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凤楼悠悠醒转时,三位老僧的尸体己移入后山。武凤楼是俗家弟子,不能参加佛门葬礼。监寺广亮又再三催促他赶快下去,脱离险境。武凤楼无可奈何,只得强抑悲痛,朝后山遥遥八拜,又向监寺僧广亮深打一躬,挥泪退出禅房,凌空拔起,飘身出离灵隐古刹。
为了避开侯国英的耳目,武凤楼没走大道,从寺院两侧穿入林中。刚想觅路前往佟家庄去见师父他们,哪知刚进松林,蓦然间一条人影,倏地从树上落了下来,嘿嘿一笑说:“小子,这条路通到哪里,你知道吗?”
武凤楼注目一看,原来拦住他去路的,竟是女魔王侯国英的师娘河东狮阎秀英。不禁心中怦然一动:这恶婆娘可是手刃窦大伯的头号仇人呀!今日狭路相逢,岂能轻易放过?遂冷沉沉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阎秀英逼近一步道:“说说看。”
武凤楼索性站稳了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鬼门关。”
河东狮阎秀英格格一笑说:“小子,算你明白。不过,你知道老娘为什么拦住你的去路吗?”
武凤楼故意卖傻道:“你是不想叫我走,对吗?”
阎秀英面孔一变,凶神恶煞般地厉吼起来:“你小子不要和老娘斗嘴,老娘也不是发了善心。我早已估计到你会藏在寺中,连我心爱的徒儿国英都没有说破。老娘埋下这个暗桩等你,是为了很喜欢你身后的那口宝刀!只要你能开眼,把销魂刀双手献出,我就会放你一条生路。”说罢,两只三角眼贪婪地盯着武凤楼右肩背后,恨不得一把将宝刀抢到手中。
武凤楼心中怒火已撞顶梁,为了挑逗一下这个凶狠恶毒的泼妇,以试深浅,故意迟疑了一下说:“老太婆,就是我为了顾命,把销魂刀给你,你能作得了主吗?你不怕你宝贝徒弟把它据为已有?”
阎秀英又格格一笑道:“傻小子,亏你还知道她是我的徒弟。现在,她就是求我请她的大师伯铁扇仙,来对付你们的。巴结我这个师娘还犹恐不及,焉敢为了把破刀惹老娘生气?你就放心好了。”
武凤楼旁敲侧击,使这个胸无城府的女人说出了真相。原来,侯国英所以求她师娘去请大师伯铁扇仙樊茂来此助阵,是因为女魔王从老方丈的龙爪透骨神功联想到名满江湖的五岳三鸟,知道这三个人的功力比老方丈还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有魏银屏这个女大外向的隐患,便感到势单力薄。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第一次胆怯了!
武凤楼弄清情况后,右肩微塌,伸手握紧刀把,拇指一用力,哑簧一绷,销魂刀一声轻啸,宛如龙吟,颤抖一红一紫两道光华,喷礴而出。那真是夺目寒心,威慑人魂。
河东狮阎秀英一见,更是馋涎欲滴,刚想说:“把刀插在地上,走你的阳关路去。”
哪料武凤楼已用左手食、中两指轻轻一弹,销魂刀一颤,声音更为清楚。武凤楼的双眼陡然射出两道寒芒,一字一顿地说道:“阎秀英,我要用这口刀把你寸割寸断,为我惨死你手的窦老伯父报仇。快亮出你的兵刃,小爷爷向来不偷下毒手。”话完人到,销魂刀裹起一道寒光,呼啸着,斜肩带臂向阎秀英劈去。
好个河东狮,虽然变起仓促,可她毕竟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之一,一个“藏头躲颈”,闪开了这一刀,二尺四寸长的大铁扇已“倒打金钟”,砸向了武凤楼的左乳。
武凤楼刀尖指地,一招“露滴杨柳”,把阎秀英的招数逼退,顺势一翻右腕,一个“玉带围腰”,又扫向阎秀英的腰间。
阎秀英右手铁扇紧合,一招“击鼓传花”,大铁扇反向销魂刀刀身敲去,左手一并食、中两指,欺身硬攻,直点武凤楼的右乳。端的又狠又辣,迅猛异常。
武凤楼灵机一动,手中刀变为挑,直奔铁扇迎去。
河东狮阎秀英哪敢用心爱的兵刃硬碰他的宝刀?迅即将铁扇倏地抽了回来。哪知武凤楼这是一个虚招,铁腕轻翻,销魂刀变招为“狂风吹柳”,带着一声厉啸,扫向了阎秀英的左腕。阎秀英实指望一招得手,做梦也想不到武凤楼变招这等神速!
刚想回手收招,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喀嚓”一声轻响,她点向武凤楼乳下的左手食、中两指,已被齐齐地截了下来。
阎秀英疼得一声怪叫,同时,也被激得怒不可遏。她以一个江湖成名人物、铁扇帮帮主之妻,三招未过,被削去二指,而且是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后辈削去,这叫她日后如何见人!
这恶妇也真有一股子狠劲,虽然伤指巨痛,血流如注,她全然不顾,一把铁扇点、打、砸、扇、戳,犹如雨点一样向武凤楼猛攻过去,形如雌虎,拼上了老命。
武凤楼知道一味缠斗下去,大为不利。自己又急于到佟家庄去见师父,岂可恋战?
所以,避开阎秀英一砸一扇的两招之后,身法陡变,刀法一紧,逼得阎秀英身形微退。
武凤楼一声长啸,声震山谷,手中销魂刀已平着刀身,一招“鬼卒捧簿”,直扎阎秀英的中府。
阎秀英向左边一闪,武凤楼刀身一翻,第二招“判官查点”迅猛而至。
阎秀英心头一凛,暗叫一声:好凌厉阴恶的刀法!忙拼命向后坐腰。哪知武凤楼又使出了第三招“阎王除名”,刀划一圈银虹,缠头裹脑而来。尽管阎秀英久经大敌,身历百战,这销魂刀的追魂七刀哪里躲得过去!
气得她拼命一伏,饶是那样,她的半边青丝,一只耳朵已被销魂刀一削而去。阎秀英几乎被这一刀削去了人头首级,哪里还敢再战?
为了顾命,一个“懒驴打滚”,大铁扇刷的一声全都抖开,三十六支利弩一齐打出,阻了阻武凤楼的攻势,借机施展“就地十八滚”的功夫,蹿入了灌木丛中。
武凤楼一招“杏花春雨”封住了全身,把三十六支利矢全部震飞之后,再去搜寻河东狮阎秀英,已不见了她的踪迹。
只好整顿了一下衣衫,向佟家庄赶去。离庄不远,忽见路旁一个叫化子模样的人迎面走来。武凤楼身经数险,哪敢大意?
刚想发问,猛听那小叫化子叫了一声:“大哥!”仔细一看,原来是缺德十八手李鸣改扮的。若不是他先招呼自己,还真认他不出呢。
兄弟二人并肩赶路,一直到佟家庄外,才站定了身躯。这里已远离要道,不怕被人看破踪迹。武凤楼询问李鸣进城打探的情况。
人见愁一伸大拇指说:“魏银屏郡主大嫂,对咱们真是好里好面,好到一百一十成。”
武凤楼无心与他斗嘴,忙把脸色一寒,“哼”了一声说:“到底怎么样了?”
李鸣才一伸舌头,正经八道地说:“二位老人的尸体已被她备棺成殓,浮厝在玄武观中,每人面前还烧有纸码、香烛等物。”
武凤楼听罢,身子不禁颤动了一下,怕被机灵鬼李鸣窥出真情,便沉声说道:“不管如何,她总是咱们的仇人之女。以后不许胡说!”
李鸣是何等的精明乖巧,随口道:“仇人之女,到底和仇人不同。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反正我缺德十八手不拿她当外人看待。”
武凤楼知他早已看穿自己的内心,便不再理会,举步向庄里走去。
等到武凤楼给师父和窦力二位尊长见礼之后,白剑飞指着一个四旬左右,黑脸虬髯的人说:“楼儿,这就是你佟师叔。”
武凤楼知道这个人就是本门本派师伯红毛狮王袭元烈的二师弟,佟家庄的庄主,万胜刀佟元超,忙着行礼参拜。接着,李鸣把窦觉被害、位方拼死、魏银屏收殓以及灵隐寺三僧中毒而殁等详细情形告诉了大家。
凌云师徒情深,窦力手足义重,闻言放声痛哭,在位诸人想起二位老侠疾恶如仇、热心为友,以及他们一个说笑逗闹,一个耿介正直的天性,无不心酸落泪。
只有白剑飞默然不语,既不哭泣,也不说话。他的这种举动,惟有好友窦力和爱徒武凤楼二人深深知道,他这是悲愤至极,也是动了杀机的表现。他们不忍再刺激他的心胸,喑自止住了哭声。
追云苍鹰白剑飞默默地坐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才凄然说道:“江湖上邪魔外道横行,武林中正义豪侠受欺。由于我轻敌大意,以致窦、位二友和灵隐三佛惨遭杀害,皆是我一人的过错。不杀尽这些恶魔,我白剑飞死不瞑目。只是老方丈未出家前,乃昆仑派当年四大弟子之一,名叫石振峰,就是现在昆仑派掌门夏侯振山的二师弟。另外还有二人,一个叫戚振乾,一个叫侯振坤。楼儿听见夏侯兄弟失口叫了一声石师……后自知失口,顿住不说。据我猜测,下面很可能是个‘叔’字。那么,铁指裂石夏侯耀武和单掌开碑夏侯扬威二人,肯定是夏侯振山的侄子无疑了。如果夏侯振山也屈膝附逆,那敌人的力量就更不容忽视了。还有,河东狮亲口对楼儿讲,受侯国英所托去请她的大师兄铁扇仙樊茂,这个人喜怒无常,亦正亦邪,且又执拗无比,功力奇高,是我平生的一个劲敌。十年前,我与他在古彭九里山相遇,动手三百招,难分胜负。如让其为侯国英张目,更是很大的一个隐患。难得魏银屏深明大义,不肯附逆,允许三月初三放出武夫人。只要武夫人脱离虎口,我们即无投鼠忌器的束缚了。我白剑飞十年之久没有杀生害命,为了主持武林正义,我可要大开杀戒了。”
正在这时,佟元超的儿子佟铁,从外边匆匆进来禀告说:“启禀二师伯,掌门师伯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说完,把信呈上。
白剑飞一听掌门师兄有信前来,顿时面现喜色。拆信一看,随即收起,正色说道:“掌门师兄一向禁止先天无极派门下弟子在武林争雄。今日为了锄奸报国,难得他也重入江湖。特别是他对女魔王侯国英的行动知道甚详,对付之策筹划得也很周密。信中告诉我们,三师弟江剑臣奉派马上就到此地。并且说小师弟虽以五岳三鸟之一钻天鹞子名震武林,可始终是化装成老人的面貌出现,很少有人认识他的真实面目。因此,魏忠贤这个阉贼曾通过风流剑客晏日华,多次持他的亲笔信聘请三师弟去青阳宫保他。这倒是一个打进内部、以作内应的好机会。”
白剑飞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两只锐利的眼神,逐个在屋中众人的脸上巡视不已。李鸣灵敏机智,见此情形,笑着叫道:“白二叔,萧伯父信中莫非有什么重要的大事指派下来,你老人家打算点将出马,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吗?”
这句话还真叫李鸣给说对了。只见白剑飞眼神一亮,双目注视着李鸣,突然问道:“鸣儿,叫你去会会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不知你敢不敢去?”
大家一听,不禁都愣住了。特别是矬金刚窦力更加震惊。因为知徒莫若师,李鸣是他的徒弟,这小子精明有余,耐力不足,虽有江汉双矮为师,可只学会了十八罗汉手,多一招不会,连日月五行轮的招数也只有一十八招。
如今从白剑飞口中说出了“人物”二字,已经大不寻常,何况又加上了“非常疠害”几个字,这“人物”的厉害就更可想而知了。正想阻止,不料李鸣已笑嘻嘻地说道:“二叔,你老不是不知孩儿我的胆量,除去见阎老五之外,没有我不敢见的人物。何况你老叫我去见的也只是一个老朽的酒鬼而已。”
白剑飞哈哈一笑说:“这是鸣儿有种,更能料事如神。我放心啦!不过,限你今明两晚就得办成。”
众人听他爷儿俩一问一答,都猜到李鸣要见的人就是侯国英所倚重的大师伯铣扇仙樊茂了,也就是铁扇帮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都不禁大吃一惊。可是,白剑飞却好象对李鸣的能耐深信不疑,正色问道:“这事关系重大。因为离三月十日五皇子凤阳祭陵不足半月,而且离三月初三救武夫人的日期更近。你说说,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李鸣神秘地一笑说:“但不知二叔的意思是认为杀掉好,还是收服好?”
李鸣这一句话刚出口,他的师父矬金刚窦力肚子都几乎气炸了,刚想责骂,白剑飞已字斟句酌地说道:“杀掉不如收服。不过,收服要比杀掉难十倍百倍。你量力而行吧!”
有了白剑飞这句话,窦力的气稍微消了一点儿。因为李鸣的公开身分,是江南按察使李精文的公子。他的父亲是一省的最高司法大员。用这种特殊的身分,再加上他鬼神莫测的机谋,要害死一个绿林人物,尚可勉为其难。所以,矬金刚窦力才略略放下心来。
不料,李鸣却不假思索地说道:“既然收服胜过杀掉,我一准收服他就是了。”
李鸣话一出口,连对他满有信心的追云苍鹰白剑飞也有些动摇了。顿时把脸一绷,沉声说道:“这可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为了慎重,我要你说说你的打算。”
众人闻言,一齐把眼光集中在李鸣身上。可这个出了名的人见愁缺德十八手,却轻轻地贴近了白剑飞的身旁,附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低语了一阵儿。没等他说完,白剑飞已经笑弯了腰,眼角都笑出泪水来了,气喘吁吁地说:“法子真绝,就是太损了。”
李鸣倒正儿八经说道:“对付这些人,管他什么损不损。”
众人听到这里,如入五里雾中,但知道白剑飞也不会明说,只有呆呆地发愣。又听李鸣道:“请二叔快告诉我这老怪物的落脚地点。”
白剑飞道:“据掌门交待,樊茂今日下午肯定住在玄武观,就是寄放你师伯和位伯父尸首的道观。你中午就可前去,相机行事。”
李鸣却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踩道儿。你老可别忘了给我派个人接应。”说罢,辞别众人动身走了。
吃中午饭时,大家都争着去接应李鸣。说真的,也都想去看看这坏小子用什么鬼点子去收服这个绿林怪杰。可是,白剑飞却迟迟一言不发。直到他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才对武凤楼道:“你去接应一下李鸣。可是你得记着,一定要听李鸣的指派,不可自作主张。”
众人一听,无不暗怪白剑飞过于器重自己的徒弟,竟然把这样重大的事情交给了两个孩子。俱都赌气不吭一声。只有小霸王佟铁,他和武凤楼二人一见投缘,想跟着前去,又怕二师伯白剑飞不准,只好频频暗扯武凤楼的衣襟。
武凤楼在师父面前哪敢多嘴?倒是白剑飞这会儿可能心中高兴,破例脸带微笑道:“铁儿,我准你和大师兄一齐去。可是要听话,不准惹麻烦。”
佟铁喜得大嘴一咧,扑通跪倒,“咚咚咚”一连给白剑飞磕了三个响头。这一来,倒把在场的人都给引笑了。接着,白剑飞又让天山飞蝗凌云去找先天无极派里硕果仅存的天山三公,告知近来一切,并请他们必要时前来助战。
武凤楼与佟铁小哥儿俩迅速改变了一下装束,扮成了两个衣履整洁、头戴方巾的青衫书生,从钱塘门混入城去,暗暗在玄武观附近潜藏起来,以便接应李鸣。
不料,一直到太阳平西,也没见李鸣的影子。武凤楼心中开始焦急起来。就在这时,玄武观的大门“呀”的一声被拉开了一扇。接着,从观内走出一个身材高大、长手大脚、满脸苍髯、紫黑色脸膛的老者。
只见他身穿一件深灰色的大衫,长仅过膝,钉着黄铜钮扣。脚穿白布深鞋袜子,厚底福字履。两只怪眼精光内敛,腰悬革囊,赤手空拳,缓缓地走出观来。二人一看长相,就知是鼎鼎大名的铁扇帮拔尖人物铁扇仙樊茂。
听说他最近几年因为带那把大扇子太招眼,所以平常出门不再携带。看他那威风凛凛、傲然无物的样子,武凤楼真替李鸣暗暗作难。况且,直到此时还不见李鸣出现。
李鸣啊李鸣!你连挨近人家尚难办到,又怎能将这个武林怪杰收服呢?
正想着,铁扇仙樊茂已走了过去。武凤楼和佟铁二人赶紧从隐身之处闪出,远远地跟踪过去。
工夫不大,前面到了一条大街。路北有一座酒馆,字号是醉仙居。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酒座的生意十分兴隆。门左旁新挂出一块很大的菜牌,上面醒目地写着“本店新增全牛宴”七个大字,下边详细写着:枸杞牛鞭、鸳鸯牛筋、水晶牛蹄、清炖牛心、干爆尾尖、清炒舌跟等一系列菜名。
铁扇仙樊茂看了一下菜牌,就向醉仙居内走去。这家酒馆名为醉仙居,其实不大,在杭州城来说只是属于三、四流的馆子。可能因为新增全牛宴的缘故,这时酒客却川流不息,甚为拥挤。
正在樊茂向醉仙居挤进的当儿,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突然从樊茂的右侧擦身而过。由于他身材矮小,竟比樊茂先挤了进去。
武凤楼眼尖,一眼看出那少年正是人见愁李鸣。知他手脚灵活,机敏异常,任你铁扇仙樊茂如何名头高大,在这擦身而过的一瞬之间,肯定得少点什么。猛然想起铁扇仙樊茂的革囊正好悬在右边,不由得暗暗一皱眉头。
这时,樊茂已挤了进去。二人不敢怠慢,也跟着进了醉仙居。武凤楼、佟铁跟着樊茂登上二楼,再找李鸣,已经踪迹不见。
武凤楼和佟铁二人找了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座头静观,刚刚坐下,另一边樊茂已大声呼叫堂倌。店小二应声而到,取下肩上的抹布擦净桌面,放好杯筷,樊茂已一连点了构杞牛鞭、鸳鸯牛筋、葱爆牛肉、清妙牛肚等八九个菜来。
那小二瞅了瞅铁扇仙樊茂,不由得迟疑了一下。樊茂是何等人物,随即右手抚髯,哈哈大笑说:“堂倌,你是怕老夫付不起帐吧?你他妈真是狗眼看人低。快去备来,省得我火气上来废了你小子的两个招子。”
那小二连忙满脸赔笑说:“老爷子你弄错了!凡是光顾小店的,都是我们的财神爷。我们那敢轻看?我是看你老吃东西是个内行,点了这么多好菜。本店有珍藏二十年的一坛上好花雕,有心给你老拿来,又怕你老一个人喝不了,岂不破费太多?因此拿不定主意。”
樊茂一向爱酒如命,乍闻此言,不由得馋涎欲滴,连连催促:“赶快拿来!赶快拿来!回头我赏小费。”
不大工夫,酒和菜肴一齐摆上。铁扇仙樊茂兴高采烈,口到杯干,一坛花雕几乎被他喝净,所有莱肴也吞咽一空。只见他以手扪腹,眯眼晃脑,现出一种酒足饭饱、心满意得的样子,犹自依依忘返,不忍离去。
店小二一边收拾杯盘,一边口算帐目,连酒加莱共计白银七两八钱。铁扇仙连说:“不多!不多!给你小费二两二钱。共计十两纹银。”
店小二一听满脸笑容,一声吆喝:“小费二两二钱!”灶间伙计们大声回说:“谢谢财神爷!”
就在这一片呼喊声中,武凤楼陡然发现铁扇仙樊茂伸进革囊的右手掏不出来了。心中不由暗笑,知道他的银两肯定是被李鸣挨身挤进时,施展妙手空空,顺手牵羊地摸去了。
看那店小二的神情,知道店中新添的全牛宴,也肯定是李鸣以按察使大少爷的身分暗中安排的。再加上铁扇仙的狂傲自大,嗜酒贪吃,所以很容易就落入了李鸣的圈套。
这时,那店小二好象觉察到樊茂掏钱吃惊的神气,站在桌前催促道:“小店今日客人很多,座位拥挤,请你老赏脸。把帐会了吧。”一霎时之间,铁扇仙樊茂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仅急得眼似铜铃,也羞得面红过耳。
按说,樊茂这个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怪杰,不会经不住这个打击。可是,圣人云:“羞赧之心,人皆有之。”他刚才大言不惭地责骂店小二狗眼看人,大咧咧地要赏小费,现在酒也喝了,菜也吃了,临了竟拿不出一文钱来,这个台叫他赫赫有名的铁扇仙如何能塌得起?
万般无奈,只好红着脸嗫嚅道:“堂倌,老夫一时大意,银钱被偷。你让我回去取来,加倍送还如何?”这一番话,在樊茂来说,可以算是生平最客气的说法了。
哪知那个店小二还是把脸一寒,声音也硬了起来:“客官,小店乃一百多年的老字号,生意能做到这样,还不全仗着和气生财?按理说,凡是进店用饭的都是小店的财神爷,我们哪敢得罪呢?
可是,你老请想,你要凉的我们不敢给热的,要甜的我们不敢给酸的。你要炒牛肝,我们可不敢给您炒肉片。不过,吃饱了,喝足了,把嘴一抹,只凭一声‘银钱被偷’,拔腿就走。你叫我这个当伙计的怎么向老板交待?”
武凤楼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店小二的口舌伶俐,尽管话说得能噎死人,可还叫你挑不出一星点儿毛病,直把个樊茂弄得一张长脸变成了紫猪肝色。
无奈,他只得反问道:“小伙计,依你说该怎么办呢?”
店小二冷然说道:“那好办,有钱拿钱来,没钱留件衣裳也行。”
樊茂一听,气往上撞,刚想发横撒蛮,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堂馆!太不开眼了,哪能因为客人一时掏不出钱来,就脱人家的衣裳?说穿了,那不就叫剥皮吗?再者说,这位老人家也不象是蒙吃骗喝的人,他的银钱说不定真叫人家偷去了。”
直到这时,楼上的食客们才看出这个出面调解的人,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眉目倒也俊朗,只是略嫌矮胖了些。穿着打扮,象一个学生意的小伙计。
铁扇仙樊茂听他替自己不平,说自己不象蒙吃骗喝之人,相信自己的银钱真的被偷,而且一口一个“老人家”,不由得非常感激,暗暗想到:凭他这几句暖心话,我就该好好对待他。
不料那店小二顶撞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怪好听,可惜当不了钱使。这位老人家一顿饭吃了上十两银子,放他一走,我一个替人家出力的伙计,怎么能担待得起?老板怪罪下来,非砸了我的饭碗不可。我可是上有老娘,下有妻子儿子。一个锅台放七八个碗的人哪!一家老少全指望我挣钱养家的呀!”
说到这里,还真急出了两滴眼泪。在座的酒客,无不同情。只有武凤楼暗暗好笑,他早已看出肩扛搭链、出面调解的小店伙,正是自己的兄弟缺德十八手李鸣。他一手导演的这出戏,还真够精彩的呢。
这时,只见李鸣一跺脚,好象下了最大的决心,从肩上取下褡裢,一咬牙从里面取出几块散碎银子,交给了店小二说:“说来你也真难!老人家的饭钱我垫了。”
店小二立即满脸堆笑,谢了再谢,捧着银子忙活去了。
铁扇仙樊茂一把抓住李鸣的手腕,激动地说道:“小朋友,蒙你仗义,使老夫得免受小人之辱,我当必有厚报。”不料,李鸣却突然醒悟似地长叹一口气说:“老人家!我是铁货街一家米坊里的小伙计。东家命我讨帐,整整一个下午只讨了这十两银子。刚才出于义愤,替你还了酒帐,回到米坊非受老板一顿重打不可。”
铁扇仙樊茂一听,急忙说道:“那么,你随我去到玄武观,我多给你-些银两,你东家就不会打骂你了。”
李鸣苦笑了一下说:“好虽是好,但我回店之时已到。回去晚了,更难免一场苦打。”
说到这里,竟然挤出两滴泪来。猛然挣脱了樊茂,转脸要走。
铁扇仙樊茂突然问道:“小朋友,你一不问我姓啥叫啥,二不问我居住何处,这十两银子你可上哪里去讨呀?”
李鸣回过头来,破涕一笑说:“凭你老人家,岂能诓走那区区十两银子。我得先赶回米坊,免得上了店门。反正,这一场苦打我是挨定了。”说罢,又想走去。
樊茂听了李鸣的话,一种天涯知己之感油然而生,紧紧拉着李鸣的手说道:“你再想想,真的就没有一点法子可以免去你一场苦打吗?”
李鸣听罢,突然眼睛一亮,忙问道:“你老人家有印章没有?”
樊茂一怔,嘴中却说:“印章虽没有,但我有一种比印章还管用的字号。不知你问这个是何用意?”
李鸣说:“我想请你老人家给我写一个借条,盖上你的字号,十两银子算被你暂借,明儿加倍奉还。我家老板是个财迷,虽然还不见得能免去挨打,但那样就要轻得多了。你老人家看看这可使得?”
这时,铁扇仙樊茂只求能使李鸣免去要打,什么他都愿干。何况李鸣只是要求写一个借条,他更认为理所应该。可是,他却为难地说道:“好虽好,可惜老夫一字不识,怎么能写了借条?”
说到这里,朝着装扮书行模样的武凤楼、佟铁二人一招手,二人立即来到桌边。樊茂叫店小二取来笔砚,很客气的说明了缘由,请武凤楼替他写一张借条。
武凤楼一看李鸣的眼色,又联想起临来时师父白剑飞听了李鸣的附耳低语竟然笑出了眼泪,并说:“法子虽好,可惜太损。”等情形,知道了李鸣以目示意的目的。遂提笔写道:樊茂为报深恩大德,决心投靠门下,永效忠诚,誓不二心。
下面写上了樊茂的名字和年月日。樊茂哪知是计?掏出了一个盒子,拿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往借条上一顿,字契上马上出现了一个老人手持一把扇子的印记。
武凤楼知道这是铁扇仙樊茂闯荡江湖的信物,刚想把字据拿起交给李鸣,樊茂又拿起笔来亲自划了个十字,抢盖上手印,这才交给了李鸣。李鸣与樊茂约下了后会之期,匆匆地走出了醉仙居。
武凤楼和佟铁也相继走了出去,汇入了灯火映照下的人流,渐渐向玄武观掩去。哪知刚刚拐过了一个街口,已发现人见愁李鸣在前面相候,二人急忙赶了过去。
李鸣说:“事情已然得手。凭樊茂在江胡上的名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有了这个攥在手里,他还不得不得乖乖地听咱的。”
武凤楼和佟铁也不由得浮上了胜利的笑容。不想人见愁李鸣却将脸色一凛,沉声说道:“现在,我有一个两全其美妁主意。不过,兵贵神速。来不及回佟家庄向白二叔禀告了。为了救伯母早出苦海,我们这就去找樊茂。就算她侯国英再横,我想她还不至于一见面就拗了掌门师伯的主意。”李鸣这番话一出口,头一个就是小霸王佟铁表示赞同。
武凤楼到底比他们二人持重得多,连说:“不可。”但是,李鸣却一再坚持,武凤楼终因心悬老母安危,没有反对到底。
三人踏着灯光月色,相偕往玄武观走去。还是武凤楼谨慎,从玄武观东边掩上房去。
不料飘身下落时,却发现东厢房内尚有隐隐灯光。缺德十八手李鸣一塌身形,抢先蹿上了台阶,隐身门外,只向里看了一眼,就浑身一抖,轻轻推开了房门,又回头招手相唤,然后疾步走了进去。
武凤楼知道必有缘故,他的轻功可比李鸣高得多了,腾身而起,射向东厢房。就在他蹿身而入的一刹那,已从微弱的灯光下看出了房中并排放着两口棺木。每口棺木前还供有一个神位,李鸣已低泣下拜。
武凤楼注目一看,正是矮罗汉窦觉、狗屠户位方二位前辈的灵位。
难得魏银屏言而有信,不仅为二人备棺成殓,还供有神位、祭礼。武凤楼不由得身心一颤,暗暗叫道:银屏!纵然你对我一往情深,可惜我终必辜负。
这时,佟铁也蹿了进来,三人同拜灵前,默默致哀。
不料,东厢房外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声如枭鸟,一入人耳,令人心悸。就在三人陡然转过身来之际,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嘻嘻一笑说:“分手不过刹那,难道已不认识?”
嘴里说着,已跳出房去。武凤楼这才看清,雄踞门外者正是绿林怪杰铁扇仙樊茂。知道这老怪物只要见了李鸣,绝不会贸然动手,便和佟铁也下齐走了出去。
果然,铁扇仙樊茂一见李鸣,不由得一怔。可是,也只是那么一怔,就哈哈大笑说道:“小朋友!你倒来得好快。告诉你,你的老板怪罪你没有?”
难为他真的相信了李鸣的一套鬼话。听他一问,武凤楼和佟铁不禁替李鸣暗暗着急,真不知他该怎样回答才好。哪知李鸣一听这话,竟然抢步亠前,深深一揖说道:“区区小事,老人家何必再提。别说晚辈只是替老人家尽点儿心意,就是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一句话奉承得老怪物哈哈大笑,用手一指武、佟二人说:“这两位怎么也一齐来了?只可惜半夜客来,无茶代酒。”说罢,一手挽着李鸣,又招呼了一下二人,转身向大殿走去。
进了大殿,樊茂燃起了一支蜡烛,招呼大家坐下。武凤楼一看,这大殿一无别物,难为他怎么居住。
这时,樊茂已放开了李鸣的手,缓缓说道:“看样子,你们三人不光是一道的,而且还全认得老夫。不管你们是何来路,因何事有求于我,反正我樊茂无故不受他人恩。既然我蒙受了你们的好处,有什么事,说出来好了。”
武凤楼刚想示意李鸣小心应付,不料李鸣好象胸有成竹似的,朗声说道:“晚辈知锦衣卫总督侯国英是老人家的徒侄女儿,她所有武功,也大半是老人家所教。你老人家的话,她不敢不听。”
说到这里,见樊茂连点了两下头,便乘机续道:“我想请你老去找侯大人,放出两江巡抚武大人之遗孀武老夫人。”
樊茂不等李鸣再说下去,猛然一翻怪眼,哈哈一笑说:“我明白了,你小子肯定是缺德十八手李鸣。”又一指武凤楼说,“这一位肯定是两江巡抚武大人的令郎武凤楼了。老夫正找你们不着,不料竟送上门来。”嘴中说着,两只怪手已分别向二人抓来。
李鸣、武凤楼早有准备。李鸣一翻手,掌中早扣有一支丧门钉,正对着樊茂的手心。武凤楼一招“金丝缠腕”,倒扣樊茂的脉门。逼得樊茂撤回了双手,怪笑一声道:“两个娃娃还有点儿门道!怪不得燕山老魔的八个小崽子全毁在你二人的手下。”
嘴中说着,又是一招“平分秋色”,分别向二人打来。人见愁李鸣右手一颤,那支合在手中的丧门钉变为“露滴杨柳”,下刺樊茂的左手腕门;而武凤楼竟马步一沉,单掌推出,一招“推波逐流”,和铁扇仙樊茂的右掌迎在一起。
武凤楼虽然被击退了三步,可铁扇仙樊茂也被他的内家先天无极真气震得摇晃了一下。
樊茂不由得喝了一声:“好!”双臂一张,又是一招“钟鼓齐鸣”,还是分击二人。
缺德十八手李鸣诡计多端,故意狂叫一声:“不好!”骗得樊茂打出的手掌微微一慢,这个阴损的缺德十八手竟然振臂一挥,手中的那支丧门钉以阴手发出,直插樊茂的左肋。
樊茂武功虽高,可距离太近,如不躲闪,必被丧门钉打中。无奈一晃左肩,收招后撤。
哪知武凤楼的功夫可超过李鸣多多,在铁扇仙收招后退的刹那间,竟然身随掌进,由掌变抓,一招“金豹探爪”,反抓樊茂的肘间。樊茂虽然一闪而退,可是右臂衣袖已被武凤楼扯下了半截。
樊茂怒极。刚想发招再扑,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大喝了一声:“且慢!”一使眼色,和武凤楼、佟铁三人一齐“刷”的一声退后了两步。
只听李鸣冷冷笑道:“铁扇仙,我们弟兄敬你是个前辈高人,一口一个老人家,你反倒越扶越醉。我李鸣对你的一点好处虽不值什么,但总算有滴水之情。你以一个有名的人物,得恩不报,反而出手伤人。就算我们弟兄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一人拼命,十人难挡’这句话,你铁扇仙总不能没听说过吧。你好好地想一想,如果我们三人一齐拼命,鹿死谁手?又岂能料定。再者说,你欠我的一笔人情债,可是白纸黑字,还有你的划押和印记,总赖不掉吧?我们三人,只要有一个幸免,将此事传人江湖,就让你老脸再厚,恐怕也无脸见人吧!”
李鸣的话,惊得铁扇仙樊茂心头一颤。他陡然想起那张要命的字据是他们所写,自己亲笔划押又盖上了印记,倒霉的是自己一字不识。这李鸣可是个出名的缺德十八手,又叫人见愁,说不定那张字据就是我樊茂的卖身契。果真那样,自己在江湖上还怎么能抬头见人?
樊茂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无奈停下手来,耐着性子问道:“那张字据何在?我樊茂是终年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
李鸣见樊茂面上颜色阴沉沮丧,知他已被自己唬住,忙一伸手,武凤楼即把字据掏出交给了李鸣。李鸣将字据展开,趁着房中射出的灯光,慢慢地念道:“立卖身契人樊茂——”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樊茂心头一凛,如五雷轰顶,连武凤楼也是一怔:怎么字据变啦?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李鸣的用意。知道念字据之后樊茂非拼命不可,忙向佟铁一使眼色。武凤楼沉肩拔刀,小霸王一条水磨铜鞭也从背后抽出,专等一拼。
只听李鸣接着胡扯道:“——因孤苦无依,无计度日,托中说合,卖身投靠江南按察使衙门为奴。甘供驱使,永不赎身。恐后无凭,立据为证。中人——武凤楼、佟铁。”
李鸣满嘴跑舌地胡念一通,几乎把武佟二人笑出了眼泪,可却把铁扇仙樊茂给吓坏了。
这时!他才陡然想起,李鸣乃江南按察使李精文的儿子。常言说得好,“好汉不斗势”,何况李精文大人乃一省的最高司法大员,而且字据上面还真有自己的手印,记号。
这就叫“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听李鸣念完,不由得急叫一声:“好个阴毒的小子,老子和你拼啦!”一言未了,一晃身躯,宛如一条怒蟒出洞,扑了过来。
武凤楼身形微晃,阻住了老怪的去路!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式,拉出了先讲价钱后拼命的架势,正色道:“老前辈且息雷霆之怒,听在下一言。家父武伯衡居官清廉,尽忠朝廷,老前辈不能不知;奸阉魏忠贤混乱朝纲,祸国殃民,老前辈岂能无闻?令徒侄侯国英助纣为虐!在我父被害含冤身死之后,又欲加害我母,强押在监,为人子者,岂能坐视不管?几次相拼,矮罗汉窦大伯、狗屠户拉伯父二位老侠皆惨死在侯国英之手,尸骨未寒,灵柩现在。老前辈为人处世虽然偏激,但却耿介异常,善恶分明。鸣弟之言,乃戏言也,真字据现在他手。我不愿以这种手段迫人就范,更不愿强人所难。”
说罢,将手伸出。李鸣虽不情愿,但不敢违背,遂将字据递了过去。武凤楼伸手接过,喑用内力。一抖手,那张字据象一片浮云,直直地向樊茂飘去。
樊茂伸手接过,验看一下,果然不假。他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武凤楼的为人,把字据揣入杯中,改颜说道:“武公子果然不凡,老夫心服。你偿还字据,我给你一个机会。老夫赤手空拳,你们三之中不论何人如能胜我,救武夫人之事包在我的身上。如不能胜我,老夫立即远走他乡,绝不再帮侯国英与你们作对。你看如何?”
听了铁扇仙樊茂的话,武凤楼也暗暗佩服他的耿直为人。这样一来,胜则可以救母!败了铁扇仙也不会再与自己为敌。他能不计戏耍之辱,并提出这样两个条件,那真难能可贵。
知道李鸣、佟铁若与樊茂过招,不啻以卵击右。自己一来有销魂刀在手,二来又有七刀追魂绝技,干脆借机印证一下它的威力如何。虽然以七刀中的五刀胜了河东狮阎秀英,但她毕竟只是铁扇帮中的二三流人物,我要试试对付象樊茂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它究竟有多大斤两。
主意打定,躬身说道:“蒙老前辈抬爱,晚辈斗胆冒犯了。”
话一落音,销魂刀一招“班门弄爷”,刀奔樊茂肩头削来。这铁扇仙樊茂可是个内外兼修的绿林怪杰。用这种平常招数对付他,无异以身犯险。但樊茂却暗暗心动,知武凤楼是对自己表示尊敬,含有不敢班门弄斧之意。象进样谦虚有为的少年,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不禁顿生好感。他迅速地拿定了主意,竟然闪身避开,叫声“停手”。武凤楼不知何意,忙不迭地收招后退。
就听樊茂说道:“武公子,冲着你这种大仁大义的胸襟,我算服你了。救令堂之事,包在我铁扇子樊茂身上啦!”
武凤楼知道以樊茂的身分,话一出口,绝不会更改,忙上前叩谢。
这时,人见愁李鸣却对樊茂说:“老前辈,按理说,疏不间亲。可你的令徒侄现在手握锦衣卫兵符。去救武伯母之事,你可得多加思虑。”
铁扇仙哈哈一笑说:“多蒙李公子关照。但老夫还有几分自信,别说侯国英是个锦衣卫的总督,就让她官高一品,谅她还不至于连掌门师伯之命也敢不遵。事不宜迟,你们三位谁陪我去接武夫人。”
三人一听他的口音,此事好象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武凤楼救母情切,刚想要自己跟随樊茂前去,小霸王佟铁已抢先说道:“别说武大哥不宜前去,就是李鸣哥哥也不适合前往。依小弟之见,跟老前辈前去之人,我最适宜。第一,侯国英等人不认识我;第二,我的家就住在附近,是个有家有业的人,有老前辈引见,他们不会有什么疑心;第三,我在江湖上是一个无名小卒,纵然救不出伯母,起码没有什么凶险。”
三人一听他说得有理,约好在城外相候,铁扇仙樊茂便带着小霸王佟铁,径直向巡抚衙门奔去。
别看小霸王佟铁是佟家庄的小庄主,父亲佟元超也是成名人物,可是象巡抚衙门这种朝廷封疆大臣居住的所在,他可从未进去过。
一到衙门前,佟铁就看见两旁悬挂八盏气死风灯,灯光摇曳下分别站立着八名锦衣卫士和一个小头目。这些人全是身材魁伟,年富力壮,清一色的锦衣疾装劲服,打绑腿,穿鱼鳞洒鞋,每人一口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力,刀把上的红绸布足有一尺半长,飘洒身后,更显得阴森吓人。
佟铁不由暗暗想道:这女魔王真真是好大的派头!
只见樊茂大摸大样地往门前一站,掏出他那个作为信物的盒子递给一个卫士头目,吩咐他速速送给侯国英。那个锦衣卫小头目想必也是绿林出身,只是打开看了一下,脸上颜色陡然一凛,小心翼翼地盖上了盒盖,躬身奉还给樊茂,随着单膝点地,口中说道:“三天前小爷已吩咐下来,说你老这几天准到,要小的们随时准备接驾。请随小子入内。”
樊茂的大手一抚胡须,看了佟铁一眼,意思是:你小子信了吧?老子可不是吹大气。然后对小头目说道:“不用你费事,老夫自会找她。”说罢,昂头阔步地走了进去。小霸王佟铁相随入内。
这时,已是二更时分。
衙门里鸦雀无声,所有屋内都黑沉沉的,并无灯光。虽然明面上不见一人,可佟铁却知道,那每个黑沉沉的屋内都住着剽悍骁勇的锦衣卫士。据说,现在侯国英手下已调集了一千五百人左右,这可足一支不容轻视的劲旅。因为凡是能当上锦衣的人,除去要有一身卓绝的武艺、会打喑器之外,还必须具有高来高去的轻功,她的这支人马,几乎敌得过百万大军。
正在佟铁心旌摇摇的当儿,前面走着的樊茂已停住了脚步。佟铁抬头望去,只见前面是一座厅堂模样的大房子。他哪里知道,这就是过去巡抚大人武伯衡的签押房,只见厅堂内灯烛辉煌,一个年轻俊秀书生模样的人高踞正中。两旁站着五个奇形怪状、长似竹竿的大汉,身侧侍立着两个年近半百的老者。
佟铁心神一震,知道那五个大汉就是李鸣所说江湖上出了名的黑道恶人,号称五鬼的韦志远、韦志近、韦志远、韦志达、韦志道,特别是侍立在侯国英旁的两个老者,就是当今武林七大门派中的昆仑派门下高手夏侯双杰。
樊茂与佟铁离厅前老远,侯国英已让起身来,双后一拱说:“我掌门师伯驾到,劳各位随我出迎。”话刚落音,所有的人一齐答应了一声:“是!”
正当屋中众人刚想举步时,樊茂已哈哈大笑说:“英儿,你忘了?老夫不喜俗礼,免了吧。”嘴里说着,己率佟铁走进了大厅。别看樊茂叫免,侯国英逐是领着众人上前大礼参拜了师伯。这时,佟铁的一颗悬心才放了下来。
铁扇仙樊茂被侯国英请入上座,自己则在下首放一把椅子相陪。刚刚坐定,樊茂就哈哈一笑说:“英儿,你这次来到江南,捉拿了一个妇人吗?”
因为樊茂快人快语,开门见山地就问了出来,侯国英不由得一怔,忙笑着回答道:“不错,孩儿是抓捕了一个老妇。”
樊茂喝尽了一杯茶后,含笑道:“你一个堂堂锦衣卫总督,何必和一个老妇人过不去?干脆把她放掉算了。”
侯国英是何等的机敏狡诈,见大师伯不仅问到了武夫人,好象还很关心这挡子事儿!这就引起了她的警惕。及至听到樊茂要她放掉武夫人,心中不由一动。但她是一个阴冷沉稳的人物,心中虽然疑云顿起,但脸上还是不显出不露水地说道:“大师伯有所不知,这老妇人是犯官武伯衡之妻。她丈夫浙巡抚武伯衡大逆不道,已畏罪自杀。他的儿子武凤楼又杀了两江水陆提督魏大人,所以把她抓捕扣押,不日还要解送进京,交九千岁亲自审理呢。此人干系重大,不好轻放。”
侯国英因为一向报惧怕这位掌门师伯,所以才把话说得非常委婉。哪知樊茂一向任性,一听她说人不能放,不由双眉一皱,沉声说道:“什么干系重大不重大的?我叫你放,你放了就是。”
佟铁心中一动,因为进衙门之前他已偷偷和樊茂说好,是以手下人的面目跟随来此的,所以既没有座位,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时,他已发觉侯国英虽然很尊重这个大师伯,但要让她放掉武夫人,恐怕很难。无奈,只有默默地注视着当场,准备应变。
愣了半响,侯国英柔声叫道:“师伯,你老人家一向不结交官府,和犯官武伯衡又一无来往。今天受什么人所托,管上了这挡子闲事?”
樊茂一听,好象极不耐烦,火爆爆地说道:“我受何人所托,这不关你事,我已答应了人家,这是非放不可。你也知道师伯的脾气,我说出的话,许给人家的事,是绝对不能收回的。”这也是樊茂大意,一急之下,竟然把话说绝了。
这句话一出口,侯国英的玉面好象突然一变。不过,那只是一瞬之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含笑说道:“师伯,放人的事好说。我已经托师娘去请你老来此,协助我对付几个人物。不料,你老已经提前来到了。”
樊茂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手下管的是皇帝老儿的锦衣卫,有什么样的人物你收拾不了,还要老夫相助?”
侯国英赔笑道:“师伯,这一次我的对手是武林中极厉害的先天无极派,也就是无人敢碰的五岳三鸟。”
听到这里,铁扇仙樊茂精神一震,坐直了身子,突然说道:“武林中虽盛传三鸟之名,可直到现在只知道大鸟展翅金雕萧剑秋,二鸟追云苍鹰白剑飞,却不知三鸟是谁。据说,他比他两个师兄要厉害得多。虽然如此,我可没有听说他们和官面人作对,何况你这个锦衣卫总督?”
侯国英恨声说道:“犯官武伯衡之子武凤楼就是五岳三鸟唯一的传人。他们为了帮助徒弟,不惜和朝廷作对。不光我手下的八魔已全部毁在他们手下,连久负盛名的虎头追魂燕凌霄也断羽而逃。所以,非是你老和我师父出头不能对付他们。”
樊茂和侯国英一谈到问题的要害,小霸王佟铁不由得心中一紧。再看铁扇仙樊茂,沉吟良久,好象才下了决心似的,缓缓地看了侯国英一眼说:“我不会帮助你和三鸟作对的。不仅如此,连你的师父,我也不会叫他管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儿家,当什么锦衣卫总督?依我看,乘此机会不干算啦!免得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樊茂真是说到做到,为了武凤楼,他向侯国英施加了压力。
听了樊茂的话,侯国英的面容陡然惨淡了一下,声音也提高了一些说:“如此说来,那求师伯出面的肯定是武凤褛了。”
樊茂胸无城府地答适:“英儿,你真聪明,所料不差,老夫正是受武凤楼所托而来。”
这句话尚未落音,就见侯国英的两道秀眉一竖,眼神突然透出一股子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