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滋味在心头。
适才还笑靥迎人的小倩,此刻回过头来,顿又一脸幽然之色。
幽幽看了顾小宝一眼,道:“好啦!总算骗过了娘。你放心,我也不会同你去秦岭,等你走后,我也出去逛逛,两个月以后再回来,娘那时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立刻找到你。”
此刻顾小宝被她感动得反而不想走了,突然将小倩拥入怀里,道:“小倩,你这般多情相待,叫我怎么忍心走啊!”
小倩抬起头来,幽幽叹口气,道:“你要是记得我,难道不会回来么?今生今世,我总等着你就是。”
温存中,门外进来两个女婢,手中捧了托盘,见此情景,伸了一下舌头准备退出去,小倩推开顾小宝,竟然毫不顾忌,道:“进都进来了,还不快摆上酒饭。”
两人就在房中对饮,顾小宝想不到小倩的酒量竟然大得惊人,一杯杯直往嘴里槽,虽知她是心中苦煞,借酒浇愁,若无过人酒量,那能支持得住。
二人心中都有万语千言,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顿酒饭,是别宴,是离愁,多少幽怨,多少情怀,全在他们盈盈眉目之间。
等到饭罢,已是天将二鼓。
顾小宝顿感黯然伤别离,但那小倩公主却一反常态,全不像先前那般幽怨,喜孜孜进入玫瑰宫中,出来时已换了一身服装,携着两个包裹。
顾小宝来时,本是身无长物,用不着收拾什么,只是见她也作远行准备,心中有些诧异。
惜别离,时间偏又那么快,窗外的月儿已快到中天。小倩微微含笑催促道:“快走啊!
近三更天了,人家过时不候,别错过这机会啊!”
顾小宝这才知道,自己背着身子看字条时,小倩已悄立在他身后。
自己也是练武之人,且迭逢奇缘,首先是脱骨金丹,再来是神泉冰珠,耳目之聪慧,已非昔日可比,飞花落叶,尚不一定能逃过自己耳目。
但她悄立身后,竟浑然不觉,看来比人家差得实在太远了。
此时心中既便且感,更伤离情,忍不住又握着小倩的手,道:“我去秦岭,你又将何往?可否告知去处,若时间上来得及,必来与你一晤。”
小倩突又皱眉一叹,道:“落花随风,也不知飘飞何处?若你不忘今日之情,可至巫山之阳一访,或可一见,也未可知。”
说时,反手将桌上的包裹递了一个给顾小宝,道:“此去秦岭,尚有千里,‘魔手’柳洪除了化力神功不可轻视外,慎防他那指尖暗藏的赤炼毒液。
许多人不知道,以为他指尖上有独到工夫,指风扫处,中人必死,故以‘魔手’称之,其实他指尖套了小巧指环,中藏赤炼蛇毒。
只要指环一开,毒液随指风射出伤人,我已为你备有专解天下奇毒的‘万度散’,该药配制困难,甚是珍贵,千万别随便送给旁人使用,以免自己需要时,反而没有了。
此外——里面有十五万两银票,这原是你的,只是你输给了三姐,三姐转交给了我,我再还给你。”
顾小宝茫然问道:“我什么时候输过如此巨款给你三姐了?”
小倩一笑道:“就是菜棚的‘福记赌坊’嘛!”
语音一顿,接着又道:“三姐是我娘五个门下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因为人门较晚,所以排三,但她心地最善良,那一场赌,原是我请她安排的,目的在消除你旅途寂寞,却害你输了那么多。
但三姐说,这是你故意撮合她赢钱,你的钱也是故意输的,所以她赢别人的可以,却不能赢你的。”
至此项小宝完全明白了,订酒菜这一切一切,全是小倩一手所包办的,他想说几句感激的话,但小倩又道:“我们能否相见,要看缘份,快走吧!”
翠柏微挥,人已穿窗而出。
顾小宝只得跟纵飞出,随在小倩身后,约有一盏热菜时刻,才到后园门口。
园中古木参天,浓荫匝地,虽是月正中天,那园内情形,却看不十分清楚。
那知行到园门口,小倩突然回身道:“你一个人进园去吧!我若去了,反使筱云那丫头生疑。”
说完,头也不回,身形一晃,便隐入黑暗之处。
顾小宝连相谢的话也未说一句,她竟自走了,不兔怅然若失,望着身影去处出神,那知实听那园墙之下,有人冷哼一声。
蓦地一惊,他以为必然有人现身拦截,那知静待一会,却不见有人出来,只有风在树梢絮絮私语。四周一片岑寂。
他以为自己听觉错误,便向国内走去,只是偌大一座后国,不知道筱云姑娘在何处等待,只好借那浓荫隐身,向前奔去。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突然一亮,原来这后园中,尚有亩许大池塘,池心矗立十座高亭,环池全是参天大树,心想:“我何不到那桥上等候。”
正想纵身扑上那座九曲虹桥,忽觉身后风声飒然,忙问身错掌,绿影一敛,正是那筱云姑娘立于树下。
但筱云姑娘却显得有些儿生气,嘟着小嘴,冷冷的看了顾小宝一眼,并不吭声。
顾小宝忙上前两步,低声道:“姑娘,那灵鹤来了么?”“来啦!”筱云姑娘道:“你不想走,现在还可回去!”顾小宝知道她为何生气,低声道:“姑娘,我们快走吧!离开这里,我再详细告诉你。”
筱云姑娘嘴儿一撇,道:“用不着说!我全都清楚。要不是我家姑娘要我救你,我才不管你的闲事哩!你这个人呀!见异思迁,真有些靠不住。”
顾小宝不便在此分辨,筱云姑娘突又一跺脚道:“还不跟我走,要等人家追来呀?”
一晃身,便向林内奔去。,二人人林偏西,到了一棵大树之下,筱云姑娘一纵身,便上了大树,顾小宝也跟着扑上。
一会儿工夫,天际一点白影,飞掠而至,正是那只巨鹤,鹤儿真也通灵,嗽声敛翼,唰地一声,便停在树上。
筱云姑娘这才微带娇嗔的向顾小宝道:“请吧!先送你到成都,我还得赶回去复命,你若想到秦岭,就得自己去!”
顾小宝一怔,好像受了委屈似的,道:“姑娘为什么不让我同去?”
筱云姑娘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道:“这鹤能乘载咱们二人飞那么远么?”
顾小宝才知道筱云姑娘不是赌气,当下笑道:“那么我到秦岭后,又怎么寻找姑娘呢?”
筱云姑娘眨眨眼,抿嘴笑道:“看你,才几天工夫,我的话全忘了,我不是说过么,我家姑娘住在碧云谷,只要你诚心拜佛,自然有人接引你。”
顾小宝见筱云姑娘恢复常态,才算安了心。筱云姑娘脚尖微一借力,人已冲天而起,轻轻落在鹤背之上,向顾小宝一招手,道:“来啊!”
他轻功已是倍增。猛一长身,竟也像筱云姑娘一样,轻轻飘窜上鹤背。
筱云姑娘笑道:“快坐好啊!用手抓紧鹤颈,别掉下去啦!”
顾小宝第一次乘鹤,不免心中有些紧张,照着筱云姑娘的吩咐做了,筱云姑娘一拍鹤颈,说声:“走!”
灵鹤双翼一展,斜飞而起,渐飞渐高,顾小宝顿觉天风呼号,凉生脚下,但鹤背却十分平稳,只是没有像第一次见时飞得那么高而已,但心中已大是赞叹。
古诗云:“锦城丝管日纷纷,半人江风半人云。”
四川素誉为天府之国,实以成都盆地为其骨干。
成都为古蜀山氏之国,西汉之公孙述及三国时代刘备均建都于此。
昔诸葛武侯云:“益川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故据四川基地,以复兴汉室。
成都别名蓉城,因蜀后主孟貂尝命人遍植术芙蓉,盛花时节,四十里如锦绣。
成都适在四川平原与朗江扇状地缘之中央,为四川之中心,亦对康藏滇黔以及陕甘之交通枢纽。
成都盆地独得灌溉之利,耕田素有“铁板粮”之称。
雨旱必得丰收,人民富户,大都集中于此。
成都颇具故宫规模,俗有九里三分之说,部实际城墙,周围三十二里,有护城河。
城内街道系统,大都成直交之棋盘式,并并有条。
昔人谓:“少城为居住区域,花树荫街。妆楼临水,虽蓬门等户之家,莫不有竹数竿,有溪数目,点缀而有致也。”
市道约四十余方里,古迹遍地都人游赏之盛,甲于全川。
五鼓不到,天尚未明,顾小宝已遥见寒江映月,江面点点渔火,已看到一座城池。
筱云姑娘遥指道:“那儿就是成都了,小心啊!鹤儿要下降了。”
顾小宝忙又抓紧鹤颈,那巨鹤绕城一旋,斜斜的落在城外平地里,顾小宝只得飞身下地。
筱云姑娘身在鹤背,抿嘴一笑,道:“路上小心啊!那血姑和红姑可对你大不满意呢!
说不定会追踪你前来?啊!对了,你还认识一个叫胡若兰的女子是不是?她啊!是‘阎王宅’左宏豢的‘来手’,她对你说的那些,全是瞎掰,以后别那么轻易相信人,还有……
唉!
不说啦!你看着办吧!你若不来,我们可不等你。”
顾小宝突然问道:“姑娘怎知‘来手’这名词?”
“听你师傅说的啦!”说罢,一拍鹤颈,这次巨鹤一声欢鸣,冲霄飞走,转眼工夫,已消失苍茫碧空。
顾小宝何以会突然问“来手”二字呢?这是有其原因的。
这名字是“千门”的术语,只有千门中人才听得懂,筱云姑娘既非千门中人,自然不懂得千门事,何况是千门暗语。
“来手”有“新来”、“旧来”和“黑来”之分。
原来在千门中的老千,以“上人将”与‘“下八将”。上八将是“正、提、民、以、风、火、徐、谣”,这上八将老千之中,除了“火将”不必用“来手’这角色之外,其余各个门将老千,都要依靠“来手”去找“大爷”。
尤其是“提将”和“徐公”两个门将老千,一定要有“来手”才行。
除了以上所谓“上八将”之外,“下八将”中的“撞将”和“流将”对“来手”这角色可有可无。
其余“天、风、种、马、掩、昆”等六个将门老千,亦同样需要“来手”去找“大爷”。
至于“来手”,顾名思义,“新来”就是新做的“来手”,“旧手”亦即做惯了的旧人,但最妙的还是“黑来”。
所谓“黑来”亦即自始至终根本不知道被老千利用做“来手”去骗人,“蒙查查”,一切都蒙在鼓里。
从筱云姑娘语气中,便知她与师傅会晤过,而且老人家很可能还传授了一些“千门”技艺。
他原想跟筱云姑娘多谈几句,她却匆匆走了,顿生寂寞感觉,回想几天来发生的许多事故,恍如南柯一梦!
他走到城墙边,城门尚未开,如果他飞身越墙而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时交五鼓,离开城时刻不远,便在城外找了个地方想息。
成都为数朝建都之所,城内有旧皇城,在城正中心,他没有鲁莽行事,算是他做对了。
时间在寂静中飞逝,一会儿工夫,就听得街上有嚷嚷人声,城门也在人潮乱哄之中开了。
顺着大街向前走去,此时店铺大都开着门,大部分的客栈正热闹哩!
向前不远,忽见一家店门口高挂着“悦来老店”的灯笼,店内灯火通明,店伙计忙上忙下,送走一批一批的轻人。
心想:“何不先找家客栈歇上一会儿,再去赌场走走,看看是否能碰到胡若兰。
当下站在店门口,正要出声喊店家,早有一个店伙计走了过来,哈着腰道:“爷!是不是赶了夜路,想找地方歇歇,小店正好空出来了上房……”
顾小宝被店伙计领入,这真是上房,窗敞空气好,客人虽然刚走不久,可收拾得非常清洁。
伙计善解人意,已觉出顾小宝满意,忙又陪笑道:“爷!您先歇会儿,我这就跟您去拿盥洗水去。”
伙计走后,顾小宝推开后窗,屋后竟是一个小小庭园,秋菊盛开,晨风吹来阵阵花香,顿使神情一爽。
不久一一店伙计送来盥洗水,顾小宝洗去仆仆风尘,伙计只觉眼前一亮,暗喊一声:
“妈呀!怎么会有这俊秀的人儿?”
洗盥完毕,顾小宝着店伙计送些早点来,草草果腹,便开始睡了。
这一睡,睡到正午,用过饭后,交待了伙计几句,将金剑藏于衣襟下,独自出了“悦来客栈”。
顾小宝记得胡若兰说过,她的亲戚住在锦江,而且是“洪门”什么爷。
成都城外风景,首推锦江。
在东门外不远,过长寿桥即抵达。
锦江下游里许,有九眼桥,正名洪济桥,为明代蜀王所建。
此处为二江合流之所,南宋陆游、何耕、游趋园等均由此路过,并都有诗咏,以记其事。
桥南岸有小白塔一座,名回湖塔,原白塔寺已废。
此塔历史上有一段趣闻;塔原建于明万历年间,张献忠陷成都,认此塔有妨风水,令人诉之。不及半,露出古石,上镌文曰:“修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北川,毒气播川东,吹来不用足,一箭贯当胸。”
后,肃亲王进关,兵临成都,张献忠兵败川北,肃王向城楼盲射一箭,张献忠贯胸而死。
虽多系附会之词,但亦有雅趣。
顾小宝稍一打听,果有金石平其人,因对“洪门”并不了解,也不想乱攀帮会之人,故未前往造访。
千门中人想找寻消遣的地方,并不很难,他们有他们特有的触角,顾小宝很快就找到一家类似现代的,非常高贵的私家俱乐部。
华灯初上,顾小宝来到了这家俱乐部,用特定的记号叫开了门,门开了,出现了一个黑衣劲装大汉。
他看了顾小宝一眼,顾小宝又用手划了一个暗号,这才见他将闸门拉开。
人到屋内,是一个布置豪华的客厅,然而,那大汉并没有招呼他坐下,他一边把闸门关上,一边对顾小宝道:“今天用‘李白将进酒’中第七至十句啊!”
通过尽头处,有一个通话孔,顾小宝对着孔低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还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吟声方歇,一幅墙壁随即移开,里面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顾小宝被引入一间贵宾房,只见里面已坐了好几个人,看来全是衣着光鲜的地方给绅名流,这些人正在围着一张圆桌赌梭哈。
他一进人,就有人空出一个座位。原先是五个人,现在加人顾小宝,就变成六个人了。
“梭哈”是所有各种赌博之中最鼓励投机的一种。
入局的人,无论在估计敌情,以及注码的大小分配等等,都需要高度冷静的头脑,胜与负之隔,往往相差只隔一线。
也许因为一上来赢得太容易,也许顾小宝存着轻敌之心,也许是另有用意,所以一口气连输了几手“冤家牌”,顿然由赢家变了大输家。
估计一下,大约输了近五万两。
其实——顾小宝也输得很心服,面前几位该都是大行家,如果通名报姓,必是在“赌国”占有一席地位的角色,因为那几手“冤家牌”做得十分高明。
现在又是一手“冤家牌”。
顾小宝掌握了“阴阳A”,自然不会刚开始就把别人打跑,直到第三张牌派来一张“9”。
其他五家的牌面分别是“10K”、“78”、“Q4”、“23”以及“53”等,自然是最后派得一张“K”的出钱。
那人出了一千两,他是输家之一,所以大家都心中有数,认为他目的是“抢钱”。因为“偷鸡”成功的话,牌风就可能一路顺下去,随时都可能由“大输家”变成“大赢家”。
所以赌“梭哈”有时很邪门。
因此,当时每一家都跟进了。
轮到顾小宝跟进时,他除了跟进外,再加了二千两。
这一招在他来说,算得是“投石问路”。
但有人以为他是“偷鸡”,自然也有人相信他若非“A”
一对,便是“9”一对,所以有人弃牌。
牌面“10K”的一家跟进了。看来他是骑虎难下。
而令人最感到惊奇的,还是坐在顾小宝下首的姓张的,这中年人的牌面只不过“23”
而已,他居然也一再考虑之后也跟进了。
偏偏这家伙刚刚一连两次“偷鸡”,结果都被人捉住了“鸡脚”。
六家最后只剩了三家,于是开始派出第四张牌,“ 10K”
这一家派来一张无关重要的“8”,变成“10K8”,“SK”不连“顺”,一副大污烂的牌。
顾小宝派来一张“9”,明牌是“A99”,自对就是“9”
一对。
下家姓张的“23”之外,加了一张“2”,亦即表面“2”
一对。
照规矩,“9”一对的顾小宝出钱,他估计现在台面上有一万多两,自己又握了“7”、“9”各一对,到目前为止,仍是稳赢局面。
因此一一钱如果出得太多,对手会立即弃牌,他最多只能赢净台面这一万多两而已。
凡是喜欢赌博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贪念,尤其是喜欢赌“梭哈”的人。
拿不到一手好牌的时候,总希望有一手好牌,等到了掌握一手好牌的时候,就自然希望大大的赢一笔。
顾小宝有此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他试出一万两,下家姓张的“232”首先作了一次十分谨慎的考虑。
他的牌面太小了,除非底牌是张“2”,那么就是“三条2”,自然随时跟进,但是,万一底牌是“3”,变了“2”、“3”两对的话,他就不得不小心了。
因为顾小宝随时也拥有两对,那两对:“A’、“9”各一对,那是吃他的“2”、“3”两对稳当当。
不过一一从另一个角度估计,顾小宝到了第三张牌才出钱,随时有“借A偷鸡”的可能,尤其此时他是大输家,正如一般赌徒所谓“博糟”是大有可能的。
当然,顾小宝的牌面“A99",亦随时会有“三条9”的可能格局,所以也难怪连输两次鸡的张先生,这时想了又想,小心谨慎。
最后他不但跟进,还加打了二万两,这一着自然又是“投石问路”的性质。
最低限度表面上,张先生要问一问顾小宝的底牌会不会是“9”。
如果是“三条9”,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反打。否则,底牌可能是“A”、勺”两对,那就后果难料了。
顾小宝并没有反打,只是跟进了二万两。
他果然是“A”、“9”两对,这格局唯有“三条2”才能赢他,何况还有最后一张牌博呢?所以这一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咽不下是咽不下,但也不敢反打。
第五张牌派给顾小宝的又是一张“9”。变成了“9”俘虏。
不知顾小宝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的手突然颤抖,依一般判断,他正是希望派来一张“A’,即使“9”也好,现在果如愿以偿!
而另一家拿“10K8”那位,在第四张牌之后便弃权了。
顾小宝再看看目前他唯一的对手姓张的,他最后一张牌竟然是“2”,不由后心微微一格。
现在顾小宝的牌面是:“A999”。
姓张的牌面则是:“2322”。
顾小宝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底牌,但对方的底牌却不知道,而赌“梭哈”最大的趣味性及刺激性,就在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牌。
照牌例,主动应该在顾小宝,因为他有“四条9”的可能。
他未出钱之前,却在估计敌情,以及盘算着台面上那一堆银票是多少。
另一方面,姓张的也在估计他的牌,假如顾小宝的底牌不是“9”,最低限度也应该是“A’。
因为——那底牌如果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牌,他早该弃牌了,也绝不会跟得这么紧。
果然——顾小宝一再考虑之后,才下注五万两,全场为之鸦雀无声。
他这一注打得高杆。
站在第三者立场分析,顾小宝因为赢定了对方,如果出得太多,会把对方吓跑,这样还希望对方会跟进或反打。
难题留给了姓张的,现在姓张的却给他打得满头大汗。
由此可见,他的心情必然非常的紧张。
姓张的在放口手帕到衣袋的时候,顾小宝似乎不放心的再看了一下底牌,就在这时,一个女侍突然送来一杯香茗。
这杯子是纯银打造,纯银的东西可以测试毒物,用意虽善,但却来得不是时候。
因为银器是金属体,顾小宝看底牌时,这一递上,姓张的早已非常细心地留意银杯表面的反映。
姓张的向另外一位女传手中接过烟具,烧了一口“福寿胄’(鸦片),再次看了一次自己底牌,又看看对方的牌面,再揩抹着双手,看来他的手心也渗出了冷汗。
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出,这一回正是骑虎难下。
当银杯撤走,他用过“福寿膏”(鸦片)后,立时精神一振,除了跟进五万两,复又反打十万两。
在场的人也真给他吓了一跳。
顾小宝却只淡淡一笑,数了十万两银票丢进去,复又加了二十万两。
姓张的面色突然一变。
如果不是刚才从银杯反映,偷看到顾小宝的底牌的话,也许会“到此为止”。但是,问题却是明知对方只是“9俘虏”。
因此——他确认对方是“偷鸡”,心里在偷笑,所以也就毫不考虑,跟了二十万两之后,再加上三十方两上去,总数已是五十万两了。
本来十分平常的一手牌,桌面上只有一万多两,现在赌剩两家之后,计算一下,已达到一百二十多万两了。
因此,也难怪在场的人都替他们紧张。
姓张的在这时候反而变得毫不紧张,他数了三十万银票,投A桌子的中央去,态度轻松的对顾小宝道:“少年家,‘偷鸡’也要看清对象,今天我们初次相识,就这样随便玩玩算了!”
顾小宝微微一笑,道:“张兄如此说来,那我谢谢你手下留情罗?”
姓张的将底牌一揭,赫然是张“2”,笑笑道:“你看看我这牌就该知道,我是否留有余地?”
顾小宝哈哈朗声笑道:“早知如此,我该反打你五十万两。”
姓张的一听,心头猛吃一惊!
可不是吧?明明是自己赢定了对方,为什么对方却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呢?也难怪姓张的听得迷茫。
但对穷人来说,可能是“旁观者清”,很容易就会听出个中的奥妙来,那必然是顾小宝的牌吃定了对方。
然而,姓张的是“在局者迷”,不!应该是“吃了秤花铁了心”,因为他在银杯反映中看清楚了对方的底牌是“A”,只不过勺俘虏。
这谜团再乱,也有解开的时候,由于姓张的只是跟进,并没有再次反打,所以双方都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局内人固然紧张万分,就是局外人也替二人紧张。
事实上,姓张的直到现在,仍然以为自己这手牌“四条2”赐定了。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因为顾小宝终于把他的底牌揭开了,原来那张底牌竟然是“9”,而不是“A”。
为什么呢?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姓张的在这刹那间,差些儿就晕倒过去!
是他自己眼花,还是有什么奥秘?为什么明明是“A”,又变成了“9”呢?难道对方会茅山搬运法?无论如何,姓张的输定了,虽然他是“四条2”,但人家是“四条9”,“9”比“2”大,当然顾小宝赢了这一局。
其实“四条2”也相当大了,而且已经十分难得。
赌“梭哈”能掌握到这么一手牌,已是难能可贵,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令姓张的纠缠下去!
结果这一场牌,就令他输了八十万两。
姓张的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顾小宝一边收拾桌面的银票,一边道:“张兄为什么认为我不会有‘四条9’呢?”
姓张的无话可说,他当然不能说出银杯反映底牌的事,如果一漏口风,岂不承认俱乐部暗中搞鬼?真个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岂料——顾小宝竟嘻嘻一笑,道:“张兄今晚会输,是输在这副牌上,而且你们事先没有检查牌。”
姓张的一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小宝道:“这副牌的‘9’和‘2’太多的缘故。”
他随手翻开一张未发出的牌,居然是一张“9”,再翻开一张,竟又是“2”。
顾小宝笑笑道:“所以,如果你认为输得冤,可以找这里的主持人,大家都是来赌的,扯不上任何关系。”
说完,卷起银票走出了贵宾室,留下一堆现银未带走,可能是给服务人员的小费。
天干地燥。
小心火烛。
街上更夫已敲打三更了。
顾小宝回到“悦来客栈”,正要出声喊店家,哪知从门缝中向内一望,几乎“啊”了一声。
原来那店堂上,正坐着一个醉眼歪斜的道人,兀自低头饮酒。另外一张桌上,却有一个伙计伏桌而睡。
想是那伙计侍候道人饮酒,时间一久,便睡着了。
顾小宝一见店中坐的是千叶道人,还未容他出声,就听得他骂道:“那个混小子真可恶,一跤跌到美人窝,连道爷的死活也不管,我若被人害死了,准到鬼门关上等他,若是不死,遇上他可就没完。”
千叶道人平素游戏人间的性儿,顾小宝可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知道自己来了,才故意出言相骂,心中不由暗笑。
但他怎么知道自己到了成都,不免又有些奇怪?当下故意没出声,听他还要骂些什么?
果然——千叶道人突然气往上冲,猛然一惯酒杯,道:“我道爷愈想愈有气,见着他,先赏他几个耳刮子!”
他这一报杯,骇得那熟睡中的伙计,猛然一跳而起,脑子里迷糊糊的,以为这个吃酒的道人说要打他。
不由气往上冲,道:“道爷,我们开店作买卖,起早摸黑的侍候客人,可为的是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今晚我们要关门休息,你偏要吃酒,又付不出酒钱,还说等你什么徒子徒孙前来会帐,我们可没将你往外推,还深更半夜的等着你,为什么还要打我耳刮子。这儿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你这出家人,怎么可以混吃骗住?”
伙计这一骂,可将门外的顾小宝乐得心凉脾肚开,心道:“你这牛鼻子,平素戏耍人,今夜可让你吃吃伙计的排头。”
只听千叶道人哈哈一笑,道:“小二哥,我可没骂你,骂的是站在门外头的那个徒子徒孙,他在门外故意不进店,想要看我道爷丢人现眼,你说该不该打?”
伙计一瞪眼,道:“别再胡说,瞎掰了,快把酒饭钱付了我要关门睡觉。”
顾小宝见千叶道人巳识破自己行藏,没戏好看,不能不进店了,单手一推门,道:“道长您怎么背后骂人?还要等我来付酒饭钱?”
伙计见是顾小宝口来,车船店脚牙,这一类人最能识人。日间顾小宝来投宿时,就知道是武林中人。
他知道武林中人开罪不得,忙改口堆笑道:“爷原来是道爷的朋友,是我错怪道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多担待。”
忙又回脸向顾小宝道:“爷,您是想想息?还是……”
千叶道人一拍桌子,道:“什么朋友?他是我徒孙子,明白么?”
伙计的当了真,忙又改口道:“是是是!爷,您这位祖师爷可等你整夜了,再不回来连我也没法去睡觉。”
顾小宝真是啼笑皆非,向伙计一摆手,道:“别废话啦!
这位道爷是给你讲笑,多少钱都记在我帐上。”
伙计顿又一怔,心忖:“是呀!这年轻人又不是道士,怎会是他的徒孙子来?我真驴!”
只听千叶道人哈哈一笑,道:“混小子,后面的朋友,为什么不请人家进来?”
顾小宝也是一怔,心想:“来得可真快啊2”
在他心中认为是俱乐部跟踪的人,他赢了那一把牌,临走还露了一手赌国绝技:“偷天换日”与“摘星攀月”,目的在使对方知难而退。
忙一回头,门外哪有人影。
耳边又听千叶道人道:“高人!连我哈哈道人也走眼了。
小仔!别瞧啦!不是人,是冤魂在缠着你!”
话才说完,千叶道人又喊了一声:“哎唷!”
上身一偏,店屋后面壁上,“叭!”地响了一声,千叶道人虽未被击中,但那桌上酒菜,全溅落不少泥土。
这些事,全在一瞬间,顾小宝心知身后果然有人,掠身扑出,街道两头全是静悄悄的,知道人家必是市房走了。
这回,他可没朝俱乐部方面去想,因为俱乐部绝没有能瞒过千叶道人耳目的那种能人。
果有,他一出俱乐部的门就该堵上才对,哪能让他带着油水大摇大摆离开。
回身进店,千叶道人从来没有过的神色,顾小宝知道身后之人,必是身手了得的人物。
不然,这千叶道人岂会被人作弄,而不追出去。
店伙计也吓呆了,忆道:“道爷,夜深了,请回房休息吧!我们这天府之国,听说近来常闹飞贼哩!’”
蓦地-一千叶道人向门外突然微微点头,醉态也没有了,含笑向顾小宝道:“浑小子,咱们真该睡觉啦!我得听听你这两天的奇遇。”
第二天,顾小宝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窗,西床的千叶道人已不在房中,忙翻身坐起。
正要叫伙计,忽见千叶道人推门进来,道:“好小子,你可是高枕无优,吃得饱,睡得着,我道爷可替你守了一夜!”
顾小宝一惊道:“怎么,昨晚有事么?”
千叶道人摇摇头,哈哈一笑道:“我道爷一生作弄人,昨夜却被人戏弄了,一颗心实在不稳。
回房以后,你这混小子不知去做了什么,居然累得倒下去就睡着了。我道爷受的罪可就大啦!因为放不下那颗心,边调息边为你守护,哪知果然有人来了。”
顾小宝吓了一跳。道:“是什么人?是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红姑?”
千叶道人哈哈一笑,道:“先前我也这般想,当时捏着一把冷汗,后来仔细一留心,并不是她,竟然是一个幽灵!”
顾小宝被他说得迷惑,以为他又在戏弄人,没好气道:。
“你活见鬼啦!”
岂知一一千叶道人猛一点头,道。“对!说他是鬼,大约最像。
我道爷自信见过不少高人,但昨夜那人,有影,却无声无形,害得我忙了一夜。
你说,始终只有影子,而又无声无形,不是幽灵又是什么?”
顾小宝见他说话不像戏谑,不由大感奇异,心付:“轻功致上乘的人,来去快极是有,但影由形生,这见影不见形,却就不能以轻功谈论了,也是闻所未闻的事!”
正思忖间、千叶道人又道:“一直闹了我一夜,哪知鸡儿一叫,那影子便没啦!
有道是‘好话不灵,坏话灵验’,我昨晚讲笑说了一句‘冤魂不散”,竟不幸言中。
好小子!你说,是不是作了什么亏心事,让人家害了单思病,死得不甘心,、演出‘活捉三郎”呀!”。
顾小宝知道千叶道人是开玩笑,但却引起他一个想法,心付:“莫非是她跟下来了?”
这个她,当然是指五毒夫人的掌上明珠——公主小倩。
当下忙问道:“道爷,您可看清楚是一个女人么?”
千叶道人突又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好小子,你是‘叫化子捧宝——穷开心’,你真以为你是风流人物么?告诉你,这幽灵是男的。你想想看,可能是什么人?”
这一说,顿又将顾小宝搅得迷棱起来。
心中正在奇怪,突听店外一阵湾铃震响之声,马蹄一停,有人高喊道:“店家!店家!”
顾小宝尚未在意,千叶道人低笑道:“浑小子,我若料得不错,很可能是那家伙来了。”
说完,一拉顾小宝道:“走!浑小子,咱们也到店堂中瞧瞧去,道爷酒瘤也发了,也该去灌两杯,喂喂肚子内这些酒虫。”
顾小宝一听可能是夜间神秘人物,也想一看究竞。
当下随在千叶道人身后向店堂走去。
两人刚进店堂,果见门口站着一个丰神如玉,英俊潇洒,衣服华丽的少年家。
少年家身后一匹高大骏马,绣鞍银标,丝辔金环,最扎眼的是那马鞍旁边,挂着一柄古色斑斓长剑,垂着长长的剑穗。
那年头,没有过人的武功,岂敢亮着剑上路。但那少年家却懦儒雅雅,们又像个富家公子,贵族哥儿。
春风满面,透着和气近人,毫无骄横神态。
千叶道人阅人甚丰,已看出少年家不但会武功,而且英威内敛,器宇轩昂,显然是一位内功精湛的武林后起之秀。
他看了少年家一眼,又回头看了顾小宝一眼,低声笑道:“浑小子,眼睛看清楚,昨晚准是他。”
顾小宝见这人生得英俊不凡,器宇轩昂,眉宇之间,正气凛然,心中顿生好感,有一种惺惺相惜,英雄识英雄之念。
心中暗忖:“这等人物,若我顾小宝能和他倾盖论交,结为知己,相伴行道江湖,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等到千叶道人说“昨夜准是他”之后,不由又存了戒备之心。
因为他想到江湖之中,诡诈百出,面露正派,心存奸诈之徒有的是,千叶道人生平阅人甚多,哪能看走了眼!
如是念头一产生,那仰慕之心便又收起。
此时店堂中已坐了不少客人,顾小宝与千叶道人便在靠照壁间桌旁坐下,只见那少年家大大方方的走进店来。
他坐在靠门边的一张桌上,道:“伙计,先将我那马加料喂好,再给我送上四两老窖,配四个小莱,我还要赶路。”
伙计见他气派不凡,财神爷上门,哪敢怠慢,一个伙计连声应是的走了,另一个伙计送上酒菜。
顾小宝这边桌上,也有伙计送上酒菜,二人虽在饮酒,四双眼睛却暗暗留神少年家举动。
少年家只顾独酌独饮,眉宇间好像有一件很大的心事,不时抬头向店外望去。
顾小宝低声向千叶道人道:“道长,此人武功虽是甚有根底,若说他将你这位游戏人间的祖师爷也作弄个够,我却有点不信。再说,我们和他素昧生平,无怨无仇,干嘛找我们麻烦。依我看,可能昨晚不是他。”
千叶道人眼睛一脸道:“浑小子,你在江湖闯了几年?见过多少世面?你看人家文绔绔的,要说武功不是我漏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我这哈哈道士准不是人家对手,不信你去找他较量较量着,要是他输给你,便挖我一双眼睛!”
顾小宝见他说得恁地认真,心里真有些不服,心付:“我顾小宝已今非昔比,你也太小觑我了。”
但千叶道人是师傅至友,又不好出言顶撞,便暗存下找机会与这少年家一较的决心。
---------------
海天风云阁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