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突然现出,殿中众人都不禁一愕,接着,起身让那人入座。
那人向众人稽首一礼,冷然道:“请各位恕贫道冒昧,不懂礼貌,不过,这等重要会议,贫道不得不参与,贡献一点愚见。”
空空禅师道:“阿弥陀佛,子时之后,道长便是武当掌门人,自应参与共商大计。”
原来这突来之人就是即将掌管武当之烟霞道人,他乃是茫茫真人衣钵传人,也是茫茫真人的首徒,武功,智慧,均是武当“烟”字辈弟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因其辈分低,在未任掌门之职时,就无资格参与各掌门宗师的集会,故众人见他突然现身,都不禁一愕,然事已至此,也不好给他难看。
烟霞道人在茫查道人身旁的一个空位坐下,冷冷地道:“贫道不同意伍庄主的主张,穷家帮虽然可恨,但比起茅山教来,却逊色多了,我们不能因为林元生一人,就搁置即定计划,而先与穷家帮再战。”
座中一位五十二三岁的和尚,神色凝寒,道:“贫道与烟霞道长心意一样,不说十年前,茅山教一举毙我们百余人,就此二次大战,茅山教为害本九派,较当事人穷家帮犹胜多多,长草坪之战,虽说与穷家帮对垒,但穷家帮并没伤亡我们几个人,反被太上真人的‘索命雷’伤亡不下百人,蔼兰谷之战,又包藏祸心,而明目张胆地反拖我们后退,把茫茫道长击毙,以致惨败,逼使五位掌门人立书断臂投降,这等血仇,焉能搁置得下?”
伍伯铭道:“浮尘、茫茫二位掌门人之死,血海深仇固不能搁置,然五位掌门人断臂之恨,又焉能置之不理?穷家帮之所以厉害,全因梁芳娥和林元生在其中主持,若不趁此机会收拾林元生,五位掌门人断臂之恨,几时才能消除?再说,茅山教之仇,我们随时可报,若不趁此机会除去林元生,我们将永远无法取胜穷家帮。”
“你们二人,都没有见过林元生之厉害,只为令师之死,耿耿于怀,要知,若不把林元生除掉,我们即使能大胜茅山教,为二位掌门人报却血仇,也难立足江湖。”
烟霞道人道:“今番若除不了林元生,或他林元生根本就没有不来,我们把凌望之囚在这里,又将如何?”
伍伯铭道:“待大典之后再说吧,不过,我担保林元生一定会来。”
烟霞道人虽仍不赞成伍伯铭之意,却也不好极力反对,弄成内部失和分裂,只好将一股恶气,闷在心里。
刚才发言的那和尚很不满意伍伯铭的说辞,登时脸露怒色,冷然道:“林元生虽然厉害,却未毙一位掌门人,茅山教虽不厉害,却连毙家师和茫茫道长。”原来这和尚,就是罗浮新任方丈无我大师,他身材高大,肥胖,面如满月,是付福相。
他略顿了顿,又道:“这些暂且不谈,我们二战大败之原因,已闭门详细地检讨过,都认为并非兵虚将寡,也非武功不如人,而是师出无名,士气不高,以及基本策略错误,然而,事到如今,仍不知改过,又走此错策。”
“朱施主已把眼下的局势分析得十分透彻,贫衲再补充一点,茅山教二度趁机偷袭我们,使我们伤亡惨重,太上真人焉能不防我们倾全力报复之理。”
“因此,定必巴结穷家帮,请穷家帮支援,穷家帮答应与否,当要瞧我们的作法,我们若不加害林元生,依理推论,穷家帮绝对不会答应茅山教之请,他们尽可以隔山观虎斗,谁胜谁败,于他们均有益无害,即使念及茅山教二度间接相助之情,不能拒绝茅山教之请求,最多也只是派几名庸手虚应敌,对我们不致有多大威胁。”
“我们若把林元生害死,梁芳娥岂肯干休?必然导致茅山教与穷家帮联盟,不待我们倾全力攻打茅山,太上真人反会先来攻打我们,因为兵书有谓:‘攻击是最好的防御’。试想:在茅山教与穷家帮两面夹攻之下,我们将操何策略对付之?”
“再说,若林元生能在九死一生中脱险,我们把凌望之置囚在此,如不打算进攻茅山,倒无所谓,若要替二掌门人报仇,将以何法防御后路?”
“贫僧人微言轻,所言也许不足采用,但仍请各位加以深思一番。”话毕,瞟了烟霞道人一眼,才原位坐下。
伍伯铭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有他的想法,换句话说,彼此的主张,都是为了一己之私,烟霞道人和无我和尚主张释放凌望之,免招惹穷家帮,一心攻打茅山,无非是心切师仇,伍伯铭明知此时不宜招惹穷家帮,但他对林元生太可恨,也太可怕了,今有害林元生之机会,哪肯轻易放过。
于是,他冷然一笑,不想再谈论此事,道:“大典时辰将届,这事以后再研究吧。”
茫杳道人忙站将起来,道:“谢谢各位,今日之会,就到此结束,各位请移驾中殿。”
话毕,由烟霞道人领先,带引空空禅师、广缘大师等十余人,相继进入中殿。
此殿,专供奉武当历代掌门人牌位,神龛中,有一十二位全身神像和二十幅书像,茫茫真人是位于右边最后,神像前,香烟袅绕,烛火辉煌,神案之上,置放着一个八寸见方的红布包裹,和倒置一把古剑。
殿中两旁,摆了许多红木圈椅,圈椅前置着茶几,几上都是香茗鲜果。
茫杳道人请众人在两旁圈椅坐下,然后招集武当所有茫字辈的长老,共九人,分站在神案的左右,又招集烟字辈的弟子,共三十二人,排列在神案之前,烟霞道人站在前排之首位。
殿中,人人神容肃穆,鸦雀无声。
蓦地,钟鼓齐鸣,声音悠扬与肃穆,播送到殿外。
茫杳道人站于神案左边四人的首位,道:“登极大典开始。”
声音不高,却极清晰有劲。
殿中,除武当弟子外,空空禅师等来宾,都纷纷站立起来,十分恭敬。
茫杳道人又道:“掌门人就位。”
烟霞道人神情庄严,慢步走到神案之前,面对神像,一动不动。
茫杳道人又道:“恭拜历代祖师。”
烟霞道人忙就跪下叩头。
烟霞道人跪拜之际,所有武当弟子都一齐跪下。
茫杳道人就地跪着,道:“掌门人对历代祖师宣誓。”
烟霞道人跪在神案前,面对十二神像,道:“武当第十三代弟子烟霞,接掌门之后,谨遵祖师遗训,恪守门规,如言行不一,必遭天谴。”
茫杳道人站将起来,将神案中的红布包裹和古剑拿起,双手交给烟霞道人,道:“这是本派镇山之宝,由始祖相传至今,已一十三代了,望你好好保管,并发扬光大。”
烟霞道人双手接过包裹和古剑,道:“谨领师叔教诲。”
茫杳道人道:“按规矩,你应当面验过。”
烟霞道人道:“遵命。”
说着,将包裹置于神案上,抽出古剑,只见光华灿烂,耀眼欲花,之后,宝剑归鞘,放回神案上,再拆开包裹,里面都是经、典、武功,不下二十册之多。
他按照包裹中目录,一一点验,陡然,脸色大变,一跳而起,惶恐而大怒地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茫杳道人浑身一震,声音颤抖地道:“怎么了?”
烟霞道人道:“你瞧,这些都是普通经典,与目录所列完全不对。”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之人,不论宾主,皆心头大震目光如炬,向神案瞧来。
武当茫字辈的九位长老,不约而同地上前查看,果然,都是些极普通的经典,哪里是什么镇山之宝?
九位长老浑身微抖,脸色如土,面面相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空空禅师道:“阿弥陀佛,可是被人偷天换日,调了包?”
茫杳道人道:“正是。”
空空禅师道:“这本是贵派的家务事,不当过问,但我等八派有千数弟子在此,不能说没有关系,贫僧之意,应立即追究。”
茫杳道人焦躁万分地道:“怎么个查究法呢?”
空空禅师道:“这些宝物,何时置案上?”
茫杳道人道:“我们议事之前,我置放于此之前尚曾拆开看过,然后,令人小心守护,便出前殿与各位议事。”
烟霞道人摇首道:“师叔毋须焦急,此事不难查出。”说着,回对三十二位烟字辈的弟子,数了一下人数,道:“还有人呢?”
行列中一人道:“烟风、烟日、烟月三位师兄,在养心殿掌管牢房机关,烟松、烟鹤公差未归,烟波、烟山外出刚回,过于疲倦,回丹房休息去了。”
烟霞道人道:“你们守在这里,有什么人来过没有?”
行列中那人道:“我们守在这里,一步未离,根本没有外人进来。”
烟霞道人道:“有人出去过没有?”
行列中那人道:“除烟波、烟山回丹房休息外,并没有人出去过。”
宾客席中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忽然道:“烟霞道长光问这些作甚,数十人守护的宝物,竟在灯明烛亮之下被人调换而未发觉,说来,谁也不会相信,不过,如调包之人有出神入化的武功,并非不可能,据老朽推断,武林中有此能耐之人,只有天地老君,林元生、梁芳娥,换句话说,这调包之人,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人。”
林元生道:“郝老之言不无道理,道长应即派人追赶。”
伍伯铭道:“这大殿周围,都有明卡暗桩,如有人前来调包,我不相信无人发觉。”
烟霞道人道:“伍庄主之意是……”
伍伯铭道:“老夫直话直说,这件事不关外人的事,请道长暗查贵派弟子,包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烟霞道人微怒道:“伍庄主据何这般武断?”
伍伯铭道:“请道长原谅老夫直言,道长接掌门户一职,不知贵师兄弟中,有无人不满?”
茫杳道人代答道:“烟霞师侄执掌门户之事,乃是按本派历代门规,贫道相信任何人也不敢违逆。”
伍伯铭道:“这就怪了。”
空空禅师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搜查一番后再谈吧?”
茫杳道人道:“本派家务之事,怎敢劳驾各位?”
烟霞道人道:“不,在堂各位,非本派盟友,也是多年相交,在贫道心目中,如同本派长老一般,贫道不客气,就有劳各位大驾协助寻找,不论谁人先找着,贫道一定赠送一件罕世之宝,决不食言。”
他不愧掌门人之才,欲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之法,寻回该派祖传之物。
林元生闻言,不由暗自欢喜,因为他可以藉搜查失宝之事,找寻凌望之被囚之地,以及调查各条隘路的设置。
他随着众人散会出来,暗地寻思,认为烟霞道人,在武功方面,也许不如乃师茫茫真人,但在其他处事方面,定然胜过茫茫真人,据他数个时辰的观察,这武当新掌门人,有许多优点,第一,思想开通,没有一派宗师的臭架子,更没有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陈腐恶习,第二,处事有果断,有魄力,应是一位择善固执,敢作敢当的正派之士,继而推之,可以想见,更是一个公正无私,光明磊落的大侠。
林元生沐浴在朝霞之中,信步而行,细自分析调包的案子,他认为冒郝古功之名的残霞真人,调包人一定是他,梁芳娥,天地老君三人中的一人,完全是胡说八道,因为他自觉绝无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假包换走真包的能耐。
他想:这调包案,只有二条路可查,一是伍伯铭所说的,武当弟子所为,另一条是残霞真人的手下所为,不过,他认为残霞真人的手下所为的成分极微。
蓦地,一个灵念闯入他的脑际,再细一分析,认为十有八九的可能,但却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这时,他已来到三清观的后山之养心殿前。此殿,周遭皆是苍松古柏,修竹卉花,风景较三清观犹佳。
这养心殿规模极大,却多为丹房,显然是武当弟子修练之所。
门口有四位守门道人,见林元生前来,忙稽首道:“施主早。”依然挡住大门,显示不请林元生入内。
林元生还礼道:“道长早,老朽可以进去么?”
左边一位道人道:“对不起,敝派长老有命,任何客人皆不得进入殿中。”
林元生道:“为什么?”
那道人道:“贫道是奉命行事,因何理由,贫道等也不知道,请施主原谅。”
林元生笑道:“老朽只是随便问问,其实并不想进去。”顿了顿,又道:“贵派出了大事,你等知道否?”
那道人道:“可是失宝之事,贫道等已经知道了。”
林元生道:“老朽承贵派新掌门人之托,已然查出一些眉目了,只是尚无证据,欲请贵派掌门人密商一番。”
那道人道:“敝派掌门人并不在此。”
林元生道:“我知道,这里比较幽静,我在这里等着,请你们替我禀告一声。”
四道人闻言,都不由半信半疑,好半晌,那道人才道:“好的,请施主就此稍等一会。”说着,即欲离去。
林元生忙阻住道:“别忙,这事关系极大,除贵派掌门人之外,对何人都不得泄漏。”
那道人道:“贫道遵办。”
话毕,朝三清观疾步而去。
林元生向三守门道人点了点头,回身慢步,至距养心殿二十丈处的一株古柏下坐下。
在表情上,他显得异常悠闲,内心里,却紧张万分,因为凌望之就在这养心殿内,若烟霞道人果敢单独前来,他是否要置之为人质,藉之换凌望之出囚?
这是一桩最冒险之事,万一烟霞道人宁死不屈,九门派高手都在此地,更有许多武林名宿,如发狠拼将起来,他武功再高,也难取胜,而附近及下山隘路中,说不定尚有陷阱,即使能不落陷阱,而能全身退走,救不出凌望之,他此来岂不等于白走?再说,传将出去,自己的名声也不大好。
话得说回来,若不出此下策,这养心殿房宇复杂,一定有所料不及的装置,又如何进去救人呢?
伍伯铭俘凌望之之举,就是诱他前来营救,别救不了人,反连自己也陷于绝境,岂不糟糕!
他念犹未决,只见烟霞道人单独一人,已匆匆前来,显然,他为了寻回祖传之宝,已不顾一切了,由此,也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贪性怕死,只顾名位权势之人。
林元生忙站起相迎,道:“劳道长大驾了。”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义薄云天,一心为敝派担忧,贫道先行谢过。”说着,稽首一礼。林元生道:“道长新任掌门之职,又适逢为茫茫道长设坛超度,而又出了这件调包疑案,自是忙碌得紧,老朽实不愿羁缠,但又不得不与道长商磋。”
烟霞道人道:“不要紧,只要能寻回失宝,天大之事,贫道也可以不管。”
林元生道:“既这样,我们就坐下来吧。”
说着,与烟霞道人就地坐下。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有什么发现么?”
林元生道:“噢!请道长先下令封死下山路隘,任何人也不准下山,尤其是贵派弟子。”
烟霞道人道:“贫道已然下过此令。”
林元生道:“很好,老朽早看出你处事与众不同。”顿了顿,方又道:“除昨晚议事之客人外,尚有其他客人没有?”
烟霞道人道:“失宝之前,客人统在殿中,原未订大典时辰是今天午时,今天可能尚有人前来。”
林元生道:“道长可知已到达的客人中,有奸细……”
烟霞道人未待林元生把话说完,陡然浑身一震,面露惊容,同时,翘首四人搜视了一番,急道:“老施主此话何意?”
林元生道:“有奸细混了前来。”
烟霞道人吸气压制冲动的情绪,定了定神,又细思了一会,道:“不可能,敝派所请的客人,都是数十年的好友,而到达者,只有你老施主,五台隐叟钱开眼,洞庭渔翁常一放,黄山居士朱景伟,梨山神尼,和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等六位,哪来的奸细?”
林元生肃然道:“就这六人中,就有奸细。”
烟霞道人道:“贫道瞧不出谁是奸细,不敢苟同老施主之言。”
林元生细自忖度了一下,决定以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来救凌望之,因为他知道,牢房四周,必有歹毒的机关,决不可能悄悄地溜进去营救,如死在机关中,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干一场,他想:也许烟霞道人念他寻回失宝之恩,会悄悄地把凌望之交给他,或者泄漏破机关之法。
于是,他淡然笑道:“不但有奸细,而且六人中有二人是奸细,甚至更多。”
烟霞道人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半信半疑,道:“谁?如无证据,老施主最好不要乱说。”
林元生道:“证据被老朽毁了,不过,再找证据也不难。”接着,将他击落青鸟的始末说了一遍,又道:“不过,他是什么人,以何法装成郝古功的相貌,我却不知道,你若要证据,不妨派人暗中监视,保险有所发现。”
烟霞道人脸色十分难看,但却仍十分沉着,道:“但失宝之际,那假郝古功并未离开老君大殿。”
林元生道:“当时,听令师弟说:‘烟波、烟山外出刚回,过于疲倦,回丹房休息去了。’这烟波、烟山二位道长,有无可能与那冒郝古功之人一样,而冒烟波、烟山呢?掌门人登极,是何等重大之事,他俩竟为了疲倦,而不参与大典,岂非太越常理?”
“又据说:‘除烟波、烟山外,无人出去过。’这不是很明显的是烟波、烟山调的包么?”
“据老朽判断,那烟波、烟山,很可以能就是那假郝古功的手下,道长只要不放人下山,不难找回失宝。”
烟霞道人由忧变喜,道:“如能找回失宝,贫道一定重谢你老。”顿了顿,又道:“据你老说,六位贵宾中,有二位奸细,还有一位是谁?”
林元生道:“此人与道长有益无害,待找回失宝后再告诉你吧。”
烟霞道人道:“既是这样,贫道就此去审问那烟波、烟山。”
说着,站将起来,匆匆而去。
林元生目送烟霞道人走后,暗道:“瞧这烟霞之为人,我这孤注一掷的做法,不可能有什么问题了。”
他站将起来,佯装欣赏景色,又暗自观察了一番地形。
返回前山时,已近巳牌了,三清观前广场中的坛台,已挂起白幡,设立了茫茫真人的神位,以及摆上三牲和鲜果。
他瞧了一阵,正欲回纯阳殿时,忽地一个管事道人请他到三清观用饭。
老君殿中,只摆了五桌酒菜,六爻真人、铁拐道人、鬼见愁古苍松、无我和尚、广缘大师、空空禅师、神州一奇朱世杰、伍伯铭等八位掌门宗师占了一桌,梨山神尼、黄山居士朱景伟、五台隐叟钱开眼、洞庭渔翁常一放、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也占了一桌,因这桌只有五人,管事道人把林元生也安坐在这一桌。
其他三桌,都是九门派的长老,及武当派的长老,只是不见烟霞道人在座。
众人都已坐好,却许久不见上菜,显系等待主人烟霞道人。
这一顿,应是登极喜酒,然而众人都闷不出声,空空禅师、广缘大师甚至闭目养神,因而气氛显得十分阴沉,没有一些喜气。
这沉闷的气氛,当然是因武当失宝所致。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烟霞道人才匆匆前来,他看到这个场面,大为抱歉,忙道:“对不起,让各位久等。”
随即在空空禅师下手的座位坐下,吩咐上菜。
酒至三巡,空空禅师道:“失宝有无眉目?”
烟霞道人道:“已然查出调包之人,但可惜给他们溜了。”
梨山神尼道:“谁?”
烟霞道人长叹一声道:“本派劣徒烟波和烟山。”
茫杳道人神情一震,脸色大变,道:“烟波、烟山系贫道一手调教出来的,据贫道所知,烟波、烟山品行极佳,不可能会做出这等坏事。”
梨山神尼道:“有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说是门徒,就是子女,也有拂逆之人。”
烟霞道人道:“这里面有文章。”
郝古功道:“什么文章?”
烟霞道人道:“这里面的文章,除贫道之外,在座尚有二位知道。”
众人闻言,都大感茫然,面面相觑,不知烟霞道人所指的是什么人,只有林元生心里明白。
茫杳道人道:“二位劣徒既已溜走,有无派人追赶?”
说着,准备退席亲自追捕。
烟霞道人道:“我已下令各处隘口,不准任何人下山,据各隘口的报告,至今尚不见有人下山,据贫道推断,二位师弟仍在山中。”
茫杳道人道:“有否令人搜捕?”
烟霞道人道:“我只令人加强守护下山路隘,尚未下令搜捕。”
梨山神尼道:“为什么不令人搜捕?”
烟霞道人道:“二位师弟既敢作此大事,武功定有使人逆料的精进,如若不慎重行事,很可能会发生流血事件。”
顿了顿,又道:“贫道欲请在座诸位,以二人一组,助本派搜捕烟波、烟山二人,不知诸位可肯协力?”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这点小事,何必挂齿?”
“……”
众人都自告奋勇,一口答应。
于是,这一顿喜宴,就这样草草结束。
之后,各自邀约同伴,二人一拨,纷纷离开老君大殿。
最后,只剩下烟霞道人、林元生,和九个武当长老。
烟霞道人走至林元生身前,道:“老施主,请陪贫道到外面走走如何?”
林元生道:“很好。”
说着,与烟霞道人并肩走出三清观,向三清观右方的一座高峰走去。
林元生忽地心血来潮,朝四下瞧了一眼,低声道:“道长,可曾听过‘知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问这句话是何用意?”
林元生道:“据老朽判断,烟波、烟山不可能藏在山中,即使人藏在山中,宝物决不会藏在山中。”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的意思是……”
林元生道:“我们不如到郝古功房中查查。”
烟霞道人精神一振,道,“不错,众人都不知郝古功是假冒的,谁会想到往他房中搜查?”
当下,二人折了回来,径往纯阳殿。
此时,殿中连鬼影都没有一个,二人进入郝古功房中,房中,除一床、一桌、一几之外,空洞洞地,一目了然,那有什么包裹?
但细一勘察,即发现天花板有裂痕,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烟霞道人即将茶几置于桌上,然后跳上茶几,伸手一顶天花板的裂痕处,登时,一个七寸长,三寸宽的长形方洞,再伸手往里一摸,果然摸着许多经典,取下来一看,正是武当祖传之物,除各门武功秘籍外,尚有“五行阵图”。
烟霞道人喜得心花怒放,再次伸手去摸,又摸了许多宝典下来,但最重要的武当令牌“飞龙牌”,却不在天花板上,显系,假郝古功残霞真人恐身份败露,把令牌带在身上,以作护身法宝。
武当有正负二种令牌,正牌就是失窃的“飞龙牌”,这“飞龙牌”,质为冷香玉,约婴儿掌大,正方形,一面雕了一只飞龙,一面是武当始祖张三丰的遗像,副牌是“龙泉古剑”,也就是烟霞登极时接下的那把剑。
掌门人通常行令,都是用“龙泉剑”,除非特殊事情,要派上一辈的长老出差,而那长老不服差遣时,方用“飞龙牌”。
如今“飞龙牌”不在这里,烟霞道人虽喜犹忧。
林元生道:“不用找了,令牌必在假郝古功身上。”
烟霞道人撕下一块道袍,把经典包好,道:“若是那假郝古功利用本派令牌,号令本派弟子,护送他下山,然后带走令牌,如何是好?”
林元生道:“这是必然之事。”顿了顿,又道:“事不宜迟,最好在他未发觉身份败露之前,便先下手。”
烟霞道人道:“他身怀本派令牌,本派弟子不但不能对他动手,而还得听他命令,如何能取得回来?”
林元生想了一想,道:“不妨,待会把贵派弟子统统调出去,连长老也调开,请八位掌门人和五位客人帮忙,将之制倒,替你把令牌取回,此事最好在他未发觉身份败露之前,否则,他一定先下手号令贵派弟子对抗各位掌门人和客人,到那时,事情就麻烦了。”
烟霞道人道:“老施主说得极是。”
说着,将天花板嵌回原状,与林元生又悄悄地出来。
此刻,烟霞道人对林元生,不但感激万分,而更尊敬非常,返回老君大殿,将包裹交与值日长老,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长老便匆匆而去。
烟霞道人让请林元生,来到三清观第五殿后面的一间丹房,亲自替林元生斟了一杯香茗,道:“若非老施主机智过人,自今以后,武林中已无武当派之名了,老施主大恩,不知叫贫道如何报答。”
林元生微微一笑,道:“老朽与令师道义相交数十载,俗语有谓‘士为知己者死’,区区小事,何必挂齿。”
二人谈话间,一个眉目清秀,年约十一二岁的道童,匆匆进来,道:“禀告掌门师伯,伍庄主和铁拐掌门人,已把烟波、烟山二位师叔找着,听说二位师叔厉害万分,伍庄主和铁拐掌门人均打他们不过,本派各师伯师叔,及各位掌门人,均已赶去支援。”
烟霞道人点头道:“知道了,如有消息,马上来禀告我。”
道童应了一声,随即匆匆而去。
林元生道:“不妙,那假郝古功如知此事,一定先发制人,因其所要之物已然得手,决不会让他的手下被俘。”
烟霞道人闻言,脸色大变,跳了起来,道:“这事怎么办?”
林元生道:“我们出去瞧瞧。”说着,与烟霞道人出来,只闻纯阳殿右边山中,传来阵阵打斗之声。
二人循声走去,但只走了五七丈,却不再闻打斗之声传来。
二人又走了十余丈,穿过纯阳殿与映登殿的檐廓,来到奇花异草的山坡,忽见一名道士飞奔前来,焦急万分地道:“禀告掌门师兄,烟波、烟山二位师弟均自劈天灵自绝了。”
“二位师弟身上什么也没有?”
林元生道:“郝老庄主在不在场?”
那道士道:“不在。”
林元生道:“很好。”转对烟霞道人道:“道长快请各位掌门人及客人到大殿商议寻宝之法。”
烟霞道人知道林元生言中之意,忙对那道人道:“快请各位掌门人和客人返老君大殿,并传令本派长老和弟子,除有差使者外,统统到养心殿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违者,按门规处治。”
那道士稽首领命,疾驰而去。
林元生偶一侧首,见假郝古功和黄山居士朱景伟匆匆而来,瞧其等方向,可能是来自后山养心殿。
假赫古功道:“可是找着了?”
烟霞道人道:“人是找到了,可是,却畏罪自绝了,宝物并不在他们身上,二位回来得正好,正要请二位共商寻宝之计。”
假郝古功道:“有谓‘一人藏一物,万人找不出’,二人死了,要寻回失宝的希望可就非常渺茫了。”
烟霞道人道:“无论如何,也得请各位费心。”
假郝古功道:“以老朽与令师的交情,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谈话间,伍伯铭、铁拐道人、空空禅师、广缘大师等,都纷纷回来。
烟霞道人忙邀众人往老君大殿商议寻宝之事。
众人返回老君大殿不久,五台隐叟钱开眼,洞庭渔翁常一放、鬼见愁古苍松、梨山神尼、神州一奇朱世杰、无我和尚,以及各派长老,均相继返回老君大殿,却没有一个武当重要人物。
烟霞道人令道童献上香茗,道:“本派家务之事,一再要诸位躁心,实在是惭愧,抱歉,如能寻回本派失宝,贫道一定好好感谢各位。”
假郝古功道:“道长毋须客气,还是让各位再想想寻宝之法吧。”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怎么不阻止烟波、烟山二位道长自绝?”
伍伯铭老脸通红,道:“说来惭愧,老夫与铁拐道长,竟非他们敌手,若非空空禅师和广缘大师支援及时,老夫与铁拐道长说不定还要伤在他们掌下呢。”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武当绝学,虽是名震江湖,但伍庄主和铁拐道长会不是两位二代弟子的对手,老夫可不大相信。”
梨山神尼道:“是呀,贫尼也不相信。”
伍伯铭道:“据老夫瞧,烟波、烟山的掌法,招式,均未见过,不像是武当之学。”
烟霞道人道:“此事暂且不谈,现在贫道向各位要求一事,但愿各位俯允。”
梨山神尼道:“什么事?”
烟霞道人站将起来,道:“请各位相互监视,不许任何人离开此大殿。”
梨山神尼道:“为什么?”
烟霞道人道:“因为本派失宝就在座中之一人身上。”
梨山神尼道:“有这等事?”
说着,移步守住大门。
烟霞道人也一纵身,跃至门口,与梨山神尼并肩而立,接着,空空禅师和广缘大师,疾跃到通往第二殿之门,各派长老,纷纷起立,分别守住各个窗口。
无我和尚走到烟霞道人身旁,道:“这门由贫僧来守,道长请到里面把藏宝之人说出来吧。”
梨山神尼道:“有贫尼守在这里,饶他是三头六臂,也别想冲得出去,无我和尚你也到里面去吧。”
林元生笑道:“神尼请别太自负,还是小心点的好。”
无我和尚道:“说得是。”
假郝古功见此情景,竟是毫无慌张之情,似乎根本不把殿中紧张情势放在心上。
烟霞道人返回殿的中央,四下瞧了一眼,见所有门窗都已封死,方慢吞吞地道:“刚才伍庄主说,烟波、烟山这掌法、招式,不像本派之学,说得一点不错。”
“现在,我告诉大家,那烟波、烟山,根本非本派之烟波、烟山,而是别人冒本派烟波、烟山之形貌,法号,混上山来,偷窃本派祖传之宝。”
众人闻言,都大感惊讶,双目瞪得老大。
烟霞道人继续道:“本派所失各种经典,贫道已然找回,但却少了本派的令牌……”
假郝古功冷冷地道:“经典既已找回,何以独不见令牌呢?”
烟霞道人道:“不用说,令牌一定藏在贼人身上,他为恐事机败露,好利用令牌,好利令牌,号令本派弟子对抗贫道的助手,以及护送他下山。”
假郝古功道:“你这判断一点不错。”
烟霞道人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贫道已把本派弟子统统遣开,贫道的友人,可不会听令本派令牌。”
殿中之人,都是老而且辣的江湖人物,察言观色,已然猜着烟霞道人所指之人。
假郝古功依是毫无慌张之态,冷冷地道:“烟波、烟山已然自绝,哪里还有藏宝之人?”
烟霞道人道:“烟波、烟山只是藏宝之人的手下,经典就是在他房中的天花板上找到的。”
假郝古功道:“实物失而复得,可喜可贺,道长可否明示那藏宝之人?”
烟霞道人道:“这还要贫道明说么?”
假郝古功道:“你不明说,谁会知道。”
烟霞道人冷笑道:“本派被窃的经典,就是在老施主你的房中找到的。”
假郝古功道:“你是说,老朽是窃宝的主谋了?”
烟霞道人道:“正是。”
假郝古功陡然哈哈大笑道:“老朽与茫茫道长是多年莫逆,想不到茫茫道长尸骨未寒,他的门徒竟冤他的好友为贼,倘若他阴魂有知,当不知如何的痛心疾首。”
烟霞道人道:“你虽满口仁义道德,以为贫道是死人,你根本不是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
假郝古功道:“老朽不是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那么,你说老朽是什么人呢?”
烟霞道人:“你是什么人,你自己知道。”
假郝古功冷笑道:“老朽虽非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并把名誉为重,但你这样毫无根据,血口喷人,老朽也难忍受,你若不当众道歉,可别怪老朽不顾以往的情义了。”
烟霞道人道:“在你房中取出失宝,不算根据么?”
假郝古功道:“若是有人陷害老朽呢?”
烟霞道人闻言,不自觉地瞟了林元生一眼,接着,道:“青鸟送信,难道也有人陷害么?”
假郝古功道:“青鸟送信给谁?信中写些什么?谁人亲眼看到?”
烟霞道人又瞟了林元生一眼,才道:“信中无收发信人之姓名,有一封大意是说,凌望之已为九派俘囚于此,林元生可能要来营救,令你不要把此消息泄漏,唯恐因此败露你的身份,并令你于必要时,助敌九派除杀林元生,这信你并没有收到……”
假郝古功道:“信上既无收发信人之姓名,如何能说是送给老朽的信呢?”
烟霞道人道:“昨天傍晚,又有同样的一只青鸟送信前来,有人亲眼看见你取信,和托原青鸟带信回去。”
假郝古功冷笑道:“亲眼见老朽取信者是谁?”
烟霞道人道:“开封白弓修老施主。”
假郝古功目射凶光,朝林元生打量了半晌,阴恻恻地道:“白老弟,烟霞道长说的话,对是不对?”
林元生淡淡一笑,道:“一点不错。”
假郝古功双目转了几转,才道:“想来,搜查老朽房间,而取回所失宝典,也是你老弟出的主意了?”
林元生未加考虑地道:“正是白某的意思。”
假郝古功又哈哈大笑,良久才敛,对烟霞道人道:“道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中了人家的离间之计尚不自知。”说着,再次哈哈大笑,笑得声泪俱下,似是万分的恼怒,又极度的悲伤。
烟霞道人道:“贫道如何中人离间之计?”
假郝古功道:“试想,白弓修如何知道贵派失宝藏在老朽房中?很显然的,意欲嫁祸老朽,而道长居然信而为真,真是可笑之至。”
烟霞道人道:“即使宝物藏于老施主房中,是人诡谋,老施主与山下暗通信息,又是何意?”
假郝古功道:“老朽根本未见过什么青鸟,这些话,无非拿来混淆道长的知觉。”
烟霞道人闻言,细细一想,觉得假郝古功这番话甚有道理,不由连连点头,转对林元生道:“白老施主,你怎会想到宝物会藏在郝老房中呢?”
假郝古功这一招反击,林元生可没有防备,他之想到宝物的藏处,乃一时心血来潮,根本没有理由,他欲做好人,博取烟霞的欢心,透露机关秘密,好救他伯父出囚,不料竟会被人反咬一口。
伍伯铭见他久久不语,遂道:“白兄,这事非同小可,你不能沉默,须得说个道理出来。”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我们均非神仙,也非圣人,言之凿凿,自不能怪我们怀疑。”
堵在门口的梨山神尼道:“老白,你表面上道貌岸然,殊不知竟是个鸡鸣狗盗之辈,今天你若不乖乖地奉还武当令牌,别想活着出此大门。”
林元生乍闻“令牌”二字登时启发一线灵感,继之想出一番脱罪的大道理。
他由焦急转变为悠闲,苦笑了笑,道:“俗语有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是大奸大恶之人,都有超人的智慧,故才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老朽一片好心,帮烟霞道长找回失宝,想不到反被人一口咬定被视为偷宝嫁祸之人。”
梨山神尼道:“你既非盗宝嫁祸之人,为什么说不出脱罪的理由?”
林元生苦笑道:“老朽脱罪的理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梨山神尼道:“如何的意会法?”
假郝古功道:“简直胡说八道。”
林元生并不生气,依然不慌不忙地道:“请问,武当令牌有何用处?”
梨山神尼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武当令牌,可号令武当掌门人及所用武当长老和弟子做任何事,不但是现在,而且将来的任何时候。”
林元生点了点头,转对烟霞道人道:“贵派令牌既可号令道长及贵派所有弟子做任何事,若是令牌在我身上,为什么建议道长把贵派弟子调开?为什么不利用道长及贵派弟子对抗这殿中高手,而护我下山?”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烟霞道长调开其派下弟子之举,是你白兄建议的么?”
林元生道:“你可以问烟霞道长。”
转对烟霞道人道:“道长,你说句良心话。”
烟霞道人闻言,登时脸红耳赤,乃是尴尬,道:“对不起,贫道一时不察,竟反怀疑好人,差一点上了奸人的大当,请老施主原谅。”
林元生淡淡一笑,道:“这不能怪你,因奸人的口才实在太好了。”
梨山神尼道:“说得是。”她就是这么一个直肠子的人,谁说得有理,马上就附和谁,根本不加以分析判断。
她转对假郝古功道:“喂,你尚有何话说?”
假郝古功扫了殿中众人一眼,只轻蔑一笑,不加理会,显然已默认,却自恃武功,并不为离开这里发愁。
烟霞道人向假郝古功行近了数步,道:“请问,本派令牌是否在你身上?”
假郝古功听若无闻,端起身前茶杯,悠闲地品尝香茗。
他本是天山玄清院副院主,武功之高,不在其他各院主之下,尤其他练的是“玄阴功”,又名“僵尸功”,也名“冰魄功”,歹毒非常,中掌者,若非他本人之伤药,一个时辰,不论伤势轻重,均难活命。
因之,他见殿中虽有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其中六派掌门人断臂之伤未愈,以他的武功,即使不能取胜,要全身而退,是毫无问题的,故所以才这等悠闲自得,加之,他听阿多刹说过:中原武林人物,除林元生和天地老君之外,都是些虚有其名之辈,太上真人乃也是一派宗师,竟是只能勉强接下阿多刹百招,若非天地老君救援及时,太上真人早已魂归离恨天。
他的武功不在阿多刹之下,而天地老君和林元生都不在座,那还有什么人值得顾虑的呢?
烟霞道人见他不理不睬,狂傲无伦,非常生气,遂道:“老施主,你听到贫道之言否?”
残霞真人拿眼角斜睨了烟霞道人一下,冷冷地道:“贵派令牌不在老朽身上。”
烟霞道人道:“那么在哪里?”
残霞真人道:“老朽怎么知道?”
洞庭渔翁常一放道:“你可肯把衣服脱下来,让我们搜查一番?”
残霞真人双目一瞪,喝道:“你是什么阿物儿,竟敢叫老朽脱衣,可是不想活了?”
要知,脱人衣服,乃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残霞真人是何等人物,莫说他身上怀有令牌,就是没有令牌,也不会接受此种侮辱。
洞庭渔翁冷笑道:“你若不自动奉出武当令牌,不想活的是你。”
残霞真人又恢复悠闲神态,道:“就试试瞧吧。”
梨山神尼一卷衣袖,道:“常施主,你来守住这大门,让贫尼先领教他的高明!”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你们就一齐上吧!”
洞庭渔翁怒吼一声,道:“好不狂妄的老匹夫,看掌!”
话落掌出,一股刚猛无伦,有如惊涛骇浪的掌风,夹带刺耳的啸声,朝残霞真人疾卷而去。
残霞真人冷笑声中,霍地一闪,掌风直卷,九张茶几椅击得支离破碎,三面飘飞。
洞庭渔翁常一放冷笑道:“果然身手不凡,难怪这等狂妄,再接老夫一招!”说着,又欲出掌——
残霞真人喝道:“慢着,请喝下这杯茶再打不迟。”
说着,将手下茶杯掷出。
只见茶杯不慢不快,平平稳稳地向常一放飞去!
常一放道:“谢了,还是你喝吧。”
话间,右掌一扬,把那杯茶送了回来。
残霞真人道:“何必客气!”
掌中吐出一股黑雾,又把茶杯送出。
茶杯在空中一来一往之速度,均十分缓慢,但却掉不下来,而且平平稳稳,一点儿茶沫也未溅出。
表面上,似是彼此客气,不好意思喝这杯茶,实则,正在较量内功。
茶杯往返了三次,第四次到达常一放身前时,再也不肯回来了,常一放的内功差之甚远。
残霞真人陡然大喝一声,右臂一抖,停在常一放胸前的茶杯,登时,朝常一放胸口疾撞而去。
常一放忙一缩身,让茶杯由头顶飞过,同时,“咯咯”数声,喷出两口鲜血,一个趑趄,坐倒在地。
烟霞道人忙抢上一步,把常一放护住,为恐残霞真人出手伤他性命。
常一放乃武林名宿,各门武功,皆可与各掌门人匹敌,然而,在残霞真人手下,只不过刹那工夫,便败阵吐血。
但见残霞真人,脸不红,气不喘,依然是一付悠闲自得的模样。
殿中众人,虽不知残霞真人是何许人,但却清楚常一放的神态,他们自量,并不会高过常一放,自然也不是这假郝古功的对手了。
于是,无一不怔怔地望着残霞真人,尤其是梨山神尼,犹未出战,自负之情便已烟消云散。
残霞真人阴沉沉地一笑,道:“烟霞道长,老朽念在令师之情,不忍重责你,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说着,举步就走。
烟霞道人见他要走,大为焦急,忙喝道:“不准走!”转对梨山神尼和无我和尚道:“二位别让他出去!”
梨山神尼曾夸下海口,有她守着大门,饶他有三头六臂,也别想出去,如今见残霞真人走来,虽知非敌,也不能闪让,忙一挫腰,双掌平胸,喝道:“你再敢前进一步,贫尼可不客气了。”
残霞真人道:“你若不想活,只管站着不动。”
继续向前走去。
无我和尚低宣一声佛号,僧袖一拂,发出一道沉雷“隆隆”的狂飚,向残霞真人滚卷而来,同时喝道:“给贫僧回去!”
残霞真人沉哼一声,右掌一挥,发出一股黑烟,向狂飚迎去,狂飚黑烟相融,平起一声震天价响,响声起处,烟飚四散,附近数丈,皆迷蒙不清,冷气森森。
无我和尚“蹬,蹬,蹬!”连步后退,摇晃欲倒!
但见残霞真人只后退了半步,桀桀笑道:“找老朽拼内力,何异鸡蛋碰石,嘿!嘿!”
梨山神尼怒喝道:“别狂,看掌!”
左掌一场,身子一矮,侧滑半步,右手运指如枪,疾点残霞真人胸前中庭穴,动作快如电光火石。
她眼见常一放和无我和尚之败,知道残霞真人内功高不可测,不能与之硬拼,先使一虚招,然后,采取快攻短打,欲以招式胜敌。
残霞真人冷冷一笑,微挫身子,双掌齐施,见招拆招,见式解式,每一招式,都出得恰到好处,把对方攻势,封得死死。
梨山神尼一连抢攻了八招,不但未触及对方衣角,而且竟无法使对方移动半步。
烟霞道人见此情景,大为惊骇,忙请伍伯铭、朱景伟、钱开眼帮梨山神尼守门,为恐残霞真人溜走,并请伍伯铭使用“五棱镖”,协助梨山神尼一臂之力。
三人应声赶来,朱景伟和钱开眼,由左右绕过斗场,堵住门口,蓄势凝神,准备出击。
伍伯铭却立在残霞真人身后八尺处,取出五只“五棱镖”,准备偷袭。
残霞真人见势,视如无物,依然只对挡梨山神尼攻招,不出手反攻。
伍伯铭出声招呼,陡然扬手打出“五棱镖”,前三后二,取残霞真人后脑,背心,腰骨。
残霞真人仍如不知,待镖将近他尺许之时,始一拧身,横滑一步,同时,双掌一翻一挥,击向梨山神尼胸脯!
梨山神尼见黑烟卷来,不敢硬接,忙移步闪避。
无巧不巧,梨山神尼虽闪开残霞真人掌烟,但却被伍伯铭打出“五棱镖”射中左膀,镖劲甚强,入肉盈寸,已伤筋骨。
殿中众人见状,都不由“哎呀”一声惊呼!
梨山神尼中镖,浑身一震,连打了两个踉跄,始站稳步子。
伍伯铭满面愧容,忙走上前来,愧然道:“对不起,伍某是无心的。”
梨山神尼道:“不要紧。”
退开一旁。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伍大庄主,谢谢你,若非你助老朽一镖,老朽何时才能取胜于她?”
伍伯铭老羞成怒,拔剑出鞘,道:“请亮兵器,伍某与你拼个你死我亡!”
残霞真人道:“老朽素来不用兵器,你既想死,就请放剑过来。”
伍伯铭自练就“万流集”之“梵音剑法”后,已然名列武林一等一的高手,虽知这假郝古功武功高不可测,也不骇怕畏缩。
当下,一抖手中钢剑,欺身而进,展开剑法,一招以后,即把残霞真人罩在剑光之中。
然而,残霞真人步法诡谲莫测,身手灵活异常,虽把他罩入剑光之中,却伤他不着,渐渐地,反觉一股无形暗劲,不时袭向自己要害,如不收剑封架,或移步闪避,势必被敌所伤。
“梵音剑法”渊深广博,变幻之奇妙,古今罕见,伍伯铭匆匆数月,哪能练得精纯,严格而论,他此时之火候,顶多三四成,如以之对付一般高手,自然大见威力,但对残霞真人这等突出人物,却还嫌火候不足。
在剑光飞闪,黑烟迷漫之间,不觉已打出六十招外。
众人见此情景,知道若再打下去,伍伯铭势必为敌所伤,于是,有少林长老空灵大师,终南长老铁剑道人,峨嵋长老广海大师等五人,纷纷前来助阵。
残霞真人见势,即忙改换战法,双掌一翻一挥,把伍伯铭逼退数步,同时,一拧身,溜开战场,也不冲向大门,凭藉他神出鬼没的步法,罕世的轻身功夫,在大殿中游走。
大殿中,除把守门、窗者十余人外,尚有十余人,登时,有的追击,有的拦截,把守门窗者都蓄势凝神,待机出击!
只见残霞真人穿插在重重剑影之中,有时快如闪电,由东一晃身,已到了西,有时又极慢,进一步,倒退二步,左转右拐,使人无法捉摸他的快慢,进退。
他一方面毫无规则的游走,一方面挥动双掌还击!
林元生坐在一角,只凝神旁观,未参与游击。
烟霞道人因曾怀疑林元生不轨,很觉内疚,不好意思请林元生相助。
此老君大殿,面积相当大,足有十三四丈长,八九丈宽,虽有十余人在中游驰,仍有极多空隙。
一时,怒吼声!叱喝声!掌风呼啸声,桌椅破碎声,衣袂飘风声,脚步声!众声混合,仿若江涛澎湃,万马奔腾!
渐渐地,偶尔有掌劲相融的“轰隆”声,以及沉哼,惨叫和冷笑声,说不出是何气氛!
惨叫,沉哼之声,越来越多,但,怒吼,叱喝,衣袂飘风声,却越来越少,紧接着,又增加了一种痛苦的声吟声!
原来,残霞真人在游走之间,凭着诡谲莫测的步法,罕世的轻功,登峰造极的内家真力,频频向对方攻击,闪避不及者,都被他击伤,有意与他硬碰者,也都吃了亏,这里虽有二十余位高手,却都奈何他不得。
烟霞道人见状,不忍为其一派私事,连累盟友和客人,陡然高喝道:“各位请住手!”
喝声甫落,忙停止追踪和截击,一时间,大殿中变得异常沉静。
就这一会工天,已有一人重伤,三人轻伤,连同洞庭渔翁常一放,梨山神尼,无我和尚,共八人受了轻重伤。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有什么花样,快使出来,否则,老朽可不奉陪了。”
烟霞道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残霞真人道:“松柏庄老庄主郝古功。”
梨山神尼道:“一派胡言,郝古功哪有这等身手!”
残霞真人道:“信不信由你。”
烟霞道人道:“你窃走本派令牌,意欲何为?”
残霞真人歪头想了一想,道:“也罢,就实告诉你们也无妨,道爷实乃天山玄清院副院主残霞真人。”
众人闻言,登时,脸色大变,天山本与他们不睦,而其一个副院主,竟有这等骇俗的武功,这个对头,将与穷家帮一样的难于应付。
烟霞道人道:“本派与贵派无冤无仇,何以乔装假冒郝古功来盗本派宝物?”
残霞真人道:“谁说无冤无仇,十年前,你们百般追杀我们山主,逼使她远避天山,过往之事,不说也罢,你们与穷家帮兰谷之战,我们山主本欲助你们一臂之力,消灭穷家帮,不想你们竟不知好歹,不问青红皂白,以歹毒手段,伤本派数十人,这不是仇冤是什么?”
“至于取贵派令牌,很简单一句话,希望贵派与本派合作。”
其所谓“合作”,只是好听的名词,实则要武当听花倩如的驱使,因为花倩如率人东来,是要统一武林,如要达到目的,光靠天山力量是不够的,如欲与各派联盟,各派又不信任她,甚至瞧不起她,故才想出这窃令牌之策。
殿中之人,都是老江湖,哪有不知残霞真人盗宝目的之理,什么什么冤仇,都只是一个借口,然而,宝物已落人手中,又打不过人,将如之奈何?
本来,若非空空禅师等六位掌门人只剩一条臂,而断臂伤口未愈,饶他残霞真人武功再高,也不致落到这个局面。
残霞真人见众人惊慌的神情,不禁乐得桀桀怪笑,自怀中掏出一块婴儿掌大的紫色玉牌,高高举起,喝道:“烟霞听命!”
烟霞道人忙就地跪下,道:“弟子领命!”
残霞真人道:“陪道爷下山!”
烟霞道人浑身剧抖,泪如雨落,对着残霞真人手中的玉牌拜了一拜,举掌朝自己脑门就劈!
众人见状大惊,大喝一声,一齐冲上解救!
烟霞道人那肯受人驱使,为虎作伥,落下千秋百世的臭名,只有一死了之。
说时迟那时快,陡觉肘骨一麻,下劈之掌,顿时失了力道,只闻“啪”的一声,手掌虽拍着脑门,但却没有一点伤损。
众人走上前去,尚以为烟霞道人是佯装的,不由暗生轻视之心,认为烟霞道人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足同情。
但表面上,仍是好言劝慰,扶他起来,陡见他右手软绵绵地失了自主,始知有异,四下一瞧,见白弓修神容庄肃,手中拿着一支断了一节的筷子,慢步走来。
众人再一检查烟霞道人肘骨,又见地下有节断筷,方知烟霞道人自劈脑门,并非假意,而是静坐一旁的白弓修救了烟霞道人之命。
林元生走至烟霞道人身前,冷冷地道:“世间没有不能解决的事,道长岂可一死逃避责任?”
烟霞道人泪痕满面,道:“武当从此休矣,尚有何面目偷生人世?”
林元生冷笑道:“也未见得。”
挥手令众人退开,转对残霞真人道:“道长,希望你卖老朽一个面子,把武当令牌给武当。”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你的面子有多大?多少钱一斤?”
林元生冷笑道:“老朽不是与你说笑。”
残霞真人道:“道爷说的也是实在话。”
林元生道:“你若知进退,就即原璧归赵,老朽担保你平安下山,若身恃武功,执迷不悟,你会后悔的。”
残霞真人把玉牌纳回杯中,轻蔑一笑道:“道爷做事从不后悔,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
林元生道:“此刻,老朽不愿伤人,你还是多加考虑考虑!”
残霞真人道:“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林元生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道:“你简直管窥蠡测,居然敢目空中原无人,老朽就让你一开眼界吧。”
黄山居士朱景伟忙喝道:“白兄,这老儿招式诡谲,功力犹高,而其所练内功,乃属‘僵尸功’之类的毒功,你必须特别小心。”
他们尚不知道白弓修是假的,实则系当今武林中的第一高手,以白弓修武功来衡量,自然不是残霞真人的敌人。
残霞真人闻言,哈哈笑道:“还是读书人有见识,道爷练的正是这类内功,伤者,若无本门解药,一个对时,非死不可,现在,你们有七人受伤,若想这七人不死,就乖乖地恭送道爷下山。”
林元生道:“你这话只能吓吓他人,吓不倒我,嘿嘿,我有本事要你自动奉出解药,你信也不信。”
残霞真人道:“你老匹夫倒真有趣,道爷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你吓倒?哈,哈。”
林元生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小心,老朽要教训你了。”并未摆架作势,依然是悠闲如常。
残霞真人道:“道爷极愿领教!……”
话间,只见林元生右掌一捞一推,使出一招人人皆知的“小鬼推磨”一丝微风轻飘而去!
黄山居士朱景伟等见状,无不代林元生担心,暗想:这等普通招式,哪能用来对付残霞真人?
残霞真人见状,微微一笑,挫身摆架,举掌对挡!
陡然,觉得来势有异,大惊之下,急欲闪避,但对方掌劲,似乎含有吸性,使他心不由主,只好出尽全力封挡!
双方掌劲相碰,已起一声轻响,并不见有什么厉害之处,但见残霞真人却浑身一震,接着,踉跄连退五个大步。
他做梦也未想到,对方这寻常招式,竟有这等不可思议的威力,大意之下,吃了一个大亏。
要知,林元生所练的“自然神功”,是以一种巧妙的心法,借用大自然之力伤人,并不注意招式,而这种神功,正是歹毒阴功的克星。
残霞真人练的是“玄阴功”,这种功夫,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增进神速,伤敌必死,坏处是初练时应十分小心,很容易走火入魔,弄成残废,以及若与功力较高之人对掌,往往反受自己阴毒之害。
但见林元生,只后退二步,毫无受伤之情。
这可大出众人意外,白弓修虽然名气不小,但据他们所知,武艺并不高过他们,何以会只一招,就把这高深莫测的老魔头,震得胆颤心惊。
人人都满头雾水,一遍茫然。
残霞真人忙自怀中,掏出二粒灵丹服下,知道自己错估敌人身手,眼下之计,三十六策,走为上策。
当下,加吸了两口真气,压止翻腾的气血,慢慢向大门移动。
林元生冷冷地道:“想走么?不难,留下武当令牌和解毒灵丹再走。”说着,移步挡住残霞真人去路。
残霞真人双目一瞪,射出两道碧绿的凶光,阴沉沉地道:“你以为道爷怕你不成?”
林元生道:“老朽并不要你怕,若不留下令牌和解药,插翅也飞不出去!”
残霞真人暗叹一声,心忖:“想不到中原武林,除林元生和天地老君外,尚有这等能人。”他在大意之下,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知道如不见风转舵,很可能身死武当。
他很不甘心,不自觉地朝林元生反复打量,心想:我上山之前,一再打听中原突出高手,除林元生和天地老君外,绝无第三人,这白弓修莫非也与我一样是乔装冒名者?说不定就是天地老君或林元生,唔,不错。
越想越觉有理,因为九门派要大举攻打茅山,很可能是天地老君乔装来此刺探军情,早作应付之策,再就是林元生乔装来此营救其伯父凌望之。
他想,若然猜测不错,他怀宝逃走就大有希望了。
因为他清楚,无论是天地老君和林元生,都与九门派水火不容,他若当众揭开这白弓修的真正嘴脸,九门派很可能转变目标,他便可乘机溜去,或者与这白弓修联起手来,把这二十余人杀个落花流水,然后溜去。
当下,冷冷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元生心头一震,不禁大惊,暗道:这老道果然厉害,似乎已识破我的乔装。但他仍佯自镇定,道:“你这话问得好怪,老朽是什么人,你难道尚不知道么?”
他本有明示身份之意,但只限于烟霞真人一人,决不能在伍伯铭及众人面前明示本来身份,因为伍伯铭和空空禅师等,无论他对武当有多大的贡献,也不会同意解除机关,让他把凌望之救走。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道爷眼睛未(?)寒沙子,你能欺骗别人,却骗不了本道爷,嘿嘿,据道爷猜测,你若非天地老君,便是林元生。”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大惊失色,因为他们都觉得残霞真人这话极有理由,白弓修决无能耐一招便残霞真人震伤,再者,林元生化装得虽然惟妙惟肖,毫无破绽,但声音却无法与白弓修一样,众人之未注意到这一点,是因白弓修吃了怪果,声音转变,亦是常理,没有加以深思。今闻此言,自然不免疑云重生,一齐朝林元生打量。
林元生见众人神情,很是焦急,也难免生气,冷笑道:“各位如对老朽有所怀疑,老朽在此数天,并不曾为非作歹,而还助烟霞道长寻回祖传宝典,于各位并没有害,老朽就此告辞便是。”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真昏聩得可怜复可叹!白弓修有多少斤两,我相信各位都清楚得很,哪能承受道爷全力的封挡?”
“各位尽管放心,无论这白弓修是林元生或天地老君,均是道爷的死对头,各位如要除他,道爷决助一臂之力。”
烟霞道人道:“你先把本派令牌归还再说。”
残霞真人道:“我们若能合力除却此人,道爷一定完璧归赵。”
烟霞道人道:“谁能相信你?”
残霞真人道:“这样道爷可没有法子了。”
伍伯铭忙走至烟霞道人身旁,低声道:“此事值得商量,老夫认为先把这白弓修的身份查明再说。”
烟霞道人道;“没有什么好查的,饶这白弓修真系林元生或天地老君,也不管他此来是何意,对本派终有大恩,贫道决不能恩当仇报。”
伍伯铭脸色一板,冷笑道:“道长差矣,若是林元生或天地老君,道长难道忘了令师和浮尘大师被害之仇,五位掌门人断臂之恨不成?”
烟霞道人道:“眼下,只有这白弓修能替本派索令牌,本派令牌若索不回来,虽不忘血海深仇,如山之恨,又有何用?”
伍伯铭道:“你不能只为贵派一派之私,有损共同的益处。”
烟霞道人乍闻此言,大为光火,道:“贫道为一派之私,伍庄主不顾本派沦亡,难道就不是为你一己之私?”
顿了顿,高声道:“大丈夫为人处事,应恩怨分明,这白弓修今日对本派有恩,贫道一定以恩相报,往日之仇,将来一定以仇相报。”
空空禅师见二人噪得不像话,忙前来相劝,请二位各让一步,好好商量。
烟霞道人偶一侧首,见残霞真人神色有异,似有溜走之意,忙摇手道:“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转对林元生道:“老施主,不管你是何人,今日之恩,决不将仇而待。”
林元生微微一笑,道:“大丈夫做事,只求心安理得,道长以何态度相待,老朽均不挂怀。”
转对残霞真人道:“你挑拨是非之能,可真不小,今天,老朽不管处于任何情况之下,皆要替武当索回令牌。”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你不考虑令牌索回之后之后果么?”
林元生道:“老朽已说过,大丈夫做事,只求心安理得,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残霞真人道:“只怕不是求心安理得吧?”顿了顿,“我猜一定是你林元生欲搏烟霞之欢心,释放令伯凌望之,是也不是?”
林元生道:“你怎么猜都可以,现在我要你立刻归还武当令牌。”
残霞真人道:“如果不呢?”
林元生一拍白长衫下的剑把,道:“要你血溅当场。”
残霞真人后退一步,冷笑道:“也未必然。”
他认为刚才是过于大意,故而吃亏,他自量凭他身怀之技,纵非这白弓修的敌手,全身而退是不成问题的。
林元生喝道:“你拿是不拿出来?”
残霞真人蓄劲于双掌,凝神贯注,阴森森地道:“废话,有绝技只管使过来!”
林元生道:“好!”
一撩长衫,宝剑已然出鞘,陡见白光一闪,倏然消失!
众人细目一瞧,残霞真人已斜闪八尺,惊得双目圆瞪,瞧不出有否受伤。
林元生出手一招之后,即把宝剑藏入长衫下面,慢步上前,道:“我早说过,不愿在此伤人,这一招只是给你回心转意,若再自恃武功,执迷不悟,老朽可不留情了。”
这招一出,伍伯铭、空空禅师等多数之人,已然知道这白弓修,实系林元生,内心中,不禁又惧又恨,却不知如何对付他才是。
林元生用剑出击,乃是有意暴露身份,原因是烟霞道人已公开宣布,不管他是什么人,一定以恩报恩,他若替武当取回令牌,烟霞道人定然不让他私入囚牢,而必自动把凌望之交给他。
瞧他烟霞道人的态度和决心,若伍伯铭加以阻拦,很可能会闹成翻脸,空空禅师,广缘大师宁愿失去一次杀林元生的机会,也不肯内部破裂。
残霞真人惊魂甫定,道:“林元生,你这不孝之子,令堂哪里错待了你,居然敢明目张胆地阻令堂成大业,难道不怕五雷击顶?”
林元生道:“就因为她待我太厚了,用药酒给我喝,欲取我脑袋,蔼兰谷之战,又派阿阿多刹拖我的后退,若非我心血来潮,使用反间之计,穷家帮岂不全军覆没?”
残霞真人道:“不管怎么样,她是你的母亲,你忤逆不孝,自不能怪她生气。”
林元生道:“废话少说,快把武当令牌交出来吧。”
残霞真人见林元生之内功剑术,均出乎他所料之外的成就,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把令牌还人是不可能的了,只恨自己过于自负,目中无人,得手后没有立即溜走。
他暗自叹了一声,掏出令牌,掷给林元生,道:“这东西用处甚大,为日后安全计,你应把它留下。”
林元生伸手接过令牌,略瞧了一瞧,道:“不劳道长费心。”
残霞真人道:“你若不听道爷之言,马上就有大祸上身。”
林元生道:“不必噜嗦,快留下解药走吧。”
残霞真人道:“我要留在这里瞧你的下场。”
林元生冷然一笑,不再理会,转身将令牌交给烟霞道人,道:“道长瞧瞧仔细,是否有假。”
烟霞道人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令牌,反复瞧了一番,道:“不假,实系本派令牌。”随即纳入怀中,又道:“施主真是林元生么?”
林元生道:“区区正是林元生。”
烟霞道人道:“施主易容之术好高明,在座数十人都给你瞒得一无所知。”顿了顿,又道:“白弓修可是被你害了?”
林元生道:“他与我无冤无仇,害他作甚,只是为了上山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借用他的请帖。”
烟霞道人道:“施主与敝教九派可说是仇深似海,既已混了上来,何不救人,反帮贫道抢回失宝?”
林元生道:“大丈夫做事求心安,与仇恨无关,至于救人,只因未查明机关设置,小可既然来了,自然要把人救回去的。”
伍伯铭冷笑道:“也未见得,人在养心殿,你不妨前去试试。”
林元生道:“大庄主不必高兴,我林元生若死于你毒计之中,你也活不了。”
伍伯铭道:“老夫倒有些不信。”
林元生诡谲地一笑,道:“信不信由你。”
他这一笑,笑得伍伯铭毛骨悚然,他想:梁芳娥诡计多端,定然早知他的心意,既知他的心意,而尚敢令林元生单剑前来,一定有什么倚恃。
林元生扫了八位受伤之人一眼,除梨山神尼外,其他之人,都脸色如灰,微微颤抖,似乎患了寒热症一般,遂淡淡一笑道:“不但你伍大庄主活不成,而眼下有七人活不过一个时辰。”
伍伯铭道:“老夫从不信邪。”
林元生道:“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残霞道长说的。”
残霞真人道:“一点不错,凡中道爷阴毒者,如不服本门解药,饶他是钢铸铁打之人,也非死不可。”
空空禅师道:“道长解药有否带来?”
残霞真人道:“带来了,不过,要瞧你们如何对付林元生,如你们决定把他除却,道爷不但慨赠解药,而且助你们一臂之力。”
伍伯铭道:“这是必然之事,道长请先赐解药,让各位除去体内之毒再说。”
残霞真人道:“不必忙,你们的死期尚远,还是先解决林元生再说吧。”
伍伯铭道:“道长可是真肯助我们一臂之力?”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道爷说过的话,决不收回。”
伍伯铭双目转了几转,忙召集各派掌门人和客人,商议杀害林元生之策。
烟霞道人道:“贫道反对伍庄主的举动。”
伍伯铭道:“林元生不死,我们九派,甚至整个武林,绝无安宁之日,现在有杀他机会,道长为什么反对?”
烟霞道人道:“他替本派寻回宝典,又索回令牌,恩重如山,贫道决不能恩将仇报。”
伍伯铭怒道:“你真是昏聩,竟与虎讲义,要知,他之此举,不外是欲恩于你,让你释放凌望之,以后再一个个将我们消灭。”
烟霞道人道:“俗话有道:‘点滴之恩,涌泉而报’,今日他替本派索回领牌,贫道就得把凌望之释放。”
伍伯铭怒道:“胡说,凌望之是老夫俘来的,你有何权利释放?”
烟霞道人道:“凡在武当之事,贫道均有权处理。”
伍伯铭道:“你可是不愿与我们联盟了?”
烟霞道人道:“非也,一报还一报,我释放凌望之后,将来你们怎么对他都成。”
伍伯铭道:“你简直糊涂得一窍不通,将来,将来那还会有这等好机会?”
烟霞道人道:“这我可不管了。”
伍伯铭道:“你对你的盟友和客人的死活也不管了。”
林元生冷然一笑道:“你们别想得太天真,若我林元生死了,他还会给你们解药么?别做梦吧。”
残霞真人道:“只要你一死,道爷立刻给他们解药。”
林元生道:“若我不死,你就不给是也不是?”
残霞真人道:“你猜着了。”
林元生道:“只要解药在你身上,哪怕你不给,哼,小可说句狂话,若非为救义伯,就凭殿中这些人,还杀不了我。”
残霞真人道:“道爷倒不大相信。”
林元生道:“我并不要你相信。”
烟霞道人断然道:“要林大侠说得好,丈夫做事求心安,贫道身受大恩,今天一定将令伯交给你,但因彼此势难两立,再次见面之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林元生道:“不愧是一派宗师的气概。”
烟霞道人冷哼一声,回身朝二殿叫道:“来人!”
一个道童应声出来,道:“掌门师伯请吩咐。”
烟霞道人道:“去养心殿禀告各位长老,本派令牌已由林元生大侠鼎力索回,并请各长老将凌望之带来这里。”
道童道:“领命!”
回身欲去。
伍伯铭陡然怒喝道:“站住!”
道童道:“伍庄主有什么吩咐?”
伍伯铭冷笑道:“未经老夫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近囚牢一步,听到没有。”
道童道:“小道只听本派掌门人之命。”
伍伯铭又怒声喝道:“回来!”
道童听若无闻,依然疾步而去。
伍伯铭道:“反了,反了!”
一纵身,跃追上去,硬生生地把那道童提回来,往地上一扔,“叭哒”一声,把那道童扔得昏头转向。
烟霞道人见状,怒不可遏,喝道:“伍庄主,你这是干什么?”
伍伯铭道:“他不听老夫之命!”
烟霞道人道:“他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你请给贫道滚!”
伍伯铭道:“老夫是八位掌门人公推出来的盟主,有权命令八派任何弟子,你新任掌门人只不过数个时辰,竟敢违抗夫之命,居心何在?”
烟霞道人道:“八位掌门人公推你为盟主,乃只限于战地战时指挥,此时何时,此地何地,竟然如此目中无人,任意责罚敝派道童,大不了分伙,贫道也不吃你这一套,请吧!”说时,右手一摊,要伍伯铭离开。
伍伯铭气得吹须瞪眼,道:“走就走!”衣袖一拂,举步就走。
空空禅师和广缘大师忙闪身拦住,道:“二位均不可为此事翻脸,而使亲者痛,仇者快,有事慢慢商量,各退一步,不是皆大喜欢么?”
伍伯铭余怒犹存,道:“茫茫道长尚不敢以此态度对待老夫,他登极只不过数个时辰,竟然大声疾呼令老夫滚,老夫不信退出盟席,就活不下去。”
空空禅师道:“话不是这么说,本九派联盟,已二三十年了,此刻正要团结的时候,岂能为一点意气而闹到拆伙呢,这不是正称敌人心意么?”
伍伯铭长叹一声,道:“关于此事,各位有什么意见?”
黄山居士朱景伟道:“贵九派与穷家帮的事,老朽本无插嘴的余地,然就眼下之情而言,老朽不得不以第三者的立场,分析眼下的利害得失。”
“眼下,我们有七人中了阴毒,据老朽推断,残霞真人居心险恶,决不会自动赠送解药,为七人生命计,只有请林元生大侠鼎力。”
“如以目前情势,伍庄主的主张,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林大侠若不救出凌望之,未必能达成愿望。”
“如以武林规矩,烟霞道长的行为,当应赞扬,至于如何处理,得由你们决定,老朽不便胡说八道。”
梨山神尼之伤,虽说是伍伯铭无心之过,但她内心中,对伍伯铭仍不免有些怨恨,当下,忍不住道:“依贫尼之意,烟霞道长的做法很对,免得将恩仇混杂不清。”
烟霞道人道:“贫道正是此意。”
蓦地,隐闻叱喝,惨呼之声。
众人皆不由一震,侧耳静听!
残霞真人桀桀笑道:“有佳宾来了!”
林元生道:“你可知来者何人?”
残霞真人道:“说不定是令堂。”
林元生,以及殿中二十余人,都不禁心头一震。
残霞道人只不过是花倩如手下的一名副院主,但其武功,已够惊世骇俗,花倩如乃为天山之主,其武功自然要高残霞真人许多,而她此来,决不会单身一人前来,很可能尚有其他院主,或副院主相陪,果若是她,九门派及客人,将如何对付?林元生又将如何对付?
这是众人异心同感的一个大问题。
她来此何干?这也是一个使人无法预知的问题。
林元生道:“残霞道长,你怎知来人是贵山山主?”
残霞真人道:“道爷一共有三位手下来此,死了二个,尚有一个,他得悉道爷身份败露,哪有不飞报本山山主之理?”
林元生道:“但能说来者就是贵山山主吗!”
残霞真人道:“当然,不过,即使不是山主,也是一位院主,或副院主,方能替道爷解危。”
林元生道:“你有什么危险,我不是叫你留下解药走么?是你死赖在这里的嘛。”
残霞真人道:“我若不拿出解药,你肯放我走么?告诉你,道爷所伤之人,从来没有活命的,再说,道爷实在不甘心得而复失的武当令牌,故才……”
陡然,一个四旬道士,慌慌张张地走入大殿。
烟霞这忙上前喝道:“什么事!”
那道士喘了一口气,道:“天山阿多刹,由下面打上来了。”又喘了一口气,才道:“已伤亡本派上下二十人了。”
烟霞道人脸色铁青,冷然道:“请他上来,不必阻拦。”
那道士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残霞真人哈哈笑道:“原来是老秃驴,好极了。”
林元生听说是阿多刹,略为心宽,道:“你笑什么?”
残霞真人道:“笑你命将休矣。”
林元生道:“阿多刹的能耐,区区早已领教过。”
残霞真人道:“阿多刹是同山主一起的,阿多刹既已前来,山主自然也不会离此很远,嘿嘿,你若肯索回被你抢去的武当令牌,道爷一定请求山主饶你一命。”
林元生道:“小可不在乎!”
蓦地,一阵震耳欲聋的“哈哈”笑声,自外传入殿中,声发丹田,有如鬼哭神嚎,震得瓦梁,门窗“轧轧”作响,灰尘纷纷下坠。
笑声甫落,一个胖大喇嘛,挺胸凸腹,笑容可掬,一摇一摆,从从容容地走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