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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的午后,吹起一阵凉风,洒起蒙蒙细雨。

湖上有一叶扁舟,缓缓地划向长洲。

舟上只有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婢女,操着双桨,舟的前端,坐着一位姑娘,一身黑白相间的劲装,右手握着一柄宝剑,脸上表情凝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扁舟穿荷拂莲,少时来到长洲拢岸,姑娘跳上岸来,穿过梅林,立即就有两名使女迎候着。

姑娘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点点头,走到柴扉之前,就听到薛夫人在草堂里笑着说道:“小梅!欢迎你来到长洲。”

姑娘紧赶两步,跨进柴扉,越过院落,走进草堂,朝向薛夫人行礼说道:“向姨母叩头!”

薛夫人笑吟吟挽住说道;“小梅!家无常礼,再说,你如今不同了,离家很远,难得回来一趟,回来你是客人,快别多礼。”

小梅姑娘仍然恭恭谨谨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才站起来说道:“姨母!就是因为我不常在家,这个礼是要行的,头是要磕的。一则感谢姨母对我母亲的照顾;再则要感激姨母派出得力的人,帮我做事……”

薛夫人立即接着说道:“小梅!你把我们的情分说远了。你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我的同胞姊姊,而你是我的姨侄女,血浓于水呀!我为你母女尽一点心意,还要记在心上吗?”

小梅姑娘说道:“多谢姨母!不过今天我是专程来姨母这里,是有要事请姨母帮助我的。”

薛夫人笑着说道:“有话尽管说,不要把姨母当外人。”

小梅姑娘忽然向窗外看了一下说道:“听小婢说,姨母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见呢?”

薛夫人说道:“其实也算不得客人。”她对外面说声:“请师姊前面坐。”

这时候紫竹箫史从后面飘然而出,小梅姑娘站了起来,薛夫人说道:“小梅!这位是我同门师姊,你可以叫她一声阿姨!”

小梅姑娘还没有说话,紫竹箫史上前双手握住她的柔荑,含笑端详着,赞不绝口说道:“我一直听你姨母称赞你人长得美,又聪明、又懂事、又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功。我看这人间武林儿女的优点,都让你给占尽了。”

小梅倒是恭谨地回答着:“谢谢阿姨的夸奖!”

紫竹箫史说道:“其实也难怪,你有了不起的父母,所以,你继承了他们的一切优点!……”

小梅姑娘轻轻抽回双手,毫不考虑地说道:“对不起!阿姨!这一点你说错了,我是有一个了不起的母亲,但是,我没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因为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紫竹箫史和薛夫人对视了一眼,她立即说道:“小梅!这话我可不明白了。你爹是鼎鼎大名的武林剑神,无论是武功、人品、心地,都是为武林人士所崇仰的,而且他正是盛年,怎么说你爹他……”

小梅姑娘立即说道:“阿姨!那一定是弄错了,我爹不是什么剑神,也不是什么盛年,他早在我呀呀学语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阿姨!你大概不知道,我从小是跟我娘长大的,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熬过不少苦日子,如果我爹没有死,我们为什么会过这种苦日子呢?”

薛夫人说道:“小梅!你……”

小梅姑娘立即抢着说道:“姨母!对不起!我说话太直率了些,冲撞了阿姨。阿姨!我向你赔礼。”

紫竹箫史说道:“小梅!不要太拘礼,我想,我应该讲个故事给你听。”

小梅姑娘摇摇头说道:“谢谢阿姨!我现在已经不是听故事的年龄了。姨母!对不起!我今天来到长洲,一则来向你请安;二则是来会一个人。”

“谁?”

“姨母!你当然知道他是谁,他人在哪里?”

“你是说剑神赵雨昂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剑神,我只是奉师命要来找他,我要将他带回燕京。”

“小梅!你知道为什么要带他回燕京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师父叫我这么做。”

“知道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姨母!我不要知道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与我有关系,我娘、我师父、还有就是姨母,除此之外,都与我没有关系。”

她的话,说得冷如寒冰,但是她的脸上,淡漠没有任何一点表情。而且,她很平静地向紫竹箫史点点头说道:“对不起!阿姨!我的话是说绝了一点,难道你阿姨跟我不算是有很重要的关系?但是,那是另一种关系,算起来最亲密的关系,只有这三个人。”

薛夫人脸色十分沉重,说道:“小梅!其实你知道得跟我一样的清楚。赵雨昂是我的姊丈,他是你的亲生之父。”

小梅姑娘摇摇头说道:“姨母!我无意顶撞你,刚才我已经说过的。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一岁了,从来没有见过我爹,甚至于从来就不曾听说过我爹,如果我有爹,为什么二十一年来都没有见过?事实上从小,也就是说从我还不晓事的时候,娘就和我相依为命,艰苦备尝。二十一年的岁月都过去了,突然这个时候冒出一个爹来,姨母!请问,如果是你,你能接受吗?对不起!我的话是放肆了些,请姨母原谅!”

薛夫人叹息地说道:“小梅!这件事说来话长,实在是一个很不幸的误会。人的一生不能没有误会……”

小梅姑娘抢着接口说道:“误会?如果说一个误会,就可以抛弃妻儿二十多年于不顾,这样的人配做谁的父亲?”

薛夫人痛苦地说道:“我说过,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你了解这件事情的经过,你会谅解的。”

小梅姑娘十分冷静地说道:“我什么也不要了解。姨母!你待我母女天高地厚的情谊,我永远记得,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到我对姨母的尊敬。现在我向姨母告辞!”

薛夫人立即问道:“为什么?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小梅姑娘说道:“姨母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在眼前这种情形之下,我留在长洲梅屋毫无用处;再说,有任何可以影响我和姨母之间感情的事,我都不能做,我也不会做,所以,我只有离开长洲。”

薛夫人说道:“小梅!人的一生悲欢离合、是非曲折,往往不是一时的论断可以决定与了解的。因此,对于任何事,不要轻易地下断语,那样往往造成终生的遗憾!”

小梅姑娘说道:“我再说一遍,任何事都影响不了我对姨母的尊敬!姨母的教诲,我会记在心里。小梅就此拜别!”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了无牵挂地,转身外出。

当她快步走出门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说道:“姨母!我想起一件事。”

薛夫人连忙问道:“什么事?小梅?”

小梅姑娘微微笑了笑说道:“这些年来,姨母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叫过我。姨母!你该没有忘记吧!我姓何,我的姓名是何小梅。”

薛夫人一愕,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小梅姑娘又说道:“一个能被武林中称之为剑神的人,相信他的武功一定有过人之处,他的胆识气魄,一定也有过人之处,临事苟免,这似乎不是武林中剑神应该有的行为!”

薛夫人立即喝道:“小梅……”

小梅姑娘笑笑说道:“天地虽大,但是如果存心要躲避某一个人、某一件事,那是不简单的。相信我和这位剑神赵大侠,总会有晤面的一天。到那时候,我何小梅的第一句话,就是:瞧不起他,他不配被武林中尊称为剑神。”

她跨出了门,走得很快,霎时间,远远听到钦乃一声,有船离去。

薛夫人满眼泪水盈眶,扶着椅子,人在那里几乎是摇摇欲坠。

紫竹箫史神情黯然,默默无语。

突然听到海虎儿在后面叫道:“师父!不好了!”

薛夫人心神一凛,她和紫竹箫史双双抢到后进,只见赵雨昂躺在地上,狂喷鲜血。

没有等到薛夫人惊呼出声,紫竹箫史闪身一扑,伸手点住赵雨昂的前胸几大主穴,急血不能归经,那是立即就会死人的。紫竹箫史闪电出手,止住赵雨昂的血,再回头向薛夫人说道:“有药吗?”

薛夫人点点头,海虎儿很快拿来药囊,薛夫人从药囊里取出一瓶药,倾出三粒火红色的丸药,让婢女喂下去,又让海虎儿在赵雨昂的前胸以手掌推拿。

这一连串的处理,赵雨昂脸色苍白如纸,悠悠叹了一口气,眼角滴下一颗泪珠。

薛夫人怆然叫道:“雨昂大哥!你要原谅小梅……”

赵雨昂苦笑说道:“我怎能够怪她,她说的一点也不错。一个误会就能撇下她母女二十多年于不顾,我不配做她的父亲。”

紫竹箫史此时正色说道:“雨昂兄!我已经说过,你也毋须过分自责,一件错误的酿成,是诸多因素造成的。当然,你是当事人,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难过。不过……”她沉声说道:“徒然急痛于心,是于事无补的。尤其对你的健康,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你要多保重。再说,如果你因此而病,恐怕也不是冷梅大姊所愿意听到的吧!”

赵雨昂缓缓挣扎起来,他朝着紫竹箫史以及薛夫人拱拱手说道:“箫史!寄梅!二位的金玉良言,我会深记在心。现在我有一个请求,请你们二位同意我去清凉山。”

薛夫人说道:“大哥!你用不着说请求二字……”

紫竹箫史说道:“雨昂兄!没有人会反对你去清凉山,不过在这种情形之下,容我多言,你去清凉山,如果遇上小梅,你会怎样去对她呢?”

赵雨昂苦笑说道:“箫史!我不会忘记她是我的女儿!”

紫竹箫史点头说道:“人伦大道理还用得着我来饶舌吗?不过,人总是人,七情六欲要到七十岁才能随心所欲不逾矩,谁都有激动的时刻,但是,只是那一刻,就可以造成终生憾事。记得我文璧二哥去见文山大哥的时候,我可以想到文山大哥在乍一见面的一刻,他曾经有杀死他的念头。当然他没有,他也不能,在几经调理之后,他还是写了一首诗,宣泄了他对偷生不忠的人的讥讽。雨昂兄!你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我当然会相信你的修养,但是,能在紧要关头,多吸一口气,可以减少日后的烦恼。”

赵雨昂拱拱手连声说道:“谢谢金言!铭刻五衷!”

薛夫人说道:“雨昂大哥!要走也不急于此一刻。晚饭总是要吃的,尤其你这样急血攻心之后,你走,我不放心!”

赵雨昂说道:“寄梅二妹!我此去不是去拼命打架!”

薛夫人说道:“雨昂大哥!虽然不是拼命,难道你愿意让冷梅大姊在二十年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是如此满面病容吗?”

赵雨昂低头看看自己,确是满身狼狈,这满脸病容也是可以想见的。

薛夫人摆手吩咐:“准备晚饭!”

又吩咐海虎儿:“请你师伯去梳洗。”

这一顿晚饭吃得大家心事重重,赵雨昂在喝完一碗真正老山参炖鸡汤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紫竹箫吏赠给他的青虹宝剑,递还给紫竹箫史。

紫竹箫吏微笑说道:“雨昂兄!你是需要宝剑的!”

“箫史……!”

“对冷梅大姊你需要的是忏悔的情,深深的爱;对小梅你需要的是宽恕和容忍,当然这都不需要宝剑。剑神手中的剑,是代表着正义与公理,当有人灭正义、悖公理的时候,你还是需要剑的。你应该可以想到,在玄武湖畔,在清凉山的途中,没有小梅以外的人吗?”

“箫史之意?……”

“雨昂兄!因为你的心情受到严重的戕伤,这一点我是能理解的,要不然你如何不能了解?乐如风能鼓动小梅前来金陵,她岂能不派别的人来?”

“乐如风与我至少还有同门之谊,她为什么要如此来对付我?”

“因为你是武林中有崇高人望的剑神。”

“这与剑神的虚名有何关联?”

“我文山大哥以大宋丞相之尊,准备以他的满腔热血,洒在柴市口,来唤醒国魂。而你以剑神之尊,奔走武林,纠合人心,结合群力,在元人看来,你赵雨昂与文天祥的价值,是一般无二的。”

“箫史!你抬高了我!”

“不是我抬高了你,而是孛罗的了解是如此。这就是乐如风为什么被孛罗重用,以及乐如风为什么蛊煽小梅来泯父女之情!简单的说,是形象问题。”

“形象?”

“要打击你剑神,有两个途径,至少在孛罗和乐如风的想法里,有两个途径。第一,利用小梅来破坏你的声誉。无情寡义,欺妻弃女,试想一个人的声誉被破坏了,还有谁会听他的呢?你如何纠合人力、结合群力?”

“啊!”

“第二,网罗各类高手,来取得你的性命,这是最直接的办法,将你杀掉了,你还能有何作为?”

“这一点他们彻底地错了!”

“何以见得?”

“我赵雨昂即使死了,只要炎黄子孙的人心不死,就会有千万个赵雨昂投身到驱逐鞑虏、光复华夏的大业。”

“这句话说得好,给我很大的启示。”

“是你给我很多的指点,谢谢你!箫史!现在向二位暂时告辞!”

紫竹箫史将青虹宝剑仍然返还给赵雨昂,意味深长地说声:“祝福你!”

薛夫人吩咐海虎儿:“替师伯准备过湖的舟。”

她和紫竹箫史只送到门口,赵雨昂缓缓走到湖边,他的心里一直在想着两件事:金陵城外关帝庙之会,以及小梅之来长洲。紫竹箫史说的不错,那是极恶毒的破坏他的声誉。

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污蔑,小梅是他亲生女儿,如今却对他仗剑寻仇,这是他最难以忍受的苦痛。天下还有比这件事更残忍的吗?

他在心里暗自忖道:“乐如风!谁无子女?让子女来毁灭人伦,来趁你的野心,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我一定要在你身上讨回公道。”

他来到湖边,海虎儿已经在一只小舟上相候。

这只小舟看来很特别,舟身狭长,只能容两个人。舟前一个座位,舟艄坐着海虎儿是桨手。桨长叶宽,舟的前端,高高地翘着,上面绘有花纹,就在翘起的舟头上,挂着一个银白色的铃铛。

赵雨昂跳上舟,向海虎儿说道:“谢谢你!海虎儿!”

海虎儿说道:“师伯!说实话,我真不愿意驾这条船。”

赵雨昂说道:“海虎儿!我很抱歉,其实我是应该自己走的,如今却要累你送我一趟了。”

海虎儿笑道:“师伯!你弄错了,慢说是师伯交待的,就是没有师父之命,我也应该驾舟送师伯一程,海虎儿虽小,也不能这样不懂礼。我是说我不愿意驾这条船。”

“这条船?为什么?”

“师伯!这条船有一个特别名字,叫做铃舟。”

“那是因为舟前挂着一个银铃?”

“对!铃舟是铃刀玄武门在玄武湖的标志,也可以说代表着玄武门的尊严。任何人得罪了铃舟上的人,就是与铃刀玄武门为敌。玄武门在江湖上没有赫赫之名,但是做玄武门的敌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海虎儿!记得我在玄武湖和你相遇,你似乎很不愿意提到玄武门。”

“不瞒师伯,近些年来,玄武门尽量收敛,尤其派出八大高手前往燕京之后,玄武门也招惹了不少误会,所以,师父要我们避免招惹另外的麻烦,就算是玄武门蛰伏了。”

“唉!你师父为了小梅,不惜投入铃刀玄武门的整体声誉,这种苦心,小梅如何了解。对了!海虎儿!你还没有说出你为什么不愿意驾这条船。”

“我不是说吗?有这条铃舟,黑白两道都要顾忌几分,这样一来,要来找师伯麻烦的人,也都不来了。”

“啊!这有什么不对?”

“说内心的话好吗?海虎儿知道师伯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剑神,就想瞻仰瞻仰师伯的神功。现在这么一来,机会就没有了。”

这一段话把赵雨昂招惹笑了。

本来海虎儿说话,见解老练,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可是,从这几句话听来,他毕竟还是孩子。

赵雨昂微微笑道:“海虎儿!这件事你是失望了!我没有什么神功,倒是你师父,将南海神功与玄武门的功夫,糅合一起,玄武门的功力,恐怕今非昔比了。”

海虎儿笑笑没有说话,他自顾荡起双桨,在湖上滑行,舟行平稳。而且十分快速。

这是一个弦月之夜,淡淡的月色,为玄武湖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湖底的月亮,在偶尔耀动金蛇之余,比天上的月亮更美。天上的浮云和湖中的荷叶,陪衬得似一幅画,银白的月、白色的云、绿色的荷,在玄武湖织成一片素锦,那不只是美,而是脱俗超尘。

铃舟划过湖面,搅起月光金蛇,也搅起赵雨昂不少愁绪,他无心欣赏月下的玄武湖,只是让二十年劳燕分飞在痛苦地啃噬着自己的心。

是何寄梅讲的对,自私与偏见,跟自尊原本是一线之隔。一次可耻的自尊与无知的固执,造成了二十年的悲伤,伤害了两代之间的感情。

如今但求上苍,给我赎罪的机会吧!

铃舟靠了岸,赵雨昂道谢了海虎儿,便踏着月色,向石头城而去。

行不多久,路旁有两个人拦住赵雨昂的去路。

赵雨昂还没有说话,两个人各自掣兵刃,待势而发,大有全力一拚之概。

赵雨昂皱着眉问道:“二位要做什么?”

两个人根本不答话,手中各使一柄刀,朝着赵雨昂扑过来。

两个人的身形很快,刀法也很凌厉,两个人的合击,尤其具有威力。

赵雨昂闪身后退,连躲两招,发话问道:“我与两位素不相识,更谈不上恩怨,二位如此相逼,到底为了何事?”

两个人连攻两招,都被赵雨昂轻易闪开,便停手不攻,但是,两个人并没有离去的迹象,仍然持刀蓄势,随时准备出击。

赵雨昂说道:“二位能不能说出你们究竟欲如何?”

这时候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说话了:“要你的命!”

赵雨昂“哦”了一声,摇摇头问道:“我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没有,老实说,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啊!那么说二位是奉别人的指使的了,是谁要你们前来的呢?”

“我们不想跟你说。”

“你们二位自忖可以杀得了我吗?”

“照方才两招的情形看来,确实很难。”

“二位既然知道很难,何不让开我的去路。”

“不行!我们不能杀你,至少也要拦住你,让别人来收拾你。”

“如果我要强行过去?”

“对!你只有强行过去,不过,你要强行过去,先要通过我们这两把刀。”

“真抱歉!我不想动手。你看,玄武湖的风光是如此的美,如此的幽静,如果要把这里变成腥风血雨,那真是太煞风景了。”

“没有办法,并不是我们粗鲁不文,事实上像我们这样刀头舔血的人,要附庸风雅也攀附不上。”

赵雨昂还没有说话,突然有人一声叱喝:“你们也忒胆大了!铃舟送客,你们都瞎了眼吗?这里离开玄武湖还不到几里地,就公然出刀拦路,你们眼里有铃刀玄武门吗?”

人影一闪,海虎儿站在赵雨昂与那两个人之间,戟指怒叱。

赵雨昂立即叫道:“海虎儿!”

海虎儿没有答话,他的手里拿的是铃刀玄武门的特别兵刃,只是在铃刀上,挂了两个小铃。

对方笑笑说道:“小娃儿!刀剑无眼,你这么小的年纪,死了可惜。”

海虎儿笑道:“开罪了铃刀玄武门的客人,你们准备接受惩罚吧!”

他的言犹未了,只见他纵身一跃,铃刀上的小铃,一阵叮叮当、哗啦啦的乱响,攻向对面一人。

海虎儿的攻势快极了,而且他每攻出一招,都是以极灵活的身法,跃空而起,再凌空扑击,像极了跳跃中的猴子。尤其刀上的铃声,仿佛响得还很有韵律,很能搅乱对方的心神。

转眼十余招过去,海虎儿抢尽了攻势,处处都占尽机先,逼得对方封、架、遮、挡,几乎没有办法还招。

但是,对方原非弱者,他们发觉对方最大的优点是“快”,出手快、变招快、转化身形步法更快。然而他们也发现海虎儿的弱点,那就是内力不够深厚,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深厚的修为。

当他们发现了这一点,立即转变方式,双刀完全以硬接的方式,招招接实,霎时间,金铁交鸣,火花时起,呛啷龙吟之声不绝。

果然不出他们二人所料,如此一抡硬架硬接,海虎儿的攻势立即被遏阻下来,铃刀的铃声,也没有那样响得自有体系了。

赵雨昂唯恐伤了海虎儿,他正要叱喝出声,拦止这场拚斗。突然,海虎儿一招“力劈华山”刀刃下劈,被对方双刀绞合力架。他们二人这回是用了九分力量,成心要一举震飞海虎儿手中的刀。

只听得呛啷一声,海虎儿的刀没有震飞,可是他的整个人却因此一弹而起,冲天飞出两丈多高。

人在空中蓦地一旋而落,手中铃刀挟着无比的威力,直如一道闪光,带着一阵乱响的铃声,扑向二人当头。

太快了,快得使他们来不及举刀对架。只听得哎呀连声,血光崩现。海虎儿人落地,铃声止,对面的两个人倒了一双。两个人都伤在臂上,鲜血兀自流个不止。

海虎儿用刀指着他们二人说道:“开罪铃刀玄武门的客人,这是小惩。而且,今天是我海虎儿送的客人,如果换过旁人,你们两人的小命,早就没有了。还不快与少爷滚得远远地!”

两个人用手按住创口,脚下缓缓退着,终于,一转身飞奔而去。

赵雨昂上前握住海虎儿的手,说道:“多谢你!海虎儿!”

海虎儿笑道:“师伯!你的话让我惭愧!连这么两个脓包,我都对付不了,怪不得师父不让我去闯江湖。”

赵雨昂说道:“海虎儿!你可把事情说错了。这两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是,他们绝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他们两个人合击的威力,更是了得,你能击败他们,我应该为你道贺!”

海虎儿笑嘻嘻地说道:“师伯!你太……”

他的话刚一说到此处,赵雨昂忽然伸手一拉,大声喝道:“海虎儿!小心!”

但是已经迟了,月光下只见一点黑影,朝着海虎儿的心窝飞来,被赵雨昂如此一拉,偏了几寸,海虎儿左臂一麻。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赵雨昂出手快极了,骈指一点,截住海虎儿左臂通往心房的血脉。

海虎儿已经浑身瘫软,张口叫得一声:“师伯!……”

赵雨昂将海虎儿放置在地上,突然厉声叱喝道:“对面的朋友!你敢逃走。”

果然,在路旁一棵大树之后,转身出来一个半百老翁,肩头上露着剑把。

赵雨昂从海虎儿的左臂上,轻轻拔出一根又细又长的吹针,托在手掌上,说道:“解药!”对面老者没有理会。

赵雨昂突然大喝说道:“快拿解药出来,否则我要你死得极其痛苦!”

对方淡淡地说道:“没有解药,要解药你到宫廷大内去拿。”

赵雨昂骂道:“你以为拿宫廷大内,端出身分,就会让人怕了?你们这些狗东西,简直不知廉耻为何物!”

那老者说道:“你以为你真的天下无敌?告诉你,有解药在身上就冲着你这几句话,也不会给你,有本事你来拿!”

赵雨昂不再说话,很快地解开包袱,取出青虹剑,剑一出鞘,人如流星,挟着碗大的剑花,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对方。

这个老者没有见过这样的攻势,心里一惊,立即拔剑阻挡。

已经迟了!他的剑刚刚从背上拔出鞘,赵雨昂的剑光已到。老者自忖必死,但是,临到身时,赵雨昂的剑光一偏,血光一现,呛啷作响,宝剑连同着手腕,一齐掉在地上。

老者一个晕眩,他很快地左手连点,截住右手的血脉,但是,赵雨昂的剑光已经抵住他的咽喉,叱道:“解药。”

老者闭上眼睛没有答话。

赵雨昂说道:“不要逼我破戒,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杀过人。”

老者睁开眼睛,只说了一句:“没有解药。”

赵雨昂喝道:“关王庙你杀你的伙伴时,我们已经知道这种吹针,是宫廷窃自苗疆的吹箭,不会没有解药。”

老者淡淡地说道:“解药有,不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像乐总管、何副总管她们才有。”

赵雨昂心里一动说道:“你说谁?除了乐如风,还有谁有这种解药?”

老者说道:“何副总管何小梅!”

赵雨昂不觉人摇晃了一下,他蓦地收回宝剑说道:“你走吧!你伤了手,是你咎由自取。这种金创外伤,你应该知道如何治疗。”

他赶走这个伤了手的老者,回到海虎儿身边,海虎儿在沉睡,但是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他伸手将海虎儿抱起来,一时无限的悲怆,使他泪下。回顾玄武湖,弦月逐渐西沉,但见迷朦一片,展望前途,金陵城仍未启开,一时间他茫然不知如何处理。

但是,他也知道海虎儿的毒伤是不能拖下去的,虽然他截住了通往心房的血脉,时间一久,他的左臂残废了,那在赵雨昂来说,恐怕是永远难补的憾事。

当时他下定决心,一步一步走向金陵的石头城。

他知道,每走出一步,便缩短海虎儿的生命一点,但是没有用的,金陵城门未开,徒急无用。

赵雨昂抱着海虎儿,来到金陵城,已经是鸡鸣时刻,城门悠悠而开,赵雨昂这才迈开步伐,全力施为,朝着清凉山而去。

清凉山上有座鸡鸣寺,越过寺庙,再穿过一丛黑黑的树林,一座小小的庵院,倚着山岩,孤零零的在那里。

赵雨昂跑得太快,当他冲出树林,来到小庵院的门前,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有人喝阻他,依然一股气,奔向庵门。这时候一根齐眉棍从后面扫过来,他哪里能有警觉,砰地一声,他的双脚结结实实挨了一棍,他的双脚一软,连同海虎儿一起栽倒在庵门之前。

赵雨昂自从到长洲,两度吐血,身心双受戕伤,只是靠参汤维持着元气,如今又在极度伤痛之余,全力狂奔,竭尽力量,如今一棍之下,不但倒地,而且人也立即晕倒过去。

就在他晕眩的瞬间,庵门开启,出来一位白裳人。

赵雨昂一眼瞥见,竭力叫道:“冷梅……海虎儿……中了毒针……他……”

人已经晕过去了。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赵雨昂悠悠醒来,神智刚一清醒,他立即跳起来,叫道:“冷梅!……”

他这一声锥心泣血凄厉的呼唤刚一出口,人又倒了下来,他的双腿痛疼发软,敢情方才那一棍还打得不轻,又是在他竭力狂奔,精疲力尽之余,双腿受伤,内腑元气大损,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等他爬起来坐在地上,只见小庵大门紧闭,杳无人踪,连海虎儿也不知去向。

赵雨昂再度爬起来,只觉得双腿刺痛,站立不住。勉强咬牙站住,他甩甩头,清醒一下自己的思维,他记得明明冷梅一身白衣,出现在庵门之前,为什么现在竟连海虎儿都不见了呢?

他摇摇晃晃走了两步,靠住庵门前的一棵树干,喘了一口气,正准备再朝庵门走过去,突然有人冷冷地喝道:“站住!”

赵雨昂回过头来一看,在他身后不远,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

赵雨昂刚刚说得一声:“请问姑娘……”

那位小姑娘人小声音却大,寒着面孔说道:“请你立即离开此地。”

赵雨昂说道:“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小姑娘仍然是寒冷如冰地说道:“清凉山鸡鸣寺后这一块地是私人买的,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一律不准擅入,请你立即离开此地。”

赵雨昂说道:“对不起!姑娘!我要说明白的,我是专程前来拜见贵主人的,请你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我赵雨昂恳求接见。”

小姑娘摇摇头说道:“慈航莲舍从来没有外人来过,也从来不准外人擅入。告诉你说,慈航莲舍内无应门五尺之童,怎么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进入?”

赵雨昂说道:“姑娘!请你去向贵主人禀告一声可好?”

小姑娘冷笑说道:“告诉你,我就是奉主人之命前来请你离去的。”

赵雨昂面如死灰,顿时间觉得人生了无意味,他长长地“啊”了一声,然后黯然说道:“姑娘!既然如此,我自不能强求。我要请问一个问题,我是背了一个小哥来到这里,他身受剧毒,命在垂危,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小姑娘顿了一下,说了一句:“他现在平安了!”

赵雨昂点点头,说声:“多谢!”

便缓缓转身朝着来路走回去,从他的步履不稳的情形看来,他不但受了内创,而且心力交瘁已经到了极致。

缓缓地、缓缓地,他走了一段路,前面不远是鸡鸣寺的灵塔后院。他站在后院附近,望着那袅袅上绕的青烟,听到鸡鸣寺的晨课钟声梵唱,使他万念俱灰,顿生遁世之心,而且有厌世之意。

灵塔后院的后面,有一方巨石,赵雨昂便在石头上坐下来,祛除一切杂念,散去一切功力,只是阖目盘腿趺坐,他真希望从此一觉不醒了,了却一切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将自己的一切化为乌有。

突然,有人巨喝一声:“那人不要装佯,起来和我较量一下高低。”

赵雨昂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紧靠着灵塔后院墙壁,站着一个削瘦的中年汉子,因为他很高、很瘦,又穿着紧身的衣服,益发地使人觉得他像根竹杆。

赵雨昂只看了一眼,又阖上眼帘,缓缓地只说了一句:“我并不认识你!”

瘦子冷笑说道:“你不认识我,是你孤陋寡闻。‘千里独行毕立’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赵雨昂说道:“原来是劳山的高人,久仰得很。”

千里独行毕立冷呵呵地笑道:“既然你也知道咱的名号,那就起来吧!我们今天要放手一搏,分个强存弱亡。”

赵雨昂淡淡说道:“我与尊驾有仇吗?”

千里独行说道:“没有。”

“那为什么要无故以死相拚?”

“一则是奉命拿你,再则是斗斗你这个剑神,看看你有多少分量!”

“对不起!你要失望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现在不想跟人拚斗。”

“你不想也不成,除非你束手待毙,甘心让我杀死你,再不就是将你捆绑,带你回燕京。”

“我没有想到,千里独行毕立一辈子独来独往,却也会奉一个主子唯命是从,真叫人想不透哇!”

“你不必故意这么说,我独来独往是实,但是如今有人请我,把我奉为上宾,接待唯恐不周,衣食唯恐不精,做人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赵雨昂冷冷地笑了笑。

千里独行说道:“不要拿大道理来冷讽我,大道理我也会说。”

赵雨昂问道:“锦衣玉食,一呼百诺,以后又如何?做人真的就是为了这些吗?”

千里独行说道:“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谈人生大道理的,起来!让我以两柄日月护手戟,领教你的剑术。”

赵雨昂说道:“我跟你说过,我今天不想跟你动手。”

千里独行笑笑说道:“不管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今天我一定会让你出剑动手的!”

毕立也是第一次会见赵雨昂。不过,他对赵雨昂的一切,了解得很清楚,换句话说,他也知道“剑神”二字并不是浪得虚名。他的眼光停留在放置赵雨昂左手身边的宝剑,那是可以想见的,宝剑一旦出鞘,那将是他生平第一次棋逢对手的拚斗。

千里独行毕立使用的这对日月护手戟,是武林中少见的兵刃。前端日月分型,护手处是戟刃所在,尾端突出五寸,状似判官笔。毕立就凭借着这一兵刃,浸淫了二十多年苦功,创造许多怪异的招式,闯出了名号。

他嘴角挂着微笑,那是一丝自傲自信而又有着一分自嘲的微笑,因为他正用右手日戟,缓缓地伸出,指向赵雨昂。

右手日戟一点一点地接近,毕立的心情也点一点地紧张起来,他脸上的笑容也一丝一丝的消失。

因为,对方赵雨昂依然阖着眼睛,宛如老僧入定,没有一点反应。

千里独行毕立知道,事实上能在江湖上闯出一些名气的人,经验都会告诉他们,像这种沉静不动,并不意味着对方束手待毙,而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刻,突然瞬发而起,就是一抡天崩地裂的攻击。

千里独行毕立曾经一度想收回手中的戟,但是,他丢不起这个人,虽然这周遭并没有人,他是鼎鼎大名的千里独行,他不能有畏惧的心理。

直到他的右手日戟已经抵住赵雨昂的衣服,他真的困惑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之下,任凭对方有如何超凡入圣的功夫,也躲不开戟刃穿身的后果。

毕立迟疑了一下,喝道:“赵雨昂!如果你是这样的不作抵抗,我不伤害你,我带你回京,听候发落。你站起来!”

赵雨昂没有丝毫反应,静坐不理。

千里独行毕立再喝道:“如果你不肯随我走,我就只有杀掉你了!”

赵雨昂仍然是没有动静。

毕立勃然大怒,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这样不理不睬,我就不杀你吗?”

他这个“吗”字一出口,手中的戟便一使力,只听得一声轻微地“噗”,日戟刺入赵雨昂左肩锁骨下,深入两寸。

毕立实在是十分意外,“咦”了一声,随手拔出右手戟,顿时鲜血冒出,赵雨昂的身子缓缓地倒了下去。

毕立本来就是乐如风派来杀赵雨昂的,因为乐如风怕小梅姑娘人性复苏,不会对自己的亲生之父下手,所以,她派出了毕立。

千里独行毕立是个眼高过顶的人,他有信心杀掉赵雨昂,但是,他绝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伤了赵雨昂。

当他拔出右手戟的时刻,他的确是愕住了。

但是,这种意外的一怔,只是片刻。

他当然会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如此轻易得手,岂不是更好吗?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两手一抬,双戟再起,刺向赵雨昂的心脏。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脑后有劲风破空嘶嘶作响。

毕立顾不得杀掉赵雨昂,电旋回身,双戟护住面门,一个挥舞,叮叮当当,三枚金钱镖被磕飞开,立即有两条人影飞掠而至。

而且来得极快,一柄宝剑,一管竹箫,双取毕立的面门。

毕立太过意外,来不及还手,只得闪身一避。

来人主要是逼开毕立,扑到赵雨昂身边,用极快的手法,撕开赵雨昂的肩头衣服,倾上灵药,再撕下衣襟按住包扎。这一连串的动作,只是在一瞬间,做得快而仔细。

剩下的和千里独行毕立对面而立的,是紫竹箫史。

千里独行毕立脸上有讶然之意,眼睛望着紫竹箫史,微微地顿了一下,说道:“金钱飞镖和紫竹洞箫,在武林中只有一个人兼用这两种武器,请问芳驾是紫竹箫史吗?”

紫竹箫史说道:“请问尊驾……?”

“劳山一怪手千里独行毕立。”

“哦!江湖上传说千里独行,人如其名,独立特行,自行其是,尊驾与赵大侠有仇恨吗?”

“只是奉命行事。”

“奉乐如风,还是奉孛罗之命?”

毕立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不论你是奉谁的命,对你千里独行都是毕生难洗的耻辱。论名望地位,你不能听命于乐如风,论炎黄后裔,你不能听命于孛罗!如果只是为了名利二字,就放弃你独立特行的个性,太过得不偿失。毕立兄!我为你不值。”

“听说芳驾一枝紫竹洞箫,可以摧人心神,囊中金钱镖有迎门三不过之称,毕立今日幸会。”

“武功一道,浩瀚汪洋,而且相生相克,自有其理,没有所谓天下无敌的说法。倒是另有一种说法:习武的人,如果不能站在正义真理的一边,终必落得悲惨的下场,这是天道循环,从无例外。”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人牧马中原,这是不合天道的异数,大宋朝虽已灭亡,汉民族不可侮。”

“你的意思是说……?”

“异族终必被逐,华夏自必重光,一个有志气、有眼光的人,为什么要效命异族,而为虎作伥?这是多么的不智?因此,我奉劝毕立兄勒马于悬崖处,莫做武林中历史的罪人!”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跟我说这些话。”

“第一次的悔悟,是最有意义的悔悟。”

“你要我怎么样?”

“离开乐如风,离开孛罗,离开元人的统治,回到劳山去,你在武林中享受你的尊荣声誉。”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因为我们都是武林同道,因为我们同是炎黄子孙,因为我有个忠心耿耿、决心就义的堂哥……”

“令堂哥是谁?”

“大宋丞相文天祥。”

“啊!就是关在燕京兵马司牢房里、宁死不屈的文丞相文天祥!”

“我文山大哥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宁愿将一腔热血洒在柴市口,算得上好男儿、大丈夫!”

“对!天下第一等的男子汉!”

“我这个做堂妹的应该尽一己之绵薄,要在江湖团结有血性的人士,致力于驱逐鞑虏、光复华夏的千秋大业。”

“芳驾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不怕泄露了你的秘密吗?”

“对于一个有血性的人,我不担心泄露秘密,对于一个没有血性的人,我会不让他泄露秘密。”

“我是……?”

“毕立兄是铁血汉子。”

“紫竹箫史!你这句奉承的话,听起来让人很受用。我毕立算不得铁血汉子,但是,对于自己一旦做错了事,悔过的决心和勇气,我还是有的。”

“我向你道贺与致敬!”

“我是粗人,不懂你的意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对赵雨昂赵大侠感到内疚!”

“雨昂兄最近心力交瘁,几近万念俱灰,你这一戟很可能激起他另一种豪情壮志。”

“但愿如你所说的。”

“毕立兄现在准备何往?”

“回劳山”。

“哦!不回燕京了?”

“按说我应该回京,趁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除掉孛罗和乐如风本人,至少也可以消除掉他一部分爪牙,也代表我的一点赎罪的意思。但是,无论如何我开始是自愿去的,这样的做,总是觉得有些反复无常。”

紫竹箫史沉默没有说话,她很想告诉对方,跟孛罗和乐如风这种人,还讲道义吗?但是,她没有说,在她认为千里独行毕立能够被她说服回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毕立笑笑说道:“芳驾有些不以为然?”

紫竹箫史说道:“你有你的立场和看法,这也不能算是错。”

毕立说道:“回到劳山以后,我不再是千里独行了。”

“为什么?”

“我要广结善缘,文丞相流血,我们流流汗总是应该的,总得尽一些心力。”

紫竹箫史伸手过去,紧紧握住毕立的手,很感动地说道:“谢谢你!毕立兄!”

毕立笑道:“用不着说谢,你虽然是文相爷的堂妹,但是光我华夏是大家的事,不是你文家的事,所以,你用不着谢。来日再见!”

他摇摇手,走了几步,又说道:“剑神赵雨昂在这种情形之下,被我刺伤,我感到很惭愧,这一分债,迟早我要还的。”

紫竹箫史立即说道:“同烧一炉香,同走一条路,这些事就不值得计较了。”

千里独行走了,他走得很快,紫竹箫史长长地吁了口气,再回过头走近赵雨昂的身旁,低头察看伤势。薛夫人何寄梅忽然大惊说道:“师姊!你是怎么……”

紫竹箫史取出手绢,擦去眼角泪痕,笑笑说道:“寄梅!我是有无限的感慨的。像千里独行毕立这种人,居然能被我一番说服转化,可见得人心未死,国魂已苏,我文山大哥的屈辱和牺牲,看来是有价值的。我们光复华夏的前途,看来是一片光明,叫人好生感动啊!”

她低声向赵雨昂说道:“雨昂兄!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也不必太过伤心。毕立的话,你都听到了?”

赵雨昂脸色苍白,坐着靠在树干上,他微弱的点点头,但是,他又阖上眼睛。

紫竹箫史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像光复华夏、驱逐鞑虏的大事,尚且令人充满了信心,个人问题无由沮丧。何况你和冷梅姊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只是彼此的一点误会,其实这是双方的责任啊!……”

赵雨昂痛苦地摇摇头说道:“箫史!请你不要为减轻我的罪过而辩说,这件事我是罪孽深重的。”

紫竹箫史说道:“如果冷梅姊当时能够多问一句:为什么?可能整个事情要改观。为什么不问问?我要将这分责任,去问问冷梅姊。夫妻之间,贵在互相体谅,我特别重复这‘互相’二字,那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她说到此处,又不禁笑笑说道:“也许我还说得不够真切,其实真正说来,夫妻本是一体,是用不着争执谁是谁非的。恩爱是要包容对方的一切,也包括了对方的缺点在内。”

她的笑声提高了,有些自嘲,又有些寓意深长:“其实我是夏虫语冰,我自己不但没有一个美满的婚姻,连一个最糟糕的婚姻都没有,我哪里够资格说话呢?有一点那是可以相信的,世间没有比夫妻更亲密的人,有什么事不可以说明白呢?当年是讳莫如深,如今是拒人千里,这都是我们这样年龄的人,所不能有的情形。”

薛夫人何寄梅望着紫竹箫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忧虑地、又轻轻地向她说道:“师姊……”

紫竹箫史笑笑说道:“寄梅!对不起!玄武湖长洲我还有一件事要办,我不能在此地陪你。”

薛夫人何寄梅追过来两步,叫道:“师姊!……”

紫竹箫史微一使眼神,只说了一声:“待一会再见!”

她走了,她走得很快,顷刻间消失在清凉山的晨曦里。

薛夫人何寄梅还没有来得及和赵雨昂说什么,就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两个婆子,携带着一张软篼躺椅走过来。先向薛夫人行礼,将软篼躺椅放好,对赵雨昂福了一福,两个人也没有说话,携手合力,牵着赵雨昂的没有受伤的那一边……

赵雨昂急忙问道:“二位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位婆子答话:“奉主人命,请赵爷过去疗伤。”

赵雨昂惊讶得有些口吃,说道:“主人……是哪个主……人?”

婆子说道:“自然是我们慈航莲舍了。”

赵雨昂微张着嘴,说不上话来,任凭两个婆子将他牵到软篼上坐定,然后她们一边一个用手搭着软篼抬起来。

赵雨昂忽然叫道:“停下来!停下来!我自己可以走!让我自己走!”

两个婆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主人说,赵爷的身体太差,伤得不轻,这时候要少动为是。”

赵雨昂仍然叫道:“让我自己走!”

但是两个婆子走得快极,除非他从软篼上跃身下来。

薛夫人何寄梅紧紧地跟在后面,低声说道:“雨昂大哥!你就接受冷梅大姊的体贴吧!”

赵雨昂不再坚持,但是他的眼泪却沿着面颊流下来。

这一阵走得很快,稍顷来到了慈航莲舍门口,大门及时启开,立即有一个小婢,迎着薛夫人低声说道:“夫人请这边走。”

薛夫人怔了一下刚说了一句:“那他们……”

小婢说道:“启禀夫人!海虎儿在这边养伤。”

薛夫人“哦”了一声,她稍一迟疑,那两个婆子已经将赵雨昂抬向左边,转进左侧的风雨走廊。

薛夫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随着小婢转进右边一间小房里,一张竹床上,躺着海虎儿,闭着眼睛在熟睡,从他略见红润的脸庞,可以了解海虎儿已康复了。老实说,她并不了解海虎儿中了什么狠毒的暗器,她和紫竹箫史之所以及时赶至,那是因为铃刀玄武门派出了跟踪的人,她需要知道情形的变化。

小婢悄悄地退出去了,薛夫人此刻满心安慰,二十年的一个“结”,总算是解开了。还是紫竹箫史说得对,世间上还有什么人能比夫妻更亲密?有什么问题不能谅解呢?

薛夫人不禁想起自己,薛中天的猝然永别,使她备尝人间的辛酸,可见得幸福是要及时把握住的,让幸福溜走,自己多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像冷梅大姊就是一个证明。可是,现在好了,一切总算有了结果,再从头来吧!时光还来得及。

她正在想着,忽然房门呀然而开,薛夫人抬头一看,欢声上前,双双把臂叫道:“大姊!”

何冷梅有一分讶然之意,但是她立即展开笑颜,说道:“你的消息真灵通!”

薛夫人说道:“大姊!真的要谢谢你,不是你恐怕海虎儿没命了!”

何冷梅笑笑说道:“那得谢谢小梅,只有她才有那种独门解药,还算及时,现在总算海虎儿没有事了。”

薛夫人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大姊,还有也要谢谢姊丈,如果不是他舍命狂奔,不顾自己的体力和内创,也不能及时赶到慈航莲舍。”

何冷梅忽然脸色一变,掉过头去,淡淡地说道:“寄梅!待海虎儿醒过来,你就可以携他走了。说实话,为了海虎儿,慈航莲舍破了规矩,我们这里没有五尺之童,你是知道的。”

薛夫人当时不觉一愕,但是,她立即消除了自己内心的气愤,淡淡地说道:“是的!大姊!我立即就带海虎儿走。我很抱歉,海虎儿破坏了慈航莲舍的规矩。不过,海虎儿虽然与我是师徒,实际上我把他从襁褓中抚养大,情同母子,大姊也不必为了他太过介意。”

何冷梅说道:“寄梅!你不会觉得我太过分了吧!过去的岁月,你对我母女照顾太多,我似乎太不近人情……”

薛夫人说道;“大姊!这话你就说远了。你请吧!只要海虎儿一醒,我即刻就走!你应该多照顾姊丈!他的内心情绪,受创太深。”

何冷梅一震,立即问道:“你说什么?”

薛夫人皱着眉头说道:“你不是派两个婆子带着软篼将姊丈抬回到慈航莲舍吗?”

何冷梅问道:“寄梅!你是说……?”

薛夫人发觉不对,也连忙抢着说道:“难道不是大姊你派人将赵雨昂抬到这里吗?”

何冷梅浑身一颤,她只顿了一下,立即叫道:“云板!”

随着便是三下连声,有人一连敲了五次。

这一阵云板声刚刚敲完,有人进来回报:“人都到齐了!”

何冷梅将房门推开,外面站了十几人,年纪最大的没有超过三十岁,而且其中四个人,可以看得出她们是厨房里的人。

何冷梅说道:“寄梅!你看看方才是谁……”

她没有说下去,但是薛夫人立即摇摇头,说道:“没有。两个婆子都在五十左右。”

何冷梅寒着脸问道:“小姐今天可曾回来?”

有一个婢女立即回答:“小姐今天一早出去,不久以前回来,刚刚又走了。”

何冷梅突然断喝一声:“备车!”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一阵脚步声响,人走了好几个,何冷梅脸色难看极了,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

薛夫人站在一旁,轻轻地说道:“大姊!……”

何冷梅拦住她的话说道:“一切等我追回小梅再说。”

言犹未了,门外有人应声说道:“娘!不用备车追了,女儿回来向娘请罪。”

小梅从外面进来,直挺挺地跪在房里。

何冷梅冷冷地说道:“一切让你自己来说。”

薛夫人在一旁接口说道:“大姊!让小梅起来说话。”

何冷梅没有表示,背着小梅而立,神情冷峻已极。

小梅姑娘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多说的,简单地一句话,我已经将剑神赵雨昂装车启程运往京城去了。”

薛夫人大惊,不禁抢着说道:“小梅!你知道赵雨昂是你什么人,而且你也知道把他解送到京城以后的命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这样做触犯人伦大道吗?”

小梅说道:“姨母!我只知道两件事:第一,剑神赵某与前朝余孽勾结谋反。他派他的儿子到京城去救文天祥,结果没有成功,他自己又仆仆风尘在江湖上奔走,要纠合暴民,谋反当朝。”

薛夫人站在那里双手微微在颤抖,脸色变得发青。

小梅继续说道:“这第二,剑神连‘莫须有’的罪名都没有,将我母亲和我遗弃,抛妻弃女,他才真正是灭绝人伦。对于这种人,我该怎么对他呢?姨母!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做呢?用双手双膝来迎接这位谋反叛国、抛妻弃女的父亲吗?”

薛夫人颤抖地向何冷梅问道:“大姊!这都是你教导的吗?这些无父无君的话,她是怎么学的呢?”

小梅淡淡地说道:“姨母!你不要问我娘,我娘二十年来除了流泪,就是叹气,她除了教我忍让,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这些都是我师父教的。姨母!因为你在我母女最艰苦的时候,帮助我们,我永远对你尊敬,即使你说得不对,我还是尊敬你的!我还是让你说完的。”

薛夫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心情,缓缓地说道:“谢谢你!小梅!谢谢你还认我这个姨母。谢谢你给我说话的机会,我会珍惜的,因为当我说完这一段话以后,恐怕我已经不是你的姨母了。”

小梅说道:“姨母!你放心!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永远尊敬你。”

薛夫人冷冷地说道:“是吗?我怕不见得吧!你能将自己亲生之父,解送给异族鞑虏,你能将大宋朝忠心耿耿光昭日月的大忠臣,说成是余孽,我这个姨母算得了什么?”

小梅笑笑说道:“姨母!你是不同的!”

薛夫人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我不同吗?有多大的不同?是因为我曾经在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们母女这件事吗?我不觉得那是什么大恩惠,我所受的庭训、师训告诉我,姊妹手足,血肉一体。如果我姊姊有困难,我都视若无睹,我还能算是个头圆趾方的人吗?即使姊姊骂了我,打了我,她仍然是我姊姊,因为无论怎么样整化,改变不了我们手足之情。”

她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再拿你说吧!你是我姊姊的女儿,无论怎么变化,也改变不了我们之间关系。因此,我对你们母女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本分,不能把它看作是恩惠。如果说,因为我对你好,你就尊敬我为姨母;如果我对你不好,你就将姨母当做敌人仇人,那我们人跟禽兽有多少分别?”

薛夫人沉重的说下去:“小梅!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因为你的生命躯体,都是父母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父母?当你把亲生之父,称作是剑神,称做是赵某,请问你,身从何处来?让我说些老词吧!乌鸦还能反哺,绵羊还知道跪乳,做人,如果连亲生之父母不相认,反而要将他解送给别人作为自己争取名利的台阶,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吗!”

薛夫人又转向何冷梅说道:“不错!赵雨昂是对不起你们母女,他的固执,他的自私,造成你们母女二十年的悲惨岁月,但是,难道你们一点错误都没有吗?就算是你们没有一点错误,赵雨昂二十年的日子,并不比你们好过,如今的忏悔,更是锥心滴血,杀人不过头落地,够了!难道非要让亲生的父亲,死在自己女儿手里,才能大快人心吗?……”

何冷梅转过脸来,痛苦地叫道:“够了!寄梅!够了!不要再说了。”

薛夫人摇摇头说道:“恨,会使人疯狂,恨,会使人失掉理性。什么时候女儿要来报复父亲,这个世界还成什么?我真想请问:女儿把亲生之父送到京城,斩首示众,你心中的怨气平息了吗?你的心中能获得平安吗?”

“够了!寄梅!我求你!”

“大姊!我无意来责备你,小梅还只是个孩子,她的是非黑白,我们上一辈要负责任,因为你没有教给她爱,才有乐如风后来的趁虚而入,填满了她的心灵。……”

她说到此处,忽然叹了一口气,沉重地摇摇头。

“这些话,我是说得太重了!大姊!刚才我说过,说完这些话,我可能成为小梅心目中的敌人,恐怕以后再让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我说得有过当的言词,我向你、向小梅说声对不起!”

她缓缓地迈出房门,经过小梅姑娘身旁,小梅站在那里木然没有一点表情,目光呆滞,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心比天高、技惊江湖的年轻人。

何冷梅没有转过身来,凄迷地叫道:“寄梅!你要到哪里去?你不留下来照顾海虎儿吗?”

薛夫人淡淡地说道:“大姊!海虎儿已经过了危险,目前无碍,倒是姊丈赵雨昂一旦上了官道,到了闹区,性命就有失去之虑,我不能不去救他。我也许救不了他,但是,他是我的姊丈,我绝不能束手不管,做人嘛,总得尽心力,落得问心无愧。”

她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接口说道:“寄梅!用不着了!我已经在清凉山脚下,拦住了这辆车,现在,赵雨昂和我站在一起,只是不敢冒失,请问冷梅大姊!还有小梅姑娘!慈航莲舍允许赵雨昂进来吗?”

薛夫人停在房门之外,她没有说话,眼睛停在何冷梅的身上。

何冷梅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睛里迷朦着泪光,她的眼睛落在小梅身上。

小梅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没有任何反应。

整个房间像是被冰冻凝住了。

突然,小梅姑娘一甩头,一声尖叫,人向外面冲出去,何冷梅不觉也随着走出来,她和薛夫人刚刚跨过神堂,落脚青石铺砌的天井,就听到小梅撕人心肝的一声哭叫:“爹!”薛夫人的眼泪顿时有如河堤决口,再也无法矜持。

几乎就在这样的同时,何冷梅翻身倒地,幸好身后有两名婢女紧跟在后,赶紧扶住。

大门口,紫竹箫史在用手绢,擦着眼泪。

薛夫人悄悄地绕到大门口,和紫竹箫史相互对视一眼,飘然而去。

赵雨昂搂住小梅姑娘的头,任凭自己的泪水流得满面,口中只是在说着:“小梅!原谅我!原谅我!”

小梅姑娘从赵雨昂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哀哀地叫道:“爹!我真恨你!为什么你到今天才来看我们!”

赵雨昂说道:“小梅!千言万语,爹只有一句话,爹对不起你娘和你!真正对不起!”

小梅挽着赵雨昂手臂,说道:“爹!我们进去吧!去看看可怜的娘亲!”

两人进得门来,迎面看到何冷梅伫立在堂屋的门口,赵雨昂停下脚步,望着她,低声说道:“冷梅!我可以进来吗?”

小梅这时候冲上前去,抱住娘的双腿,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娘!二十年的怨恨,不也就等着这一句话吗?不也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吗?娘!”

何冷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伸出手,挽起小梅,看了赵雨昂一眼,低低地问道:“小梅!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小梅倚在娘的肩上,娇痴地说道:“娘!我方才说的,我恨爹!我真的恨他!恨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让我整整做了二十年没有爹的孩子!”

她说到此处,又娇笑道:“娘!我现在终于有了爹了,我还恨什么呢?”

何冷梅紧紧地搂住小梅,转过身来,缓缓地朝里面走去,她吩咐婢女:“交代厨房,整治几个可口的菜……”

她停了下来,又回转过身,望着赵雨昂,说道:“慈航莲舍不是庵院,但是,内无五尺应门之童,从今天起,这个规矩破了。”她顿了一下,“欢迎你……归来。”

赵雨昂赶紧上前两步,说道:“冷梅!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们母女!”

何冷梅摇摇头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起,是寄梅说的对,真正论是非,我也不见得没有错误。最重要的,分辨出是非之后又如何?倒是小梅……”

她伸手抹去小梅脸上剩下来的泪痕。

“委屈了孩子,最叫人感到可贵的是在爱恨交织的时刻,她选择了亲情,可见得她的本性善良,她接受了你这位几乎算是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不过,我还得感谢寄梅……”她又问道:“寄梅呢?”

这时候就听得大门外有人笑道:“大姊!我在门外不敢进来,方才言语上对你有太多的冒犯,对小梅也有过多的责备,我感到惭愧。”

何冷梅说道:“什么年龄了!还如此的促狭顽皮。快请薛夫人!”

薛夫人笑嘻嘻地和紫竹箫史从门外进来,说道:“大姊!人逢喜事精神爽!姊丈和大姊还有小梅,所以,我也就放肆了。”

她走近何冷梅,认真地说道:“大姊!你们一家团圆,真正出力最大的人,是我师姊……”

紫竹箫史连忙说道:“冷梅大姊!我有一个意见,今天我们在慈航莲舍相聚,对已经过去的事暂时不提可好?要提,留待以后吧!好在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地细叙。”

何冷梅点点头说道:“谢谢你!也谢谢你的意见。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早,我们不妨先以几个小菜,浅酌几杯。就是不谈过去,我也有些事情,要向你们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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