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步一顿的走到“九子娘娘庙”,只见那庙山门造得巍峨非常,门口立著一对金童玉女石雕,巧笑情兮,眉目生姿,却不晓得是从那块净土来的。
迈入山门,迎面便是大殿,上供“九子娘娘”圣像,倒也宝相尊严,只是来往僧侣都有点狮虎模样,横眉竖目的看人。
雪球暗叫奇怪,忖道:“这些师父怎地如此凶恶?全不似咱们少林师父。”
拜毕神像,再往后走,只见殿后一条石板路,两旁各有一排石造房屋,形状甚是古怪,正不知有何用途。
再穿过第二进“注生娘娘”大殿,后面一个偏院,专供挂单和尚起居,铁蛋等师兄弟就正坐在木屋前晒太阳。
怕痒鬼无喜一瞧他进来,便嘻著嘴笑道:“这不是来了?还怕人会搞丢哩。”
厌物无恶立刻呸道:“我看他是被那妖怪迷住了,却等在半山腰送她下山。”
雪球脸又一红,急忙分辩:“我那看见什么妖怪?”
狐狸笑道:“哦,妖怪竟没下山?那我们找她去!”
说著便欲起身。
雪球忙嚷:“她……她……她从另外一条路下去了。”
好哭鬼无哀搭下眼角,摇了摇头:“那妖怪,说漂亮倒真漂亮,可惜……可惜是个妖怪。”
铁蛋斜身倚在门边,噗出一响屁也似的声音,失笑道:“漂亮什么喔?我看她却像块冰,一点人味儿也没有。那天再遇见她,我可是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讲一句。”
正扯得没完没了,忽见一个胖大和尚行将过来,把他们七个瞟了一眼,恶声恶气的道:
“本寺规矩,挂单和尚入夜后即不得出房,违者重罚。你们知不知道?”
狐狸无怒见铁蛋面上泛起怒气,忙递个眼色,必恭必敬的答道:“不劳师父费心,小僧自理会得。”
那和尚嗯了一声,正待往内举步,却听庙口传来一阵喧哗,仿佛有不少人涌至。
胖大和尚面露喜色,整整僧袍迎了出去。
铁蛋一扯狐狸,悄声道:“这庙甚是古怪,你发觉没有?”
狐狸瞅他一眼,鼻中喷出两管冷气:“我早知你那姓帅的二徒弟不是个好东西,把我们诓来此处摸瞎打鬼,他却躲在一边偷笑。”
铁蛋自是不信,红胀起脖子就要争辩,狐狸一摆手道:“且先不管他。”
朝那胖大和尚的背影努了努嘴:“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拉著众师兄弟一脚一脚的跟在后面。
那和尚立刻皱起雨道浓眉,回身一顿乱赶,铁蛋等人便只得躲在配殿后探头偷看,只见一大群仆役、婢女、老妈子,乱轰轰的簇拥著两顶小轿停在庙前。
一名老管家模样的人上前与胖大和尚说了几句话,胖大和尚连连点头,指挥小沙弥开了侧门,让进轿子,一行人迳奔大殿后面的两排石室。
那老管家似是已经来过,直奔右首第二间,推开石门进去看了看,重又出来,招呼仆役进屋布置。
婢女已打起小轿的帘子,迎下两名妇女,铁蛋等人隔得远,看不真切,但见先头的一个臃肿肥胖,动作迟缓,大的四十左右,后面那个却粉颈低垂,体态轻盈,显然才只二十出头。
铁蛋低声道:“却是什么把戏,妖怪来住尚庙?”
狐狸沉吟了一会儿:“这庙供的是九子娘娘,那两位大嫂当然是为了求子而来。”
铁蛋等人没一个搞得懂“子”是如何得来,却又不好问,瞪著眼睛往下看。
只见一干仆役将石室打扫干净,搬人琳琳琅琅各种器皿用具,甚至炉子、锅子都随身带了来。
无喜笑道:“恐怕要住上好多天哩。”
又见那中年妇人领著年轻少妇到正殿参拜了一回神像,便把少妇送入石室。
老管家前后忙乱一阵,诸事妥当,中年妇女又指手划脚的骂了一顿人,留下几个婢女、老妈子,才登上小轿,领著家人喳喳呼呼的走了,胖大和尚与众小沙弥也各自散去。
铁蛋等七个这才转过配殿,跑到石室前后一瞧,却如同两排坟墓,连个窗户也没,石门亦关得甚是严密,恐怕蚂蚁都爬不进去。
铁蛋搔头道:“不知几间住得有人?”
忽听背后一声暴喝:“鬼头鬼脑的存著什么心?”
铁蛋等人唬了一跳,忙扭头望去,只见那胖大和尚竟偷偷摸摸的回转来,恰把他们逮了个正著。
狐狸忙施一礼:“随便走走,却教师父动怒……”
胖和尚一面乱骂,一面挥手乱赶,边说:“这里专为良家妇女求子而设,防范自须严密,休说你们这些从外面快来的,连本寺僧人等闲都不准踏入一步!”
狐狸忙问:“却是怎么个求子法?”
胖和尚立刻圆瞪凶睛,喝道:“休要罗唆!再随便乱跑,当心我轰你们出去!”
铁蛋心中不快,直著脖子吼起来:“只不过吃你们几顿,住你们几宿,竟这般使脸色给人看?你这东西,丝毫不像佛门清净中人!”
胖和尚暴跳如雷,提起拳头就来打铁蛋,狐狸忙横身拦住,嘴里连串好话,铁蛋却在那边掳袖子、摩拳头,高叫:“你来!你来!”
早惊动寺内僧众,一个个杀气勃发的紧拢而上,摆出一派群殴态势,狐狸又连声道歉,把师兄弟全推进偏院房间,自己又出去向对方陪了半天小心,才总算把事情平伏,己弄得一头臭汗。
回房后,闩紧木门,抱怨道:“老七,老是这样莽莽撞撞的,怎么成得了事?”
铁蛋怒犹未息,跳脚大骂:“那群家伙全都不是好人,非要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无恶也道:“从未见过这么多讨厌东西,大概天底下最讨厌的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石头发颤道:“我们还是走了吧?这些虽然有吃有住,却总不如洛阳城。而且,一个个好凶喔……”
雪球却另有算计,抢道:“再叫我今晚去睡那破祠堂,我可不干。”
争论半日,并无头绪,己至傍晚时分,各人取出钵盂去饭堂风卷残云了一番,回至屋内便开始呵欠连天,那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大睡起来。
唯有铁蛋竖起耳朵,静听外间动静,隔不多久,便闻得一人蹑足走近,“卡”地从外面把门反锁上了。
铁蛋暗笑:“还以为这间破房子是铜墙铁壁哩。”
又静坐月刻,却再听不见任何声息。
铁蛋暗忖:“那些家伙今晚决计要弄鬼。我若不撞破他们的把戏,却教人小觑了咱们少林寺。”
悄悄起身,见六个师兄全部睡得比猪只差一层,便也不叫醒他们,抵掌在房门上轻轻一按,就把整扇门卸将下来,潜身出屋,只见云遮月隐,殿宇全浸在一片昏黑之中。
铁蛋略一提气,皮球般只两跳,早跃过二进殿,落在石屋顶上,倾耳细听,仍无声响,心中正没主意,忽见半山腰间行来两条黑影,头顶一闪一闪的发著光,却是两个和尚。
铁蛋忙按低身子,纵下石屋,藏在殿角暗处,只听那两人一步高一步低的走入山门,迳奔后院,铁蛋便偷偷缀在他们身后。
但听其中一人道:“下午来的那个娘儿们可真标致,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这会儿一定都在养神了。”
另一个道:“今晚被他们三个一占,明晚大家再一抽签,说不定咱们竟排到四、五天后去哩。”
前一人哼道:“万一三位师父看上了眼,根本就轮不到我们。”
铁蛋虽听不懂什么轮来轮去,心中却已隐约猜出他们跟帅芙蓉干的是同一回事儿,不禁暗暗好笑:“一出寺门就尽碰到这种勾当,看样子世人好像皆喜此道。”
心中念转,脚下己行至第三进殿后,一条小径登上土丘直通僧房,两旁尽是荒草乱石,月亮突然埋入云堆,虫鸣蛙噪刹那间一齐打住,天地便仿佛陡然跌进地窖。
铁蛋立刻抢前几步,一拍左首和尚的肩膀。
“两位师兄请了。”
那两人耸然一惊,连忙转头,黑暗之中瞧不真切,便都凑上脸来:“你是谁呀?”
铁蛋笑道:“我是我呀!”
左首那人又死命一瞅,这下子可看清楚了,不自禁向后一跳,喝道:“你是今天来挂单的那七个里面的嘛?鬼鬼祟祟的跑出来干什么?”
铁蛋挤眉弄眼的道:“跟你们一齐去采花哩。”
那两人脸色猛地一变,右首那人闷声不吭,当即出拳直捣铁蛋胸口,左首那人也喝道:
“胡说什么?”
左掌一翻,狠掏铁蛋下阴。
铁蛋见这两人本领虽然平常,出招却毒辣至极,便也不留情,右手“伏虎拳”,左手“翻天印”,迳取对方破绽。
那两人功夫本差,又只道一击必中,根本来不及变招,一个被铁蛋以碎石之力劈中手臂,“喀喇”了一响,几乎痛昏过去,另一个则吃铁蛋当胸一掌,十字八叉的滚了几滚,烂泥般瘫痪在地。
铁蛋更不停手,抓起右边那个,捏住下颚往上一托,错开颚骨关节,那人的下巳便直掉到胸口,又一扭他肩膀、手肘,弄得两条手臂如同断竹相似;再叉起胯骨左右一分,双腿便也不听使唤;最后拦腰抱住向上一挺,把脊椎骨也分了家,这才双手一松,将那人抛在地下,简直如同一条软骨泥鳅,休说挪动半分,连嗯哼一声都不可得。
原来铁蛋生性粗鲁,老是学不会小巧的点穴功夫,师父方忏只好传他“一百八十八路拆骨手”,专拆对方关节,使之不能动弹,小至指掌,大至颈项,无不装卸自如。
左边那个早已心胆俱裂,张著嘴巴,竟忘了出声呼救。
铁蛋一脚踏住他胸脯,大龇出牙齿,恶狠狠的问:“你们到底搞些什么把戏?”
那人挣气儿道:“师父……饶命!你老问一句,小的答一句,决不敢有半字诳言。”
铁蛋道:“好!”
待要发间,却想不出该间些什么话,便道:“我不问你。你说一句,我听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颤声道:“小僧名唤悟净,只因父母双亡,从小就落发在此……”
铁蛋不耐道:“大凡和尚多半父母双亡,只我可也是如此,那还消说得?且说那大、二、三师父是什么东西?”
悟净道:“本寺原本只是寻常寺庙,五年前才被这三位师父霸占,从此尽吧些奸淫良家妇女的勾当。三位师父本为江洋大盗,号称‘追魂三煞’,占住此庙之后,才假扮成和尚……”
铁蛋连连点头:“一眼看上去就知不是好人。”
悟净又道:“三位师父赶走了原来的住持长老,便造起前面那两排石室……”
铁蛋岔问:“却有何作用?”
悟净道:“石室从外面看起来坚固异常,其实地下却有地道直通僧舍。”
铁蛋暗忖:“好家伙,倒没想到这一点。”
又听悟净道:“常有不孕妇女前来参拜神像,三位师父便诡称须住寺七日方得灵验,就有些妇女求子心切,信以为真,而住到寺里来。当然事先都会派人前来勘查,眼见石室分作两进,全都无窗,又只开一门,外间如有婢女、老妈子把守,内室的确虫豸难入,于是就放放心心的抬著轿子把少奶奶送人虎口……”
铁蛋不懂却有八成,只得“嗯”了一声,静侍对方往下说。
悟净又道:“不料当晚三位师父就从地道进入内室,将妇女予以奸淫。妇女顾及名节,多半不敢声张;再者……咳咳,师父久居荒山,自然那个……”
铁蛋瞪眼道:“那个什么?”
悟净忙道:“没有什么……有些妇女回家之后,果然有孕,本寺声名便愈传愈广,远近妇女都来求子,三位师父应接不暇,有时就差遣小僧等人上阵应付……”
铁蛋愈听愈难僮,忙问:“地道入口在那里?”
悟净朝土丘上一指:“僧房西侧有一单间石屋即是。一拉如来右臂,地道入口就会现出……”
铁蛋点点头,俯身将他扯起,施出“拆骨手”如法炮制了一番,再将两人平平摆在一块大石之上,笑道:“别乱动,滚下来拗坏了背脊,我可不赔你。”
那两人张著鳄鱼也似的大嘴,只有眨巴眼睛的份儿。
铁蛋展开轻功,直奔土丘丘顶,只一个起落,就见前方隐隐透出一丝灯光。
铁蛋倒反吃一惊,赶紧压低腰肢,踮著脚,馋猫般挨近石屋,探头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和尚正坐在茶壶前打盹。
身后一尊铜铸如来佛像,万分委屈的端坐于莲花座上。
铁蛋咳嗽几声,那和尚便惊醒过来,慌忙站直身子,诚惶诚恐的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进来,他就走到门口,勾著眼睛乱瞄。
铁蛋早闪在草堆里,把草弄得“□□”响。
那和尚笑道:“悟净,你又捣鬼?大师父马上就要来进洞房了,小心被他撞著。”
铁蛋捣嘴发出“呜哩呜噜”的怪声,把草弄得更响,那和尚便窜过来,边嚷:“逮住你了!”
铁蛋只一伸腿,那和尚立刻骨碌碌的一直滚到土坡底下,口中却仍嘻笑不停:“悟净,这回跟你没完……”
铁蛋忙趁空溜入石屋,跳上莲花座,一拉如来右臂,果听“隆”地一响,地下石板突然裂开,露出一个大洞。
铁蛋当即跃入洞中,见那入口处又有一根枝枝桠桠的东西,伸手一扳,又闻一声“隆”,地面石板便自动阖上了。
铁蛋心道:“这玩意儿造得倒巧,咱们少林寺也该造一个来玩玩。”
地道高宽恰可容身,半丝光线也透不进,眼前简直如同遮上了一块黑幕,铁蛋贴著阴□的土壁踉跄行去,时时把额头撞在石块尖上,如此抠摸许久,忽觉前方岔出两条路。
铁蛋暗忖:“地面上的石屋乃是两排,地下自然有两条路了。”
又忖:“下午来的那个妖怪是住在右边第二间,若从这面走过去,那就……”
心中默记,人便转向左首前进,果觉通道上又分出许多岔路,显是直通石屋内室。
铁蛋往复走了几遍,计算清楚之后,才选定倒数第二条岔路走去,不多久便觉已至尽头,伸出双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扳手,也不多加思量,莽莽然往下一扯,头顶石板立刻发出“嘎吱”轻响,左右滑开,露出洞口。
铁蛋涌身跳上,只见石室内仍然漆黑如墨,也不知有多大,一阵平匀鼾声微从左侧传来。
铁蛋忽然忆起昨晚捉拿帅芙蓉时的情景,心脏竟不知怎地“砰砰彭彭”猛跳了十几下,忙用手摸了摸头。
转念一想,主意又生,蹑手蹑脚的走近床边,趴下身子,正想往床下去钻,却忽觉一只满生硬茧、粗糙无比的手掌从床上伸下,紧紧抓住自己的脑壳。
铁蛋惊得冷汗狂流,“大擒拿手”反掌迳扣对方脉门,不料那人却不放手,只一沉腕便将铁蛋后脑“砰”地撞在床沿之上。
铁蛋眼冒金星,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劲敌,奋起精神,双足一蹬,整个人倒翻起来,竟用双腿去夹对方头颅。
那人没防到他出此怪招,惊咦一声,不得不松手闪躲。
铁蛋一夹落空,人却上了床,正坐在热呼呼的被窝上。
那人狠呸一口,忙斜掌劈他颈项,铁蛋立刻发现此人近身搏击的技巧并不高明,便一味施展“大擒拿手”与对方缠斗。
那人似乎很不愿意让铁蛋赖在床上,千方百计的想把他赶下去,铁蛋就偏不起身,又擒又拿,斗得不亦乐乎。
那人焦躁起来,翻身下床,紧接著就听“呛”地一响,铁蛋暗叫“不妙”,连忙拳起双腿,当真像个蛋似的一骨碌滚下床来,只觉尖厉金风恰从耳边划过,刺在石墙之上。
黑暗里,铁蛋并不知对方所持的究竟是刀、是剑,还是什么杂八东西,想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增添了不少困难,心念电转,当下凝气于胸,默察对方动静。
那人一击不中,便把手中家伙抡将开来,顿时寒芒割面,劲风刺耳,充斥于每一寸空间。
铁蛋背靠石墙,避无可避,只好大喝一声,少林绝技“擒龙手”、“伏虎掌”分由双手使出,刚烈无比的拳□,立将对方气焰压低了不少。
那人仿佛大为吃惊,跃退几步,□声道:“你是少林寺的?”
铁蛋一听他发话,惊讶的程度直不在对方之下,原来那声音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之声。
铁蛋不由伸手摸了摸惨痛犹存,几乎被箍得裂作两半的脑袋,暗叫:“女人的手怎么会这么粗?”
正各自狐疑间,却闻脚下石板“嘎吱”一响,接著便听一个犯了气喘病似的声音,急吼吼的扑向床位,边嚷:“娘子,救救小僧则个……”
铁蛋方自一怔,那女子已怒喝出口:“淫僧,纳命来!”
那和尚也正一把抱了床空棉被,立时警觉不对,连人带被“刷”地一转,铁蛋就觉头顶飘下了一大堆软绵绵、碎纷纷的东西,却是那女子的兵刀剁上了棉被,将棉絮带得满天飞。
铁蛋才一抖头,那和尚竟也躲靠到这边壁上,尚且一步一步的挨过来。
铁蛋心下暗喜,屏住吸,一动也不动,全身真力暗贯右臂,只等他走入臂长范围之内。
不料那女子听得“嗦嗦”脚步之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横剑卷扫,一溜劲风直奔铁蛋腰铁蛋暗骂“臭妖怪”,万不得己,纵身缩腿闪过这一记,那和尚也同时斜掠起来,却正好撞入铁蛋右怀,刚吃得一惊,铁蛋己顺势一拳打中他胸口,可惜因事起仓卒,未能用上全力,但也已把那和尚打得倒飞出去,“哗喇”一响,大的正摔在木床上,将床板压得粉碎。
那女子怒叱连声,使动兵刃,“飕飕飕”,急风骤雨般攻向铁蛋立身之处。
铁蛋的江湖阅历根本一片空白,不但不知出声表明自己的立场,还反怨那妖怪蒙头蒙脸的乱打,心中火炽,探手取出钵盂,左摆右振,“叮叮当当”将对方一轮快剑全数挡了开去。
两人各自闪退几步,暗暗佩服对方身手了得。
那女子却比铁蛋老练得多,沉声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铁蛋听她语声如冰,口气有若呼奴唤仆,心里老大不舒服,莽莽冲道:“你管?”
那女子一听他稚气未脱,心中便有了几分底子,喝道:“给你脸,你偏不要?”
嘴上嚷嚷,手中剑却出其不意的刺向木床所在的角落——那和尚被铁蛋一拳打了个满天星斗,尚未及挣起身子。
只听“赤赤察察,笃笃卡卡”乱响了一阵,铁蛋就觉脚边滚过一大团东西,待伸腿去栏,已是不及,又听“彭”地一声,室内顿时有了光亮,原来那和尚竟非省油之灯,躲过了一轮连环攻击,用身体撞开内室石门,逃到外间。
铁蛋又楞了一下,已听那女子擦身而过,紧紧追蹑出去,边抛下一句:“笨秃驴!”
铁蛋不由暗暗皱眉。
“我是秃驴,你是什么?毛驴?”
心中曲折,人却不怠慢,紧随奔出内室,藉著外间桌上一盏昏暗灯光,瞥见角落里畏缩著几个妇女,正是巴巴跑来求子的那个“少奶奶”和那些婢女、老妈子。
铁蛋暗暗点头:“掉过包了,只不知那妖怪是谁?”
外间石门早被撞坏,铁蛋不费吹灰之力便跳到月光底下,对面见那和尚又高又壮,生就一张国字脸,□□角角扎得人心中难过。
那女子恰背对自己,看不出是何长相,但见她头包银绢,通体白衣,体态婀娜,好像一个计时用的沙漏,身量竟比自己还要稍稍高出一截,手中一柄光纹闪闪的七星宝剑,一脚前、一脚后,步法异常高贵,即便大敌当前,也自保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
耳闻铁蛋没头没脑的朝自己背后走来,那女子立刻斜跨出五步,将身侧转,月下三人顿成鼎足对峙之势。
铁蛋这才瞧清她面貌,却是下午在半山腰迷得雪球失了魂魄的那一个——月光下益显得冷艳绝伦。
铁蛋暗骂声“晦气”,抬鼻抬眼的移开视线。
那少女见他光头顶上兀自留著一圈被自己手掌箍出来的血痕,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马上转用宝剑一指那粗壮和尚,叱道:“本姑娘今晚须将你们这淫祠上下杀得寸草不留!”
那和尚并非不知少女厉害,但瞧她美得生平仅见,不由色胆包天起来,挤了挤香蕉般的眼睛,笑道:“娘子若真要杀得小僧寸草不留,小僧决不敢私留半根。”
铁蛋虽听不懂,却觉得这话满有点诙谐意味,不禁哈哈笑了两声。
那少女气得蛾眉倒竖,一展宝剑,长虹经天般朝那和尚头顶削去。
那和尚本还想多占两句便宜,却不料她毫无怜根惜草之心,说打就打,顿时闹了个手忙脚乱,先机尽失。
铁蛋眼看少女剑招狠辣,反为那和尚担心,只见他三两下就把对手的退路完全封死,再猛然紧收剑网,剑尖抖出两道诡异弧形,卷向对方颈项。
那和尚早知大势不妙,沉腰错身,双臂运足真力向敌手小肮推去,只求这一击能将对方迫退几步,自己便可脱身而逃。
不料那女子剑招突变,有若一帘瀑布“涮”地倒挂而下,寒芒飞处,暴血如雾,那和尚一条右臂已被活生生的齐肩斩断。
铁蛋立觉鼻内冲入一股腥气,直钻到胃底。
他不由陡发一阵寒颤,肿孔涨大了好几十倍,却见那女子宝剑再展,一溜青光斜斜没入和尚左腋,又从右边颈根冒出,那和尚便窒了窒,好像要对人鞠躬那样的把头一低,半边身子就整个掉落下来,“劈劈啪啪”的翻了几转,恰宾到铁蛋脚前不远处,两只眼睛尚楞里楞瞪的大张著,彷佛还在思索如何破解对方的攻势。
铁蛋这辈子虽见过几具尸体,却从末眼睁睁的看著一个活人死去,他退开两步,脑筋混乱得几乎支使不动身体。
那少女一振长剑,抖落剑上血珠,飞起一脚,将那兀自迟疑著该不该倒下去的下半截身躯踢出老远,回剑指著铁蛋喝道:“若再不肯说你是干什么的,眼前便是榜样!”
铁蛋见她凶恶得紧,暗暗寻思:“长老说的可真不错,休惹妖怪为妙!”
撒开圆滚滚的两条短腿,回身就走。
那少女大喝一声:“站住!”
矫如雪雁,一闪就拦在铁蛋面前,手臂一振,剑尖差点指到铁蛋的鼻子上。
“小秃驴,少跟本姑娘耍花招!即便你真是少林寺的,本姑娘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铁蛋瞧她飞扬跋扈的模样,心中老大一团怒气,却又怕她杀人不眨眼,真个是进退维谷,只好万分委屈的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嘛?”
那少女仿佛自小就习惯用剑指挥人,又把剑一指。
“其余那些淫僧都在那里?带我去!”
铁蛋见她不把自己当成个玩意儿,心中又气又怨,狠狠一咬牙,扭头道:“要走就走。”
当先转身行去。
那妖怪也不收剑,紧跟在铁蛋身后,倒像押解犯人一般。
铁蛋冷笑道:“怎么,怕我跑了?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话犹未了,那少女就一翻手,用剑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刚才不就想偷跑?”
铁蛋被敲得跳起老高,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但转念想起妖怪杀人的狠劲儿,又不由气崩志颓,摸摸脑壳,不言不语的向前走去,心中千刀万刀的骂个不休,脚下不朝寺后僧舍,却笔直奔向挂单和尚所住的偏院。
那少女走了几步,忽笑道:“瞧你矮不隆咚的,本领倒还不赖,亏你练得成。”
铁蛋不敢回嘴,只在心里暗骂:“矮就练不成武功?见你的大头鬼!你以为你有多高哇?恶心!”
那少女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铁蛋没好气,正想答说“干你屁事”,话到唇边硬是哽住了,改口道:“你今年几岁?”
那少女粉靥微红,啐道:“你管?”
又用剑背敲了他一记,却比上次轻了许多。
铁蛋逆来顺受、暗自寻思:“你现在尽避种因,等下却叫你得个大果。”
霎眼来到六个师兄所住的木屋之前,铁蛋伸手一指。
“哪,都在里面。”
那少女不疑有他,挺剑上前,高叫道:“屋里淫僧听著:快快滚出来受死!”
铁蛋趁机闪到一旁,叉手鬼笑。
只闻屋内汤泼老鼠般的嘈乱了起来,有踢翻椅子的声音,有身体摔到地下的声音,更有脑袋撞上墙壁之后的呻吟嚎叫,真个是未见敌锋,先已人仰马翻。
却听厌物无恶咕咕唧唧的骂道:“我的鞋子呢?那个讨厌鬼把我的鞋子穿跑了?”
又听石头叩齿大嚷:“你们那个是银僧?是银僧的快滚出去,莫拖累了大家……”
雪球尖细的嗓子也不甚差:“不穿裤子怎能见人?羞死了啦!”
好哭鬼无哀的嚎啕更直透重瓦:“后门!门!有没有后门?”
一窝子沸滚了半日,却只不见个鬼影出来。
那少女又喝道:“若待本姑娘进屋,你们恐怕要死得更惨些!”
屋内众人听得这话,倏地沉寂得如同已然全部死去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隐约传出三、四对牙关碰击之声。
铁蛋不由暗里跳脚:“怎么都这么脓包?还未见识过妖怪的狠劲就怕成这样,刚才如果换成他们,恐怕早被吓死了。”
一面发急,一面却骄做自己的胆量。
又过片刻,才听狐狸没好气的低声咕哝:“怕什么?只不过是个娘儿们,一人放个屁就够把她吹上西天……”
那少女闻言大怒,一领宝剑,“狂凤展翅”扑到木屋之前。
木屋房门早在铁蛋出房时就已卸掉,但那少女盛怒之下,竟未瞧觑真切,还是飞腿去踹,一踹踹了个空,险些一跟头栽进屋里去。
窗边立刻发出怕痒鬼无喜的嘻笑:“你们看她好好玩喽!狈撒尿,撒不出……”
那少女气得半死,桃花般的面颊几乎肿作一个大□,剑尖挽起无数朵银花,连人带剑闯进房中,顿时砍劈、怪叫之声大作。
铁蛋愈想愈不对,生怕师兄吃亏,取出钵盂就待赶入屋中救援,却忽觉星光一暗,两条人影从左面院墙边上的一棵大树顶端飘落下地,定神细看,竟是帅芙蓉、赫连锤二人。
铁蛋大喜,叫道:“徒弟来得好,救命救命……”
转念一想,师父反要徒弟救命,未免太不成体统,便赶紧闭住嘴巳。
只见那两个家伙贼笑兮兮、悠悠哉哉,一对热带鱼似的游近前来。
“师父好威风嘛!”
铁蛋干咳几声,脑中蓦然一亮,指著帅芙蓉喝道:“你早就晓得这庙有鬼,对不对?”
帅芙蓉躬腰拱手,行礼如漾。
“因恐众位师伯胆怯,故未先行告知,师父恕罪。”
赫连锤一瞥兀自喧嚣不已的木屋,笑道:“师父的胆子当然是大的,不像那几个。”
却听“彭”地一响,木屋左壁裂开一个大洞,石头无惧灰头土脸的从洞中飞快滚出,在地上扒了几扒,才站起身子,认认方向,没命价奔到铁蛋师徒背后紧紧贴住,喘得如同一只中了暑的疯狗。
“老七……妖怪厉害……”
帅芙蓉笑道:“师父早已知晓,毋须四师伯说得。”
铁蛋热汗直冒,又咳几声,不住手的搔头皮。
“你们几时到的?”
赫连锤慢吞吞的说:“这个嘛,下午我们回去客栈睡了一觉,真个好睡,脑袋都睡扁了。傍晚起身吃晚饭,真个好吃……”
、帅芙蓉笑道。
!
“肚子也吃扁了。”
赫连锤白他一眼,一本正经的续道:“看看夜色正好,便一路散步过来,到得这里嘛,仿佛初更、又似二更、依稀三更,只不是四更。总之,月亮刚露脸。”
语尾甫落,又见门边木壁“哗喇喇”的迸作无数碎月,狐狸无怒、好哭鬼无哀也抱著脑袋逃出来。
“老七!。妖怪厉害……”
石头无惧哆嗦道:“老七早已知晓,毋须你们说得。”
铁蛋又问:“你们到底看见什么?”
帅芙蓉恶笑了笑:“正巧看见师父与那妖怪大战三百回合……”
赫连锤接道:“真个是精采绝伦、惊险万状、津津有味……”
又见木屋屋顶焰火似的爆散开来,厌物无恶、怕痒鬼无喜也舍命逃出,边嚷嚷不休:
“老七……”
众人都答:“知道了,妖怪厉害。”
铁蛋发急道:“老五呢?”
无恶喘吁吁的呸了一口:“他还在舍不得咧!”
但闻那少女在屋内喝道:“我下午就晓得你不是个好东西,看我把你那双贼眼挖出来喂狗!”
又听雪球幽幽怨怨的说:“我没有……我只是……那个嘛……”
那少女暴怒如狂:“那个什么?你还敢疯言疯语?”
紧接著就听“飕飕”厉响,声势好不惊人。
赫连锤把手一挥,抽出大锤:“大家一齐上,怕那臭婆娘有三头六臂不成?”
自己先跑了几步,转眼一看却没人跟上,便也煞住了。
帅芙蓉拱拱手道:“敬祝师兄马到成功。”
赫连锤滚了滚牛眼,冷笑道:“这么标致的娘儿们,你怎么没兴趣啦?”
帅芙蓉笑答:“在下采亦有道,此等泼辣货色,向不在吾道之内。”
赫连锤大大哼了一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拿不定主意,却听放炮似的一响“啪”,一个圆团团的大肉九端正无比的从门洞中滚出,雪球都变成了泥团,翻身爬起,胸前老大一个脚印,却是被踢出来的。
赫连锤咋舌道:“这婆娘好大的脚巴鸭子!”
铁蛋一摸头壳,啐道:“你还不晓得,她那手掌生得才粗哩。”
帅芙蓉连连颔首:“习武之人,理当如此。未闻镇日舞刀弄棒,手掌犹能嫩似春葱者也。”
却见白影电闪,那少女已从屋中抢出,剑光雹降般照雪球头顶削落。
雪球双眼一红,竟然不闪不躲,引颈等死。
帅芙蓉忙一点扇头,“嗤嗤”射出两枚凤尾镖,赫连锤也并起大锤,向少女腰间捣去。
雪球忙叫:“不要……”
那少女剑锋飞旋,早把双镖磕掉,也不转身,宝剑倏地从左腋腋下穿出,迳取连锤双腕。
这一剑既狠又准,眼看两只熊掌就将不保。
赫连锤只在心里叫得半声:“完……”
冰冷锋刀已及皮肤,却忽见一团黑麻麻的东西斜刺里飞到,“当”地撞在剑身之上,硬把宝剑荡开。
赫连锤忙抽身后跃,一泡臊尿却再也止禁不住,直顺著大腿流下地面。
那团黑忽忽的东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小鸟般直飞回铁蛋手上。
众人不由齐发一声喝采:“好钵盂!家伙!”
那少女毫不迟滞,身形一晃已到铁蛋身前,七点寒星分剌铁蛋七处大穴。
铁蛋那还顾得了许多,使动钵盂,砸、捞、敲、挡、盖,犹如千万个饿死鬼向人讨饭。
这一轮快攻快打,看得旁观众人俱皆眼花撩乱,帅芙蓉尤其心驰神摇,暗暗寻思:“小秃驴确实有两把刷子,若能得他真传,横行半壁天下决非难事。”
正瞧到热闹兴头处,忽见偏院西首墙头上一派火光长蛇也似迤靡而来,嘈乱人声也由远至近,随著激昂亢奋的“别让凶手跑了”之声,两名和尚当先抢入偏院院门,左首挥舞著戒刀的正是日间和铁蛋起过龃龉的那个胖家伙。
右首那名却未见过,颊上生著块巴掌大的青记,手持一条水磨禅杖,颇有几分斤两的样子。
那少女见状,宝剑一递,飘身退出尺许。
铁蛋也早停下手,转目只见二、三十名年轻和尚有的手持兵械,有的擎举火把,紧随著涌入院中。
胖大和尚一指铁蛋,狺狺吠道:“大师兄可是你杀的?”
铁蛋还未答言,那少女已先抢道:“是本姑娘杀的。你们这群下流至极的秃驴……”
铁蛋老大不满的睨她一眼,岔道:“他们都是假和尚,昔年唤做什么‘追魂三煞’。”
青面和尚打从踏入偏院,两只眼珠就如同一对壁虎,直在那少女周身游走,忽而脸、忽而胸、忽而腿、忽而不知什么地方,忙得不可开交,此刻终于阴侧恻的笑道:“小妮子,你的眼光倒真不差,巴巴的跑来我们这儿寻乐子,大爷我必定鞠躬尽瘁、竭力奉承,不教你空入宝山而返……”
那少女粉靥骤赤,银牙乱咬,那容他再出言轻薄,扑纵而前,一连七八剑没头没脑的砍将下去,青面三煞顿时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幸亏胖大二煞抡起戒刀加入战团,才勉强接下这一轮猛攻。
青面三煞可轻松不起来了,沉声喝道:“臭娘儿们,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冷冷一笑:“你本不配问,但另有一些人有眼无珠,可不能不让他们知道。”
铁蛋皱眉暗忖:“是不是在讲我们?”
又听那少女傲气十足的说:“你们听真了,莫要跌倒。本姑娘姓秦,名琬琬,江湖人称‘龙仙子’的便是!”
铁蛋暗觉好笑:“什么碗碗碟碟的,我还叫做铁钵钵哩。钵钵正好装她这条小泥鳅。”
回目却见帅芙蓉斜眼瞅著他们七个师兄弟,满脸都是神秘兮兮的笑容,他便又不禁狐疑:“莫非这个臭妖怪有什么古怪来头?”
再一看那“追魂双煞”,果然面容惨变,青面三煞气急败壤的一顿脚。
“这下更留你不得。”
扭头喝道:“徒儿们,上!”
一语未毕,“龙仙子”秦琬琬已先掠过众人头顶,把住院门。
“今晚你们半个也别想活著走出去!”
宝剑左削右斩,两条生龙活虎的大汉立刻变成两团豆瓣酱一类的东西。
余众不由怒吼连连,乱抡兵刃招呼过来,秦琬琬娇叱一声,宝剑化作一条银龙直向人群中滚去,立时血雨暴酒,碎肉横飞。
那群徒众多半不会窜高伏低,院门方向又挨近不得,便只好有如□中之鳖,任人宰杀。
却苦了在旁观看的铁蛋等人,著那断肢残骸乱撒过来,个个抱头虫奔,狼狈不堪,有的遭断头击中肚子,有的被断手抓中鼻梁,石头无惧更顶著一脑袋碎肠子到处乱跑。
“追魂双煞”见势不妙,打声忽哨,一个跑东一个跑西,齐齐跃上墙头。
秦琬琬身形陡涨,银盘也似一圈剑光早将东首青面三煞的双脚卸下,待要再奔西边,胖大二煞己猛点墙头,疾朝荒山暗处遁去。
铁蛋喝声:“那里走?”
钵盂呼啸飞出,流星般划出一道长弧,正照对方后脑砸去。
胖大二煞忙低头躲避,只这么一耽搁,秦琬琬已从后赶上,挺剑直刺背心。
胖大二煞总算手脚俐落,忙托地跳起,不料那钵盂滴溜溜的转将回来,不偏不倚正中胸口。
胖大二煞张口标出一股鲜血,人也一床破棉被似的跌落地面,秦琬琬顺手“唰”地一剑,剑刃从顶门切入,屁股沟中透出,正好将他剖成对等的两半。
残余徒众早连逃生之心都没了,有如一群狮爪下的免子,全数扑跪在地,大喊“姑娘饶命”。
秦琬琬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步跨去,一剑一个,好像在自家厨房里开西瓜一样。
铁蛋虽手脚发冷,仍贾起余勇喝道:“妖怪!少杀几个行不行?”
秦琬琬手不停斩,边冷笑著说:“这等刁民恶棍,不早赶尽杀绝,留之遗害天下百姓不成?”
最后一剑刺死那犹在地上挣命的青面三煞,才转过身子,把剑一挥。
“你们那七个和尚,统统给我过来!”
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欲全都傻了眼,又慑于她的威势,不敢不从,一个个小媳妇似的走到她面前,一字排开。
秦琬琬倒转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下,喝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铁蛋强忍怒火,暗忖:“六祖有云‘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我若不报无道,想必喧争自息。”
如此一想,倒也心平气和,甘之如饴。
帅芙蓉眼见一名浑身白衣的女子面前恭恭顺顺的排著七名小尚,不禁又感悚栗又觉好笑。
清了清喉咙,朗声道:“姑娘有所误会。这七个小师父全都是少林寺的,因知此庙僧侣素行不端,特来锄奸伏恶,不意竟与姑娘发生冲突,万祈恕罪。”
秦琬琬见他斯文有礼,出口成章,不像个坏人,且与自己一样通体白衣,怒气便消了一大半。
帅芙蓉却又吟道:“天上佛,地上佛,四面八方十字佛,有人学会护身法,水火三灾见时无。”
秦琬琬立刻面色一变,点了点头,一指铁蛋等人,问道:“他们也是?”
帅芙蓉笑著摇摇脑袋。
秦琬琬便又用剑柄一人头上敲了一记,叱道:“算你们狗运亨通,没犯在本姑娘手里,要不然,哼哼,即使叫你们那空观老小子来,本姑娘也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言毕收剑,行出院外。
帅芙蓉偷偷挨到院门旁边,见她大步走往石室方向,才松下一口大气。
“幸亏当初没采到这等凶恶婆娘,否则阴间早已走过百来转了!”
狐狸无怒这会儿可大发其狠:“只不过瞧她是个婆娘,让著他一点而已,啥嘛东西?”
伸手一摸脑袋上肿起的两个大□,又痛得龇牙裂嘴,再也骂不下去。
赫连锤上下尽瞅帅芙蓉,哼道:“什么狗子佛,猫子佛,你刚才念的是什么东西?”
帅芙蓉抖抖眉毛,故作神秘之状。
“时机未到,到时便知。”
无恶呸了一大口:“和那妖怪鬼鬼祟祟的讲话,会是什么好货?”
雪球的眼眶便又无端红了红,几次想要向帅芙蓉开口,却都强自忍下。
铁蛋心知这个徒弟颇多门道,莫测高深,他既不说,便也不问。
众人哼哼唉唉的回返顶塌壁垮的木屋之内,一阵阵血腥由破洞中传进来,直叫人浑身起疙瘩,待要换房而居,却又不肯再踏出木屋一步,只得将就著躺下。
铁蛋愈想愈不服气,不停的拍著大腿,纳闷道:“本领又不比她差,为什么一交手就先软了半边?”
赫连锤一直用手拧著□漉漉的裤裆,叹道:“胆量,师父,胆量!她杀人杀惯了,那像咱们?”
帅芙蓉颇觉新奇的瞪大眼睛:“搞了半天,你也没杀过人?”
赫连锤恶喷口气:“杀过猴子、杀过免子,奶奶的!”
铁蛋又一拍大腿:“真凶!竟有这么凶的妖怪!”
帅芙蓉啥道:“这就非你们出家人所能理解的喽!世上这样的人可多得很呢!”
铁蛋双臂枕头,仰望星空,想那秦琬琬貌美如花,人模人样,但性格之专横暴躁,心肠之毒辣冷酷,却是前所未见,讲起话来又有点捕快味道,真不知是何出身。
他忽然忆起佛经中所载鸯崛魔罗的故事,传说此人乃佛陀时代天竺王舍城的大盗,信奉杀人即可享福的邪教,因而杀害王舍城民九百九十九人,并各切一指,饰于头上,故又称为“指□大盗”,后来他又想杀他的母亲以凑足千人之数,佛陀悯之,乃大显神通劝化他,终使他皈依佛门。
铁蛋想到这里,不由一咬牙齿,暗忖:“我若能度化这个妖怪,可真是大功德一件,不说别的,今晚便可救得几十条人命。”
心中千回百转,思量未已,六个师兄却全部安安适适的打起鼾来。
赫连锤躺在铁蛋身边,咕嘟低骂:“这群没廉耻的东西,脸丢尽了,却还睡得著?”
帅芙蓉在另一边应道:“师兄有所不知,方外之人无色无相,那会把荣辱得失放在心上?”
铁蛋听著心里又不舒坦,嘴上偏不好承认,一口气硬憋在胸口,真个是难以忍受。
却听石头突然发出一声被人掐住脖子似的闷吭,紧接著就见他用双手抠住心窝,死命搓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一般,喉内呻嘶忽尖忽沈,恍若盲人行路的哨音。
赫连锤愈听愈难过,便又破口大骂:“恁地作怪?刚才斗那臭婆娘的时候,会这样咿咿呀呀就好了。”
铁蛋笑道:“这个石头一向如此,每天睡觉都要翻翘打板一顿,听习惯了倒还少它不得哩。”
两人见铁蛋也未睡著,都吃一惊,帅芙蓉忙找话道:“听四师伯的喘气之声,似乎内息有些不调?”
铁蛋沈吟了一会儿,摇头道:“师父当初也是这么说,但寺里每个师伯师叔师兄弟都有这种毛病,长老空观却言此乃龙虎交泰之相,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师父始终认为不对,一开始传我们‘金刚一□功’,就不照经书所载……”
帅芙蓉目光一凝:“‘金刚一□’可是少林的基本气功?”
铁蛋颔首道:“‘金刚一□’乃本寺一切气功的基础,必先修习熟练,方可继续学习别的功夫。”
帅芙蓉皱了皱眉。
“师祖岳翎投靠少林之时,已有一身绝顶艺业,他若认为‘金刚一□’练法不对,必定有所根据。”
铁蛋道:“那日大战天竺番憎之后,师父就当著大家的面,明指‘金刚一□’经书所载有误,结果惹得长老大为光火,说师父诋毁先圣,自以为是,野性未除,有意破坏本寺传统,硬将师父罚去菜园做工。”
赫连锤笑道:“这个老家伙未免太横霸了点儿,怎么随便就把意见不同的人乱罚一通?
想当初我老子教我功夫,他讲他的,我练我的,难得理他一两次。”
帅芙蓉笑道:“怪不得你功夫如此之烂。名门大派必有一套严谨的修习法门,才能使弟子循序渐进,博大精深,但就怕太过拘泥,反而有害,‘空观’长老大概就是这一类‘白发死章句’的老石头。”
铁蛋一拍手道:“说他老石头再也恰当不过,简直跟我们这个小石头一样德性。师父传我们‘金刚一□’全照他自己的意思,石头却偏不听他,一定要照经书所载的那样练,结果我们六个都没事,石头却常嚷胸口发痛。那日大战天竺番僧,全寺也只有师父和我们六个不怕那古怪笛音,石头却跟其他师伯师叔师兄弟一样,一听便倒。”
帅芙蓉眼中闪出光采。
“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连?”
铁蛋摇头道:“我早这么想过,但怎么说也说不通。‘金刚一□功’乃达摩老祖手创,本门弟子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修习,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就算‘金刚一□’真有瑕疵,天竺番僧却怎会知晓?”
帅芙蓉又蹙眉沉思起来,赫连锤转了转眼珠,笑道:“入门功夫既是‘金刚一□’,顶尖功夫大概是‘金刚十□’了吧?”
铁蛋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拳法就如佛法,招式套路本无高低之分,端看什么人使,怎么样使而已。内功心法虽有层次,但也要看各人的慧根悟性,顶尖功夫若无顶尖之人修习,那值一个大屁?”
赫连锤一拍脑壳。
“师父这话强胜十本秘笈!”
帅芙蓉暗觉好笑:“小家伙于武术上的见解确实高明,但对佛经情义却一知半解,想必平常根本不听师父讲经。”
铁蛋续道:“不过,众位师祖都说本寺最神妙的内功乃是‘如来神功’,名列‘七十二顶绝技’之首。但那本记载神功的经书,竟被一个名叫空法的师曾祖于五十多年前盗出寺去,至今下落不明。”
赫连锤拍腿大叫:“可惜可惜!难道你们都没去找他?”
铁蛋叹道:“当年几乎全寺出动,却是遍寻不著。如今寺里‘空’字辈的曾祖只剩空观住持一个,空法师曾祖若尚在入世,起码也已八十多岁了。”
说著说著,忽然想起了什么,猛个挺起身子。
“收了你们当徒弟,可还没传你们功夫哩。”
那两个一听,精神可都来了,翻身坐起。
铁蛋便依少林一贯的修习程序,将“金刚一□功”的口诀一句一句的教给他们,教到师父岳翎不同意经书所载之处,还不厌其烦的再三解说。
帅芙蓉见他如此认真,全无藏私之心,不禁暗感惭愧,忖道:“小家伙派天真,倒显得我心机大深、大小家子气了。”
赫连锤也暗自寻思:“连我老子教我功夫都没这么仔细,这个小秃驴竟比我老子还好。”
铁蛋教了一回,见曙光初透,天巳微明,便催促二人睡觉,自己也大头大脑的躺了下去。
他整整两夜没睡好,才一闭眼,立觉一阵疲惫虚脱潮涌上身,四肢软得如同面条相似,恍惚间,却听门外骡嘶车响,“龙仙子”秦琬琬高声叫道:“小秃驴,滚出来!”
铁蛋怒火中烧,飞弹起身,大步抢出门外,只见秦琬琬手控□绳,高踞于骡车之上,衣服不知何时已换成黑色,披头散发,脸色青紫,满口獠牙闪闪发光。
一见铁蛋出头,立刻猛策□绳,纵车直撞。
铁蛋不知怎地,全身力气仿佛都被封闭在体内,竟连半分也施展不出,只得眼睁睁的望著秦琬琬龇出獠牙,俯首直逼自己面前,桀桀狂笑;骡蹄暴起,朝自己头顶踩落;车轮更有若巨石一般,发出闷雷也似的声音正对脑袋辗来。
敝笑、骡吼、轮响里住了他的头颅,他已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妖怪尖尖的牙齿。
他感觉得到车轮在他胯下、小肮间来回辗滚,一股火热麻辣的痉挛,水一般流遍四肢,然后卷起一个巨浪,直灌顶门。
他挣扎了半天,终于狂喝出声,双掌猛推,眼前随之一亮,正见一轮天光从屋顶上的大洞中洒落,却是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怪梦。
他揉揉糊满眼屎的眼睛,一面暗骂“邪门”,一面爬起身子,只见众人都还睡得香甜,本想再躺下去睡,却又怕那妖怪来找麻烦,只好勉强打起精神走到门外。
院内尸首仍跟咋夜一样,七横八竖的躺了一地,脏腑残肢撒得到处都是,血液己然凝结,腥味却仍浮荡在空气里。
苍蝇、蚂蚁和各种拉杂虫豸纷从各处洞穴地缝中聚拢过来,密密麻麻的伏在碎肉片上大嚼。
铁蛋肚内寻思:“这些人虽已脱离苦海,但死得未免大难看了。”
当下不避腥臭,走入尸堆之间寻了柄方便铲,在偏院东面墙根下挖了个大坑,将尸体断肢全捧入坑内,连那些碎肉烂骨也都拾掇干净,方填土入坑,用脚踏了个结实。
上下一嗅,发现自己已弄得肮腥难闻,依稀记得寺后僧舍那边有口水井,便拔腿朝那方向走去。
一连串死亡与血腥的刺激,此刻才在他体内发生作用,他愈禁止自己去想那些破破烂烂的人体,眼前便愈浮满了那些景象,他不停的搓著手,触摸过碎肉的感觉却益发明晰,简直如同手中正握著两条断肠子似的。
。
他强忍下胃底翻搅,走到僧舍前面,又不由一呆,原来那妖怪正站在井边打水洗脸。
觑他走近,“龙仙子”秦琬琬便立刻把脸背了,晨曦照耀著她苗条修长、起伏有致的身影,白衣闪出银芒,很难相信她就是昨夜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偶尔当她弯下身子的时候,整个太阳都随著颤抖起来,她掬水就脸,天上过往的精灵都忍不住要化作她掌中的水珠。
但铁蛋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头,莽莽撞撞的一迳奔到并边、伸手就拿吊桶,秦琬琬却蓦然转身,一拳照他肚皮打去,边喝道:“不许动,我还没用……”
铁蛋早就想吐,吃她这一拳打个正著,那里禁受得住,“哇”地一下,把胃内腌□全数吐到了对方脸上。
秦琬琬一阵恶心,那顾得了什么闺秀风格,也“呜”地一口,还吐了铁蛋满头满脑。
铁蛋“哎哟”一声,忙伸手瞎抹,边嚷道:“臭死了!臭妖怪!”
“龙仙子”秦琬琬又羞又恼,没做理会处,高贵身段再也摆不起来,疯婆一样抡开臂膀乱打。
铁蛋见她没带兵刀,知她拳脚功夫远不及自己,不由胆气大壮,反手架走来拳,顺势带偏对方身子,不知轻重,飞起一脚,正踢在秦琬琬极翘极突极富弹性的屁股上,扑地一跤跌在泥团里,遍体白衣都做了个丐儿装。
铁蛋顿觉过火了点,又无可转圜,只好硬嘴笑道:“谁叫你刚才用骡车辗我?”
秦琬琬自然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楞了楞,弹跳起身,叉开十指,嘴里发出尖锐异常的叫嚷,恶鬼般冲来。
铁蛋不避不让,脚下一勾,右掌往她肩上轻轻一推,泰琬琬便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铁蛋俯眼看去,只见她气得面颊颤抖,几快迸出血来。
一片嫣红之中,却有几个小点分外惹眼,仔细一瞧,原来她鼻翼两恻竟生了几颗小□。
铁蛋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的大叫出声:“咦,你也会长小豆豆呀?”
秦琬琬忙翻身爬起,用手捂住面庞,跺了跺脚。
“小秃驴,你……”
铁蛋见状愈发好笑,故作正经的说:“我猜你是不常洗脸才会这样,多洗几次脸就好了,像我从前……”
秦琬琬又一跺脚,发出一声尖嘶,转身飞奔而去。
铁蛋奇怪了半日,不知她为何有此反应,忽一转念:“不好!她拿剑去了!”
胡乱洗了洗,没命奔回偏院,冲入房中,嚷嚷:“妖怪马上就要来啦?”
唬得那些兀自与周公夹缠不休的家伙,跳蚤般满屋子乱蹦,搬桌的搬桌,拖床的拖床,将木屋破洞塞了个风雨不透。
石头哆嗦著间:“你又跟那妖怪怎么了?”
铁蛋道:“我吐了她满脸。”
众人齐发一声哭喊:“吾命休矣!”
铁蛋又道:“我还踢了她一下屁股。”
众人愈发跌足。
正徨急间,却听一阵马蹄鸾钤飞也似往下山的路上去了。
赫连锤狐疑道:“你还做了些什么?”
铁蛋搔搔头皮:“我……还问她脸上怎么也会生小豆豆?”
帅芙蓉“噗”地松下一口大气。
“高哇!师父真高!除了你,任谁也赶不走那妖怪。”
众人又待一会儿,确信秦琬琬真个离开之后,方才启门出房。
铁蛋寻到后山,把昨夜被自己拆散了骨节的那两个小尚拼凑起来,教训了一顿,便放他们自去。
无喜等人也将石室中的少妇、婢女、老妈子妥善打发走了,却见赫连锤独个儿在那里捡枝搜柴,忙东忙西。
无喜笑道:“哟!生火煮饭呢!”
赫连锤一瞪凶睛:“煮屁!一把火浇掉他娘的这座鸟寺!”
铁蛋唉道:“与庙无干,烧它作啥?”
赫连锤道:“却不显得咱们行事俐亮。杀人本须放大,放火就得杀人。”
执意要烧,给铁蛋连推带挤的拱出山门,余人也都齐往山下走去。
无恶瞅了瞅帅芙蓉,哼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那个妖怪的来历了吧?”
帅芙蓉笑道:“并非我故弄玄虚,实是怕你们坏了大事。”
却又歪嘴巴、咽唾沫,作张作致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婆娘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就只你们不晓得,她乃‘金龙堡’堡主——‘独角金龙’秦璜的独生爱女!”
七个小尚全都一呆,铁蛋跳脚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她拚了!”
赫连锤笑道:“所以他不告诉你们嘛。当你徒弟还没当两天,就要赔上一床草席,那里划得来?”
无怒目光凝在帅芙蓉脸上。
“昨晚你对她念了那许多暗语,莫非你也是‘金龙堡’的?”
帅芙蓉很认为他愚蠢似的翻了翻白眼。
“‘金龙堡’上下分界甚严,丝毫逾越不得,我若是‘金龙堡’的部属,怎敢对她那样讲话?那暗语另有原因,此刻不便奉告。”
铁蛋兀自把脚乱跌。
帅芙蓉道:“师父休得莽撞。师祖岳翎究被三堡中的那一堡所杀,还没探查出个影儿,若先就把这个女魔头得罪了,日后办事可更难上加难。”
铁蛋发急道:“当面问她个明白总可以吧?”
不理会帅芙蓉“切勿打草惊蛇”的主张,拔腿就往山下追赶,余人也只好磕磕绊绊的跟了下去。
赫连锤的轻身功夫最是蹩脚,不出两三里路就被远远抛在后头,他愈跑愈上火,气也喘得愈大声,索性换上游人步伐,老牛般一脚一脚的慢慢走。
走没几步,忽觉耳后颈根凉飕飕的,伸手摸摸并无异状,再走几步,益发冰进肉里去,颇觉奇怪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张木刻死板、恍若僵尸一样的和尚脸正紧紧缀在自己脑袋后面,鼻内喷出的气息竟无半丝暖意。
赫连锤吓得大叫一声,跳开四、五步,厉声道:“什么鬼东西?”
那和尚的身量毫不比赫连锤逊色,身穿一袭灰色僧袍,脸上不见任何表情,眼睛却放出丛林中的豹子一般青磷磷的光焰。
赫连锤打个寒噤,暗忖:“莫非是‘追魂三煞’的师父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忙翻手去拔大锤,一摸却摸了个空,大惊之下又向后跃退三步,这才看见灰袍和尚右手一颠一颠的,正把自己的两柄锤子当成两只小元宝一样的耍哩。
赫连锤这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耳后凉气却又“吁吁吁”的吹将起来,扭头瞥去,那和尚仍然紧紧贴在自己背后,双脚却不见动,鬼魅般浮在空气当中,鼻翼一开一阖,尽喷出些隔宿剩菜也似的气味。
赫连锤只恨自己不是条四腿畜生,豁出性命飞奔,速度之快,直可与当今一流轻功高手并驾齐驱,掀掩之间便已赶上前面同伴。
帅芙蓉回头见他如飞跑来,不禁有点酸意的笑道:“只不过学了半个晚上的‘金刚一□功’,进步就如此神速?师兄真乃天赋异秉,在下自叹弗如……”
赫连锤喘吁吁的指著身后:“和尚……和尚……”
铁蛋边跑边皱眉:“这里全都是和尚,你叫的是那个和尚?”
赫连锤道:“后面……后面的那一个……”
众人便都停住脚步,一齐回身盯著他,把他当成疯子似的。
赫连锤转脸一瞧,那还有灰袍和尚的踪迹?
赫连锤急道:“刚才他……一直跟著我……把我的锤子也拿去了……”
众人便更恶狠狠的瞅著他。
赫连锤低头一望,两柄大锤可不端端正正的插在腰间?
赫连锤气儿都忘记喘了,指指后面,指指自己,两只眼珠简直就快要掉出眼眶。
无恶呸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原本就像个白痴……”
赫连锤还待争辩,却闻一阵低沈雄浑的声音震得群岳颤动,百谷鸣响:“无喜、无怒、无哀、无惧、无爱、无恶、无欲!”
那声音唤出“无喜”之时,明明是在对面山头,叫到“无欲”的时候,发声之处却已在众人头顶。
帅芙蓉心下惊骇:“世上竟有人能将内功、轻功练到如此地步,像我这等货色,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但见铁蛋等人一个个面泛青紫,抖索得如同风钤坠儿一般,抬头看时,果见一个灰袍和尚立于头顶绝崖之上,阳光在他高大身躯四周铺染出一轮七彩光晕,恰正似韦驮尊者乘著烈火从天而降。
帅芙蓉正狐疑不定,已听那和尚开口道:“你们七个私出山门,该当何罪?”
一字一撞钟,震得大夥儿耳鼓生疼。
铁蛋等七人立刻屈膝跪倒,俯首向地,猫般呢喃:“方戒师伯恕罪……”
帅芙蓉、赫连锤俱昏一惊,差点也跟著跪了下去。
帅芙蓉心道:“居然在两天之内连续碰见‘南剑’与‘北刀’,不知是幸或不幸。”
赫连锤却忖:“刚才还好没有出手打他,否则……妈呀!”
只见“杀生和尚”微微把头一点。
“限你们两天之内回寺领罚。”
“罚”字出口,人己在群峰之外,只剩下满山满谷的“嗡嗡”回声。
铁蛋等人抹著额头汗珠爬起身来,面色一月黯然。
石头尤其把脸皱得不成样子,哽咽著说:“早就叫你们不要随便偷溜出寺,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有得罪受了!”
跺一跺脚,头也不回的朝山下直奔。
其余几个也不敢多留,互相埋怨著赶下山去。
铁蛋瞅了瞅两个徒弟,摇摇头,苦笑了笑,似想说些什么,终于叹口气,一言不发的追随师兄而去。
赫连锤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猛个抠头皮。
“嘿嘿,这些小秃驴儿,尾巴也不摆一下就跑光了呀?”
帅芙蓉若有所感,叹道:“少林清规严谨,果有名门大派之风,寻常帮会万万难及。”
赫连锤没好气的问:“如今却怎办?”
帅芙蓉耸耸肩膀:“师兄有所不知……”
赫连锤瞪眼道:“如何?”
帅芙蓉又一耸肩:“我也有‘有所不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