步么?想到此处,禁不住高声叫道:“丸药到手,究竟传授武功与否。为何没有声息?”

言犹未了,就听到洞中人呵呵大笑说道:“这药是假的,还给你。”

祁灵一听他说“药是假的”,顿时大怒,俄即心里又是闪电一动,觉得这两句话的声音听来耳熟,与方才那种冷冰冰地截然不同。

心里正是疑窦业生之际,一点黑影,迎面飞来,而且好像有东西牵着一样,轻飘飘地飞到祁灵手边。

祁灵一把抓住,只听得洞中人又说了一句:“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

这一句话,使祁灵越发听来耳熟,可是无暇使他多想,便打开竹筒一看,里面那有什么丸药,一张白纸摺得好好地放在当中。

祁灵此时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是吊在半空中,急迫不待的打开白纸一看,暮色苍茫,依然明白看出上面笔走龙蛇地写了几行字:“君天下之奇人,能坚忍,较之子房为过,能信义,为一诺千金而视死如归,能忠诚,不屈于威胁利诱,如此天生奇人,他年必为武林正义大放光彩,谨此先贺。”

下面落了款。

祁灵一见下面的落款,不禁大声呼叫道:“老前辈……”

绳索已经慢慢上升,慢慢地将祁灵拉进石洞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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