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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界山口雨中人示警

且说慈云庵主向万柳堂一拱手道:“这两个贼子要从西南面逃走。”万柳堂回头,果见那使丧门剑的贼人,从木架子上飞奔南房。万柳堂左掌往外一穿,身随掌进,捷如飞鸟般扑了过去。身形一落,已到了贼人的背后,左脚尖一着屋面,左掌往外一递,轻喝一声:“打!”贼人业已觉查敌人跟踪追过来,稍一迟疑,倏的由左往后一个“绕步翻身”,掌中剑唰的往下一切,正断来人的掌势,剑招用的非常迅疾。

万柳堂原招式是虚实莫测,左掌往回一撤,略往下一沉,借势一拨贼人的剑,右掌穿出“金龙探爪”,食中二指照贼人二目便点。贼人一甩头,右腕一翻,丧门剑收回来,迎头往外一展,“鹤立鸡群”向万柳堂顶梁便斩。万柳堂肩头微晃,如一缕轻烟竟擦着敌人右肩头过去,往右肩后一落。贼人一剑劈空,身旁风动,敌已失踪,心想不好,才待纵身逃走,续命神医万柳堂双掌一分,身躯一落,并没转身,“金鹏展翅”右掌呼的扫在贼人的右胯上。

贼人原本是飞身闪避,身躯纵起,万柳堂这一掌虽没打实,可把贼人往外纵身给加了五成力,身不由己的摔下房去,往前一栽,往前踉跄撞出四、五步才站住。可是右脚的脚指觉着已经戳伤,十分疼痛。就在他往下一掉,那木架子上正有一名同党,被侠尼追逐得转了好几遍,只无法脱身,并且连这木架子全离不开,被侠尼的剑锋逼住,飞行纵跃,到底脱不开侠尼的剑下。

贼子是绝没有服输之心,顽强拒敌,侠尼怒叱道:“要想逃命,趁早把兵刃扔下放你逃生。”贼人怒骂道:“老尼!你瞎了眼,韩城舵主钟云岂是贪生怕死的人。”答话的时候,贼人已纵身跃到木架子北面,斜翻身,“犀牛望月式”,呼呼连发两镖,向侠尼面门华盖穴两处打来。侠尼冷笑道:“班门弄斧,你也敢用暗器?”呛的一响,第一支镖被侠尼伏波剑打落,第二支镖却被侠尼接去,一抖手,原镖发回!贼人脚踩杉槁架子,无论身形如何轻灵,也不如平地上得力,双镖出手,往回下一拧身,忽然暗器的风声已到,忙往下一塌腰,镖倒是躲过去,噹噹的双镖全落到院中。

这时正是万柳堂把那使丧门剑的打下房去,侠尼却喝了声:“打!”一粒沙门七宝珠,一线白光,带着冲风的轻啸声音,七宝珠已到。这韩城舵主又被下面的同党一惊,立刻被这七宝珠打中了右臂。侠尼慈云庵主的七宝珠向不轻发,这是被贼人勾出来的。这一七宝珠把贼人的右臂一伤,兵刃落地,脚下一个拿不稳,倏的竟掉了下去,头朝下脚朝上,这一下子准得把脑袋摔烂了。被万柳堂打下房来的贼人,虽则负轻伤,可是他也是这西路一家舵主,掌着宣河总舵,名叫柳森。虽说是追魂叟的部下,可是他们跟酆伦全是结拜的弟兄,丧门剑在绿林道中很有些万儿。这时忽见韩城舵主钟云从上面头下脚上的掉下来,自己知道不救他非得摔死不可。可是这么高掉下来,要是硬接,连自己也得一块被砸死。当时可是刹那之间可容不得迟缓思索。咬着牙猛的往前一扑,立刻双臂用力,照着韩城舵主一推。力用足了,立刻把这钟云竟咻的给推出去,正正掉在北墙根的一排染色缸里。这是满满一缸紫色,头下脚上往里一落,立刻砰的—声,一股红紫染色,激起老高。这宣河总舵主柳森,赶到近前,把这支染色缸搬倒,忽噜的整缸紫水全流在地上,仗着手疾眼快,韩城舵主虽可以不致淹死,可也被缸里猛一扎的水力,给蒙晕了。

宣河舵主柳森慌不迭的把韩城舵主背起,把自己的丧门剑也在院中拣起。将在一转身时,背后又噗通一声,正是鹰爪王追赶的那名匪党,也被鹰爪王打下来,也掉在一只染色缸里。这一缸是绿水,好在这名匪徒是自己失脚滑下来,提足了劲,身形仍是立下来的,只好用这鲜艳绿色洗了个澡。宣河舵主忙招呼道:“并肩子,可是风子万儿么?”(唇典是问,弟兄可是姓马么?)这因为掉下来的人,已经成了青面虎,连脸带身上全是绿的,看不出面貌来。这人呕吐了两口道:“柳二哥,我是马龙骧,咱们全栽给人家了,钟舵主怎样?”柳森忙答道:“不要紧,只摔晕了。”说到这,一抬头向上面说道,“淮阳、西岳两派领袖,我们弟兄总算栽在你们手内,咱们后会有期!”鹰爪王一声冷笑道:“便宜了你们这班小辈,趁早滚吧!”院里一阵搏斗,前面柜房掌柜的伙计们全起来,只是潜伏着不敢动。宣河舵主柳森背着钟云,提着丧门剑扑向柜房,一抬腿把穿堂门踢开。屋里可是黑洞洞的,哪敢硬闯?回手把火折子掏出来,给马龙骧道:“马舵主请你开道。”那匪徒把火折子接过去,迎风一抖,把火折晃着,马龙骧先把火折子探进门去,往里一照,只见近门一带并没有人,遂迈步进了这穿堂门。往里一迈步,就听右首,“哎哟!我的妈呀!”跟着噗通哗啦!

正是染店的管账先生和一个伙友,听得院里闹贼,悄悄起来,从后纸窗破孔窥看,匪徒已然惨败,背着受伤的到门首。贼人一踹门,就吓得两人直哆嗦。赶到匪徒马龙骧亮火折子往里一迈步,管账先生和伙友一见进来碧绿的头面,被烟火闪烁的火折子倏明倏暗的照着,形如鬼怪。两人拼命往里躲藏,把账桌给撞翻了,文具碗盏全摔在地上,这一下子倒把贼党吓了一跳。及至看清是染房的人,柳森背着的人也进了柜房,用丧门剑一指,断喝道:“该死的东西,你们敢再嚷,索性先宰了你们!”院中的三侠并没走,见贼人要从柜房逃走,恐怕他们伤了人。万柳堂早飘身落在院中,暗中监视,听得柜房这一喊叫,万柳堂喝叱道:“匹夫!敢动他们一指,休想放你逃走。”匪徒已是惊弓之鸟,哪还敢再答话,立刻开了街门,急急逃去。鹰爪王也飘身下来,向柜房里招呼道:“掌柜的!不要害怕,贼人全被我们赶走,我们是办案的。你们快把灯点上,我们有话问你。”

管账先生见穿堂门全开着,眼见形同活鬼的人已经走了,院中又有人发话,自称是办案的,虽不知是福是祸?可是门全敞着,怕也无用。一边答应着,找着火种,把灯点着。鹰爪王向万柳堂一挥手,独自走进柜房。向管账先生道:“你们不要害怕,没有你们的关系。我因为贼人给你们糟蹋了两缸颜色,这里有五两银子,赔你们吧!只是我们是从山东追下来的案子,贼人全受了伤。我们故意先放他逃出去,为是跟他到老巢,好全数抄捕。明天不要随意在外声张,本地面官人知道了,反于你们不利。”管账先生执意不肯收钱,鹰爪王把银子扔给他们,翻身出来,见师弟和庵主已回店,自己也飞身上房。翻回店中,蹑足轻身回到店里,见庵主和师弟已坐下淡话。这时已经五更左右,遂向万柳堂和侠尼道:“今夜这一战,足寒匪胆!”万柳堂道:“这两个新染的红绿二贼,倒足为他们凤尾帮生色了。”

彼此想到匪徒狼狈情形十分好笑。这时司徒谦和左恒也从里间出来,厢房的女弟子修性也过来向师傅探问。听到了匪徒受辱的情形,各听师傅说:“你们莫以为我们处置的可笑,这次所来的匪徒,全不是碌碌之辈,内中却有两个武功十分了得。你们对凤尾帮一存轻视之心,就要吃大亏了。”鹰爪王道:“庵主!我看今夜我们行藏已露,店家和客人中有暗中窥视我们的。我们天一亮即刻起身,免得跟他们作那种无谓的牵缠。我们先赶一程,索性到中午打尖时再梳洗吧!”侠尼道:“我也想到这层,还是早走为是。我还想着,我们僧俗一起走,颇惹人注目。我们师徒要先行一步,咱们分道走吧!”

鹰爪王道:“那也好,不过我们沿路还得彼此呼应着,不论谁要是得着匪党的踪迹,务必要彼此互递信息,以便接应。”万柳堂道:“我们只要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墙上画上暗记,免得彼此不易寻找。”侠尼点点头,随令女弟子修性赶紧回厢房去收拾。鹰爪王也叫司徒谦收拾包裹。大家全收拾完了,天已黎明。

这时店家已经有起来的。店家竟不先去打扫院落,竟奔上房,想先察看鹰爪王等的形迹,夜间是否伤了人?赶到一进房中,见侠尼暨两位老者全是衣裳整齐的坐着,一个个神色自然,绝不象夜间出过事的,店家也不敢过问。鹰爪王向店伙道:“店家!你把我们的店饭账算了,我们就要起身。”店家道:“爷台们忙什么?厨房里才烧水,您等一等好么?”万柳堂道:“店家少要罗嗦!我们有要事急待起身。”店伙见万柳堂说话的神色,不敢再多言,赶紧回身去到账房算账。侠尼遂即站起,向鹰爪王师兄弟道:“贫尼师徒先行一步了。”四弟子修性、修禅、修缘、修慧,一同在旁伺候着,遂即跟侠尼一同起身,出了福安客栈,直奔隆华镇,再奔宜阳县。这里鹰爪王等也算完了店账,立刻起身。

这时天色才发晓不久,街上还是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农夫荷锄走向镇外。这师徒四人出了红土坡,顺着大道走下来。旷野里晨曦甫上,宿露未消,一片片的青棵,高矮的庄稼地,碧绿绿令人胸襟豁爽。到了韩城镇,已是巳牌时分。师徒四人从一早未进饮食,一进镇先找店打尖,进饮食歇息,就势街市上打听这里的钱粮店,是否能兑换银两?

敢情这韩城是很大的镇甸,这里有极大的钱庄,专与乡村上的农户大地主来往。所有这一带的乡庄市集,全在这里聚集,全是跟这钱庄存储借贷,这钱庄颇为殷实稳妥。鹰爪王遂将神女峰得来的银子,全兑换了金子,在店中歇息了半晌,跟着从韩城镇起身。这时傻子左恒身上可轻爽了,把银箱去掉,少受好多辛苦。师徒四人紧赶路程,走到日色平西,到了宜阳县城。在城内住了一夜,令司徒谦到城内各处店房,以及庵堂等处查看过,知道侠尼师徒并没有住在这宜阳城内。

第二日一早仍然早早起身,沿途竭力的踏访匪徒的踪迹,只是毫无迹象。鹰爪王十分着急,惟有紧赶行程,渡过伊水。在小镇甸上打过尖,直奔嵩县以北,伊阳县以南的界山口。这里是伏牛山和外方山交界口,有一股山道,可以横穿过去,奔汝州以南的一条驿路,水旱两路全可以走,从汝河可以直入皖境。

鹰爪王单拣这条道,为是跟踪凤尾帮的匪党。打过尖,已是未末申初,到了界山口,已交了戌时。要是平常旅行,一定先找店住一夜再走,界山口这条山道,虽是横穿山腹,也有六、七里的山道。这师徒哪把这点山道放在心上,更兼这两日又没见着侠尼师徒一点踪迹,很不放心,好在已经歇了一夜,就是连夜往下赶也可以,这师徒四人遂进了界山口。这一进了界山口,走进一里多地,只是依稀能辨出道路来,忽的山风陡起。万柳堂一观风向鹰爪王道:“师兄!这可真糟,咱们不如在山那边落店了。天气有了雨了,咱们又没有雨具,非挨雨淋不可了。”

司徒谦一旁说道:“师叔!咱们何不翻回去?总比穿山道近的多。”鹰爪王从鼻中哼了一声道:“一个少年人,就这么不长进。身入江湖,风餐露宿,忍渴耐饥是常有的事;要是受不得这些苦,只有在家里当公子哥儿舒服!”

司徒谦说的话,其实并不算犯什么规矩,无故叫师傅申叱了这么一顿,哪敢还言。左恒更是怕这位师伯,忙悄悄一扯司徒谦,往前紧走,离开了好几丈,低低的向司徒谦道:“师哥!你怎么这么傻,你也不看看师伯的脸色。你看从昨晚就带着生气的样子。他是因为找不着华师哥的下落,急的直犯脾气,你别再多说话了。不要紧,下起雨来,咱们找个密树林子,或是山窟窿里躲一会儿,咱们这有吃的。”说着用手一拍肩头斜背着的兵刃包裹道:“我这里早预备好了粮台了,这里有二斤馍馍。我任什么不怕,就怕饿!我走到哪里都是先预备粮食,师哥你这还怕什么?”司徒谦点头道:“左师弟!你说得不差,我也知道师傅是为大师哥的事着急!可是师弟你包裹里放了二斤馍馍,我怎么没看出来呢?”左恒笑道:“我要是叫师傅看见,他要骂我饭桶。我把馍馍全按扁了,你怎么会看的出来呢!”二人将然说到这里,就听得背后脚步声起,回头看时,见是师父师伯到了,不敢再言语。续命神医万柳堂向司徒谦道:“你师傅心里惦记你华师兄,所以非常愤懑。你们脚下加紧,我们要在雨未下之前,赶过界山口才好。”

说话间鹰爪王和万柳堂老弟兄二人,却窜到头里去。别看这么一言不合的申叱徒弟,可是真疼爱徒弟,惟恐怕他们脚底下功夫弱,眼力差,有个失闪。自己前面去开路,果然唰啦唰啦,山风阵阵,天阴得道路都无法辨别。

这时天空不时隆隆雷声,闪电不时的闪动。每作一次闪光,倒可辨好一段道路。风起处一丛丛的古木,摇撼得声音很大。双侠要论这几里的山道,旆展开轻功提纵术,足可以早早赶出山口,无奈有徒弟们跟着,左恒的脚程最慢,这一程子急走,已把他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借着闪电之光,见离山口已经不远,可是雨点子已经哗啦哗啦的下了。堪堪已出山口,鹰爪王恍惚听得道侧一丛树木后边,似有人说:“可惜!只顾你乐了,人家可得认头哇!别装傻了,早缀上了……”这几句话大致是这个意思。鹰爪王一惊,一个箭步,穿向树隙中,往那边查看,借着电闪交作之光,见并没有人迹。万柳堂稍稍落后一步,为是照顾司徒谦等。这时见师兄扑向树隙中,似有所见,自己方要追过来,鹰爪王已退回来。万柳堂问:“师兄!什么事?”鹰爪王道:“没什么,回头再说吧!”这一来鹰爪王可留上神。这时雨已经下起来,雨方起显着很大,怕是暴雨,赶到下起来,唰唰唰唰的竟是细雨,只可淋着走吧。眨眼间出了界山口,离山口不远,就是乾河甸,是个小镇甸。师徒赶到乾河甸,身上全淋湿了。这乾河甸是一个小镇甸,陆路上不到站头,行旅客人,全要赶到二十里外的三官驿落店。这里倒挨近一个水码头,所以只有一个侯家店小客栈。师徒来到侯家店,见店门已经掩着一扇。走入过道,招呼了一声,才由柜房里出来一个伙计,向鹰爪王等看了一眼道:“哦!客人赶上雨了,您老一共几位?”鹰爪王道:“我们就这四个人,伙计!快着点,有宽绰的屋子给我们开两间。我们衣服全湿了,得换衣服。”伙计慢条斯理的说道:“很大的房间可没有了,只有东边小院里一间南房,匀兑给你们四位住。你还赶巧了,那是我们掌柜住的屋子,可巧他回家啦!要不然还真没有闲房。”万柳堂怫然道:“伙计!你也太爱说废话了,有房间就快点领我们进去。我们一身雨水,难得你看着也过意得去!”

店伙见万柳堂动怒,忙答:“是是,您愿住就行。”嘴里说着,拨头钻进柜房,提了破纸灯笼出来,向鹰爪王等说了声:“四位里面请吧!”嚷了这一声,掌着这只破纸灯笼向里走着,嘴还是不闲着:“不是我多话,我不跟您说在头里,领您进来一看,屋子一个不合式,不是白费事吗?雨下的大,一个不能住,全白挨雨淋,图什么呢?还是说在头里不好吗?爷台!您说是不是?”鹰爪王和万柳堂听这店伙计这么刁滑。因为雨还没住,先不便跟他找别扭,先找了避雨安身之处再说。司徒谦少年性急,早就嫌这店伙不是买卖话,因为神女峰被师傅叱过,只得捺着性子,想沉一会另想主意惩治他。哪知傻小子左恒可憋不住了,悄不声的往前一滑,嘴里哎哟了一声,故作脚下登滑了,用右肩头往店伙的脊骨上一撞。店伙“吭”的一声,只听扑登扑登,左恒和店伙一同向前扑倒。

左恒却还不敢惹祸,两手从店伙的两肋下伸张着,一按地,前胸正压在店伙的屁股上。左恒拿好了劲儿摔店伙,虽是趴在地上,脸部尚没擦破,只把嘴唇垫了一下子。左恒慌不迭的往起爬嚷道:“哎哟!哎哟!磕膝盖全破了,师哥扶我一把,这怎么说的,把人家也撞着了。”店伙把灯笼也摔灭了,呲牙裂嘴的爬起来道:“我的爷,您可把我砸死了!”

鹰爪王和万柳堂早看出是傻小子左恒冒的坏。司徒谦把左恒先拉起,更来假意安慰店伙,万柳堂却叱道:“这么不小心,店伙摔着哪了没有?”这师徒不言而喻的这么一假意的安慰,立刻把店伙的嘴堵住,叫他无法抱怨。店伙吃了这么个哑巴亏,柜房里另一个伙计听得院中这一闹,立刻也提着个纸灯出来,问道:“陈二!你闹什么?”这边店伙答道:“我闹什么,这真倒霉了,差点没把我摔死。”当时这店伙遂来到近前,举着灯笼向店伙陈二一照道:“吓!你真会上俏,嘴上还擦胭脂,快洗洗去吧!”鹰爪王笑吟吟道:“陈伙计!你多受委屈了。”店伙陈二连答也不答,转身就走。这个店伙掌着灯笼,领这师徒四人走进东南角的一个小院,其实连个角门全没有,只从那东房墙角拐过去。

这院中情形,颇为特别:院中也没车辆马匹,满院中可堆着许多船上的桅篷缆锚之类,想见这店里跟渔户船户交往。在黑沉沉雨地里,也看不甚真切。随着店伙进了小院的南房,果然屋室狭小,是一段小廊子改成两间长的住房。屋里陈设简单,靠西房山有一架木床,上面的被褥倒还干净。屋子原点着一盏灯,只是灯光如豆。店伙把灯给拨亮了,鹰爪王、万柳堂两人赶忙把淋湿的长衫脱去,司徒谦和左恒也忙着脱换湿衣。店伙出去,泡茶打水。万柳堂却向左恒低声道:“左恒!下次可不许随便再向人冒坏。店伙固然是可恶,我也很想惩治他一下,不过何须这么急切从事?慢慢自会想法子教训他……”说到这店家送进水来,万柳堂把底下的话顿住。左恒和司徒谦惟有背着师傅窃笑。这次师傅的责备,自己毫不介意,心头先觉着痛快。

左恒悄悄向司徒谦道:“师哥!别看我受师傅的责备,我倒是先给这小子一下子,要不然还不把我气死。”司徒谦也笑道:“师弟!你这手我还是真服了你,要不然我也得想法子打这小子一顿。你这么不露形迹,叫这小子吃完了苦子,还不出价来。”这师兄弟两个暗中痛快。

忽然一阵风从窗外扑进来,把桌上的灯扑得摇摆欲灭。这时虽是夏令,可是近山的地方,更兼天气又一变,这阵风刮进来顿觉浑身凉嗖嗖的。万柳堂皱着眉道:“这种雨下着更有点粘,身上很觉着冷呢!这幸亏我们全是练功夫的,要是平常人只怕被雨一淋,非生病不可。我们也似乎得喝点酒赶赶寒气。”鹰爪王点头道:“好。”店伙又走进来,含笑向鹰爪王道:“爷台!这一带临近高山,气候时时改变,这一下雨,夜间如同深秋,爷台们又全赶上雨,可要烫两壶酒赶赶寒气?”

鹰爪王是生长江南,喝惯了绍酒,向店伙问道:“你们这可有好一点的花雕?”店伙笑道:“爷台!您看看我们这种小客店,哪还预备的起南酒?象您几位这种客人,我们这侯家店轻易还见不着哩!爷台换换口味,我们这的高梁烧不是本地烧锅,是从直隶大沽带来的。这种酒准保您喝到口中别饶风味。您要是喝着不对口味,酒还算我们的,不要您找钱,我再给配几样酒莱来。”万柳堂道:“好吧!伙计你看着预备吧!我们也不是甚么豪富客人,饭莱不拘,只要收拾干净一点。你们那个挨摔的伙计怎么了?伙计你告诉他,我们走时必要多给他些酒钱补付他。”这店伙忙含笑道:“爷台说哪里话来,他挨摔怨他不小心,爷台不用放在心上。”这店伙满脸陪着笑的走出屋去。

鹰爪王向万柳堂道:“师弟!你看看这里两个伙计,一个太刁滑,一个太和气。店里有这么两个伙计,倒不至于得罪客人了。”万柳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我看两个小子全不够伙计的材料,那个伙计说话苛刻奸猾,这个也是笑里藏刀,比那个更恶。”鹰爪王道:“好在我们也没有打算在这长住,明天只要雨稍停了,咱们就赶紧起身,何必跟这种无知的小人别拗呢?只是师弟你看见他这个店里,通共没有十间房子,规模又这么小,叫我看赚的出来挑费吗?”万柳堂道:“师兄!您遍历江湖还看不出来么?这种店绝不会规规矩矩的做买卖。老实点的客人到他们这里一住,他们是任意敲诈,该着一个的要十个。出门经商的人,谁敢闹事,只有认头吃亏。”司徒谦一旁听着,忿忿不平的说道:“那么不成了黑店了么?”万柳堂道:“他们要是真那么着,又好办了。这种店是因人而施,绝不是见了客人就敲诈。象我们这路客人,他绝不敢使用那一套。他们眼力极高,是那久走江湖的,他们立刻规规矩矩的,比别处小客栈又诚实又和气,所以他们得以长久作恶。我们若非遇雨,绝不愿住在这种小店。他们又只图财,不害命,轻易哪会遇上我等之辈呢!”司徒谦方要答话,店伙已从外面送进酒饭来。那个被左恒摔伤的伙计陈二,也帮着他的伙伴把酒饭摆上。那陈二一句话也没说,只瞪了左恒一眼,立刻提着油托盘出去。鹰爪王一见伙计端上来的是四样酒菜,两壶酒,两样饭菜,虽然并不丰美,看着整治的倒也干净。鹰爪王把那盏油灯挪到摆酒饭的桌上,忽的向司徒谦道:“你不是要到厕所去小解么?叫伙计领你去。”店伙计答应着,立刻领司徒谦从屋中出来。

司徒谦见师傅无故的打发自己出来,定有缘故。想了想是因为店伙在屋中,说话或是有什么不愿叫他看见的事,所以叫我把他调出来,师傅跟师叔好说话。司徒谦也故意的道长问短,店伙倒是很耐烦的答着,把司徒谦领到前厕所去。这已经耽搁了会,外面的雨,仍然是沥沥没停。司徒谦已然小解完了,见那伙计奔了厨房,自己紧走了几步回到屋中。见师傅师叔老兄弟两人,已经在上首饮起酒来。左恒在下首陪坐,却已用馍馍夹牛肉大嚼起来。左恒身旁却空着一坐,是给自己留的,一只酒杯,里面满满一杯乾酒,自己就坐。

左恒忙道:“师哥!师傅今晚破例叫咱们喝一杯酒,只不许再喝第二杯,你放心喝吧!师伯验过了,没有毛病。”万柳堂跟师兄说着话,遂瞪了左恒一眼道:“总是你多嘴!”司徒谦已然明白,师傅是把店伙打发出去察验酒中有没有毛病。本来这种荒僻野店,哪能不防?见师傅不叫提这种话,自己更不敢多说,遂拿起酒壶来给师傅师叔重满上一杯,自己也把那杯酒喝了下去,跟着也先吃着。司徒谦和左恒是打横头,面对着后墙,后墙上开着一个窗,并不高,站在那恰可从窗户那往外看。窗子的支棍已撤下来,窗纸有许多破洞。司徒谦无意中偶一抬头,似见破纸孔中有一对眼睛往里窥视。司徒谦正坐在左首桌边,一声没响,一按桌角,嗖的蹿到后窗下。司徒谦的身形略矮,只好翘脚伸手,猛孤丁的把后窗往外一推,左手一捋后窗下檐口,身躯往起一长,探头就往外察看。哪知道后窗外已是店房后面的一条街,正守着河沿,外面黑沉沉哪有什么行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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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果树旁是一幢背倚青山,面临一曲清溪的茅屋。茅屋前的小院中,一位精壮的短装年轻人正在洗刷一匹神骏的黄骠健马,水井旁,一位布衣荆钗的少女正俯身细心地在淘着米。这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精壮,粗犷中蕴含着一股无形的秀气,女的眉目如画,婀娜多姿,虽然,两人都是布衣粗服,却无损于他们那天赋的灵秀本质。由外表看来,这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但事实上,他们既非情侣,更非夫妻,而是一对同胞兄妹。他们复姓“南宫”,男的单名一个“正”字,女的单名一个“琳”字,他们系以打猎为生,兄妹俩相依为命地,奉养着一位双目已盲的高堂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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