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在故事体裁上,虽然说离不了旧小说窠臼,而其文笔白话及描写伎俩却不在《老残游记》之下。换句话说,取其文字高人一等,因其不为人所注意,故特提出。
——林语堂
《蓝田女侠》,18回,约5万字。作者赵绂章,即玉田赵焕亭,与写《火烧红连寺》的向恺然(平江不肖生)齐名,曾有“南向北赵”之称。此书约写于民国初期。
《蓝田女侠》写清代康熙时福建漳浦洪水成灾,乡绅蓝翁倾资修堤,甚得民心,但遭到奸吏恶棍的敲诈阻难。后来堤虽竣工,蓝翁却被暗算,冤死狱中。
蓝翁有一女三男,均自幼好武。女名沅华,即蓝田女侠,美慧伶俐,嫉恶如仇。早年随父去泉州[山离]天沟进香,夜宿客店之际,遇一恶盗欲奸污女店妇,沅华以飞石伤盗双目,女店妇获救感恩,引沅华去海潮庵师事女尼性涵,但未被接受。后沅华之未婚夫全家横遭强盗杀害,投师复仇之志更坚,性涵先命她作杂役三年,才携往武功山僻静之处,又在石室内静坐三年,使之刻苦耐劳,尘念俱灭,便授以少林,武当两派一动一静之软硬功夫。
她的三个弟弟在家加入乡团,也练成一身本领,大弟蓝理尤其勇猛无匹。后来他们投军平定三藩之乱,又随镇海侯施琅统一台湾。沅华别师下山,惩凶除恶,剪除仇家后,又暗中助弟完成大功。最后蓝理等封官进爵,荣归乡里,重振家声,沅华却留书飘然隐退,云游深山大泽去了。
《蓝田女侠》的故事,正如林语堂所说:“离不了旧小说窠臼”,他是“取其文字高人一等。”这里试举两例:比如第三回写修堤“开工这日……正吃得热闹,只见一个青衣仆人,将红缨帽儿颠得高高的,手举红帖,跑进来直奔蓝翁,将帖递上。蓝翁一看,却是县中二尹冯某,便一面心下估量,一面走出。村众都摩肩叠背的,下座望去,只见冯二尹顶冠束带价侧身进来,一面唏溜着谦逊,一面同蓝翁让入客室。蓝翁方要逊坐,只见他翻身便拜道:‘大喜大喜!老兄这等义举,是永垂不朽的,岂是寻常喜庆。’蓝翁只得回叩了起来。归座进茗,冯二尹道:‘兄弟游宦多年,虽见些当地义绅急公好义,却是毁家济众像老兄这菩萨心肠,实在少有。昔于公治狱,能济多少人,还要大兴驷马之门。像老兄这样,不该起个城门似的大门么。’说罢哈哈大笑,忽的一折腰,由靴筒儿内掏出两个红纸条儿,上面有一行小字儿,递给蓝翁,低语道:‘这两人都是县公奉荐,老兄斟酌好,弟好回复。’说着竟笑吟吟瞅定蓝翁,有非此不可的光景。”
又如第七回写蓝翁被诬下狱,夫人苏氏“只得破着金资,东磕西撞,先变尽方法,替蓝翁上下打点。你想一个没脚蟹般妇人家,哪里懂得此中窍要,不消说费十个钱,倒有九个掉在水里。那当地讼痞如张瘪嘴一流人,见了这千载难逢的肥事儿,早一个个顶着烟上来,个个以陈平、张良自居,一条条出奇计划,说得天花乱坠。……苏氏听了,哪里找主心骨儿去,便不问怎样,如急病乱投医一般,只管一样样试验起来,那金资流水般淌去,只好首变田产,渐渐衣服器具,瓦窖般一片宅院,也便典出。再加着蓝翁牢中费用,更是个绝大漏厄。哪知官中用意,原吓诈他的财,只不哼不哈,张着口老等,并不将蓝翁怎样,只给他个长系拖累。”
以上短短两段文字,把奸吏、地痞之流贪婪的嘴脸,以及官府衙狱的阴险黑暗,刻划入微,原形毕露,确有读《老残游记》的风味。书中除了这些描写人物的动态颇见特色之外,对于环境的渲染,如写山川之秀丽,战场之险恶,也都能起到烘云托月的好处。可见作者的笔力的确不凡。
虽然这本通俗小说难免夹带若干神怪荒诞的部分,但这少量的杂质无损于全书的菁华,其实这也是旧小说先天性的通病,不足为奇。何况林语堂推荐的本意,不过是“因其不为人所注意,故特提出。”或“亦自可快性怡情”而已。
我记得台湾作家自先勇的短篇小说《冬夜》,结尾写一位大学教授送走老朋友后,就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武侠小说来看。聂华玲称赞这个结尾非常好,符合生活实际。因为据她了解,在海外的确有许多人(包括高级知识分子)为了调剂一天的疲劳,都是拿武侠小说来消遣解闷的。
《蓝田女侠》得以于建国后再版;我想此中侠情,如果真能起到像白先勇所写的那种积极作用,恐怕林语堂也会含笑于九泉之下也。
魏绍昌(著名学者,《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编著者)1987年3月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