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见不是秋蝉姑娘回来,心里自然地有着一丝失望的意味,俄而转念一想:“何不借此机会,重施天山人魔的故技,保持这里的清静,好让我安心练功?”
想到这里,柳湘疾射向前,骈指一点地上那人的晕穴,并伸手将他提将起来,向胁下一挟,转身向老梅树市街方向奔去。
赶到老梅树街的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放下人,解开穴道,便中,还趁这暮色苍茫,华灯将上的时候,匆匆地逛了一趟老梅树街,认识了形势,才徜徉着归来。
如此,从这个拾荒者的口中,重叙起老梅树下破庙里,鬼怪现身的骇人听闻事情。并且活灵活现,绘声绘形,吊客眉,丧门眼,一对招风耳,吧搭一张血盆大嘴,能飞,一飞就是两三丈高,像只大鸟。……
老梅树下破庙里有鬼怪的传说,传得快,也传得远,像是长了翅膀的瘟疫,迅速地给周围几十里的人,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恐怖的暗影,而且加油加醋,愈传愈是怕人。
柳湘对于自己这一个杰作,感到由衷的满意。他相信,在人们记忆犹新的时候,老梅树下的破庙,将从此更荒凉,再也不会有人来走进这里一步。这正是柳湘追求的目的,他安下心了。白昼,他像蝙蝠一样的蜷缩在大殿的一角,安稳地睡觉。到了夜晚,尤其是月色清明的夜晚,柳湘小心翼翼地巡视了四周以后,回到后进的堂屋,脱下内衣,细心钻研着内衣上面血迹模糊的人形。
天罡剑是玄天观开山祖师从武当派一百另八手降魔剑法中,悟解溶和而成的卅六式,剑式变化不多,可是每一招都是沉稳雄浑,全靠内家功力之深厚,才能发挥剑法之威势。尤其像柳湘的这支灵蛇软剑,质轻性软,要使这种沉稳浑厚的天罡剑法,更非有浑厚的内功不可。柳湘没有悟透其中的道理,在开始的几天,看似天罡剑法简单,招式易学,可是每当出手发招之际,劲道不能透到剑刃,毫无威力可言。柳湘感到迷惘,但是他决不失望,更不气馁,他深深相信玄天观开山祖师既然把天罡剑法列为不传之秘,仅传掌门人,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自己模拟不到,想是由于自己功力浅薄所致。
经过几天苦思摩拟,柳湘断然肯定,由于自己内功不纯,功力不够浑厚,力量不能透于剑尖,天罡剑法不能如愿以偿地在短期内练成。
柳湘开始有点泄气,显然地要练成天罡剑法,必先加深内功的修为,而内功的深浅又决不是短暂的月余时间所能竟功。
若不是柳湘心恸于全家血仇未报,急于觅得仇人,柳湘大可以拣一处深山幽壑,三年面壁五年苦修,以求得功力之精进,再来参透这套天罡剑法。可是,如今仇人尚无任何蛛丝马迹可寻,世交明秋声老庄主又因此而断送性命,柳湘为人子者,如何还能稍待?
这夜,仍旧是一个弦月半露,微光被野的静寂之夜,柳湘手捧着内衣,凝视内衣上血迹斑斑的图形,内心真有无限的感慨,一时忍耐不住长叹出声。
一声叹息未了,柳湘警惕地把内衣向怀里匆忙的一揣,厉声喝问道:“何方朋友来到这老梅树下,何不现身相见?”
就在柳湘喝问的同时,嗖嗖两声破空声响,柳湘眼快,赶忙挫腰垂肩,身子斜拔,一式“斜扯扬旃”,堪堪闪过两枚暗器。
当这两枚暗器带着轻微呼啸从柳湘身旁飞过时,柳湘心里顿时一惊,这呼啸的声音太熟,熟得使柳湘闪电想起,从青草塥到明家庄,每次暗袭自己的紫铜指套,都是带着这种轻微的呼啸之声。
柳湘身形刚一稳定,右手一拍,灵蛇软剑早就掣在手中,正待扑身向前,但见屋上人影一晃,好快的身法,还没有等到柳湘出声问话,人像紫燕穿帘,从屋檐上一掠而下,只见一条黑影,挟着一股劲风,迳奔柳湘前胸而来。
柳湘没有想到来人竟敢如此大胆,竟敢现身挑衅,更没有想到来人身法竟如此之快,快得在微一错愕之际,劲风已经逼近柳湘前胸。
柳湘不及举剑迎封,只有一吸胸,点足倒纵,退后五尺,正待长剑一掠起步迎上,忽觉胸前一空,顿时大惊仓惶,藏在胸前的内衣,因为当时收藏仓促,微露衣服一角于外。来人闪电一招袭人不着,却顺势扯去这件藏于胸前的内衣。这件内衣毫不值钱,但是内衣上的天罡剑图形,却是武当派不传之秘,武当派为当今剑术之正宗,这天罡剑法既为武当派不传之秘,必为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绝艺。一旦落在人手,流传江湖,一定要引起流血争夺的纠纷,而且,武当派一旦发现天罡剑法原图被窃抄流传,也必然要追究原因,玄天观门人也难辞其咎。最主要的,天罡剑图一失,柳湘未能习成,仗剑寻仇,又势成泡影。
这件内衣一失,柳湘不能不急,当即全力反击,人剑一体,凌空扑去。柳湘情急作亡命之击,去势极为惊人。来人抓到内衣之后,转身倒退,稍一迟疑,柳湘闪电已到,一时闪让不及,双方迎个正着。柳湘灵蛇软剑剑光一起,只听一声动人心魄的尖叫,黑影一颠,倒翻就走。柳湘大喝一声:“那里走!留下衣服来!”
人随声到,左手箕张疾抓,正好一把抓住衣领,双方一挣,嘶啦一下,内衣撕成两半。柳湘如何能松手作罢!软剑一抖,剑走一式“樵子指路”,疾扎中盘。来人似乎是受伤颇重,行动显然没有先前灵活,剑光逼到,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柳湘刺个透心。忽然一缕嗤嗤之声迳袭柳湘右臂。柳湘暗叫一声:“不好”,右臂疾收,挺腰疾演“燕子云纵”,倒落八尺开外,才勉强让开了一蓬细小暗器的袭击。
就在柳湘倒纵的同时,屋脊上又有一条黑暗疾闪而下,扶着原先受伤的人影,并腿而起,窜回屋脊。等到柳湘起身欲追时,两条人影已经去得无影无踪。
柳湘一看左手握着半截内衣,正好从衣领中分为二,不由地一时怔住了。卅六招天罡剑法,分割为两部份,不能合在一起,谁也没有用。柳湘气得跌脚大恨,一时不管好坏,掖起半幅衣襟,仗剑拧身,越上屋脊,落身墙外,朝前追去。
刚一落下墙头,即见老梅树下站着一条黑影,柳湘毫不稍缓,折身而回,赶上两步,软剑搅起一阵剑风,直逼上去。
灵蛇长剑一触,但听得“噗嗤”一声,剑尖刺入数寸,那人毫不躲闪,硬挨了一剑,柳湘心知有异,立即一撤剑,那人“咕咚”一声倒地,连哎呀都不曾叫得一声。柳湘撤剑在手,心里若有所悟,这人分明是被人制死以后,放在老梅树下依树而立,如此“鱼目混珠”,阻碍了柳湘的追踪。
此时,弦月偏西,疏星数点,而东方却已经渐透黎明,柳湘伸手扯出尸体到亮处一看,更是惊讶不置,这人一身玄色劲装,背插宝剑,十个手指上带着八个紫铜指套。印堂眉心之处,渗出一丝鲜红的血,除此之外,遍身没有一点伤痕。
柳湘感到一阵梦样的迷惘,实在想不透这件事的经纬。面前这人,分明是屡次向自己暗袭者的同伙,追踪到老梅树来,意图暗施偷袭。但是,如何又被人施暗器致死?显然今夜破庙之内,又有第三者出现,而这人与死者不是同路,天罡剑图即系被此人夺去。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柳湘就无法不感到心头沉重了。紫铜指套的再度出现,那正是说明仇家对自己是“得之而后甘心”,一直派人跟踪着自己,随时准备下手。有道是:千日做贼则有之,千日防贼则难,已明彼暗,稍一不留神就要步洪士来、明秋声二老的后尘,一死虽不足惧,亲仇则从此欲报无人。
继而想到半截内衣之被夺,天罡剑法残缺不全,来人既有心窃夺天罡剑图,一定知道内衣秘密,有这次的偷窃,就免不了有下一次的明夺。而且,天罡剑图出现江湖,除了引起武林窥伺之外,难免妻引起武当派的内部纠纷。果真如此,则我柳湘内疚何似!
远处鸡犬相闻,此刻天已大亮,他放下死尸颓然回到破庙后进堂屋,思量着今后的行程。
跃进院墙,但见满地鲜血,赫然一只黑黝黝的手指头,断在地上。柳湘止不住心头一跳,上前拾起来一看,甲硬皮韧,上有灰毛,分明不是人的手指。柳湘再回忆了一下昨夜的情景,原先所见的一条黑影,身法快极,但是,手中并无兵器,等到灵蛇软剑一掠,尖叫亦不似人声,如此看来,动手抢内衣的,一定是猿猴之类的灵物。
柳湘此时反而心境平静,知道此事心急无益,好在天罡剑图不是全部失去,尚无大碍,只要暗暗察访,不难得知下落。
一夜没有安睡,精神又一度极其紧张,平时柳湘也都是白日就寝。所以此时柳湘倦意遽生,虽然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但一时又不知何往,只好等到天黑时再作道理。
不如意的事迭继发生,心神焦疲,这一觉只睡得沉酣无比。醒来时,已是昏黄时分。柳湘躺在草堆上闭目养神,一面思索今后何往何从,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而且人数不在少数。柳湘心里一动,根据他住在这间破庙里这么多天以来的经验,这里是从来没有人迹的,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杂乱脚步声,显然有不平常的原因存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蝇”。如今柳湘一听到异声,警觉顿生,悄然而起,掩在黑暗处,潜行到天井院墙旁边,贴耳听去,但闻脚步声嘈杂,往来匆忙,间或一两声兵刃相碰之声。
柳湘心里一声冷笑,知道装神弄鬼的事,已经被人识破。想起昨夜的事,不由愤恨油然而生,杀心顿起。唰地一声,掣出腰间灵蛇软剑,贴壁一蹬,嗖地上拔一丈,一个翻身,落在屋脊之上。转首四顾,黑影往来频繁,不住的移动,约有一两百人左右。柳湘有心挑衅,大开杀戒。
柳湘正待扬声喝问之际,霍然有人发喊:“上了屋了呀!快些放箭呀!”
这突然一声喊叫,柳湘蓦地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对面墙头也站着一人,暮色中,正挥动手臂,向四下大叫。
柳湘怒从心起,挟剑伏身一掠,像是扑地旋风,卷到墙头,灵蛇软剑一抖,剑光未到,那人早就吓得一个滚翻,落到墙外,此时,四下喊声齐发,霎时间火光通明,一阵弓弦声响,箭如飞蝗而至。
柳湘单足一立墙头,反身一旋,灵蛇剑光暴涨,只听得呼的一声,近身五尺的地方,飞箭纷纷坠地。柳湘一剑奏功,精神大振,立即大喝说道:“挡我者死,让路者生!”
剑光猛起,振臂欲扑。顿时四下喊声又起:“快放箭呀!要跑了!”
一二百人一齐集中到一处,弦声不绝,箭来不断。柳湘此时挥剑护身,竟找不到空隙可以跃身而去。
围在外面的人,想是惊惶已定,并且有人指挥,一二百人分成数股,一时箭如雨下,柳湘不停的挥动长剑,渐渐感到压力加重,只要稍一疏神,就要落得乱箭穿身。
柳湘一面把灵蛇剑舞得风雨不透,一面暗自忖道:“如此坚持下去,终非了局,万一偶一不慎,伤在这些无名小卒箭下,岂不是含恨终生?”
心里一动,右手一紧,灵蛇剑陡起一阵疾风,反身一闪,落进院落之内,稍一调匀气息,正待反身跃出另一面的院墙,突然满天星斗似的,火箭从四面八方落进院内,一时火光大作,夹杂着一些劈劈叭叭的声音,院墙外面已经是烧起一片通红。
柳湘此时渐渐感到情形的严重,欲待冲出去,挡不住乱箭齐发,如果因守在破庙之内,眼见得火光已经渐渐逼近,热气薰人,自己只有束手待毙。
火焰愈逼愈近,火箭依然纷纷不断射进院落里来。柳湘长剑一掠,扫开一阵火箭,转身闪进堂屋,望着周围愈烧愈烈的火焰,不由均楞住了,此时就是没有箭射,自己也冲不出这一遍火海,难道真的就在这里让火烧死?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几次促使柳湘仗剑跃跃欲试,冲到墙外去,可是,自己又冷静地想起,一身系着全家血海深仇,岂能妄动,万一不幸,父母在天之灵都将为之含恨。
如此踌躇不前,举足不定,火舌已经由院落内,逐渐蔓延伸向堂屋。柳湘仗着剑,逐步后退。心头逐渐泛起困兽之斗的悲愤,他大喝一声,就要舍命扑出。正当反手挥剑跃出之时,身后呀然一声,墙壁上两扇小门,霍然而开。柳湘心里一动,一线希望在眼前展开。心里想道:“天山人魔就地掘成的房屋,三面靠山,只要护住前门不让火焰烧及,就可安然无事。”
希望一生,灵智清醒,还埋怨自己如何方才想不到,徒然在发楞着急。一时不敢稍作迟延,闪身一个倒纵,退到房屋,关上房门。当他触手于房门之际,沉重冰凉,才惊觉到这两扇房门竟是铁叶包成的。
柳湘关上房门之后,想以桌子来抵住房门。谁知一张木桌子柳湘竟双手搬他不动。一阵怀疑,一阵急怒,柳湘提足真气,双臂贯劲,尽力一提,哗啦一响,桌子没有搬动,却把桌子拆得七零八落。
柳湘双手各自拿着一块破木板,对着那张破碎支离的桌子禁不住一阵发呆。忽然轧轧之声不断,桌子正面的墙壁缓缓地向左右分开,露出一道墙缝,宽可容人。墙缝外透进一线微光。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柳湘为之惊喜不置。想不到天山人魔在这破庙内竟处心积虑地设了这样一个隧道机关,为自己留下后路,可惜天山人魔自己竟没有用上,倒在今天救了柳湘的危急。
柳湘此时满心狂喜,一声长啸,伸臂缩肩,垫足腾身,嗖地一声,从房里穿隙而出,左手一搭两边的土墙,借力一送,人在夹缝中,像是脱弩之箭,直冲而上,拔起两丈多高,刚一到达山缝齐沿,柳湘伸手勾住边缘,探身而上。此处正是破庙背后山丘,回顾脚下,正是火焰浓烟交炽一片。柳湘冷笑一声,转身作势,准备扑下山丘,让灵蛇剑饮血贼头,一解心头愤恨。忽然听到下面有人一路谈话而来。柳湘将身一伏,掩进一堆草丛里,留神朝下看去,只见山丘脚下,一高一矮上来两人。看这两人上山的脚程,显然武功不俗,至少不在柳湘之下。
柳湘心里一震,暗忖道:“老梅树街如果有这样的人物,何不当初露面?而仅让那些弓弩手乱箭射来?此中必有蹊跷。”
一高一矮两个人上来以后,站在山丘上,背对着柳湘,其中高个子说道:“这场火烧到现在,还没有看见那小子露面,八成是已经葬身火窟,如此说来,我们两人今天恐怕要空手而回了。”
矮个子说道:“庄主也真奇怪,既然昨天夜里已经让金睛儿抢来一半,何不亲自出手把那另一半夺来,省得许多麻烦。何必还要挖空心思说动青草塥和老梅树街两地的人士来放火烧庙,叫我们来拦截,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高个子摇摇头说道:“庄主的脾气,难道你不清楚,不是十拿九稳的事,自己决不轻易动手。昨天夜里金睛儿受伤,已经使他心痛,偏巧还有第三者在场,心知此事不太简单,这才说动青草塥和老梅树街的人来放火烧庙。满以为火一起,那小子就会立即冲出现场,让我们来趁火打劫,没料到这小子……”
高个子说到这里,矮个子突然伸手指着前面叫道:“老大!前面人影蠕动,是不是那小子出来了!”
高个子凝神看了一会,说道:“下去看看!别让他溜了,回去没法子交差!”
柳湘掩在草堆里把两个人的话,听个一清二白,原来这场火灾还是幕后有人别有用心,挑唆而起。顿将满腔怨恨,转移到两这个人身上。一见两人起身要走,立即从草堆里倏地一跃而起,恶念横生,右手齐蛇剑疾指高个子后心,左手运劲掌心,猛推一掌,狠击矮个子“对口”穴。
柳湘存心不留活口,一声不发,疾出两招,分取两人要害。恰巧高个子落后一步,万没想到身后有人长剑指来。等到发觉金刃破风,情形不对之时,灵蛇剑已经扎进后心,连哎唷都未曾叫得一声,剑尖透心而过。矮个子本来前走一步,等到高个子行动有异的时候,矮个子也发觉劲道袭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就势向前一扑,一式“寒鸦赴水”,身形向前一栽,险险躲过一掌。
柳湘有心暗算,不等矮个子起身,右手长剑疾演“割袍断义”,斜劈而下。矮个子身手果真不弱,无备中竟能躲过突袭的一掌,柳湘长剑削来,还手不及,只好就地“燕青十八翻”,骨碌碌一路滚向一边。
柳湘一招走空,人随剑进,跺足横飞五尺,灵蛇剑一挽,唰、唰两剑,左刺“分花佛柳”,右削“投鞭落影”,剑走轻灵,虚实兼俱,极为快速。
矮个子一路滚翻,闪过柳湘一剑,手肘微一着刀,一式“鲤鱼打挺”,一个倒纵,挺身而起。身形一稳,气息均匀,一见柳湘攻来两剑,错步旋身,就势右手反探上背,掣出竹节钢鞭,不退反进,钢鞭当胸横掠,硬封柳湘一剑。
矮个子这根钢鞭形状奇特,尖端瓦楞带刺,把手护腕带钩,而且份量极重。这一招硬封以后,右手疾伸,钢鞭滑向柳湘前胸,护腕钩早就扣住灵蛇剑,一声嗔目大喝:“撒手!”
柳湘万没有料到矮个子会硬封进招,锁住灵蛇剑,心里刚自一惊,右手虎口裂痛,呛啷啷灵蛇剑飞出两丈,铮地一声插入地上。
矮个子出手一招就锁掉柳湘的长剑,自己也有一些意外。略略一怔,立即厉声暴喝:“乘人无备出手伤人,今天二爷要让你逃出鞭下,誓不为人。”
钢鞭一震,走洪门,踏中宫,欺身直进,钢鞭疾出一招“泰山压顶”,劲力万钧,迎头盖下。
柳湘长剑被绞出手,内心既羞且愤,一听矮个子怒责自己不够光明,更是怒气填膺,恶声骂道:“你们无耻暗算于前,我才以牙还牙于后,对于你们这些无耻的东西,还有什么武林规矩可言。看掌吧!”
柳湘一见钢鞭迎头压到,招术虽是平常,力道却是惊人,鞭身未到,劲力首先逼人。柳湘把心一横,左手起势向上护顶一架,“力托华山”硬以手臂去迎钢鞭,右手劲出十成,疾拍而出,劲袭矮个子前胸,欲以一条手臂换取矮个子一命。
矮个子没想到柳湘会如此亡命,钢鞭疾收,左手平推,“蓬”地一声,两掌密接,各自震了一下,都没有巡让,双方较上了内劲。
柳湘贴上手掌之后,降龙十八掌招式,如潮涌至心上,更不稍待,右手霍然一翻,闪电一缠,把矮个子左腕脉门一把扣住。矮个子大吃一惊,赶紧劲贯单臂,力图挣缩。柳湘一招得理,如何再肯放松?手底一加劲,矮个子顿时左臂血脉倒流,半身麻木,废然倒地,哗啦一声,竹节钢鞭掉在一边。
柳湘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必硬充好汉,为人卖命,但看值与不值,只要你告诉我,你们庄主何人,现住何处,我便饶你不死。”
矮个子此时逆血攻心,血气上涌,五腑六脏俱似油煎。但是对柳湘的话仍是充耳不闻,翻了一翻白眼,痛苦中仍是满脸愤恨之色。
柳湘心里微微一动,瞪了矮个子一眼,说道:“你不说,还当我找不到么?去你的!我真不屑跟你这样脓包讲话。”
说着右手一送一松,矮个子此时浑身松软,被柳湘这样一送,一连滚了七八个斤斗,才停了下来。柳湘连头也不回,拾起灵蛇剑,扬长就走。
矮个子一跃翻腾之后,血脉倒是畅通得多了,略舒肢体,调匀血气,霍地一个翻身,立地而起,大声叫道:“姓柳的!你不要装模作样,二爷有话跟你讲!”
柳湘缓缓地回过头来,微微地一丝冷笑,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柳?”
矮个子也是冷然一笑,说道:“你在破庙里装神弄鬼,惊动周围百里内的人,我们庄主知道是江湖人在弄鬼,但不知道究竟为了何事出此下策?深夜暗探两次,看了你这付尊容,才知道是你这个在青草塥暗杀洪士来全家及明秋声的不义之徒,我怎么不知道你姓柳?”
柳湘沉吟了一会,问道:“你们庄主……”
矮个子接口说道:“我们庄主接连两夜,看到你在按图练剑,才知道你装神弄鬼是怕有人来烦扰你。像你这种人,要是练成一流剑法,终将是武林之祸,所以我们庄主才携带灵猴,夜夺秘图。”
柳湘冷笑接着说道:“夺图不成,才说动青草塥老梅树街的居民,前来放火,又派你们两人趁火打劫?我不知道你们庄主是何等人,竟会如此卑劣可耻?”
矮个子摇摇头说道:“尊驾的行为也不高明,处处滥杀无辜!”
柳湘知道跟他解说无用,淡然冷笑一声,紧跟着再问道:“你们庄主何人?”
矮个子冷笑道:“你别急!我自然会告诉你,我老大死于你的偷袭,这笔账不算也得算。即使你不敢上门找你那份剑图,你也难逃出潜江境内,说到这里,你该知道了吧!潜江除了八卦手书全书庄主,谁会有这份力量。”
柳湘一听潜江八卦手书全这个名号,觉得陌生得很,想来只是一个地头蛇而已,哑然失笑说道:“尊驾要算账,任凭尊便,此时此地亦未尝不可。”
矮个子却认真地摇摇头说道:“方才你那一掌,究竟如何能忽然反扣我的腕脉,至今我不明白,不过论武功,姓柳的,你难逃二爷鞭下。只是庄主追索剑图至急,你还是到庄里去见庄主为佳。倘使我在这里一鞭将你击毙,你又把剑图毁掉,到时不好向庄主交待。”
弯腰从地上背起高个子尸首,望着柳湘说道:“你不要想逃跑,潜江一带已经是天罗地网,你要有本事逃出这个势力范围,你就有本事夺回你那另一半剑图。”
矮个子点点头又道:“至于我老大这笔账,等你到庄上再算。”
说着话,点足躬身一跃,起落之间,竟在两丈之外,虽然身上背着一个尸体,却仍是那么飘逸,柳湘站在那里也不禁为之骇然,此人轻功如此精湛,所说果真不谬。设若方才不是一招降龙十八掌绝招反败为胜,只怕真的难逃鞭下。此人不过是潜江八卦手书全的一名手下,竟有如此功力,则书全本人功力不问可知了。柳湘凝望着方才矮个子逸去的方向,半晌拿不定主意。
此时,破庙前进大殿已成灰烬,后进堂屋也是火焰渐弱,一场大火逐渐归于烟消火寂。围住破庙的人,似有所获也似有所失的逐渐散去。柳湘此时是感慨多于悲愤,明秋声之死,自己有口难辩,但愿早日寻得仇人,使事情真相大白。
想到寻找仇人,柳湘自然想起夺走半幅剑图的潜江八卦手书全,天罡剑不能练成,报仇之举,何日可期?想到激动处,一声长啸,展臂腾身,朝着方才矮个子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路不停疾驰,一口气奔了七八里路程。沿途绝少人家,偶有一两处灯火,也都是一些村房草舍,绝不是潜江八卦手书全所居住的地方。
夜半月升,凉风习习,白天的炎热溽暑,已经化作冷露清凉。但是,柳湘一路奔来,却是热汗满身。柳湘四顾无人,解开上衣钮扣,坐在路旁田埂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走。
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的草响,柳湘顿时挺身而起,一个急旋,错步避开正面,向前看去,只见一位荷锄老农,正拨着路边的草,从田埂上走过来。迭次紫铜指套的偷袭,使柳湘随时都警觉自己生命处在危机之中,所以稍一响声,立即蓄势以待。
荷锄的老农走到路旁,对柳湘视若无睹,擦身而过。柳湘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老伯伯!此去书家庄怎么走法?”
老农回头一顾,在昏黄的月色之下,但见他鸡皮鹤发,颏下白须稀疏,正眯着一双眼睛,向柳湘上下打量了半晌。才颤抖着嗓子说道:“年轻人!要去书家庄夜晚可不能去,别说书家庄的人,就是那几只猴子,也就够难缠的,一个不小心,可就要落得皮破血流。”
柳湘多少心里有些不耐烦,接着说道:“我只要知道,到书家庄怎么走法?”
老农呵呵说道:“是的!是的!年轻人都是这么性急。你要去就沿着大路向前,再走七八里,看到一个小山颠,书家庄就在那儿了。”
老农指指点点,又笑着说道:“你要是准备去打架,夜里还是多休息一会,到时才有精神。”
说着荷着锄头,满嘴咕噜地走开去。柳湘目送这个老农走远了,心里也想着老农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此去书家庄,少不了要有一场硬拚苦斗。自己单身一人,已经极难讨得了好,不如多休息休息,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去,也可以减少他们使用诡诈的机会。
柳湘四顾四下无人,却不敢冒然打盹,怕的是紫铜指套趁自己休息时下手。掩身起伏,沿着田埂上一座草寮,这才松了一口气,撺进草寮,盘坐调息一会,才靠着草堆酣然入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阳光透射,丽日东升。柳湘一个翻身而起,睁开眼睛一看,草寮门口摆着两张荷叶,荷叶上面摆着十几个馒头,还有一大堆卤牛肉。十几个馒头还冒着丝丝热气,分明是刚刚出笼不久。
这两堆食物,引起柳湘食欲大振,睡涎顿生。自从在老梅街下破庙里被围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整整一整天一整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饥火早就在腹里焚烧,这会突然看见这一堆热腾腾,香喷喷的馒头牛肉,如何不叫人睡涎欲滴?走出草寮四下一看,田里没有一个农人,这堆食物是来自何处?
“仓廪实而后知礼义,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人在饥火中烧的时候,那里还记得“非礼勿取”的话,柳湘等了一会,依然四下无人来往,心里想道:“我只吃一两个馒头垫垫肚子吧?等人来时,我再还钱给他。”
心里一给自己找到理由,便伸手拿了两个馒头。人在饥饿中,咽喉都显得特别润滑,两个馒头两三口就吃光了。一经吃滑了嘴,那里还能停得住?不知不觉一堆馒头外带一堆卤牛肉吃得净光。
当柳湘吃饱了以后,觉得不告而取,于心不安。伸手到怀里去取银子,可把柳湘吓得呆了,手伸在怀里,半晌拿不出来。
原来藏衣胸前的半幅内衣天罡剑图,不知去向。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柳湘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低头思索了半天,顿有所悟,自语说道:“昨夜在田埂上遇见的一个荷锄的老农,形迹古怪,说话闪烁其词。而且,一度擦身而过,除了此人,再没有失去半幅剑图的机会。”
想到此处不由心里一急,忽然感到一阵头晕,五腑六脏发胀,血脉加速流动,骨节咯咯作响,柳湘站在那里简直是惊惶不知所以,心里明白,一定是馒头牛肉出了毛病。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想不到糊糊涂涂把性命丢在这里。恨声长啸,啸声未了,陡然一阵浑身震动,再也把持不住,一个翻身,倒在地上。
又是朝阳乍起,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为大地披上灿烂无比的外装。田野间,冷露未干,潮气袭人,一股清新蓬勃的气息,给人以新生和希望的感觉。
田埂上,草寮里,柳湘一直在酣甜无比的熟睡。在他青白的脸上,一会儿苍白如纸,一会儿红晕似火,浑身汗出如沈,衣衫湿透。柳湘仍然是毫无所觉,气息均匀的睡在那里。
终于,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双眼一睁,一见草寮已经射进耀眼的阳光。草寮外边,一切景色依旧,明朗而有生气。柳湘心里怀疑想道:“记得吃了一堆馒头和一堆卤菜牛肉,便即中毒倒地。可是如今看来分明没有死,却是何故?”
其实,岂止是没有死,柳湘稍一提气,立即觉得百脉畅通,心神交泰,而且身子竟飘飘欲起。这现象使柳湘感到惊诧,依照目前这种神清气爽,意动功行的情形看来,较之原来功力,相差何止十倍?
柳湘奇诧了半晌,恍然里一个大悟。照这种情形看来,馒头和卤菜里面一定暗放了某种的灵药,助长了功力。
可是,这究竟又是谁对自己施了这个恩惠呢?
想到灵药,柳湘这才突然想起天山独脚尼,赠给的万年灵芝丸。服此一颗,可抵数十年修为。老梅树下,练天罡剑不成,缘起于内功不够,当时为何竟一时想不起,怀中还藏有如此稀世之宝。
柳湘坐在那里一阵自怨自艾之后,伸手怀中,不由又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岂止是半幅“天罡剑图”失去,包着万年灵芝丸的一个小包,也已杳然无踪。
柳湘虽然平白地服用了藏在馒头里的灵药,助长了极大的功力,但是,对于万年灵芝丸平白地失去,内心也是颇为不释。
倒不是柳湘贪心无厌,而是愧对赠药的天山独脚尼。
自从半截“天罡剑图”失去之日起,一连许多怪异事情发生,几乎使柳湘忘记了八卦手书全夺图之恨。此时此刻,柳湘自然想到,万年灵芝丸药之失,亦必是八卦手书全所为。
但是,柳湘又奇怪,八卦手既派人夺走半幅剑图,盗走万年灵芝药丸,又如何不取自己的性命?
这偶尔一现的想法,却使柳湘迷惘!然而这点迷惘却是一现即隐。因为舍去八卦手书全,柳湘再也找不到可以追寻的线索。
他想,不管如何,到书家庄去,终可以弄个水落石出。
柳湘离开田垄上的草寮,辨认一下方向,也顾不得远处田间,二三农夫在田中耕作,提气迈步,施展轻功,意欲紧赶一程。
刚一起步,脚下生风,一起一落,两三丈开外。
柳湘大惊,赶紧散气沉腰,遽打千斤坠,稳住身形。回首来路,愕然不知所措。
柳湘只猜想馒头藏有灵药,助长了功力。绝没有想到功力遽增到这节程度。柳湘的轻功,也颇具火候,但是像这种举步凌空,起落两三丈,则是从未有过的事。
柳湘惊愕半晌,忽然意念一动,右手一伸,掌心霍然向外一翻,蓄力一送。降龙十八掌第五式,照着路旁一株盘根古槐推去。
掌心刚一吐劲,一股强劲潜力,脱掌而出,只听得“蓬”地一声,这一株盘根古树,竟应手而倒,连根掀起,尘土为之飞扬。
柳湘这才惊觉到,一夜奇遇,自己竟凭增了几十年内功修为。以此轻功掌力,傲视武林,快意仇家,已只是指顾之间事。
不知道是那位世外高人的垂青,柳湘只好遥对草寮深深一拜,心里暗祷说道:“弟子柳湘,身负血海深仇,誓走天涯,追寻仇家,以了宿愿。承蒙何方高人暗伸援手,助长功力,弟子终生铭于五内。”
拜罢起身,只见四周农人都纷纷赶来察看,柳湘不敢多有惊动。一路蜻蜓点水,转眼二三十丈,远扬而去。
一路上,倒是鲜有人踪,柳湘放心展开轻功,但见他直如闪电流星,脚不扬尘。一口气奔了十余里,遥望前面有一个小山丘,满山茂林修竹,并隐约显出屋角鳞栉,炊烟阵阵,分明是一个大村落。
柳湘收住身形,心里闪电一转:“昨天邂逅的老农,曾说书家庄位于半山之腰。如果他言之不谬,前面这个村落,就应该是书家庄了。”
面对仇敌巢穴,怒意顿生,恨不能一掌击碎八卦手书全的天灵盖,夺得剑图归。
脚程一紧,人似脱弩之箭,何消片刻,已经到达山脚下。
柳湘收住身形,沿着山径慢步而上,此时,虽则丽日中天,晴空无云。但是,竹荫蔽征,轻风习习,给人带来一阵凉意。
山径沿途偶有竹篱茅舍,三五儿童老妪,闲坐树荫底下,嬉笑自若,怡然自得。柳湘不禁慨然生羡,心里暗忖道:“要不是血仇在身,能得良田数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生足矣!”
不自觉间,把一种报复挑衅的心理,减淡了许多。
前行数十步,忽然树荫旁站着两个劲装汉子,迈步拦路而立,抱拳问道:“尊驾何往?”
这两个汉子如此一问,立即又勾引起柳湘对八卦手书全的愤恨。停步向这两个汉子打量了一阵,问道:“此处可是书家庄?”
两个汉子相顾一望,齐声答道:“正是书家庄,尊驾贵姓是柳?”
柳湘冷笑一声说道:“二位想是久候了!书全为何不见?”
左边那人一听柳湘出口不逊,就要发作。右边那人一递眼色,立即跨前一步,说道:“敝庄主久候不至,特命在下兄弟二人在此迎候。山径复杂,在下兄弟前面向导了!”
说着转身,只见两个人身形一闪,已在七八尺开外。
柳湘心里微有惊意,心想:“这两人只不过书全手下听差,轻功即具如此火候,书全本人功力不难想像,此去倒要小心!”
念头闪电一转,微微一提真气,步下宛若流水行云,紧跟着两人后面,朝山上奔去。
山径左盘右旋,渐入佳境,沿途白杨排行,古树参天,绿草如茵,野花处处。再加上几处亭台楼阁,简直就是一个引人人胜的花园。
柳湘心里想道:“这八卦手书全虽然独霸一方,却是一个懂得风雅的人。”
不久,转过一座玲珑剔透的山石流泉,眼前豁然视界一开。
只见在一个将近数百亩地大的山谷之中。屋栉鳞毗,鸡犬相闻。环绕着这一个大村落的,是一道涓涓流泉。
越过一道小桥,迎面一幢房屋,画栋雕梁,气势颇盛。
刚一站到门前,立即听到有人长喝:“庄主有请柳壮士。”
前面引导的两人,左右一分,柳湘微微一声冷笑,毫不踌躇的迈步进门。
进门以后,眼前气势顿又一变。只见正面大厅上站着许多身着劲装的人,一个个都似乎是蓄势以待,充满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柳湘站在厅前,环视一下左右,昂然向上朗声发话说道:“那位是八卦手书全?”
话声一落,旁边立即有人厉声喝道:“小子休要张狂!待我教训于你!”
柳湘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股劲风直扑面门。
柳湘一声冷哼,左掌迎面一挥,一式“斜弹琵琶”,顺势一拨。啪的一声,双方硬拚了一掌。
柳湘使了五成威力,一接之下,被震得左臂微微一麻。不禁暗暗一惊,想道:“以目前功力而言,我这一拨至少也在七八百斤左右。这人竟能震麻我的手臂,若在前两天,只怕这第一掌,我就要出丑。”
柳湘心里如此闪电一转,再看前面那人,可更惨了。
只见他跌坐在七八步开外,右臂松劲下垂,满脸痛苦不堪之状。显然吃亏不轻。
柳湘正待发话指责。大厅上忽又抢出两人,大骂:“好小子,少狂!”
四掌一错,身似旋风卷到!
柳湘一想:“这倒好!省去口舌哕嗦,大家干脆都在手底下见真章便了。”
不闪不让,脚下暗踩子午,双掌微扬,拉开降龙十八掌的起势,存心出手就是狠招,争得先声夺人!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厅上有人说道:“马大哥!尤二弟!且慢动手。”
这人说话声音不大,可是每一个字都似撞击铜钟,入耳沉重有力。
抢出来的那两人,旋即收势停身,转面向上,刚叫得一声:“庄主。……”
已见大厅上走下一个中年人,摆手说道:“二位请稍待!”
说着走到大厅中央一站,两眼神光暴射,朝柳湘身上一阵打量,微微露出一些诧异,说道:“尊驾行为令人不齿,空负一身武功。”
稍顿,又冷然说道:“……但要在书家庄撒野,只怕仍难讨好。”
柳湘一见此人现身,便断定他是书家庄的庄主,名震潜江一带的八卦手书全,不禁仔细留神打量。
只见这位书全,约莫四十余岁,生得精壮有力,英气勃然。细眉大眼,两边太阳穴坟起多高,眼神凌厉惊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身具精湛修为的内家好手。
柳湘佯装不解,冷然问道:“怎么!书家庄就是如此待客么?”
书全微笑点头说道:“书家庄敬重的只是侠义武林同道,像尊驾这种不仁不义之人,书家庄如此对待,已算客气。”
说着转身朗声说道:“尤二弟!先以你三十六路玄坛鞭法,领教这位柳兄。”
姓尤的汉子应声而出,闪身一掠,落在柳湘面前。
书全突然喝道:“尤二弟!鞭下不必留情,你要讨回你大哥的血债,并替明秋声老庄主雪恨,为武林除害!”
柳湘这才看出,这位应声而出的尤二弟,就是火烧老梅树破庙那天夜里,和自己交手的那个矮个子。
柳湘顿时冷笑一声,伸手一拍腰间,灵蛇软剑颤巍巍的向前一指,说道:“书全!你休要含血喷人。明秋声老庄主究竟伤在谁手,你也不曾看见,如何就断定是我?倒是你,枉自称雄一方,却暗施魑魅伎俩,明偷暗劫,算计于我,算是那门子武林侠义?说来也不怕害羞。”
柳湘这一番把书全骂得脸皮发紫,两眼圆睁,正待发作,那边黑虎神鞭尤杰早就不耐,竹节钢鞭一横,说道:“姓柳的!我说过要在这里和你见个真章。你接招吧!”
竹节钢鞭一抖,一式“电殛玉顶”,挟着一股劲风,闪电砸到!
柳湘此时功力,与三天前,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一见钢鞭砸到,鼻孔里不屑地一声冷哼!偏头、错肩、旋腰、滑步,全在一瞬眼之间,同时右手灵蛇软剑一挽剑花,叱喝一声:“看招!”
人却不进反退,落到尤杰左边。
黑虎神鞭尤杰是书全的心腹好手,功力极为不弱。那天在老梅树破庙后面,钢鞭一出手,锁住兵器,柳湘灵蛇软剑立即脱手,即可证明。目前柳湘固然已非吴下阿蒙,但对黑虎神鞭尤杰,也断非数招之内,可以收拾。
“电殛玉顶”招式虽属平常,威力却具特别威力。
柳湘不进反退,虚喝卖招,尤杰却一声不响,竹节鞭随招化势,鞭走盘旋,左荡“力扫五车”,直戳“黄龙舒爪”,一虚一实,两招并起,人疾鞭闪,如影随形,疾取柳湘前胸“玄机”、“七坎”两大主穴。
竹节钢鞭带钩怀刃,鞭演判官笔式,认穴准确,出手如风,确不愧是八卦手书全手下的得力臂膀。
柳湘仗着身法快疾,不和尤杰重家伙硬接硬碰,灵蛇软剑快如飘风。没有料到这黑虎神鞭尤杰除了一路玄坛鞭法诡谲无比而外,就是轻功方面,也是不弱。
尤杰两招递到,柳湘这才暗暗一惊。吸胸、错步、拧腰,叱喝一声:“来得好!”
他心知不能善与,反而豪气顿生,意动功力,劲贯剑刃,展开师门剑法,欺身直进。
顿时剑起重重剑幕,光芒暴涨,呼呼风起,潜力汹涌如潮,从剑尖直涌而出。
黑虎神鞭尤杰一见柳湘一轮疾攻,闭嘴一声闷喝,钢鞭一紧,鞭影如山,迎头盖顶而至。
卅六路玄坛鞭法,果然威力不凡,立即将柳湘攻势遏住,而且逐招抢尽先机,咄咄逼人。
柳湘剑法不如尤杰鞭法,但他此刻内功精进,真力充沛,每出一招,劲道奇猛,灵蛇软剑已被真力贯透,唰唰锐不可当。如此两方,扯了一个平手。
转眼卅招过去,双方各自勇气倍增。
尤杰边战边想,玄坛鞭法乃化少林一百另八手少林杖法,去芜存英而成,近十年来武林黑白两道,鲜有对手。今朝竟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缠斗卅招不分胜负,真是令人不解。
柳湘也自心想:自从异人暗传内功,功力精进数倍,如何竟连一个书家庄的地头蛇都制服不了,还谈什么快意恩仇?
两个人各自心里不服,各自吐气出声,尽施绝学,顿时只见剑光鞭影,疾风呼呼,周围两丈之内,沙石为之齐飞。
双方一拚上命,转眼又是十余招过去。
黑虎神鞭尤杰情急气生,钢鞭刚化去柳湘的一招“燕剪翠帘”,就势钢鞭一沉,挫腕回肘,疾似闪电横扫柳湘腰眼。
尤杰这一招因势利导,神妙无比,而且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柳湘灵蛇软剑被尤杰卸劲一荡,右胁门户大开,心里刚叫得一声:“不好!”
尤杰钢鞭已经疾扫而到,眼见劲风沾衣,欲闪无及。
柳湘咬牙拧腰斜收五寸,右手长剑疾收下磕。
灵蛇软剑虽说是玄天观镇观之宝,可是到柳湘手里,一直没有发挥威力。而且柳湘一直认为灵蛇软剑,不宜硬封硬架,软兵刃,多少要吃些亏。
此时逼于无奈,明知灵蛇软剑无力,磕下去也未必能稍止尤杰钢鞭威势,但是,如果不磕,岂不更糟?
岂知灵蛇软剑刚一触及钢鞭,呛啷啷一阵响,尤杰手里一轻,竹节钢鞭已只剩下半截。
尤杰和柳湘同时一怔,望着地上半截水磨纯钢的竹节钢鞭,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灵蛇软剑碧玉鞭”,同为玄天观镇观之宝,岂是凡兵。这灵蛇软剑真是断金切玉无坚不摧,只不过柳湘当初内功不厚,劲道不能及于剑刃,从不敢硬封硬架,空有此一神兵在手。如今服过灵药,内功精进,劲透剑尖,一架之下,尤杰的钢鞭如何不断?
双方这一怔,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柳湘一招得手,得理不让,长剑一挽,一声长笑,剑演“分花拂柳”,迳取尤杰面门。
尤杰心神一分,对方长剑已至。急切间只好用手中断鞭迎面一架。呛啷一响,钢鞭又短一截。
柳湘回肘收剑,冷笑一声,说道:“玄坛鞭法不过如此,再换掌法如何?”
黑虎神鞭尤杰小半截断鞭在手,怒气顿生,顺手一扔,双掌交胸一错,滑步欺身。暴喝道:“小子休要张狂!今天和你拚了。”
柳湘冷笑连声,说道:“小爷掌下败将,还敢称雄么?”
沉气稳桩,凝神蓄势,右掌立胸,左掌一圈,“呼”地推出一掌。
忽然大厅上有人发话说道:“尤二弟请稍歇,待我领教柳壮士几招!”
柳湘闻声知是八卦手书全出手,成心硬拚一掌。原式不收,暗加功力二成,两股劲道一激,“蓬”地尘土飞扬,柳湘身形晃了一晃,赶紧气沉丹田,挫腰收势,勉力拿稳桩步。
八卦手书全可不同了,吃亏在抢身上前,凌空发掌,掌风一震,立即血气翻腾,眼冒金星。腾、腾、腾,一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立势,稳下身形。
八卦手书全本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一百另八手罗汉拳,深得少林真传。年轻时期,闯荡江湖,自悟颇多,化拳为掌。一百另八手使来,风雨不透。对敌之人每每头晕眼花,如入八阵图中,莫辨东西南北,因而博得八卦手的名号。中年以后坐守潜江家园,威名震慑江淮一带。今天出手就栽在柳湘手里。叫他如何不气不恨?
当即冷笑一声,说道:“尊驾果然不凡,怪不得明老庄主会伤在你的手下。”
柳湘最痛心的就是明秋声老庄主之死,自己冤莫能辩。书全如此一提,正触痛处。他吊客眉一挑,冷言相对说道:“书全,叫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偏要妄加臆测,今天不叫你溅血庭前,你也不知道厉害!”
书全是何等人物,那里能听这种语言。一时按捺不住,仰面一阵长笑。倏然一顿,戟指说道:“姓柳的!书全何许人,岂能看你如此猖狂,亮剑吧!十招之内,不叫你撒手横尸,书全从此隐姓埋名!”
其实书全何尝不知道柳湘功力浑厚,是个难斗的人物,但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书全如果就此忍气吞声,江淮一带岂还有他立足之地?
当下向厅上一抬手,嗖、嗖两声,飞来两道银光,书全伸手一带,一手一支纯钢雪白虎牙笔,当胸交叉斜指,凝神而立,喝道:“姓柳的!进招吧!你家庄主让你三招。”
柳湘面对这两支雪亮的虎牙笔,知道书全是点穴能手。这虎牙笔长不足两尺,略呈弯形,外带刀刃,可当判官笔点穴,也可当蛾眉刺削人,江湖上有道是:“一分短,一分险,一分长,一分强。”书全能使这对奇门虎牙笔,手上功夫,也可料到一斑。
柳湘想到腰中长剑是断金切玉的宝物,胆气一壮,当下连话都懒得答上一句。丧门眼一翻,霍地垫步腾身,踏中宫,走洪门,欺身直进。右手一拍腰际,灵蛇软剑唰地一声,随着身形掠起一道光芒,一式“日落边陲”,迎头盖下。
书全没想到柳湘说动手就闷声出招,倒是霍地一惊。
行家出手,不慌不忙,虽临危亦不乱。他知道柳湘手里是把宝剑,不敢用虎牙笔封架,剑到临头,猛然屈腰蹲身,人化扑地旋风,左脚点地一弹,卷地一闪,早就避开数尺。
柳湘知道书全功力不弱,自己一招占先,那肯放过机会,晃肩拧腰,如影随形,剑走“拨草寻蛇”,紧逼而上。
书全一着失去机先,那里还敢大意。身形暴起,腾空数尺,让开下盘一招。
手中虎牙笔兜风一分,左插右点,全力抢攻。
柳湘塌肩、收肘、挑剑、灵蛇剑挥“大火烧天”,搅起斗大剑光,连封带迎。
书全不愧是经验老到,功力浑厚的高手。虎牙笔招式未老即收,飘身落地,一声暴喝,双笔疾抡,一百另八式八卦罗汉掌,化作虎牙笔招,八方风雨,四面齐攻,顿时抢回机先。一双虎牙笔,点、扎、削、刺,招招毒辣,式式惊人,灵蛇软剑欲削无门,顿被压在笔风之内。
还幸亏书全对于柳湘手中剑,尚有几分顾忌,招式未到即收,否则,一百另八式虎牙笔法,不出廿招,柳湘真的要撒剑横尸。
柳湘功力深厚,苦于剑法不如人,只落得遮挡闪避,剩下招架之功。
书全眼见自己一双虎牙笔,已经逼得柳湘步步后退,心里暗喜。忽然双笔一分,故意卖个破绽。柳湘一见有机可乘,长剑乘虚直点前胸。
书全大喝一声:“小子!撒手吧!”
只听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两下人影一分。
厅上众人定神看去,柳湘长剑并未撒手。书全也退在一旁,两个人中间,多了一个鸡皮鹤发,手执锄头的老农。大家都不禁为之一愕。
柳湘首先发现这个遽然现身的老农,正是在老梅树田野中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不禁呀然出声,怔在一边。
老农先对柳湘点头笑了一笑,复又转面对八卦手书全拱手说道:“书庄主!老朽迟来一步,险险酿成一场误会。情急冒然出手,还望书庄主大量海涵。”
书全心里一震,抢声问道:“老前辈敢莫是江南田舍翁朱老前辈?”
江南田舍翁朱一飞拱手说道:“老朽不敢当庄主如此称呼。”
书全连忙一撇手中双笔,抢步上前,一躬到地,说道:“老前辈侠名,武林之中,如雷贯耳,晚辈不知,多有冒昧。”
江南田舍翁连称不敢,接着回头望着柳湘,笑呵呵地说道:“怎么?还要打下去!”
柳湘此时才恍然觉醒,疾收灵蛇软剑,上前两步,行礼说道:“弟子愚昧,不知师伯驾到!”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着,伸手一扶,说道:“起来!起来!我这做师伯的未曾与你见过面,怎能怪你愚昧。幸亏你师父还告诉过你有我这样一个师伯,要不然!呵呵!倒是要费一番口舌了。”
江南田舍翁再转头对八卦手书全说道:“书庄主!我这师侄因为血仇在身,杀孽太重,行为难免失之过激。有开罪贵庄之处,老朽先向庄主告罪。庄主如能开一线之恕,老朽方好讲话。”
八卦手书全虽然没有见过江南田舍翁,但对江南田舍翁的武功和为人,岂有不知之理?江南田舍翁如此一说,那里还好表示异议,连忙说道:“老前辈有话尽管吩咐,晚辈自应聆教。”
说着举手肃客,请江南田舍翁到大厅里坐下。
旁边众人都有气不愤之慨,怒目横视着柳湘,尤其黑虎神鞭尤杰,对柳湘有杀兄断鞭之恨,更是恨不得将之生吞,无奈碍于庄主,只好眼喷怒火,咬牙切齿。
江南田舍翁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为柳湘担心,乍出江湖便如此遍树仇敌,自身又有血海深仇待报,如此冤结重重,何时得了。
八卦手书全让坐已毕,拱手问道:“朱老前辈有何教言,晚辈洗耳恭听!”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庄主明人,老朽何庸多饶唇舌。敝师侄面透凶狠,秉性冷峻,均是事实,只是尚不至滥杀无辜。否则,即使武林同道如庄主者能高抬贵手,老朽师弟也不能放过。明家庄明秋声老庄主,以垂老之年,死于非命,令人为之扼腕,然而,老朽深信绝非敝师侄所为。”书全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说道:“老前辈武林高人,一言九鼎,晚辈信得过就是!”
书全话犹未了,厅下有人说道:“如此敢问朱老前辈,明老庄主之凶死之时,姓柳的站在身旁,并无第三者。明老庄主死后,姓柳的潜逃老梅树,隐身破庙,不敢见人。如非心虚,何至如此,老前辈对此能否有以教我。”
书全朗声叫道:“马大哥!请勿多言。”
江南田舍翁点头呵呵笑道:“这位不是辽东一叟高足马衡马兄么?马兄所询各点均有见地。只是请马兄相信一点,老朽朱一飞绝非袒护师门不肖弟子之人,敝师侄柳湘如有此事,不容马兄指责,老朽早就逮归九华,治以家规了。”
书全拱手说道:“老前辈!我马大哥心直口快,老前辈幸勿见怪。老前辈清誉满天下,晚辈何能不信?除去此事,老前辈尚有何教言?”
江南田舍翁一伸拇指,笑道:“庄主不愧明人,老朽佩服。这第二件事,说来尚希庄主勿见怪。敝师侄无意得来天罡剑图,关系他本身修习武术事小,牵涉到门派纠纷事大,天罡剑图为武当派不传之秘,武林中人追求欲得之宝,一旦由敝师侄遗失,而引起一场武林纷争,敝师侄担当不起。庄主因误会敝师侄恶行于前,才伸手夺取于后,并非有意占为已有。庄主念在消除武林纷争,看在老朽薄面,可否将该半幅天罡剑图赐还敝师侄?”
江南田舍翁在武林中是有名好好先生,遇事笑呵呵,难得皱一次眉头。可是这一席话,却是说得平和中透着凌厉,面面俱到,无隙可击。
八卦手书全微微一皱眉头,旋即两道细眉一挑,轻声笑道:“老前辈嘱咐,晚辈敢不遵命!”
稍一停顿,立即又收敛起笑容,肃容说道:“天罡剑图为武当不传之秘,为当代剑术之正宗。晚辈有一点不明,尚请老前辈指教,令师侄并非武当派传人,如何能得到此一秘图,如系来路不大光明,有道是:不义之财,见者有份。令师侄偷绘天罡剑图,晚辈取之亦无不当之处,老前辈以为然否?”
八卦手书全倒不失为是个好人,只可惜他爱武如命,一旦得到拳经秘笈之类,占有之心顿起。在他认为柳湘以一个非武当派嫡传弟子,能获“天罡剑”图,显然不是得自正当,才生劫夺之心。
江南田舍翁呵呵说道:“庄主话倒是至理,只是有一点庄主未曾了解,敝师侄之所以得到天罡剑图,实由于他的奇缘,绝非窃夺而来,此事目前实难说明,日后自有真相大白之时。庄主如能以天罡剑图赐还,成全敝师侄,老朽敢以一颗苍苍六阳之首,向庄主保证,敝师侄亦将感恩不尽。”
八卦手书全脸色微微一变,眼光向站在一旁的马衡身上一扫。
马衡粗中有细,顿时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朱老头!凭你两句话就把天罡剑图取走,书家庄从此如何立足武林?这件事万难办到。”
江南田舍翁拈须笑道:“令师辽东一叟侠义一生,武功盖世。马兄想必尽得真传,才敢如此说话,你说不凭老朽两句话,要凭什么?”
说着话,笑咪咪地望着马衡,突然身形一沉,所坐的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四只脚齐齐没入水磨青砖地内五寸有余。
江南田舍翁露了这一手“借物传力”的功力,不行功,不提气,谈笑之间,把一张紫檀椅子陷入水磨青砖,这种功夫可把厅上上下人等,都惊得呆了。
江南田舍翁显露了这手功夫,无异是告诉八卦手书全,能善与则善与,不能善与则在手底下交代明白。
八卦手书全何等人物,自付书家庄还没有惹得起江南田舍翁的人,当即朗声朝马衡说道:“马大哥!对朱老前辈怎可如此无礼。”
又转面对江南田舍翁拱手说道:“晚辈遵从老前辈所示,归还半幅天罡剑图,日后若有纷争,晚辈则无由负责!”
江南田舍翁呵呵大笑道:“老朽一日不死,就担负起这份责任如何?”
八卦手书全面皮微微一红,轻说道:“如此甚好!”
转身挥手,对身后一个精庄汉子低声说了几句,那汉子疾转向后而去。
不一会,那汉子满脸惊惶地跑进来,走到书全身畔,附耳说了几句。
八卦手书全脸色也随之一变,霍然起身,说道:“这还了得!”
转而向江南田舍翁拱手说道:“老前辈请稍坐,晚辈庄内有要事待理,稍去即回!”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庄主!不是那半幅天罡剑图出了毛病吧!”
八卦手脸皮一紫,羞愧万分的说道:“老前辈明察秋毫,晚辈是欲盖弥彰。说为愧然,确是那半幅天罡剑图被窃了。”
江南田舍翁忽然拈须大笑,说道:“庄主如果不是故弄玄虚,这事就大了。”
八卦手书全连忙说道:“晚辈岂敢诳言以对老前辈!”
江南田舍翁一见八卦手额上已微见汗珠,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料来是真。
八卦手拱手说道:“无人敢在书家庄放肆,宵小绝难逃过十里。老前辈请稍待,晚辈即刻进行追查。”
江南田舍翁突然收敛起笑容,伸手一拦八卦手,沉声说道:“书庄主!依老朽之见,此人定非平泛之辈。贵庄能手虽多只怕难能邀截得住。老朽与庄主同往失物之事,察看一下如何?”
八卦手书全一听江南田舍翁这话,分明说书家庄根本无能拦住窃图之人,听来心里颇不是滋味。转而一想,江南田舍翁之言,未尝不是道理。来人敢在书家庄下手,其功力胆识,也就可见一斑。当即说道:“老前辈肯劳驾更好!”
八卦手书全前导,一行人走到后进书房内,八卦手指着正梁上一个木盒子说道:“半幅剑图,就放置在木盒子之内,悬在梁上。方才晚辈派人来取时,才发现已被人窃走了。”
原来这个木盒子安放在梁上,随手一抽就开。而且正梁离地,也不过两丈多高,稍具轻功的人,举手可得。
江南田舍翁眯着眼睛,对正梁上仔细看了一遍,忽然毫不作势,不拧腰,不垫脚,不晃肩,平空拔起,右手食指一搭正梁,人就像灯草般地挂在梁上。
“行家一露手”,功夫深浅便显露明白,田舍翁这“踏空凌虚”的功夫,在场的人有几个曾经见过?
八卦手心里暗暗自慰,幸亏没有开罪这老头子,否则,徒然落个灰头土脸,在武林中还落个不是的口实。
江南田舍翁在梁上端详一回,顺手抽去木盒子,手指一松,飘身落地,笑呵呵地向八卦手书全说道:“老朽猜的就是他,除了他,别人没有这份能耐和胆识,敢到书庄主这里来讨野火。”
八卦手书全霍地一惊,瞠目以对。半晌细眉一挑,说道:“老前辈所指,敢莫是神偷无二邹衣所为?”
江南田舍翁点头笑道:“除了神偷无二,谁还敢有这份胆量。神偷做事,向不藏头露尾,庄主请看。”
八卦手一看木盒子里面,白粉画了一只老鼠,维妙维肖,这正是神偷无二的出手标记。书家庄失了窃,一旦传到武林上去,八卦手书全的颜面,将无地自容。而且遗失的东西,又是半幅剑图,只要武当派知道,眼前就要被卷入一场纷争。
此刻八卦手书全的心情,真是又愧又急,莫可言状。半晌遽然挥手叫道:“尤二弟,传我的话下去。全庄暗桩明卡,一律加派本庄高手。潜江全境安排眼线。一有消息,飞鸽传报。马大哥在庄坐镇,尤二弟,和武家兄弟三人随我即日离庄,明访暗察,不收回半幅剑图,誓不回庄。”
黑虎神鞭尤杰应声就要离去。江南田舍翁伸手拦住说道:“尤老弟请稍待!”
说着又转面向八卦手书全说道:“庄主全力追查这半幅剑图,老朽没有不同意之理,只是此事如果一经传出,打草惊蛇,倒有不便。老朽之意,老朽与敝师侄就此告辞,即日暗访神偷无二。只是……只是柳湘这孩子与尤老弟有杀兄断鞭之恨,不管起端如何,老朽和他如此抖手就走,尤老弟恐心有不服。”
八卦手想起盗图焚庙,派尤家弟兄前去邀劫,都是缘出于自己。尤大之死八卦手难辞其咎。
沉吟半晌,细眉一挑,朗声说道:“老前辈此事日后再谈如何?”
江南田舍翁呵呵大笑,畅声说道:“书庄主海量无涯,老朽心感!尤兄后会有期。”
转身一把抓住柳湘手腕,喝声:“走!”
“走”字一出口,但见老头子一顿手中的锄头,带起柳湘,凌空拔起三四丈高,转身一折,落在屋上,转眼几个起落,踪迹不见。
八卦手书全眼送江南田舍翁携着柳湘走后,心里极为不安。
只为自己一念之贪,为书家庄带来烦恼,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携着尤杰和武氏三兄弟,武起、武超、武越,匆匆出庄,要在江湖上追寻这个神出鬼没的神偷无二邹衣。
且不说八卦手书全离庄深入江湖。
江南田舍翁携着柳湘远离书家庄,停住身形。把手一松,顿时沉着脸色向柳湘说道:“柳湘,报仇雪恨则可,滥杀无辜断为师门所不许。你因从小便遭遇不幸,愤恨人群,生性冷酷,念你本性尚非如此,你师父才苦心传你廿年武学。但是,每念你虽有血仇在身待报,但是,杀孽太重,万一将来贻害武林,你师父岂非成为罪魁祸首?以致九华廿载,你没有学到师门一项绝技。”
柳湘闻言不禁汗流浃背,内心愧怍莫似。廿载师门学艺,终因为自己冷峻孤僻,愤世怨人,每每流于言行,廿载光阴,没有学到精绝之学。
江南田舍翁望了柳湘一眼,拈须半晌,才点头说道:“我们太极门自开山祖师创立门派以来,极崇忠孝之道。你虽冷峻顽固不冥,一点孝心倒是可嘉。所以,你师父放你下山,一则借江湖风险,磨练性情,再则命老朽随时察看。”
柳湘此时真是汗出如沈,大师伯一直随在自己左右,自己却檬然无知。所幸自己尚无甚大过错。
江南田舍翁接着说道:“五年中虽然性情未改,却也无昭彰恶迹,而且亲仇一直椎心泣血紧记在心。老朽这才商得掌门人同意,允许传授我太极门之绝义。万年灵芝丸药,省去老朽不少心血。天山独脚尼能慨然赠与,亦为你之洪福,要不好自为之,真是愧对一切盛情对你之人。”廿五年后的今天,才知道自己师父是太极门的掌门人,惊喜不置。尤其感到惊喜的是万年灵芝是大师伯暗使自己服下,为的要传自己师门绝艺。
突来的骤喜,使柳湘怔在一旁,半晌不知所措。
忽然柳湘心念一动,恭谨问道:“师伯五年来,暗中察看弟子,使弟子想起一事,请示于师伯。青草塥起,迭次谋害于弟子,并残施杀手,连杀洪士来、明秋声二人,这伙人分明与弟子亲仇有关,师伯对此事有未注意?”
江南田舍翁瞑目沉思半晌,说道:“依明秋声推测,认定是毒指杨林派人所为。此人当作身为三龙帮香主,与夏逸峰有断指之仇,夏逸峰与你父又有忘年之交,杀以泄愤并非无此可能,只是江湖上事情,每每难以逆料,老朽尚不敢断定!”
柳湘急忙问道:“师伯可知这毒指杨林,现在何处。”
江南田舍翁说道:“毒指杨林廿年前就远走海南,自创一派。”
说到此处,田舍翁忽然又恢复往常态度,呵呵笑道:“老贤侄报仇事大,须从长计议,你目前的大事,是在追寻另一半天罡剑图,否则,引起武林纷争,只怕武当派也放不过你。”
说着从大衣襟里取出半幅内衣,掷交给柳湘,笑道:“这一半可要收好,再要遗失,麻烦可就大了。”
柳湘既惭愧又欣喜的接过这一半幅天罡剑图,拜谢过师伯,两个人便飘然离开潜江,遍走江湖,追寻神偷无二邹衣,要索回另一半天罡剑图。
江南田舍翁深知这神偷无二是个行踪不定的人,而且喜爱杯中之物,便挨着沿江大镇,各大酒楼客店,慢慢访察。
这天,江南田舍翁和柳湘来到镇江,正是华灯初上,夜市嚣攘的时候。田舍翁和柳湘走进一家客店,准备吃过晚饭,歇过今晚,再渡江到扬州访察。
江南田舍翁在武林中名头虽然不小,他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黑白两道认识田舍翁真面目的人,倒是不多。
此刻田舍翁把他特制的兵刃一把铁锄,折叠起来,藏在衣底,十足一付老农模样。加上柳湘生来形容丑陋,土气十足,越发没有人注意。
两个人坐在客店的一角,正在浅斟之际,忽然听到隔壁雅座有人说着黑话。
柳湘心里一动,走动江湖五年多,江湖上的黑话,那有听不懂的?留神一听,不禁霍然变色,怦然心动。
原来这两个人在隔壁,酒酣耳热之际,用黑话谈起神偷无二的事。说是神偷无二以半幅秘图向镇天飞豹姜舟赎回一个人质。
谈了半晌又转了话题,说了半天镇天飞豹姜舟的事事物物。
这“神偷无二”四个字一听进柳湘的耳里,无异是清音玉律,绝妙佳音,将近月来的访察,到今天才算听到神偷无二的下落。叫柳湘如何不喜?
正在此时,隔壁雅座出来两个大汉,步履跄踉地走到店外。
柳湘立即就要起身追踪,回视田舍翁,却若无其事的笑咪咪地自斟自饮,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柳湘忍不住轻轻叫声:“师伯!您听到了。”
田舍翁抬起头来,呵呵笑道:“老贤侄!人生难得几回醉,这酒真醇,你怎么不喝啊!”
柳湘顿时心里闪电一动。暗忖:“师伯一身功力已臻化境,五十步之内落叶飞花,也难逃听闻,这隔壁交谈,焉有没有听到之理?当年师伯纵横江湖,这黑话更是不在话下,如何师伯不采行动?其中定有道理。”
心里只如此的闪电一转,便坐下来,说道:“你老人家爱喝,就多喝几杯吧!喝醉了就在这店里歇一晚,明天再走也不妨事。”
江南田舍翁一听柳湘如此说话,点头笑呵呵,颇有赞许之意,说道:“老贤侄说得对,反正咱们没急事,住上一两天也不妨事。”
说着又低头浅斟低酌起来!
柳湘虽知道这位大师伯必有所为,但是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禁不住心里纳闷。
忽然田舍翁伏案打盹,像是喝醉酒而酣然入睡,柳湘正待起身招呼,耳畔却响起田舍翁的声音:“老贤侄留神注意,挨近柜台旁边的,正是神偷无二邹衣。老贤侄稍安毋躁,这店里有不少高手在座,你只留神神偷无二的动静就是了。”
柳湘知是大师伯用“传音入密”的功力,与自己讲话。止不住回头向前面张望了一下。
柳湘一望之下,不禁吓了一跳。在他原来的想像里,什么“神偷”之类的人物,大都是鼠头獐目,尖嘴削腮。没有料到,坐在柜台附近的人,竟是一位英风勃勃,潇洒飘逸的中年文士。
两边太阳穴高高的坟起,显然身具极高内功。如果说这人有何特点,那就是一双眼睛,光芒四射,凌厉逼人,而且眼珠太活,骨碌碌直转,给人一种不太正派的感觉。
柳湘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风流潇洒的中年文士,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偷无二。
神偷无二这时候,占着一张桌子,面前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自斟自饮,怡然自乐。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正被一般武林高手所包围。
柳湘不由地深深佩服这位神偷,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其实只要了解内情的人,就自然会知道,此时客店里已经是暴风雨欲来前片刻的宁静,一触即发,就会流血横尸。
突然神偷无二双手一扶桌面,站起身来。
他这突然一动,客店里顿时为之骚然。有些沉不住气的竟立即纵身离桌,蓄势以待,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神偷无二站起来以后,安闲地向四周环顾一下,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区区在下与镇天飞豹姜舟之约,竟惊动了各位高人齐集镇江。黑道上朋友我邹衣是久仰的,竟然还有名门正宗的高人,在下倒是三生有幸,一举惊人了。”
说着突然两眼一转,精光暴射,朗声说道:“各位这种死盯活缠,在下邹衣已经厌烦不耐。要想得图的,今天晚上金山寺里会。若再如此苦苦追踪,休怪我邹衣要不顾情面了。”
神偷无二刚一说完这段话,屋角上立即有人冷笑一声,说道:“邹衣,不要张狂……”
此人话甫一出口,神偷无二听若无闻,连呼店家算账。
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银子向柜台上一丢,连头都不回,飘然离去。
这店家的柜台面,是用七八寸厚的柳木安装的,神偷无二一锭银子轻轻的一丢,“噗”地一声,嵌进柜台桌面,深入五寸。
“临去秋波”这一手露得可正是地方,在座的人,大都为之霍然变色。
柳湘目送神偷无二远去,心里顿时感到一份沉重。江湖的消息真快,半幅天罡剑图刚被神偷无二携出江湖,就即刻传遍五湖四海,引起三山五岳的人的窥伺。这场纠纷,再也难免。
江南田舍翁,伏在桌上,酣睡依然。
柳湘知道这位大师伯名头大,怕被人认出。便自作主张招呼店伙收拾一间干净的上房,将江南田舍翁跄踉蹒跚地扶了进去。
刚一闭好房门,江南田舍翁立即睁眼呵呵笑道:“老贤侄你可真聪明!”
柳湘急着问道:“方才前面的事,师伯都听到了?”
江南田舍翁笑呵呵地说道:“岂止是听到,而且也看到了。
神偷无二功力精进,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在座而功夫比神偷高出数倍的亦颇有几人,看来今夜金山寺,要有一番好看了。”
柳湘又急着问道:“这些人师伯都认得么?”
江南田舍翁笑道:“到了金山寺,你就自然会知道。睡吧!二更动身不迟,现在还可以睡一觉,养足精神,到时好拚!”
说着翻身便倒,顷刻呼呼大睡。
柳湘自从服食过万年灵芝之后,每天都要打坐调息行功吐纳,这段时间正好坐下来聚气养神。
柳湘功行一周醒来,江南田舍翁也翻身起床,迭声催促,赶快动身。
江南田舍翁对镇江的形势了若指掌,一路上但见他避高掩低,弃亮走暗,脚下行云流水,身形毫不晃动,步履安详,起落之间,都在两丈开外。
柳湘自觉近来功力已大大精进,但是赶来仍觉吃力。
两人一前一后,不久已到江边,江心的金山寺,摇摇在望。
长江滚滚,浊浪淘淘。江头尽处,一轮昏黄的半月,辉映起微光万道。“月涌大江流”的诗句,想是就在这种情形之下,产生出来的。
可惜柳湘满心焦急,那里还有情绪来欣赏这江流月景。面对着这滚滚江流,一时却无法飞渡。
江南田舍翁缓步江边,像是浏览月色。偶尔抬头向江心矗立的金山瞥上一眼,毫无作急的样子。
时间一滴一点的过去,月沉江底,夜色深沉,看来时已三鼓。
江南田舍翁霍然抬起头来向柳湘说道:“老贤侄你会操舟么?”
柳湘心里一动,答道:“弟子能!”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五年江湖生涯,你倒是无所不能了。
前面有一艘小渔舟,我们这就过去!正好赶上热闹。”
柳湘大喜过望,心想怪不得大师伯不急,原来他早有成竹在胸。
柳湘心头阴霾,一扫而开,精神焕发。拧身一跃,落身在渔舟之上,解开缆索,刚一荡动桨叶,江南田舍翁如影随形,飘然落在船头,长笑声中,柳湘木桨一荡,一叶扁舟,早就离岸三丈。
渔舟顺流而下,柳湘的潜力又大得惊人,一桨拨出,舟行似箭。
此时,半月已沉,空际墨色,除了金山有几点闪烁的灯火之外,江面一片漆黑。
柳湘全神贯注地在操桨催舟,忽然渐渐觉得情形不对。水流愈来愈急,且有漩涡疾湍现象。
原来江水流到金山附近,冲激成流,去势极疾,到达山脚下时,石花飞溅,激成漩涡,若不是操舟老手,舟行此地,极为危险,何况又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说声迟,那时快,渔舟随着激流向下一落,柳湘心里一紧,暗叫:“不好!”舟身打横,像是一片落叶样的向岩石上撞去。
柳湘欲推无从,眼见就要舟碎成片。
江南田舍翁忽然间两手交挥,一股强大的吸力,紧紧地吸住了渔舟,低喝一声:“弃舟上岸!”
柳湘知道情况紧急,应声弃桨,霍然吸气长身,双臂一振,人似大鸟展翅冲天,去势似脱弩之箭,疾起三四丈高。人在空中霍然翻身拳腿,直向金山落下。
再回头看时,江南田舍翁也飘飘冉冉落在身旁。那只渔舟已经轰然一响,四分五裂,残骸随水,飘向不知之处。
柳湘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江南田舍翁却呵呵笑道:“当机立断,绝处求生,不仅在武功方面举手过招要如此,人的一生亦复如此,老贤侄如能将此江心碎舟之事,紧记心头,则今日之行就格外不虚了。”
田舍翁正说着,忽然两道寿眉一动,侧耳凝听,说道:“快走,去迟了就该赶不上了。”
柳湘那里还敢怠慢,急展轻功,紧随江南田舍翁身后,从山后小径,一路腾越而上。
金山寺位当时四大丛林之中,建筑堂皇,气势宏伟,覆盖着整个金山,远远望去,灯火疏落,宛如一个城镇。
江南田舍翁对路径极为熟悉,一路脚不停点,迳奔该寺的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上,此刻正是灯火辉煌,人影重重。
神偷无二邹衣神情自若地站在大殿当中,遥对着大殿左首一群人中的为首一个,微笑着说道:“姜大兄!半幅天罡剑图交换小弟好友,如何?如果尊驾有反悔之意,只好作罢!不过……”
神偷无二说到这里,向四周一打量,继续说道:“武当派为当前武林剑术之正宗,天罡剑又是武当不传之秘,若能练成此剑,以姜大兄的内家修为,还怕不能独步武林么?不过,不少武林黑白两道的人物,都在窥伺这半幅剑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姜大兄自量能否保有这幅剑图?”
说着话,神偷无二竟从衣襟底下取出一块衣袂,顺手扬了一扬。
就在这一扬之际,突然一条黑影,从大殿上疾射而下,直奔神偷无二的身旁。几乎与这人影出现的同一瞬间,大殿的四周叱声齐起,拥出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神偷无二围住。
神偷无二突然仰天长笑,笑声清越悠长,震人心弦。倏地笑声一停,说道:“在下怕各家高手藏在外面,倍受餐风露宿之苦,才略施小计,请各位出来见面。这幅旧衣襟,如果各位要的话,在下不吝奉送。”
说着,向刚才从正梁上飞身下来的削瘦少年说道:“小偷儿!把这件衣服拿给他们瞧瞧!”
削瘦少年躬身接过半幅衣襟,霍然转身,单手一抡,半幅衣襟像蝴蝶样的从围绕的众人面前一掠而过。
这衣襟上那里画了什么剑图,分明写了几个大字:“神偷无二师徒,恭迎各位光临!”
神偷无二这个恶作剧,要弄得在场所有的各派高手脸上无光。
神偷无二戏弄的目的已达,便抬头向金山寺的长老方丈宏光大师拱手说道:“这大雄宝殿原是姜大兄向大师借用,我邹衣却引来如许嘉宾,尚祈大师原宥。”
宏光大师合掌低喧佛号,引着僧众缓缓退去。
神偷无二转而又是嘻笑的面孔,向镇天飞豹姜舟说道:“姜大兄!这半幅天罡剑图是否值得一换?熟思妥否?”
镇天飞豹姜舟是镇江一霸,生得粗眉大眼,却是极工心计。
天罡剑图自然想得,可是眼前大殿上如许高手环伺,稍一不慎,便会流血五步,横尸殿前。
微一沉吟,便阴笑一阵,说道:“邹兄这半幅剑图,目的是在换人。如今各派高手云集,换人之事自是不必再提,以在下之见,邹兄先与各派高手谈妥之后,再论及其他,在下甘愿等候。”
神偷无二一听姜舟的话,那能不明白他的用意?坐山观虎斗,最后得渔人之利。神偷无二心里冷笑一声想道:“你镇天飞豹这点能耐,休想在我邹衣面前卖弄。”
当下竟敞声笑道:“如此敢情最好,各位欲得此半幅天罡剑图,只有胜者为雄,在下也在此等候。”
这些人都是闻风追踪而来,一出面就被神偷无二戏弄一阵,已经是满心气恼。如今听了神偷无二这种偷机取巧,外带挑衅的话,如何忍受得住?
神偷无二话音未落,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暴喝:“姓邹的!休要耍弄人,先接一招吧!”
大殿上人影一闪,疾风闪电,卷地而至。只听得“呼”地一声,一股掌风凌厉无比的破空击到。
神偷无二撤身滑步,双脚一错,不知道是用的什么身法,人似疾风摆柳,顺着掌风来势,轻轻地闪到一边。
刚一落地,口里却不饶人的说道:“名门正宗的传人,也是这样粗鲁么?要打也要立个规矩,好叫你败个心服口服。”
这人气得哇哇大叫,双掌交挥,右手“毒龙探爪”,迳抓前胸,左手“懒龙摆尾”,连缠带抓,硬逼神偷无二右臂,两招疾如闪电,抓缠劈点并上,声势极为惊人。
这人两招并出,神偷无二硬被逼退五尺,立即收起嬉笑态度,凝神以对。但见四掌翻飞,掌风呼呼,大殿上的灯火,都被掌风逼得昏昏欲暗。
远伏在殿外旃杆上的江南田舍翁轻轻叹道:“少林俗家弟子陆地蛟龙刘中岳也来了,这套十二擒龙手火候虽不够纯青,却是深得真传。神偷无二只怕难得讨好。”
柳湘仿佛也曾经听说过刘中岳的名号,知道此人以掌法雄视江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神偷无二未出十招,已经败象丛生,只仗着一种奇妙的身法,在闪躲腾挪。
眼看着神偷无二就要败在刘中岳的掌下。
忽然江南田舍翁“咦”了一声,柳湘也觉得眼前一花,只听得大殿上“噗通”一声,两个人影中倒了一个。
再定睛看时,神偷无二邹衣,仍是神态自若的站在那里,陆地蛟龙刘中岳抚着左手,跌坐在一旁,手掌肿起多高,满脸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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