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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20回 错中又错,沉沉一梦结珠胎;难上加难,绵绵两度逼檀郎

就在萧剑秋冒险奔往圣泉宫的路上,他一再思索着百思不解的问题:江剑臣是他一手抚养大的,二人名义上是师兄弟,其实却情如父子,这个小师弟对自己的话,向来鲜有不遵。凭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纵然拿不到附逆名单,也该送个信来。难道你不知道信王千岁和我们大家心急如焚?难道这个奴才真成了高官显位、酒色财帛的俘虏,与女魔王侯国英同流合污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相信小师弟胜过了相信自己。可是,眼前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还能是小师弟遭到了不测……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心急。不觉加快了步伐,竟如飞一般地疾驰起来。好在夜幕已降,他名列三鸟之首,连江剑臣的一身武功都是他代师传艺,何况又施展了绝顶轻功,那疾如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便可想而知了。

正走着,蓦地一条瘦小的人影挡住了去路。他一眼就已看出是郡主魏银屏。一见萧剑秋停步,她就急急地说道:“我算着你老人家得来,你还真来了。我没有办好你交给我的事,因为,昨日下午我没有找到三叔。今天一整天,不光没有找到他,竟连侯国英也看不到了。

我多方刺探,都一无所获,用言语试探我叔父,他只是微笑而不答。我看他笑得有点儿古怪,知道事有蹊跷。可是,弄不清内情,我又不好去找你们。直到半个时辰前,兰儿才从圣泉宫的宫女嘴中听说,他们二人昨天一下午都关在侯国英的房中交谈,不知道谈的什么,好象争执得很厉害。送茶水的宫女说,三叔面带怒容,侯国英低声下气地赔话。傍晚时分,二人同赴密云我叔父的别宫去了。”

萧剑秋没有听完就脸色大变,听到最后,竟颤抖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心爱的小师弟竟然能违背他的谕令,触犯本派门规,置国家大事于不顾而擅自行动!

作为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他如何容得?转念又想,这只是兰儿从宫中人嘴中零零星星搜集来的消息,可靠性多大,尚未证实。如今事已急迫,一点也拖延不得。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江剑臣。

想到这里,他急急对魏银屏说:“请郡主去告诉一下凤楼,叫他转告我的二弟,我立即赶往密云。”

萧剑秋这回可真沉不住气了!

在这之前,不少知己好友一再劝阻自己,不要让剑臣去那充满邪恶的魔窟,不要让他去接近那个狡诈多端又残忍毒辣的女魔王,自己偏偏不听。特别是二师弟的苦争和醉和尚的谩骂,都丝毫没有动摇自己对国家兴亡的关注,对小师弟江剑臣的坚信。

听银屏所说,可怕的事情可能发生了。这都怪自己太固执,太武断。果真如此,自己岂不成了先天无极派的罪人!

心中一急,身法更快,从北京到密云,只用了两个时辰。以他的深湛功力经验阅历,很快地接近了这座神秘魔窟的腹部。他正想制住一个下人逼问口供的当儿,忽听有一个宫女扬声呼道:“小爷传的燕窝粥怎么还不送来?活腻了是吧?快送到花厅上去。”

萧剑秋猜想,侯国英绝不会一个人在花厅独处,江剑臣也准在那里。遂腾身跃起,几个起伏,已落在花厅之前。

只见花厅上并肩坐着两个人,一个竟是自己的小师弟江剑臣,但已不是一袭青衫、束发光头了,而是头戴紫金束发冠,身穿银红色锦绣花袍,脚登粉底朝靴,俊美中又透出一种雍容华贵之貌。在江剑臣的身边紧紧依偎着的,却是已改女装的女魔王侯国英。她蛾眉淡扫,胭粉薄施,清丽婀娜,娇艳婉媚,往日那个叱咤风云,慑服群凶的锦衣卫总督,竟变成了一个温柔文静的绝色佳丽。

萧剑秋顿时脸色铁青,嘴唇颤抖,强忍一腔怒火,压低了嗓音,厉声喝道:“剑臣,我有话问你。”

萧剑秋的嗓音虽然极低,可一入江剑臣之耳,却好象一声晴空霹雷,整个身子竟然软瘫如泥,动弹不得。侯国英没见过萧剑秋,猛然看到这个老者一出现,江剑臣如此害怕,疑是江剑臣的劲敌。随即脚尖一点,飞扑而上,人未落地,玉指微拢,双手齐出,凌空下击。

猛听江剑臣高呼一声:“不准无礼!”一句话还未说完,侯国英陡觉一股子大力已向她双腕缠来,原来是那清瘦老者的一只袖子卷了上来。她吃惊之下,人已倒翻而回,横身挡在江剑臣面前,好象怕他被人抓走似的。

好在那老者并不追击,仍是双眼炯炯地盯着身后的江剑臣。只听江剑臣幽幽叹道:“你害苦了我,这就是我的掌门师兄,求你暂避一时。”

侯国英这一惊,不由眼圈一红,娇躯陡转,抖颤颤地默然片刻,一言不发地向花厅后面隐去。

萧剑秋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两眼直视江剑臣,目不旁瞬,宛若一尊大理石雕像一般。江剑臣在大师兄的目力逼视之下,默默地摘去头冠,脱下绣袍,露出原来的一袭青衫,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萧剑秋走上了花厅,默默地坐了下来。江剑臣膝行而前,贴掌门师兄的膝前跪下。萧剑秋冷然问道:“你还有话要说吗?”他的话冷冰至极。

江剑臣凄然一叹,象似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把头摇了一摇。

萧剑秋的脸更见苍白,两只眼中也露出了悲愤之色。可是,他的右手还是徐徐伸出。江剑臣见师兄的手已并出两指,知他是想废去自己的一身武功,他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师兄且慢!小弟并不是不受门规处治,只是想由我把师兄护送出去,省得侯国英为了我冒犯师兄。”

萧剑秋的心为之一颤,但脸上的煞气却丝毫未减,沉声说道:“我以掌门人的身分,要你把事情经过细述一遍,不得有丝毫隐瞒。”说罢,闭上了双眼。霎时之间,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江剑臣知道,不说是不行了。可又怎么好向外说呢?

他正在作难,忽然花厅后面走出一人,正是女魔王侯国英。

江剑臣怕她在情急之下,使出毒计,忙喝道:“你速速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侯国英比刚才沉静稳重得多了,她已改回了男装,扇子也拿到了手中。听了江剑臣之言,她“噗哧”一笑说:“没有我,能有这事吗?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吓出个好歹,我这辈子可怎么过呀。”

说到这里,陡然把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萧大侠,我敬你是一派掌门,生平第一次求人。求你准许我替你的师弟把事情经过说一说,行吗?”

萧剑秋被她这么一将,反而怔了一下。瞟眼看见侯国英已换上了男装,儒雅潇洒,和小师弟好象一对同胞兄弟,心中不由得暗叹。心想:这侯国英也真是个异才,只可惜走入了歧途,作恶太多,罪不容恕。否则,和三师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到这里,陡然一惊。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能这般胡思乱想。遂平静地说:“可以。不过,要摘要叙述。”

侯国英先谢过了他,又转脸吩咐女婢献茶。她果然叙述得很快,一刻儿工夫就说完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侯国英硬要江剑臣一夜之间给予答复婚姻之事,而且还把他软禁在自己的卧室之中。次日一早,她反而只字不提。吃罢早饭,却约江剑臣出去打猎。

江剑臣正怕她一再逼迫,自己无法应付,闻言甚喜。一切准备妥当时,圣泉夫人忽然派人来请,中午宴请江剑臣。这时的江剑臣,只要侯国英不来逼婚,其它的事都不在话下了。

半天的游猎,倒使江剑臣忘却了暂时的忧虑。午宴很简单,好象她们母女事先订好了默契,谁也没提及江、侯的婚事。

说来也怪,江剑臣往日酒量甚豪,今日酒是宫中御制佳酿,并不浓烈,江剑臣反而吃得昏昏欲醉,后来竟然醉得不省人事。恍惚间,有人把他搀回房中,又有人为他宽去了衣带,伺候他上床安睡。再后来,他就进入了奇异的梦境。不过,别人都是梦过就醒,而他的梦却是不同,他做了这个古怪的梦后,反而睡得更沉了。

一觉醒来,他发觉自己竟是赤身露体地睡在床上,身上仅仅盖着一条薄毯,侯国英一身内衣,正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梳头。他陡地一惊,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串通一气,把自己诱入圈套。他极端懊恼自己太不小心!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又太可怕,他反而呆愣住了。

侯国英见他并未发火,只是呆呆地出神,认为他见生米已成熟饭,算是默认了。她芳心一喜,玉手一松,一头如墨的长发散披两肩。她柳腰一折,扑回床上,伸出那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臂,含嗔带羞地撒娇道:“都是你,叫我失去了这个!姊妹们又有得取笑我了。”

江剑臣一眼看去,只见侯国英昨天尚且鲜艳夺目的一点宫砂,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起初,他还以为二人只是同床,并未结为一体,哪知道已结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他又急又气,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侯国英身上。右掌陡翻,因为侯国英的躯体半伏在他身上,这一掌正好击在了她的后心上。只震得侯国英心血翻滚,“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江剑臣蓄势以待,正防她还击。不料,侯国英嘴上还挂着血迹,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接着,竟笑出了声来。而且笑得那么真,那么甜!江剑臣不由得看怔了。

只见侯国英双手一掠长发,很正经地说道:“晏日华已从东方碧莲那里证实了你的真实身分,密禀了我。因为你是我和晏日华共同在老爷子面前死保进宫的,你又毁掉了他这么多心腹死士,晏日华怕极了,找我来讨主意。我吓唬他不准暴露一点痕迹。他听我的,赌一下我侯国英的命运。硬逼我母亲取来皇宫大内秘制的醉仙散,怕你内功厉害,又加进了一点点迷药,终于助成了你我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我知你是五岳三鸟中最杰出的人手,奉命来此,必有重任。一旦醒来,对我必下杀手。我是一向任性惯了的,这次,也是拼着一死,做我想要做的事。不料,你这一掌却打出了你的内心秘密!你是不舍得杀我的。”说完,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如花的笑靥后面隐约透出一种凄苦之情,还没有笑完,她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江剑臣仍是冷冷地说:“谁说我不想杀你?”

侯国英仍然强撑着笑道:“哪还不明摆着!以你的功力只随意一掌,也可以开碑裂石。你今天咬牙一掌,却只把一个毫无防范的女人打成轻伤。这说明你不是不想杀我,而是舍不得杀我。不想杀和舍不得杀,虽然只相差几字,就足以叫我死而无憾了!”

江剑臣默然了!因为侯国英对自己太情深了。如今又和她有了夫妻之实,自己把她打得吐血,她反而喜欢得要命,她真是痴得可怜!须知,杀人要凭勇气,一旦勇气消失,那手还怎么能落得下来?

江剑臣穿好了衣服,侯国英服下了止血疗伤的秘制药丸。二人默默对坐,还是侯国英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幽幽说道:“我爱你之心,唯天可表,出世以来,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不管,反正我已认定了是你江剑臣的妻子。你进宫何事?可直说实讲,我侯国英虽杀人无数,可她永远不会杀自己的丈夫。而且,事到如今,我什么事也不必瞒你了。

昨天你服了醉仙散,我母亲又给我服下了宫中秘制的受胎丸。一般健康男女,尚可一夕而孕,何况你我都是内功精湛之人。虽只是一度情好,我肯定是珠胎已结。我怎么能会杀死我没出世的孩子的爹爹!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江剑臣这一惊,确实非同小可。他不光和她成了夫妻,而且她用心奸绝,又为他怀了孩子!这可棘手到极点了。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公开谈了。

他把来意一说,原认为侯国英肯定不会帮助自己对付魏忠贤,可万万料想不到,她竟然满口答应,江剑臣大喜过望。可是,难题马上就来了。侯国英虽然答应江剑臣亲手抄一份附逆名单派人送给萧剑秋,以免失去了真名单,打草惊蛇,引起魏阉的警觉。

同时她还要求江剑臣随她出走,一生一世,永相厮守,江剑臣哪肯答应和一个恶名昭著的女魔王一起遁迹世外,天涯漂流?更何况他和两个师兄同称三鸟,焉有一鸟独飞之理?更不能置师门恩情于不顾。所以,两个人在侯国英的卧室中一直争执不休,但还得不让外人觉察。

有时江剑臣忍耐不住,侯国英总是含笑相陪,每每示意他不可高声。这就是兰儿从宫女们口中听到的情况。

直到最后,侯国英才说出那份附逆名单藏在密云别宫的一间暗室里,只有魏忠贤和她自己各人一把钥匙才能打开。江剑臣要侯国英先把那份附逆名单取出,让自己抄写一份,以免夜长梦多,再被魏忠贤单独藏起。二人这才来到了密云,由江剑臣抄写的附逆名单,存入侯国英手中,她又把原件送回原处。

一夜之间,二人还是各执已见。侯国英要派人把名单送出,二人一同远走他乡。但她始终不说出走向哪里。江剑臣则坚持亲自把名单带走,明着说征得大师兄的同意中再来接侯国英一齐离开,暗中请示萧剑秋对侯国英如何处置。

这一夜,二人本应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只因争执不下,相反地却都是愤然不欢。到底还是侯国英先让了步,只许把名单交出,但一年内不准江剑臣离开她。

江剑臣又讨价还价,最后讲妥两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有孕,那就十月满足,来带她和孩子。江剑臣明知这样也办不到,但看她精神抖擞,满心欢喜地安排夫妻婚后生活的样子,心中忽然觉得还是叫她先做一场好梦吧,就没加反对,算是默认了。二人总算暂时统一了。

侯国英对江剑臣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今天晚上,她陪江剑臣去花厅赏月,正商谈如何把名单送出,萧剑秋突然出现了。

话是由侯国英代叙,江剑臣点头默认,而萧剑秋因为只注意她的叙述,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侯国英命人送来的香茶喝了下去。等他喝完之后,猛然警觉,身入魔窟之中不该不加详察就把东西胡乱入口,自己一向可不是这么大意的。

他暗自运气一试,竟然没发觉什么不适,也就放下心来,他因对侯国英敌视太深,虽然从她的叙述中,也觉得她对自己的小师弟毫无虚假,可他怎么够让未来的先天无极派掌门人娶这么一个心狠手毒、恶名远扬的女魔王为妻呢?

那样岂不害了江剑臣的一生?

因此,他还是语冷如冰地说道:“侯国英,事情已经挑开,也不必再遮着盖着了,咱们是水火不可同炉,你不杀我,我必杀你。你和我师弟之间的事,算是一场虚幻。我算是没听见,也不知道。你把名单交出,我带剑臣回去。

错过今天,咱们是哪时碰上哪里算,这是一。

其二,你也可动用你密云别宫中所有力量,看看姓萧的单人独剑能不能摘掉你的人头首级。”

萧剑秋的话说得太绝了!侯国英不由得急怒攻心。但她一看江剑臣向她投来的乞求的眼神,随即把一腔怨怒又压了下来,缓缓道:“在你萧掌门的眼里,我侯国英是个杀人魔王。可是,你得承认我侯国英是一个堂堂的锦衣卫总督,大明武官正一品,算得上一个了不起的显赫人物。我要不是看跪在你身前的你的师弟的面子,绝不能让你活着离开我的这一座密云别宫。话我是这么说了,信不信由你!我再退一步求你,只要你饶恕了江剑臣,承认我们的婚姻,我马上把名单交出,亲自送你出宫。你看如何?”

萧剑秋孤忠爱国,公正耿直,哪里会轻易迁就敌人?他冷然一笑说:“你想要我屈服在你的威逼之下?你看错人了。告诉你,那绝不可能。”

侯国英扫了江剑臣一眼,只见他脸色陡变。她心中一凛,知道先天无极派门规素严,又把心里的怒火强压了下去,说道:“只要你亲口宣布不追究江剑臣的一切,另外暂缓把他带走。行是不行?”

萧剑秋这一次答应得更快:“那也办不到。”

侯国英陡然站起,后退了一步说:“你是非要我听凭你的吩咐不可了?”

萧剑秋也忽然起立,朗声说道:“萧某说话,向不更改。”

事情已僵到不能再僵的地步,眼看就要剑拔弩张了,侯国英反而更加冷静了下来。

她声音突然一变说:“萧掌门,我本来不想让你的一世英名有丝毫玷污。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这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实话告诉你,你喝的那杯茶中,我下有奇毒。你好象也想到了这一点,曾运气试过。不过,那时的药力尚未发作,你现在再试一试看。”

萧剑秋一听,猛地心头一沉。他知道,侯国英并不是吓唬他。因为他已觉得五脏六腑都已起了变化,连四肢也有些异样了。他是堂堂一派的掌门,又是五岳三鸟之首,焉能束手待毙?知道毒已发作,要命的是不知是何种毒物。目前之际,只有先拿下候国英逼她交出解药来,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习惯地猛然一吸真气,想拔身扑击,用先天无极派最厉害的绝技降服侯国英。哪知他不强提真气还好,这一强提真气,反而觉得跟前一黑,心血也随之翻腾不已。他蓦地一惊,想不到这毒开始不觉得怎样,一经发作,竟这等的厉害!

这时,又听侯国英格格一笑,笑声一落,说:“萧掌门,你还是别动为好。凭你这种高人,还能不知大内秘制的断肠散有多厉害?不过,你也别介意,我绝不会杀你。你要乱动无名,我可就不好救你了。”侯国英也不愧为一代女魔,她心思周密,智诈百出,真叫人难于应讨。

就在侯国英和萧剑秋二人对话之际,江剑臣可难为死了。为了这个亲如父子的大师兄,他真不惜把侯国英立毙掌下。

可是,杀了侯国英,大师兄怎么办呢?他知道侯国英对他情深,绝不会马上要大师兄的命。而且以她的狡诈阴险,也绝不会把解药带在身上,只怕自己想找也找它不到。他要求侯国英救大师兄的命,又怕大师兄秉性至刚,不愿服下她的解药。由于这样反复思考,竟然象一个旁观者似地呆立一旁,怔然不语。

侯国英见他未扑击自己,心里暗喜。而萧剑秋却一阵子急怒攻心,竟气得昏了过去。江剑臣哪能再为犹豫?双臂一伸,就要痛下杀手。侯国英知他不下手则罢,一出手就是绝招,急忙双手乱摇说:“你不要误会!下毒时,我已掺和了一丸解药的五分之一,能使他暂保一天的性命。你这个大师兄也太不讲天理人情了!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已把他错骨扬灰了。”

江剑臣心中一宽,住手问道:“依你说,我大师兄不要紧?”

侯国英一笑说:“那也不一定。”

江剑臣急道:“这话怎么讲呢?”

侯国英说:“这五分之一的解药只能救他一天不死,可他中的毒,并不能消失。他今后必须每天服下五分之一,才能完全恢复。你也不要胡乱打主意,这毒药是大内秘制,别人是不会配制的。他两个时辰后就能醒来。

为了你,我会按时给他服下解药。只要你不离开我……”说到这里,眼圈陡然一红,泪水莹莹地望着江剑臣。

江剑臣武功盖世,要杀侯国英不难,背负大师兄闯出密云别宫,也不是办不到。但他相信侯国英绝不会骗他,没有解药,岂不白白地误了大师兄的一条性命。他既佩服侯国英的手段高明,使自己和大师兄竟然杀不了她。同时,内心深处对侯国英对自己的痴情深意,也不能不有所感动。

可惜的是,这段恶姻缘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怔怔地呆视着侯国英,一时之间,两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人也都清楚地知道,风波并未平息。

蓦地,一条高大的身影伴着一声凄厉的低吼,倏然而至。接着,光华暴闪,一口青钢剑已扎到江剑臣的咽喉。事情太突然了!换了别人,非被一剑刺穿不可。但江剑臣却施展幻影移形的身法,极险地闪开了这一招凌厉至极的杀手。他虽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庞,早知是二师兄追云苍鹰白剑飞到了。他明知二师兄非找他不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二师兄会来得这么快,他又哪里知道,大师兄未来之前就让魏银屏给二师兄捎去口信了呢。

这时,他更作难了。大师兄昏迷不醒,仰卧在花厅之前,形同死去。而自己竟和侯国英这个下毒的仇人在花厅上默然相对,花厅上一切完好无损,毫无一丝一毫动手的痕迹。自己就是跳入黄河,也洗它不清。

侯国英和白剑飞是动过手的,她曾败在白剑飞的手下。见白剑飞一上来就下杀手,她不顾一切地一抖手中折扇,就要动手。可是,追云苍鹰白剑飞却毫不理会侯国英,青钢剑展开宛如暴风骤雨,形似电闪雷击,先天无极三十六剑剑光霍霍,银蛇乱窜,遍袭江剑臣周身大穴。只要一招得手,江剑臣不死必残。

江剑臣知二师兄误会太深了,认为大师兄已被自己害死,而且是和侯国英同谋。他想向二师兄解释一下,可是,白剑飞先听了魏银屏的叙述,又听说大师兄已追向密云行宫,惟恐有失,才立即赶来,见江、侯二人无言呆立,大师兄倒卧椅上,他惊怒如狂,哪容他再费唇舌?一照面就是追风三十六剑,侯国英看得胆颤心惊。

她和白剑飞员动过手,可那时白剑飞没用全力。她这才真正看到了先天无极派剑术的精华。江剑臣不光赤手空拳,又是一味闪避,一连手也不还,简直太危险了!再惊慌地看去,只见白剑飞的招数由快变慢,也变得凝重起来。

侯国英可是大行家,知白剑飞一阵子抢攻得不了手,已拼上了内力。现在的剑招看似慢了,其实每招每式都贯上了他几十年的内家真力,确实非同小可。

就在这越来越危险的时刻,江剑臣还是光闪避,不还手。她知他敬师兄如师,可她真怕白二侠下手太狠,伤了心上人。陡然之间萌生了一条毒计。她开始想到这条毒计,心中不觉一颤。后来转念一想,不这样,他们师兄弟的情谊特厚,他这两个不通情理的师兄又坚决反对自己和他的婚事,而他又偏偏丝毫不敢反抗,岂不使自己终身落空!

她主意一定,牙关一咬,转身而去,旋即拿来了一口不带剑鞘的宝剑,大声说道:“剑臣,一时之间,你也说不明白。反正事实真象,你自己知道。如今之计,只有阻止了令师兄的蛮横进攻,停下来讲清一切,这事儿才能解决。可不要耽误了你大师兄的一条命啊!”

侯国英真是极工心计!她这几句震撼人心的话,真把江剑臣说得心神一乱,接着,她不失时机地飞手一掷,把手中的宝剑传给了江剑臣。

也是该着出事,如果白剑飞想阻止侯国英传剑,却也不难。可是,他又怎么能纯粹倚仗优势来制住江剑臣呢?而这一切,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江剑臣是全神贯注在闪避二师兄的青钢剑上,他不怕死。假若就这么死在二师兄的剑下,无疑,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只要自己一死,侯国英即使敌不过二师兄,也绝不会救活大师兄萧剑秋,大师兄的一条命是非死不可。等大师兄醒转时,二师兄白剑飞明白了详情,以他的为人,非自杀不可。这样一来,必将导致五岳三鸟同时归天!所以,他对侯国英的这番话,倒非常听得进去。

剑接手中,并未注意,只是觉得分量很重,有异常剑而已。他武功超绝,可行道时间却很短,宝剑也没有见过几口,接到剑就招架起来,的确便当多了。

前后只互换三招,江剑臣一招“王佐断臂,”手中剑向白剑飞右肩切去。他是要逼二师兄退入花厅,好让他看出大师兄只是受毒并未身死,好让他冷静一点儿,容自己说明一切。

白剑飞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认为只要一退,就得退入花厅。莫非花厅上有什么埋伏?不然,大师兄为何会遭毒手。心里话:说什么也不能后退。随即,他手中剑一平,一招“沿门托钵”,向上一架。

只听“仓”的一声,青钢剑已断为两截。弟兄二人功力都厚,势力又急,一个下切,一个上迎。况且,江剑臣一惊之下,再想住手,已是回天无力!幸亏他功力入化,危急中施展“悬崖勒马”,就是那样,一截断剑和白剑飞一条右臂已同时落下地来!

江剑臣一见之下,惊愕万端。知道侯国英有意给自己一口宝刀,以致自己无意中切去二师兄一条手臂,这真是百死莫属之罪。

他狂呼了一声:“二师兄,小弟该死!你守着大师兄别动,我去取侯国英的头来,以雪此恨。”嘴中说着,一边急点白剑飞几处穴道,止住了流血,又用自己的一幅衣襟包扎好白剑飞的伤处,然后,形如疯虎地向卧室赶去。

奇怪的是,诺大一座密云别宫竟无有一人阻截,简直好象一座荒废多年的空宅,甚而至于没看到一个人迹。

他闯进了卧室,也是空无一人,侯国英己不知去向。他只发现内室桌上留有一张素笺,上面写道:

大错已成,知君必难饶我,只得暂避。名单一份,残药一丸,留在匣内。

剑鞘放在枕边。剑名乌龙,君可带去。妾已传令全宫尽撤卡哨,请勿伤人。永志君恩,洒泪浑毫,盼能再见。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侯国英竟然这样悄悄地隐去,深知找她不易,遂在匣里取了那丸已用去五分之一的解药和那份自己誊抄的附逆名单,又把那张素笺折好收起。

然后,走近枕边,果见有一形状古朴,满身龟纹的剑鞘放在那里。剑鞘合壁,确是一口罕见的利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乌龙剑留在桌上,转身回到花厅。

这时,萧剑秋已经醒来。可能二人已经交谈了一切,所以江剑臣重新回到花厅跪在二人面前时,白剑飞竟然没有再怒发拼命。

萧剑秋默默地从江剑臣手中接过那张素笺,默默地看完,又默默地交给了白剑飞。就在白剑飞也看完了那张素笺之后,萧剑秋才看了自己的二师弟一眼,意思是要他看如何处置此事。

白剑飞也知道大师兄是掌门人,不好轻易就下断语,才让自己作主。他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地说:“江剑臣立即给掌门人服下解药,马上背掌门人离开此地……其它种种,以后再说。”

他不喊小师弟而喊江剑臣,江剑臣不由得心胆惧碎,知二师兄已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师弟了。他也知道,和女魔侯国英成婚,毒伤大师兄,断二师兄一臂,这三条不管哪一条,按先天无极派的门规都足以废去他的武功,逐出门墙。若是三条加在一起,岂不得立取性命,以警后人吗?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对这自幼养他教他的两个师兄都深怀敬意。这时,哪里还能计较自己的生死?马上给大师兄用茶水把解药服下,背起他率先领路。向密云别宫外边驰去。好在侯国英真已撤去卡哨,三人很轻易地就离开了密云别宫。

一路上,江剑臣都是默不作声。萧剑秋、白剑飞也不想说话。这样,反而走得更快。茫茫夜色中刚刚露出微明,三人已离北京不远,突然见武凤楼、李鸣二人侍立道旁。

特别是武凤楼,一眼看见大师伯伏在三师叔背上,自己师父的一条右臂已然不见,他颤呼一声:“三师叔!”迎上前去。

他以为三位师长是和魏忠贤的爪牙剧烈地拼搏所致,想叫三师叔说说情况。哪知他这一声“三师叔,”却叫得江剑臣心身皆颤,满面羞愧,头也不抬地止住了脚步。

萧剑秋吩咐江剑臣把附逆名单交给李鸣,要李鸣立即送交信王千岁,并转告信王武凤楼需离开几天。李鸣领了掌门师伯之命,拿了名单,转身往京城驰去。

李鸣走后,萧剑秋对武凤楼说:“现在,天色快明。你速去雇一辆马车,多买些食物,来此地接我。”

武凤楼不知何意,也不敢多问,立即领命而去。萧剑秋举步向一处树林走去。白剑飞、江剑臣二人无言地跟在他身后。三人进了树林,等了不大一会儿,马车已经雇来,武凤楼还依言买了一大批食物。萧剑秋从腰中取出一锭黄金,交给车把式,要他自己回去,等送回马车时再计车脚,当即由武凤楼执鞭赶车,五岳三鸟同坐车内,萧剑秋只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个字:“回嵩山!”

武凤楼迅即把手一扬,“啪”的一鞭,那两匹马立即扬鬃奋蹄,狂奔起来。

数日之后,师徒兄弟四人回到了登封境内。一路上,武凤楼已从师父口中知道了详情。他是同情三师叔的。可是,他以一个再传弟子,怎能妄自开口替三师叔求情?他知道只有醉和尚、战天雷这样的人物才能够得上和掌门师伯讲话,求他对三师叔从宽处治。

可是,这两个江湖怪人行踪不定,又到哪里去找?最后,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少林方丈慈济上人的身上。

来到了中岳嵩山,白剑飞召来了一名无极派门下,令他按武凤楼所说的地址,把那辆马车送回京城,然后,爷儿四人登上了嵩山。武凤楼只要背着师伯、师父,还是呼江剑臣为三师叔。江剑臣几次叫他改口,他总是含泪不听。

他的这一举动,更引起了江剑臣的极大伤感。

不多一会儿,来到了上一代掌门人无极龙的修行所在,先天无极派的开派之所,也是白剑飞传给武凤楼艺业的黄叶观。因为天极龙和大弟子萧剑秋都没有争霸武林的野心,这开派之地反而荒芜破败,清静异常,丝毫不象一帮一派的聚会重地。

四人步入山门,猛然看见原来江剑臣居住的两间屋中,升起了缕缕炊烟,都不觉一怔。武凤楼童年即住此观,见此哪能不大为奇异,身躯微晃,已落在屋前。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老尼盘膝打坐,一个红衣少女正低头执炊。一向杂乱无章的屋中已变得窗明几净,整洁异常。显然不光经过了仔细打扫,而且也不止住了三天五天。

武凤楼不禁呆住了!不知如何问起。

那老尼适巧睁开了两跟,两道厉如刀剪的目光直透肺腑,令人心悸。老尼可能是觉察到他是先天无极派门下,语冷如冰地说:“娃儿,你是觉得雀巢鸠占了呢,还是认为卧榻之旁不容人酣睡?叫你身后那三个小子过来。”

老尼这一句话,可把武凤楼气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胆敢喊自己的三个师长为小子。他一向敬师如父,闻此言能忍受得了?冷喝一声说:“你老不自尊,休怪晚辈无礼。”说话声中,急闯而入,陡伸双掌,直朝老尼座下的蒲团抄去。

他是想把老尼端起,送出屋外,让三位师长自己去问话。哪知就在他双掌一伸之际,猛听身后喊了一声:“不可无礼!”他刚想退出,但已经晚了,两只手腕已落入对方手内。他急运真气,想夺出手来。猛觉对方手中好象有一股吸力,使自己怎么也抽不出来。暗道一声“不好,”身子一轻,已被对方掼了出去。

他翻了一个跟头,拿桩站稳。只听屋中老尼“噫”了一声说:“老鬼有福,竟有这样好的徒孙。”

武凤楼这才陡然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突然想起这位老年神尼竟然是和自己的师祖无极龙同称武林双奇的慈云大师!刚才要不是她手下留情,自己的一双手腕不断即折。忙跪倒在地,急切地叫道:“后辈武凤楼拜见祖师婆!请恕我冒犯之罪。”

慈云师太哈哈一笑道:“你这娃儿倒很会转弯儿,去叫他三人进来见我。”武凤楼还未站起,萧剑秋已带领两个师弟在屋门口跪了下来。

只听老尼说道:“我最讨厌你们老鬼师父的这一套俗礼,统统进来,省得惹我生气。”

萧剑秋等人依言进屋,挨次坐好。老尼尚未说话,那双犀利的目光先仔细地看了江剑臣一番,直看得江剑臣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陡然忆起,自己在黄河古渡和她的徒弟,那个刁钻蛮横的李文莲的瓜葛,心想: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恰遇顶头风。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以待罪之身,哪敢先行说话,只听大师兄说:“十年不见,师姑还是康泰如昔。小辈等甚感庆幸。”

那老尼哼了一声说:“你们弟兄三人都不是好东西!背后欺负污辱我的徒弟,当面还来捧我的臭场。我不会吃这一套!”

萧剑秋吃惊地问:“谁有这么大天胆,敢欺负你老的徒弟?”

老尼用手一指江剑臣说:“就是这个小子。”江剑臣吓得低了头。

萧剑秋可沉不住气了,他深知老尼的脾气,无风还会起浪,这一下可闹大了。他忙又跪下说:“请师姑把事情说清,我会替你老人家出气。剑臣,还不给我跪下。”

江剑臣又怕又气,只得含愤跪下。

萧剑秋并不知道,江剑臣是如何欺负的那个红衣少女。他的心情很为沉重,怕有损师门声望,又急急地催请慈云师太把事情说清。慈云大师把江剑臣如何救人被救,李文莲如何替江剑臣洗衣烤衣,最后因为追问姓名,被江剑臣偷点穴道之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萧剑秋和白剑飞才放下心来。

萧剑秋心中暗道:好你个不讲情趣的老尼!这也能算欺负你的女徒弟?

不过,有此一来,他对小师弟现下的罪过有了更进一步的谅解。从他和李文莲的这一纠葛上看,分明是李文莲追上了小师弟,一味地纠缠。小师弟却谨遵自己的命令和师门训戒,一不愿拈花惹草。二不愿暴露行踪,万不得已才将她点倒在山洞,力道也用得很轻。

由此看来,和侯国英一事,也真是受了女魔王的奸谋算计。我不该忘了恩师遗训,叫剑臣去青阳宫卧底。偏偏小师弟人太俊美,易招女孩子的追逐,有时,也真由不了他自己。象和李文莲这一档子事,他何尝做错了呢?还不是见义勇为,又为人端正,赢得了李文莲的芳心吗?

想到里,心头暗暗吃惊。心想:小师弟真是八字流年不利!侯国英人称女魔王,李文莲外号女屠户,这两个女中煞星硬叫他碰上了,这一下子可热闹了!

他自顾默想,老尼姑可不高兴了,冷哼了一声说:“你小子怎么不吭声?想赖帐是不?你说说,你怎么还我个公道。”

萧剑秋迟疑了一下道:“依小辈看来,这件事似乎不是剑臣之错,也不象师姑说的他欺负了小师妹。请师姑详察。”

他的这一番委婉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尼姑已气上加气,大发雷霆道:“亏你小子吃了五十多年的茶饭,到现在还狗屁不通。他的手爪子两次碰到我徒弟的身子,这还不错,怎么叫错?而且,而且……而且我徒弟也无意中看见了他的精赤身体,这还不算欺负了我的徒弟?今天,你不还我一个公道,我先砸碎你那老鬼师父的灵位,再把你和秃子打伤,最后把你那个大胆妄为的师弟擒回华山,罚他一辈子苦役,今生今世不得再和第二个女孩子见面。”

萧剑秋暗暗叹气,真是时衰运败,祸事齐来。这老尼姑也太不讲理了!就因为她一生蛮不讲理,害了她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师父。她和师父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后也互相爱慕,就因为她处事蛮横,常常和师父争执反目,最后终于一度成仇。

她一怒削发,师父也终身未娶。对于她,师父尚且受屈,何况自己师兄弟三个晚辈?正想耐心解说,猛听门外一个傲懒的声音说道:“喝多了酒,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睡睡,也不得清静。萧老大,你和什么人吵架?”

武凤楼一听说话的声音,禁不住一阵狂喜,知道来人就是和三师叔有忘年交的空门怪僧醉和尚,心想:这下子三叔有救了。一念未了,少林醉圣普度大师一步跨了进来,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正是和三师叔新近打出交情来的六阳毒煞战天雷。

二人一进屋,头一个就是醉和尚傻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是庵主的莲驾到此,和尚得罪了。阿弥陀佛!”

接着,战天雷也笑着说:“听口气,是三鸟兄弟获罪了庵主。战某不才,愿主持公道。是谁让文莲姑娘受委屈了吗?”

一直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李文莲,突然一下子跳到战天雷的身旁,扯住了他的一条手臂说道:“战伯伯,你还没死呀!只要你能替我主持公道,我先孝敬你这个。”说罢,变戏法似地举起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野兔。

醉和尚哈哈一笑说:“小姑娘有这个东西,我和尚就帮你。”说着,和战天雷都是出手一抓,一只烤兔已被二人各扯一半当着众人大嚼了起来。

老尼姑一声笑骂道:“真没出息!”引得众人全都大笑起来,本来很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多了。

武凤楼到底是聪敏过人,料想这两个怪人肯定是李鸣担心三师叔的安危,恳求来帮忙解围的。他们之中一个是一生不为己,专为他人忙,另一个是一经纠缠,死不撒手。有他们这一来,三师叔就准保平安无事了,他是一个晚辈,趁众人大笑,凑到两个怪人中间,又低声哀求了几句,然后才去操办食物。

武凤楼猜得不错,二人果然是受李鸣之托星夜赶来的。李鸣见老哥儿三人一个断臂,一个病弱,两人愤怒,一个惶愧,看出情况不对,后来又从魏银屏处听到一些消息,所以对事情的经过也就差不多了。

他担心师父吃亏,急忙找到了醉和尚和战天雷禀告了一切。六阳毒煞战天雷和江剑臣相交虽浅,却友情甚笃。那醉和尚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生游戏风尘,酷爱酒中之物,只有江剑臣这么一个相投的小友。二人听李鸣一说,都吓了一跳,知道先天无极派门规极严,江剑臣虽是事出无奈,可事实俱在,这事情还真不好办。一直跟踪到黄叶观内,还是束手无策。

两个正在焦急,不料半路杀出了老尼姑师徒胡搅蛮缠。这两个热心的怪人隐身房后,听清了来龙去脉之后,都是心中一喜。等老庵主发横已毕,一再追问时,二人才一打招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偏偏李文莲想得到外援,一只烤兔更给二人添了话头。二人佯装不知,又催着慈云师太把事情重叙一遍。头一个就是战天雷煽风点火说:“这事确怪江剑臣!女孩儿守身如玉,岂可侵犯?人家问问姓名也不犯法,怎么能偷袭人家,还点了人家的软麻穴。一个女孩家的软麻穴,能是大男人随便点的吗?依我说,把他带到华山,好好地煞煞他的狂劲儿。省得以后再害别人。”

一席话,可把江剑臣给吓坏了!他暗骂战天雷不够朋友,又把眼神瞟向了醉和尚,盼他出面解围。哪知醉和尚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也气哼哼地说:“老战,你这是替江三打马虎眼儿!也不想想,他点了文莲这女娃儿的软麻穴,拔腿一走,是诚心要害这姑娘一生。幸亏天可怜见,如有江湖败类误闯进去,那……那……那后果岂不更惨了!”

这老和尚也真会发挥,他这一句话,不光把老尼姑吓得脸上煞白,更触动了李文莲的情怀,她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江剑臣几乎吓昏了头,萧剑秋、白剑飞也被唬住了。

正这时,醉和尚闪电般地点了江剑臣三处穴道,一把提起,大声说道:“老战,烧兔可不能白吃。走,押他到华山治罪去。”

战天雷装摸作样地说:“老庵主,你老可得替我们挡一下老雕老鹰,不要让他抓伤了我们。”

一句话提醒了慈云师太,她一手拉过李文莲,闪身拦住屋门,冷冷地说道:“看起来,还是主持正义的人多。你两个小子给我老实点儿!”李文莲更是满心欢喜,索性拔出剑来,死死地守住屋门。她真怕萧、白二人闯出门去,把江剑臣给夺了回来。

这老尼也真有耐心,和徒弟李文莲一直死盯着萧剑秋和白剑飞足有一个时辰,认为他们再也追赶不上醉和尚等人了,她才哈哈一笑,示意女徒弟李文莲收起宝剑,一齐匆匆离去。萧剑秋唉了一声说:“这老尼真是欺人太甚!可恼的是醉和尚和战天雷也助纣为——”

他最后一个“虐”字尚未吐出,缺德十八手李鸣已闯进门来,抢着说道:“大师伯休要气恼,老神尼师徒可比我们更加气恼得多了。”

萧剑秋咦然问道:“这话怎讲?”

李鸣说:“他二人已带着师父向东北方向逸去,哪里是去华山。”

萧剑秋一跺脚说:“这两个怪物,连我们双方都当猴耍了。”

李鸣乘机跪下说道:“奉千岁口谕,请两位师伯和大哥星夜回京,共议保护千岁出山海关,下辽东,与清皇子多尔衮会猎之事。这可是外挫满人侵扰,内抑奸宦篡权,振兴大明的大好时机!五皇子以弱冠之年,有此雄心大略,朝野皆钦。只怕魏忠贤暗生毒计,我们快动身上路吧。”

萧剑秋留下白剑飞在黄叶观养伤,立即带领武、李二人往京都赶去,投入了一场更加凶险艰巨,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

欲知满清假借两国会猎,实则宣扬武力,奸阉暗中相害,信王奋然出关,武凤楼一刀震三边,小李鸣巧骂多尔衮,天启病重驾崩,信王登基锄奸等等关节,且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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