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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龙步云说道:“他如此巨大的财富,是怎么来的?那就是说他是个江洋大盗。在别处抢劫,回到苏州,他又变为富商巨贾,不会武功,以掩人耳目。”

秋眉姑娘泄气地说道:“会这样吗?如此说来他真的会武功了?”

龙步云说道:“会武功是毫无疑问的。另外一种状况,是他在别处犯了大案。改姓易名,在苏州隐藏了躲避官府缉拿!”

秋眉姑娘此刻十分沮丧地说道:“不管他是那一种情况,他身具武功,我这个仇就报不了啦!”

龙步云想了一下说道:“秋眉姑娘!你确定他就是你杀母的仇人?”

秋眉姑娘说道:“龙大哥!你还记得我说的,我娘在自己嚼舌以前,说了唯一的线索,凶手的左耳后有杏子一般大小的紫色肉瘤!”

龙步云问道:“上官文左耳后……?”

秋眉姑娘说道:“与娘说的一般,有一个杏子大小紫色肉瘤,天下不会有如此巧的事,有如此完全相同的人。更重要的,他是个好色之徒,他慕我的美色而来,见面虽然还能保持这里的规矩……。”

龙步云不解问道:“规矩?什么规矩?”

秋眉姑娘说道:“我是清倌人,是不能留宿的。他坐了没多久,就走了,在临走前,他很肯定的说,要在最近用红花大轿娶我回家。”

龙步云有些紧张说道:“你当时怎么说?”

秋眉姑娘说道:“我当时一口答应,因为这正是我所要的。

我不管任何牺牲,名节、贞操、性命都不重要,他娶我回家,新婚之夜我就可以刺死他!”

龙步云连忙说道:“慢来!慢来!这事情太过蹊跷!他才第一次见过你,就要娶你回家,像他这样精明人不会如此鲁莽做事。是不是他认出你和你母亲相似之处?他要……”

秋眉姑娘说道:“他要斩草除根是吗?就算他认出我来,他也不在乎,他有权势,他又有武功、他可以尽情侮辱我、玩弄我,绝不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妓女。”

龙步云想想说道:“说得有理!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急?”

秋眉姑娘说道:“道理也很简单!这里是妓女青楼,任何有钱的大爷都可以来玩我。如果他迟了,让别人捷足先登,那是他不愿意的!”

龙步云至此对秋眉姑娘佩服得心服口服,由衷地说道:“秋眉姑娘!虽然说这是天意,实则一切都是你预料之中,我为姑娘道贺。”

秋眉姑娘叹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龙步云讶然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秋眉姑娘说道:“方才照龙大哥的说法断定上官文身具极高的武功。我到了他家,那里有机会手刃仇人?白白让他糟蹋了身子,岂不是两头落空?”

龙步云想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这件事?如果上官文身具武功,而又识破了秋眉姑娘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让秋眉下手。

他想了一下,立即说道:“秋眉姑娘!请先别急,我倒想起一个办法来了。”

秋眉姑娘闻听之下,转忧为喜说道:“龙大哥!你有什么办法?请快些告诉我!”

龙步云说道:“今晚已经来不及了,明天晚上,我夜探灵岩庄,暗中了解上官文的为人,是不是真的是江洋大盗?他的武功有多高?……”

秋眉姑娘说道:“龙大哥!不管他的武功如何,你千万不可杀他!”

龙步云一听,当时愕住了,脱口问道:“这是为什么?”

秋眉姑娘说道:“我在娘的灵前发过誓,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仇人。如果不幸我失败了!龙大哥……”

她诚恳地望着龙步云,“到那时,请龙大哥代我母女二人报仇,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龙步云点点头道:“我答应你,明天我只去探察了解,绝不动手杀他。不过……”

他很认真地对秋眉姑娘说道:“上官文如果真的是江洋大盗,真的是杀害令堂的仇人,他绝不是一个好惹的脚色。姑娘!你要谨慎。明天晚上如果我回来得早,我还会来向你面告一切。今夜已晚,告辞!”

他站起来就走,秋眉姑娘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说道:“龙大哥!你我萍水相逢,你竟是如此古道热肠!龙大哥!你使我又重新燃起对人生的希望!”

龙步云很诚恳地说道:“姑娘!其实你就是没有遇见我?你也是充满了希望,你应该想到,你以身为饵,在这茫茫人海之中,钓引仇人,是多么渺茫的事。可是你毕竟找到了。可见得老天有眼,明察秋毫,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就是你的希望。至于我……”

他说到此地,顿了一下。“我能遇到姑娘,那算是天意吧!”

秋眉姑娘说道:“即令是天意,我也要谢谢龙大哥。明天我在楼上等你带来好消息。”

龙步云点点头,道声:“再见!”快步走出楼门,一撩身,掠出走廊,像是黑夜里一只大蝙蝠,飞出竹林。

悄悄地回到旅店,东方已露曙光。

他和衣倒在床上,小睡片刻,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梳洗已毕,到昨天吃饭的味雅楼去吃早饭。他那里知道味雅楼除了午晚两餐,是不卖早点的,经过路人的指点,他才知道苏州有茶馆,一天从早到晚,川流不息的客人,吃不尽的精致美点。而且苏州最大的一家茶馆,名叫“吴苑”,茶有名,点心更有名。

这“吴苑”果真是家大茶馆,宽大的门面,一共三进。门前第一进,是敞座,摆满了四方桌子与四条长凳,坐满了短打装扮的人,笑语喧哗,肆无忌惮,大声说话,大碗喝茶,茶是粗茶,点心是粗点心,可以看出那是粗人做活的喝茶的地方。

龙步云一走进“吴苑”就皱了眉头。

他当然不是嫌这里不好,而是坐满了人,而且实在太吵。

他站在那里,也没人理他。伙计提着大茶壶,托着点心,来往经过他身旁,就如同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

他站了半晌,忍不住伸手拦一个提茶壶的伙计问道:“店家!有座吗?”

他这声“店家”可立即掀了他的底。

店伙计笑着问道:“客官是外地来的?”

龙步云点点头。

店伙计说道:“你看到有空座就尽管坐下去,要什么吃的尽管叫,我们这里就这样。”

龙步云“哦”了一声,他想了想,本来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但是,实在生意太好,找不到空座。他对店伙计点点头,说道:“多谢指教!”

他就回身朝外面走去。

就在他这样一转身迈步走不到两步,只听得身后有人发话:“这位兄台请留步。”

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每个字都很清楚地听在耳里。

龙步云当时心里一惊,因为他是行家,他是知道这是有深厚武功的人,用内功逼着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被喧哗的杂音所乱,可以很清楚地送到所要送到的人耳朵里。

没有深厚的内力,是没办法做到这种地步。在武林中相传有一种更高的内功,可以把自己很轻微的声音,传到很远,而声音不散,这种功夫名叫“传音人密”。

龙步云很自然地回过身来,只见身后不远站着一位中年人,紫绸对襟背心,罩着一件宝蓝色的绸长衫,背心小口袋外面还挂了一条银色的链子。这是苏州标准生意买卖人的穿着。

这人一直含着微笑望着龙步云。

龙步云点点头问道:“尊驾是跟我说话吗?”

那人微笑依然,轻声细语地说道:“我看兄台是外地来的,来到吴苑竟然没有地方可坐,显然是我们苏州的店伙计没有眼光,没有能够好好地招待客人。”

龙步云反问道:“尊驾是这里的掌柜的?”

那人愈发地笑容可掬,说道:“和兄台一样,只是这里的客人,不过跟兄台不同的,我是这里的老客人。”

他一侧身,伸手一摆,道声:“兄台请!”

龙步云觉得很怪,心想:“我没有地方吃点心,与你有什么相干?是不是每一位苏州人都是这样好客?”

他本来有些迟疑。可是,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正好与对方眼光碰个正着。那一闪而过的眼神,让龙步云心里一动,从对方眼光看来,他分明是一位身具武功的高人。

龙步云这时也微笑点点头说道:“多谢!”

也不多说,就随在那人身后,穿过人声嘈杂的前堂。

推开两扇雕花格子大门,穿过一处花木扶疏的小庭院,将那喧哗吵闹的声音,抛离远去,让人感觉到清静不少。

那人指着两边一间一间花格子门隔成的房间,说道:“这里是龙州读书的士人,正派的生意人,他们喝茶吃点心的地方。前面……”

他回身指着大门以后。“是贩夫走卒、推车卖浆者之流喝茶的地方,兄台怎么可以坐得下?”

那人说着话,并没有停下来,一直向前走去。沿途包厢都有人,轻声笑语,偶有吟哦之声,果然与前面那样的喧哗,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个“吴苑”到底有多深?随着那人走过二十几座包厢,又是一道门,推开以后,又是一处庭院、玲珑假山,此时竟有荷叶田田,不是荷花当令的季节啊!四周种植着各色花卉,香气阵阵而来,令人顿时神清气爽。

穿过庭院,有一位店伙汁,穿得干干净净的站在那里冲着那人一欠身。说道:“田爷!今天有客人!”

那人没有理会,店伙计赶紧让开右手的珠帘,肃客入座。

这是一个精致而典雅的房间,一张四喜桌子,四张靠背椅子,沿墙一溜八张椅子,每两张中间,放置着一张茶几。靠里面有一个卧榻,榻上有短脚茶几。这些家具都是紫檀木做的,沉重厚实,油光木抹,点尘不沾。靠窗临池,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瓶,里面斜斜地插了三五枝含苞欲放的荷花,一股清香,令人舒畅!那人肃客上座,自己在主位相陪。

龙步云问道:“这里也是吴苑茶馆吗?”

那人笑笑说道:“吴苑共分为三进,前面两进兄台已经看过了,这里是第三进。这里……”

他笑笑说道:“比较清静,茶和点心都是吴苑最好的,还有就是有四时八节不同的花卉,苏州人对于莳花种草,修葺庭园,是情有独钟的。”

这人说话斯文典雅,和蔼可亲。龙步云纳闷:“分明是一位身具武功的人,却又如此温文儒雅,也不像是生意人,他究竟是谁?”

这时候店伙计已经沏茶、上点心,单看那洁白如玉的器皿,让人看了就舒服。

四色点心,热气腾腾,龙步云别说是吃,连看也没有见过。

那人为龙步云斟上茶,微带绿色的茶水,倒在茶盅里,飘起一股清香。

那人放下茶壶,自我介绍说道:“在下田在农,是本地人氏。

请问兄台……”

龙步云说道:“在下龙步云,是来自北边儿龙家寨的人,路过贵地,与田兄萍水相逢,就要如此叨扰。真是让人不安!”

田在农哈哈笑道:“方才我已经说过,看到龙兄站在前面连个座位都没有,真不是苏州人待客之道,所以邀请龙兄到此小聚,说实话,也冒昧得很!”

龙步云不相信是这样,就为这个,就邀一个陌生人共饮?那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正是龙步云所等待的答案。

两人在扯着淡话,喝着香茗,吃着美点,打着哈哈。

田在农停下茶盅,问道:“龙兄到敝地苏州是有要事?或者只是路过此间?”

龙步云淡淡地说道:“只是路过。”

田在农啊了一声说道:“龙兄!既然是路过,我们总算是有缘,何不在苏州多停留几天,让小弟稍尽地主之谊?”

龙步云连忙说道:“萍水相逢,就要如此叨扰,已经令我不安,田兄的美意心领了。”

田在农微微笑道:“龙兄既然不肯赏光,小弟也不能勉强,但不知龙兄何时启程,小弟应该相送才是。”

龙步云一听,心里已经十分明白了。

不用说,田在农请他喝茶,不是什么好意,他是盯住了龙步云。道理很明白:“你要在苏州,就要受我的监视;你要离开,我就眼看你离开苏州为止。”

但是让龙步云不明白的是:田在农是何方人物?他为什么要盯上龙步云?田在农当然不是主子,至多是一名厉害的爪牙,那么主使人又是谁?这还有一个主要的问题,是针对龙步云一个人而来的?还是每一位来苏州被认定是眼生的人都要如此盯住呢?龙步云心里这一连串的疑问,使他立即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龙步云很自然地笑了笑说道:“田兄!你的盛情我心领了。

我什么时候离开苏州,目前还没有决定,至于田兄相送,越发地不敢当。”

他说完话站起来,说道:“今天叨扰到此为止,只可惜小弟身在客边,没办法回请,我们后会有期吧!”

他拱拱手,就要离去。

田在农忽然说道:“龙兄……既然你并不急于离开苏州,小弟想为你引见一位人物。”

龙步云心里一动,脱口问道:“是谁?”

田在农很沉稳地说道:“灵岩山庄庄主上官文。”

龙步云心里一动,但是他立即表现得若无其事,淡淡地说道:“请原谅我孤陋寡闻,这位上官庄主是做什么的?”

田在农微笑说道:“上官庄主是一位非常好客的主人,家中广有钱财,为人四海,喜欢结交朋友,尤其喜欢结识像龙兄这样的朋友。”

龙步云诧异地问道:“为什么?我和上官庄主是素昧平生,和田兄也是第一次见面,何况……”

田在农连忙说道:“龙兄!你会错意了!我们直话直说吧!这位上官庄主生平就喜欢结交武功高强的武林人士,就像龙兄这等高人,最是上官庄主所仰慕的。”

龙步云问道:“上官庄主也是江湖道上的吗?”

田在农回答得很快说道:“不是。他只是尊敬武林人士。”

龙步云“啊”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这倒是很少见到的。”

田在农没理会,只是追问一句:“龙兄是否赏光?”

龙步云忽然问道:“田兄!你这样邀我,能代上官庄主作得了主吗?”

田在农哈哈笑道:“不瞒龙兄说,小弟正是灵岩庄上官庄主跟前的一名幕宾。”

龙步云问道:“什么叫幕宾?”

田在农说道:“这么说吧!我是上官庄主身边的人,今天我是奉了庄主的口谕,要我前来邀请龙兄到灵岩庄盘桓数日,务请龙兄赏光!”

龙步云心里有数了。

看似萍水相逢,实则一切都在上官文的掌握之中。只是他想不通,上官文为什么要找上他?实在想不出破绽。

但是,他的心里一动,暗叫一声“糟了”!那只有一种情况是如此:上官文已经发现秋眉姑娘真正的身份,所以,昨天是他第一次到怡红院去打茶围,就明确表示“要用大红花轿将秋眉姑娘抬回去!”

这是上官文将计就计、顺风吹火的做法,一旦秋眉姑娘被抬到灵岩庄,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凭宰割,逃不出他的掌心。

既可以玷污秋眉姑娘的身体,又可以斩草除根。

换句话说,在秋眉姑娘没有抬过来以前,已经在上官文的监视之中。昨天夜探翠楼的事,必定被上官文发现了,所以才有今日吴苑邂逅田在农的安排。

龙步云心里如此闪电一转,当下立即决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去看看上官文这位厉害的人物,到底有什么花招?田在农笑笑问道:“龙兄思考这么久,有什么疑虑之处吗?”

龙步云说道:“疑虑倒是没有,只是我在想,我与上官庄主素昧平生,这样去会见他,是不是太冒昧?”

田在农呵呵笑道:“龙兄!请你不要忘了,你是受上官庄主邀请前往灵岩庄作客的,说冒昧的应该是我们才是。”

龙步云说道:“这么说我是盛情难却了!”

田在农笑道:“到底还是龙兄干脆!那就请吧!”

二人走出吴苑,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龙步云好眼熟,就是昨天上官文在怡红院门前乘座的那辆,驾车的人也是同一个人,精壮魁武,面无表情。

田在农让龙步云先登车,他自己向驾车的说了一句:“回庄!”随即也上车,马车就轻快地跑起来。

苏州街道多为石块拼砌的,马车走在街上,蹄声得得,十分有情调。

出城,马车直奔乡间,绕过灵岩山,绕过虎邱,岔进一条田间小路,正好只能容一辆马车行走。

走过阡陌稻田,眼前有一丛树林,是种植浓密的黑松。穿过森林,眼前是一条很宽的青石板路。路的两侧,种植着丹枫,现在不是枫红时节,否则,这一路又直、又平、又宽的石板路,真是美极了。就是目前如此绿荫如盖,也是十分动人。

马车戛然而停,前面有一座高大的牌楼,檐牙高啄,屋角飞龙,十分气派。

田在农请龙步云下车。

龙步云抬头一看,大牌楼正中四个飞金大字:露岩山庄。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笔力刚健,写得极好。

穿过大牌楼,是一处极为平坦的广场,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草,是经过打压过的,非常的坚硬。如果灵岩山庄是一处农家,这是最好的晒谷场,可惜不是,这样的大广场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在广场的四周,密植着翠竹,正好像是一堵围墙,将广场里的一切,遮盖得十分严密,外面的人如果想看广场上的动静,十分困难。

越过广场,才是真正的大门。

穿堂入室,来到第三进一处堂屋坐下。

有人奉茶,田在农陪话说道:“龙兄!对不起!请稍坐,我去请我们庄主出来与你相见。”

龙步云笑笑说道:“田兄尽管请便。”

田在农离去后,龙步云仔细地观察这里的一切。

堂屋里布置得十分讲究,当得上是富丽堂皇。单看堂屋里地上铺的地毡来看,在当时是极少人家如此奢侈,对龙步云来说,更是平生所仅见。

摆在堂屋右侧一架落地的大自鸣钟,晃动的钟摆,精致的雕刻,也是龙步云所未曾见过的。

堂屋当中挂的不是手绘的中堂,而是一幅刺绣的鱼篮观音像,绣工极为精致,将观音跣足换发,手挽鱼篮的呈像,绣得栩栩如生。

从整个堂屋摆饰来看,豪华富丽,还带有几分洋气。

再看侍立在门旁的小童,满脸稚气。

这里的一切,看不出有一丝江湖人家的气氛。

龙步云心里默默在想:“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而冯秋眉的认定也没有错,这上官文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将自己掩盖这样的好,不露一点破绽。不知道他的武功是不是跟他的心机一样的高明!”

龙步云正在默想,突然“当”地一声,仿佛是大铜锣一般,吓了他一跳。

原来是那大自鸣钟敲出来的声音,一连敲了十一下。

钟声刚停,从后面屏风后,走出来两个人,前面的正是上官文。

一那天因为相隔得很远,没有看得很清楚。

这会儿看得仔细:白净脸膛,两道剑眉,一双星眼,没有留须,嘴角微微上翘,似乎随时都带着三分笑容。新剃的头,油松大辫子夹着黑色的丝线,又长又重地拖在身后。

蓝色的坎肩,浅蓝色的长衫,十分潇洒,是一位俊俏人物,虽然已经是中年人,但是仍然给人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这位上官庄主极易给人好印象,加上他又是如此有钱,难怪在当地人缘是如此的好。

不过,龙步云看到以后,第一个印象便是上官文的眼睛太过灵活,黑白分明,眼角带笑,这是一般人所说的桃花眼,这种眼睛的人十之八九是色中魔王。

上官文含笑抱拳说道:“不知龙兄莅临敝庄,失迎!”

龙步云也抱拳说道:“田兄一再相邀,实在是来得冒昧。”

上官文肃客坐下以后,笑问田在农说道:“龙兄真是人中之龙,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在农兄!你今天为灵岩庄请得一位难得的贵宾。”

田在农很恭谨地说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这两句话让龙步云听得很刺耳,这“属下”的称呼,根本不是做生意人的说法,纵使是做为上官文的幕宾,也不致如此。

“奉命行事”无疑是说得更清楚,上官文早就盯上了龙步云。

上官文却面不改色,哈哈一笑说道:“龙兄!说来也很奇怪,这一生最钦佩的就是身具武功的高人,所以,凡是我灵岩庄做幕宾的人,有一个特别任务,没有事就到苏州城内城外。茶楼酒肆,去访寻路过苏州的武林高人,邀请到灵岩庄来作客,稍尽苏州人的地主之谊。”

龙步云啊了一声,心想:“江湖上好客的主人,不是没有,但是,一个表面上是生意人却是如此好客,倒是少见。”

他不禁问道:“敢问上官庄主,贵庄有多少幕宾?”

上官文哈哈笑道:“灵岩庄有几亩薄田,朋友们看得起我上官文,蒙他们不弃,喜欢在灵岩庄盘桓,长久以来,担任幕宾的约有百余人。”

换句话说,苏州城里城外,每天有百余人在茶楼酒肆放出去的眼线!这到底是为什么?龙步云没说什么,可是上官文接着说道:“现在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请龙兄随便用一餐便饭,恕我不能作陪,晚上,我再盛宴相迎,并且介绍几位朋友与龙兄见面。”

他说完话,站起来拱拱手,便离开堂屋。

剩下来田在农就请龙步云到隔壁用餐。

龙步云本来是要离去的,但是,他又想到自己本来就要在今夜探视灵岩庄,现在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田在农送走上官文回到堂屋时,对龙步云拱手道歉道:“对不起啊!敝庄主中午另外有约,不能前来相陪,务请龙兄原谅。”

龙步云笑笑说道:“我本来就来得鲁莽,上官庄主不以我冒昧前来见责,田兄就不必客气了。”

田在农笑道:“说来说去都是客套,请吧!龙兄!”

他引导龙步云到另一处较小的屋里,那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无论是碗箸和菜肴,看上去都是十分精致。

田在农对坐相陪,这一顿饭吃得很快,田在农的态度显然就没有在“吴苑”初见面时那样的热络。

这种冷热的感受,龙步云最为真切。截至目前为止,龙步云至少已经确定了以下的几点:

第一、上官文会武功,而且武功很高。

第二、上官文蓄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客在灵岩山庄。

第三、上官文确定有八成以上就是奸杀冯秋眉母亲的人。

第四、上官文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冯秋眉的真正身份,当然还可能并不了解秋眉的真正用心。

第五、上官文是个不好惹的恶魔。他要劝秋眉不要坚持非要亲手报仇不可,那是非常渺茫而且成功机率不高的冒险!根据以上的判断与了解,龙步云决定在天黑以后,必须赶回苏州,再以嫖客的身份,到怡红院和秋眉姑娘见面,告知她一切。因为如果再深夜前往,难保上官文派往盯踪的人不会动手,一旦真的动手,事情就难办了!二人匆匆用过午饭以后,田在农带着歉意对龙步云说道:“龙兄!按照灵岩庄的规矩,新到的客人应该由我相陪,到灵岩庄到处走走。不过不巧的是,今天灵岩庄里有喜事,大家都忙,抽不出空来相陪,请龙兄就在隔壁小憩,回头我再来相请。”

隔壁是一间卧室,明窗几净,看来十分舒适。

田在农再次致歉以后,将门带上离去。

龙步云坐在榻上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上官文发现了我夜探翠楼,他到底要对我怎么样呢?”

想想大概到了晚餐时,就会知道了。

既然如此,索性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准备迎接不可预期的情况。

龙步云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时,窗外已经是黄昏。

他这里一起身,立即就有一个小童送来洗漱口水。龙步云这时候听到外面有鼓乐之声,随意问道:“小兄弟!你们庄上有喜事啊!”

小童笑吟吟地说道:“今天是庄主新婚大喜的日期。”

龙步云一惊立即问道:“难道你们庄主至今还未娶亲吗?”

这时候门前有人说道:“像庄主这样的人娶个三妻四妾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今天只是他纳第三个小妾罢了!”

田在农说着话,笑嘻嘻地走进来。

龙步云一见便说道:“田兄!原来你说的喜事,就是上官庄主自己纳妾。”

田在农笑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大家趁机会热热闹闹一番罢了。真正说来,算不得庄主纳妾,而是做一件好事。”

龙步云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在农笑道:“拿大把银子为一个堕入烟花的妓女赎身,然后纳她为妾,让她从良,这岂不是一件好事么?”

龙步云一时还没有会过意来。

田在农微笑说道:“龙兄!你想不想知道这位幸运的妓女是叫什么名字吗?”

这话问得太不像话。“你上官文赎娼从良,与我龙步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问我知不知道这妓女是谁?”

这样离谱一问,龙步云忽然心里为之一震,闪电一转:“莫非……?”

龙步云立即脱口问道:“田兄!这位……姑娘……”

田在农哈哈笑道:“这个幸运的妓女,就是怡红院的清倌人秋眉姑娘。怎么样,龙兄认识吗?”

不用说,龙步云此刻已经全部明白。上官文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对于秋眉姑娘的事。他是早已知道,因此,对于龙步云夜会秋眉姑娘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不过,还是让人不能了解的,上官文对于秋眉姑娘和他之间所说的事,究竟知道多少?龙步云此刻心里有了打算,一点也不动声色,没有一点惊讶,倒是表现出一种欣然之意地说道:“好啊!秋眉姑娘是一位好姑娘,应该有好的归宿!她能被上官庄主赎身从良,那是她天大的福气。”

田在农望着他,带着一份不信问道:“龙兄!你一点也不惊讶吗?譬如说,你跟秋眉姑娘有一段感情啊!”

龙步云正色说道:“田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在农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龙老哥外表看起来忠厚朴实,骨子里是风流倜傥,你不但去怡红院去打茶围……”

龙步云说道:“田兄!你是怎么知道我去打茶围?再说,到妓院去打茶围,花的是我自己的银子,这干你老兄什么事?灵岩山庄不是我要来的,是你再三邀请,我才来的。没想到来这里,素以好客闻名的上官庄主,竟是如此待客?对不起!告辞!”

他站起来就走。

田在农伸手拦住笑道:“龙兄!何必动气?你要走也无妨,至少也要等我把你方才问的两个问题说明白。”

龙步云站在那里,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因为他此刻心里惦记着秋眉姑娘。他觉得应该将这里的情形,告诉秋眉姑娘,让她知道上官文已经掌握住全盘情况,她报仇的计划必须修改,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一点也没有改变说话语气,很硬的说道:“你说!”

田在农说道:“我们是怎么知道你去打茶围?龙老哥!说句难听的话,在苏州城里你老哥所做的任何事,瞒不了我们的。”

龙步云“啊”了一声说道:“灵岩山庄原来是个黑道上的舵把子?眼线布得多,专门打听别人的消息?你们上官庄主假装成一个大财主,装得真像啊!”

田在农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仍然说道:“你打茶围没关系,不该仗着一锭金子强要跟秋眉姑娘打茶围。尤其你不应该深夜到秋眉姑娘楼上去……”

龙步云说道:“不错!我是夜探翠楼,那是我私人的事。与你们灵岩庄有什么关系?况且,我到翠楼,什么也没有做,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我和秋眉姑娘是清清白白的!”

田在农呵呵笑道:“如果你做了什么,龙老哥!恐怕你就没有办法坐在这里了!因为,秋眉姑娘是我们庄主早就看上的人,还能让你这种人妄想染指?”

龙步云恍然说道:“原来才等不及今天就要为秋眉姑娘赎身?”

田在农呵呵笑道:“你知道了就好!龙老哥!算你运气好,我们庄主今天心情也很好。所以,你才有活命的机会。乖乖地待在这里,过了今天晚上。明天会让你走!”

他说完话就大步走出房去,随手就带上了门。

龙步云一想:这上官文纯粹是为贪图秋眉姑娘的美色,并不知秋眉姑娘的身世,而且又为了保持他上官庄主在地方上的人望,既不愿用强,也没有用江湖上黑道采花的手段,在他认为反正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乐得正正当当地为秋眉姑娘赎身从良。

至于对龙步云,纯粹是一种醋劲的报复。

虽然如此,龙步云还是要立即赶回苏州,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秋眉姑娘知道,如果用她的方式报仇,是不可行的。

他急忙伸手一拉房门,门已经上了锁。

再去推窗户,也在外面扣上了。

仔细一看,这门窗都是熟铁打造的,这间房事实上就是一间牢不可破的牢房。

龙步云当时忍不住一声冷笑,自语道:“上官文!你也太小觑我了。这样的门窗就能困住我吗?”

他伸手抓住窗子,正待用手推开。

但是,他心里忽然转动,想道:“我何必这时候出去呢?即使我人赶到苏州,秋眉姑娘正是准备上轿,当然不会再接客,我要进去和她相见,只有使用硬进,那岂不是乱了计划?我何妨就在这里等,等到夜晚,上官文洞房花烛夜,得意洋洋的时刻,当众揭穿他伪善的假面目!”

心意已定,他索性躺在地上,好好地休息一阵。

没多久,门外有人,门上有一道小的活门,有人在外面探望了一下。

只听得有人笑道:“庄主也太小心了,这种货色还有什么顾虑的,太高估了!”

听声音是田在农在说话。

龙步云理也懒得理他,仍然闭着眼睛在假寐。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着门,咚咚直响,并且叫道:“姓龙的!起来!起来!庄主爷今天大喜,也让你喝一杯喜酒。”

从门洞里递进来一个盘子,里面有四只碗外带一把酒壶。

龙步云想想,吃饱了好办事。

起身接过托盘,并且说了一声:“谢了!”

这一声“谢”,引来外面一阵大笑,那是田在农的卑视之笑,一路打着哈哈走远。

龙步云借着窗外的灯光,看到四只碗、盛着一只整鸡的汤、一只红烧的蹄膀、半只鹅、五个大馒头。苏州人不吃馒头的,这似乎是特地为龙步云做的,或者上官文根本就是北方大盗爱吃馒头。

龙步云估量这食物里不会下毒。

因为在上官文的眼里,龙步云根本不是敌人,也不是对手,根本用不着使这种手段来对付他。

于是他撇开酒不喝,放开心怀大吃一顿,一阵风卷残云,将一只蹄膀吃得精光,半只烧鹅吃得只剩下骨架子,一碗鸡汤喝得一滴不剩,馒头吃了两个。

吃得十分饱,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养神。

不多一会,只听得外面锣鼓喧天,细吹细打,鞭炮响个不停。

看样子上官文还真的是喜欢上了秋眉姑娘,没有把她当作妓女从良,一乘青布小轿抬进侧门收房算了。甚至于没有把秋眉姑娘是当作纳妾。

这正是上官文会伪装做好人的地方,他连纳妾都要人知道他是赎妓从良,是做善事。

一阵热闹过去以后,龙步云想道:“是时候了!”

他静心听了一下门外,没有一点声音,根本没有人在看管他。

他将包裹掖在腰间,绑得妥当。将宝剑斜绑在背上。

双后捏住铁窗,只一用力,铁格子的窗子,拉开了一个洞。

龙步云双手一伸,一溜身,落在窗外,连一丝声息俱无。

他很仔细,再将铁窗复原。

一纵身,飞上屋顶,贴着屋瓦,向四面看去,灵岩山庄占地很广,到处都有架高的风灯当作路灯,将道路照得通明。但是因为道路两旁都种植着树,浓密的枝叶,遮去不少灯光。

有一处的房屋特别高,灯火特别明亮,也可以听到人声笑语,想必那正是大厅堂,正在宴请宾客。

龙步云心里一盘算,掩身飘落,贴着墙壁一溜疾奔。

快要到大厅堂时,他才知道是他多虑,沿途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守衙的人。

上官文能在苏州城里城外,布满眼线,却在灵岩山庄,尤其是喜事期间,居然没有人警戒,不是他太托大,而是他相信黑白两道,断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前来找碴!龙步云伏身在大厅堂对面大树上,朝厅堂一看,筵开二十几桌,看上去包括官府在内,苏州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到了。可见得上官文平日人际之间,下的工夫真有效。

他想这时候下去露面,揭穿他的真面目,但是,总得先把秋眉姑娘的下落找到,才能让人放心。

但是,到那里去找秋眉姑娘?一时间要找到今天的洞房,在偌大的灵岩山庄,就是在白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很快的能找到秋眉姑娘,岂不是误了这边的事?龙步云这样一犹豫,这时候大厅堂里起了鼎沸的人声,只见一位身穿红色袄裙的美人,在众人众星拱月之下,出现在酒宴之前。

这位红衣丽人正是秋眉姑娘。

龙步云集中注意力,在人声喧哗之中,可以听得出上官文所说的一句话:“小妾特来向各位嘉宾敬酒!”

让自己的爱妾以新嫁娘的身份出面敬酒,这还是对秋眉姑娘的一种轻视。

龙步云正在着急又气愤,只见秋眉姑娘敬过一巡酒之后,又在众婆子侍女簇拥之下,离开了大厅堂。

这时机不可失,龙步云从树上飞身而下,在暗中紧跟着后面,几个转弯,已经到达新房。

新房很宽大,陈设布置,金碧辉煌。

一方面表示上官文有钱,另一方面说明上官文真的很宠爱秋眉姑娘。如果他是一个采花大盗,什么样的美色他没见过?为什么对秋眉姑娘如此情有独钟?固然秋眉姑娘是绝色丽人,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秋眉姑娘坐在床沿上,门旁有两个婆子、桌边有两个丫鬟在伺候着。

姑娘的心情,此刻是凌乱的。

牺牲自己的贞操,她早有了心里准备。

但是,如果牺牲了贞操以后,却不能一了报雪母仇的心愿,那岂不是两头损失吗?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暗中摸摸紧紧绑在裤腰带上那柄匕首,可怜秋眉姑娘自幼连鸡也不曾杀过一只,如今竟要准备杀人,这种情绪是十分复杂的。

她在默默地祈祷着:“娘啊!求你在天之灵,帮助我!让我有勇气,拿尖刀戳进凶手的心脏!”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床后传来极轻微,但是,却是听得很清楚:“秋眉姑娘!”

秋眉一怔,心都几乎跳出口来。紧接着那声音又说:“秋眉姑娘不要惊慌,我是龙步云,现正在床后,请将婆子丫鬟遣出去,我有话要跟你说,要快!”

床后,是放马桶的地方,隔着锦帐,挂着珠帘,不要说藏身一人,就是藏上三个五个也没问题。

秋眉姑娘定了定神,说道:“你们都出去!替我掩上门,我要方便。”

好极了!秋眉这声“方便”真是神来之笔,新娘子要上净桶,下人总得要离开吧!丫鬟婆子悄悄离去,房门掩上。

秋眉起身来到后面,果然,龙步云站在那里。姑娘一见,仿佛是在大海漂流中遇见了一叶扁舟,又像是彷徨绝望时,看见了亲人,她毫无顾忌地扑进龙步云怀里,刚要叫:“龙大哥!”立即被龙步云用手指掩住。

龙步云悄声说道:“秋眉姑娘!此地危机四伏,我不可久留,我是特地来告诉你……”

秋眉抢着低声说道:“龙大哥!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

龙步云止住她说下去。“一切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我来告诉你,安心地在这里等,上官文有九成九是害你母亲的仇人,我去厅堂揭穿他的真面目……”

秋眉急道:“龙大哥!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上官文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但是,请你务必将他的命留给我,因为……”

龙步云说道:“我知道,因为你要亲手杀死仇人!放心!我会为你留着的,小心珍重!再见!”

秋眉轻声叫道:“龙大哥!”

龙步云已经掩身到了窗口,回头一望。

秋眉说道:“要小心啊!”

龙步云点点头,只见他一抬手,新房里两盏明亮的大挂灯,顿时熄灭。

秋眉姑娘叫道:“来人啊!怎么灯灭了!”

婆子一听新房里灯灭了,那还得了,新婚大喜之夜,要讨个喜兆啊!匆匆忙忙拿着火种,笨手笨脚,将两盏灯点亮之后,房里早已没有了龙步云的踪影!厅堂里正是热闹非凡。首先站起来的是苏州府的参将,三品武官,知府没来,他的官位最高。

他站起来擎着酒杯,说道:“众家亲友!我们大家再敬上官庄主一杯酒,就告辞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大家一起斗,上官文又干了三大杯。

酒一入肚,本性显露分明,忘记平日身为灵岩山庄庄主那种稳重斯文的样子。只见他掳起袖子,口沫横飞地嚷道:“那一天不是春宵?不在乎今天,各位不要走,我们今天不醉无归!”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这时候田在农走到近前,贴近上官文耳畔低声说道:“庄主!收敛!收敛!你为什么不到洞房去取乐去呢?”

上官文果然是位人物,在兴奋时刻,他还是能及时冷静下来。

他摇摇头,这才放下酒杯,拍拍两下手掌,让大家静下来以后,他才说道:“各位的隆情厚谊,改日再请各位来小庄相聚。今天就……”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大厅堂门外有人朗声说道:“上官庄主!我还没敬酒,怎么就要散席?这样对老朋友也未免太不讲交情,太不给面子了吧!”

说话声音十分宏亮。整个大厅堂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的眼光都向门外瞧去。

只见这位大汉子,长眉大眼,英气勃勃,一身蓝衣短装,腰缠布囊,背插宝剑,他的到来与这衣冠楚楚的场面,完全不调和。

上官文急忙抬头望着田在农,那意思是说:“怎么会是他?不是让你将他关起来的嘛!如何到此来的?”

田在农领会上官庄主的意思,他立即对门口那些奴仆一递眼色,不用说话,就是要轰出去!奴仆们拥上拉住龙步云的手臂,准备拎起来向外扔。

龙步云笑道:“上官庄主怎么这样对待昔日的好友,一点也不顾江湖上的道义,这样的话传出去,对上官庄主的名声有损!”

这一句“不顾江湖道义”可让上官文脸上变了色。一个苏州城的大富商,谈什么“江湖道义”?田在农这时按捺不住了,喝道:“派人来把他给轰出去,这人是个疯子!”

一声么喝,立刻过来八个人权脖了的、提腿的,全都使上劲儿,要把龙步云几乎给劈了呢!突然,不知怎的,这八个人像是喝醉酒似的,脚下跄踉、跌跌撞撞,倒向四边。

龙步云笑嘻嘻地说道:“上官庄主!人家都只知道你是一位富商。却没有料到你的庄上还豢养着这么多打手!不过下次再要养打手时,要挑一些高明的,像这样三脚猫的把式,是保护不了灵岩庄的!”

这种场面太过突然,在座的富商巨贾固然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就是苏州府的参将、游击、把总这些武官,也被这情形一时怔住了。

上官文知道这种场面如果不能立即控制,灵岩山庄今天要出大乱子。

但是,上官文目前还不能亲自出马,当然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拚掉这些年来在苏州创下的基业,也要拚一下。

这时候他只有望着田在农。

田在农第一个反应便是向厅堂外几个高手亲信递上眼色。

他自己打着哈哈,大步走过来,冲着龙步云一笑,拱拱手说道:“这位兄台好身手,不过,再好的身手在灵岩庄没有用,因为灵岩庄是平常人的住宅,没有武林人士。方才那几个粗仆。当然经不起尊驾一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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