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女怔住,呆呆道:“婵莲姊姊,我是在帮你出气呀?这些人睁着眼睛笑话你,个个该死!难道我杀他们不对么?”疯妇人正是上官婵莲,她虽因曾一失足铸成千古恨,精神失常,但也未疯到目下程度。自从儿子江尚武被那已遭雷噬的陆世鹏掠去后,至今生死未卜每日里她不停地寻找,这才急得疯成这等模样。
北坤罡斗宫几乎尽出所有人力,包括玄阴圣母与逍遥浪子母子,也乔装行走江湖寻找,可是那小尚武竟然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鹿云娘亦在暗暗地寻找江尚武,以报答他父叔不杀自己之恩。半年前,无意中遇到上官婵莲,见她疯得连自己的生身老子都认不得,大是怜悯。那剑魔宫宫主上官啸云正在为寻不到外孙子而恼火之际,见到女儿又是这般样子,当场劈死剑魔宫的三名香堂堂主,大骂属下无用,正欲掌劈第四位堂主的时候,鹿云娘现身,劝住老剑魔道:“上官前辈,不要怪你的属下,现在寻找小尚武的又岂只是你们剑魔宫,北坤罡斗宫高手尽出,还有江湖上无数的逍遥散侠受逍遥浪子之托,哪个不是整日风尘仆仆,不惮辛苦,全力寻找你的外孙子。”
上官啸云何尝不知,只是抑不住烦闷罢了。总算给足鹿云娘的面子,放了那名堂主。鹿云娘已经看出他所担心的不仅仅是外孙子,还有他的女儿上官婵莲,便许诺道:“前辈放心,自今日起,我便暗中护着婵莲姊姊。她有飞衣,天下也只有我驾着金雕可以跟得住她。”自那一日起,以前的女魔头居然也是许人一诺、千金不移,每时每刻未曾离开过蝉莲周围。这时见她受到愚弄,当然不让。盛怒之下,已动屠尽眼前所有男人之意。
神龟帮帮主虽然见到自己得力下属死于非命,但自忖不是眼前女人对手,又见上官婵莲疯疯癫癫,龟睛转动,顿生鬼主意:“疯女人的功夫之高深,端的令人莫测,我何不以敌制敌,坐收渔利!”主意打定,不怒反笑道:“哈哈,姑娘好厉害的掌力!对,一掌打死这死鬼,看他的妈妈有无胆量寻你报仇?”
鹿云娘早听出他的话中之意,笑道:“你不要枉费心机,我的婵莲姊姊再疯癫,也不至于中了你奸计。”未料那上官蝉莲却道:“鹿云娘,你叫我什么?我是谁?不管我是谁,你杀死了我的儿子,拿命来!”
龟田吉野笑道:“对!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而且这女人还抢了你的丈夫!凭您怎可咽下这等恶气?杀了她报仇!”
上官蝉莲抱头苦苦思索好久,喃喃道:“夺去我丈夫的是这个坏女人么?”上下左右打量起鹿云娘来.
龟田吉野奸计得售有望,加紧摇唇鼓舌道:“是的,她是夺去你丈夫的人,夺夫之仇不共戴天!再加杀子之仇,便是非但不共戴天,而且是不共立地。际还要犹豫,那好得很,打她不过便不要打,免得自己也像你儿子一样送掉性命。”
鹿云娘大怒,厉声喝道:“你还敢胡言乱语,姑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娇叱声中,掌发若电,再不容情.
东瀛神龟帮帮主功力本来不弱,但在鹿云娘的掌力笼罩下,顿即呼吸不畅,欲要变招,感觉似是被裹在一团棉花里,手足滞窒再也难使出半点力气,眼睁睁看着鹿云娘的纤纤手掌挥向自己要害,就是欲躲弗能!
龟田心里叫道:“龟儿子都是长命百岁,怎么才活到四十四岁?要知这样,还是不做龟儿子的好。”胸口气血翻涌,念头乱转,闭上眼睛待毙之际,忽觉袭到自己身上的掌力竟是倏地撤尽,睁开眼睛,见到那疯女人正与漂亮女人四掌相抵.拼比内力。心下了然:“原来是我的那番说词起了作用,这命还是我自己救的。”
龟田吉野心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觑准机会,双掌狠命袭出,印向不能闪避的二女。正自暗喜得手,蓦地斜侧里伸来双白胖胖的手掌,与其双掌胶在—起,又成对掌比拼内力之势.顺那手掌向上望去,见与自己斗内力的,竟是前不久还是气息奄奄的小和尚.虽想问其究竟,苦于难以开口。
神龟帮中弟子见到便宜,抽出兵器,便要上前结果二女性命。
张发虽是重伤初愈,却感内气充盈,见状道:“吉野君,不可要你的属下乘人之危,快快发令阻止!”龟田吉野心头大惊;“这小子如此了得!这般以真气相斗,我若像他一样开口说话,早已败北。儿郎们要趁机除掉那两个女煞星,正是自救的唯一办法,不然,神龟帮有谁能逃过她们的辣手。”
鹿云娘与上官婵莲功力相若,一经拼比内力,便是泰山崩于前,也无法顾及,除非两人齐撤回罡气,才可安然无恙。若是一人先撤内力,必被另一人汹涌的内气所毙,故此谁也不肯先收功力。特别是二人中有一人是疯子,更是无法相商同时撤回内力。
张发在少林寺中,其师法圆大师曾传授过他佛家狮子吼,始终未用,今日见二女危机,心忖:“我佛以慈悲为怀,但能救人性命,便是自己死掉,也是值得的。”想到这里,收回内力,纵声高啸,吼声旱地霹雳样滚滚炸响,震得百余神龟帮弟子步履错乱,一个接一个倒下!
心说:“我的内力都撤回做狮子吼,那龟田的内力定是趁机而入。阿弥陀佛,这回小和尚定是圆寂了!”他耳听着自己的吼声震天撼地,既惊又奇,感觉对方内力仍然汹涌而来,竟是直攻入自己的丹田要穴,但半点不适的感觉也无,反觉那股真气居然汇同自己的真气一起化作吼声,此刻便想不吼,已经欲罢弗能。
“嗵”、“嗵”声不绝,神龟帮弟子接二连三倒下。张发的狮子吼愈来愈响亮,面孔也变得通红,而那龟田吉野的脸色,却纸—样苍白,渐无血色。
上百神龟帮弟子抱头掩耳,痛苦的呼号声入耳凄凉。
唯有那带头登岛的大龟伸出头来,瞪着双绿豆小眼,湛湛闪光,瞅着两对拼比内力的人,忽然慢悠悠向前爬来,张口衔住龟田吉野后颈,慢慢地倒着爬回.神龟帮帮主早想摆脱与张发对掌的局面,可是双掌已粘住,无论如何也撤不回来,内力不断汹涌外流,知道这样下去,结果必是自己虚脱而毙。万念俱灭之际,感觉到颈中一热,立即有股强大莫可抗御的气流自任督脉注入,经手厥阴心包经激射而出,震开对面小和尚,又拖着自己向后退去。
张发失去龟田吉野的内力,吼声立歇,如释重负,趋前一步深施一礼道:“神龟爷爷,多谢你拆开我们两个!在下的那身宝衣,你也应该穿上。”睨了眼龟田,心中大是不满:“你假神龟之名,夺了我的宝衣,却穿在你身上。这时我已经不怕你,只需与你拼比内力,大做狮子吼,输的是你无疑。”以前不知少林绝技狮子吼与瑜珈神功相配合若斯神妙,这时有恃无恐起来。
龟田吉野苍白的脸上闪过丝红晕,讷讷道:“张君,我不要你的宝衣便是。你怎么可以帮助那两个女魔头呢?”说着脱下那黑色的宝衣道:“还你,不许再干涉我的事。”迈开虚浮的脚步,向二女走去。
张发望向二女,只见她们头上都已升出缕缕蒸气,心中骇异,愣了下后,晃身挡在神龟帮帮主面前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乘人之危!特别是两个女人,这样还哪里有一帮之主的作风?”
龟田大急道:“迂腐的小和尚,我若不做次小人,待得她们分出胜负,你和我们神龟帮人人雄逃活命!”
以内力相拼的二女中,鹿云娘神智清晰,对周围发生的了若指掌,忖道:“原来这小和尚是个汉人,并且是个好人.多亏方才没有莽撞出手杀死他,不然现在谁来维护我们!”
上官婵莲心道:“杀死我儿子的小悍妇好生厉害!我若不施展最厉害的功夫,看来是难以为儿子报仇:”言念及此,默运家传神功浩然罡气,以莫可抗御之势涌向对手。
鹿云娘身怀其师所遗注过来的一甲子功力,再加近年自身苦练,功力端的不可小觑。与上官婵莲相斗,实际上并没有全力以赴。这时见到那神龟帮帮主欲要乘机下毒手,勉强气分两股,边与上官婵莲拼比内力,边说话道:“姊姊,你的儿子不是拜在佛家大德门下,做了小和尚么,仔细想想,他并没有死。”
上官婵莲闻言,攻过来的内力弱了许多,道:“此话当真?”转头见到小和尚张发,喜道:“你是我儿子?”
张发俊面腾的一下通红,心道:“别看你披头散发,显得苍老,其实也不比我大几岁,怎可称是我母亲!”怕龟田吉野再上前袭击二女,晃身挡在她们面前道:“两位快快住手!”
上官婵莲道:“你若是我儿子,自然听你的话,是别的小和尚,胆敢在我面前罗嗦,割了你的舌头!”
这时,那龟田吉野已经举着黑黝黝的铁爪绕过张发,向二女靠近。小僧张发心中在剧烈的斗争:“若是我承认是这疯女人的儿子,便可保住她们的性命,但是这个亏可就吃大了!
救人—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救了两命.既在佛门修行早已看透世间诸般幻相,莫说叫声妈妈,便是叫她声奶奶,只要她们可以停斗,救下二人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叫出.鹿云娘心道:“这小僧方才做狮子吼时,内力是如何的深厚,他虽有心救我们出困境,却是万万不会张口叫上官婵莲做妈妈的!”
谁也料想不到,内力高强的小僧只是脸红了红,羞涩地叫道,“妈妈,不要再打了!”
说完感觉脸上发烧,将头深埋胸前。
上官婵莲神智不清,闻听此言,惊喜得忘乎所以,内力一下子撤尽,多亏鹿云娘早有准备,随之撤尽内力,这才没有重创她。直至此时,双方胶在一起的双掌方自分开。
东瀛神龟帮帮主,探出的铁爪结结实实抓在鹿云娘肩头,正自庆幸得手,耳听张发叫出“妈妈”二字,接着听到啪啪声连响,但觉五指疼痛难忍,已知铁抓被对方惊世骇俗的内力震断。
鹿云娘转身骂道:“龟田,竟敢偷袭你老娘!招打。”张发急道:“打不得!”鹿云娘停掌问道:“为甚么?”
小僧道:“你怎可自称是他老娘?既然已经说是他的老娘,便不可再杀他!”暗想:“这位神龟帮帮主虽然血债累累,恶贯满盈,但他对我还是不错,也得替他辩白两句。”
上官蝉莲出掌封住鹿云娘的攻势道:“你没听到我儿子告诉你打不得么?”回头叫道:“儿子,你那和尚师傅早死了,不要再学他做个短命鬼!快快蓄起头发来,还俗后为娘给你娶老婆,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来。”
张发知她精神失常,也不见怪,道:“小僧并非你的儿子,而是佛门释子.阿弥陀佛,施主已陷入魔障,子非其子,母何其母!所以小僧方才称你声‘妈妈’,难道施主还不迷途知返么?”
上官蝉莲一怔,俨如受到当头棒喝,愕在当地。
鹿云娘心道:“婵莲已经是疯疯癫癫,再与这也是说话夹缠不清的小沙弥绞在—起,怕是更加疯上加疯。”忙道:“这个小和尚不是你儿子,你儿子要比他小得多。我知道你儿子在哪个庙里出家,要想见他,便跟我走。”话毕,点足掠上雕背,直上九天.金雕在半空盘旋飞翔,鹿云娘道:“小和尚,你的心肠善良,谢你救了我们。同时亦是因你与这些强人浅有交情,小女子便卖给你面子,不去斩尽杀绝。如此一来,我们扯平,两不相欠。”
上官婵莲早已振翼而起,直扑空中的金雕,道:“我的儿子在哪里?”
鹿云娘御雕而去,上官婵莲紧随其后,二人所过之处,劲风刮得树梢摇曳,霎时俱已去得远了,变做天边两点淡淡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蓝天里。
东瀛神龟帮众与少林小僧见了,相顾骇然,挢舌难下。
龟田吉野道:“那两个女魔头当真走了!会不会再回来?”张发道:“是真的走了,不知会不会再回来。”龟田道:“巡海夜叉死了。两个煞星若当真去而复返,可能轮到我死了。”
张发道:“不会的,我们是朋友,为救你的性命,小僧亦是不惜性命。”
神龟帮帮主疑惑之极道:“张君,你当真不记我曾假神龟之名,欲私吞你的宝衣之隙?”
少林小僧道:“阿弥陀佛。过而能悔,难能可贵!你既将我当做朋友,我自然会不顾性命救你.以前的错念头,谁都动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龟田吉野笑道:“张君磊落,鄙人钦佩。相信张君在我性命危急之际,也会甘愿做次疯女人的假儿子相救。”张发道:“世人着相,其实谁是谁的儿子,子焉知不是父,女焉知不是母。”龟田帮主大笑:“哈哈,对!人生轮回,生生不息,这辈子你是他的儿子,下辈子他又是你的儿子。幽冥的事,谁也说不准,且不管它,咱们喝酒!”
小沙弥微笑道:“你还是拿荤酒鱼肉来考验我的定力么?”龟田赧然一笑道:“岂敢,先前的做法,尚祈张君海涵。我马上派人去寻些素菇来,陪你食素。”张发眨眨眼睛,忽道:“不必,其实我食荤也没什么。刚才不去吃那鱼肉,是在考验自己的定力,目下已经通过考验,且做个酒肉和尚!”心道:“我目下破除一戒,然后在姬碧瑕的锲而不舍下,再破掉最后—戒,循序渐进的破戒,总比一下子还俗好承受些。”
龟田先是一怔,而后放声大笑道:“儿郎们,拿酒肉来!”霎时,酒肉流水价摆上。二人甫要大嚼特饮,忽听极其尖锐的声音入耳:“快快给我滚下岛去,这里今天是持斋日,你们若是在岛上破了戒,血光之灾立即降临.”大家循声四望,空山寂寂,连鸟影也无。
“无量天尊。佛家不肖弟子要破戒,回你的和尚庙里去破,不可污了三清圣地。”那声音颇是怪异,似是来自四面八方,听在众人耳中,感觉却字字如针.神龟帮众本来都悍不畏死,但听到这声音,全帮上下俱是不寒而栗.有人抬起巡海夜叉的尸体,只要听到帮主一声令下,便要撤回海上。龟田吉野颇犯踌躇,若是就此撤退,东瀛神龟帮威名扫地尚且不说,还让面前的少林小和尚笑话,若是不撤,听那声音所蕴涵的中气之盈,绝对不在方才飞去的两个煞星之下。权衡利弊,委实难决。
张发道:“吉野君,忍得一时之气,免去百日之忧.得缩头时且缩头,总比碰得头破血流的好,何况你们是神龟帮的人。我们还是撤回海上去吧!”
神龟帮帮主一声令下,人人入海而去。
张发与龟田共乘陆地行舟龙乘风留下的彩舟,举樽邀饮,大是惬意。
张发在家的时候,本来酒量颇豪,此刻重新破戒,再饮这琼浆玉液,大有千杯不畏豪气。
龟田连连举起双手大拇指,赞他爽快。
又是一度彩霞满天,夕阳斜下,海面水气袅袅。不知不觉中,已经绕过桃花岛,行到中夜,朗月疏星下,见到前面黑压压似是大陆迎来。
张发正想问问前面是何地界,神龟帮帮主道:“张君禁声,前面是圣火教临时总坛要地,我们上得这六横岛后,一切都得小心,稍有不慎,谁也救你不得。”张发奇道:“圣火教?
没听说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教派,即是这么凶,你还带兄弟们来这里做什么!是来剿灭他们么?”龟田脸上发烧道:“不是。是来投奔他们。”
张发小声在他耳畔问道:“这是为甚么?”龟田声音更小,道:“因为我们个个命悬他们手上.”小和尚道;“他们始终住在这六横岛上么?”
“不是,圣火教是最近才自波斯流传到大唐的。所设的临时总坛在这里,命归属它的七十二岛主、十八家帮主齐带全人马及珍宠异物,于今晚子时聚会在这六横岛上。”龟田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道:“你并不是这七十二岛与十八帮中的人物,上得岛去实在危险,届时千万不要随便说话,大家都会以为你是我们神龟帮的弟子,也就没事了。”
小和尚心道:“既然这里这样危险,你为何还要带我来?若是当真为我着想,现在放我走也还不晚呐!”转念又忖:“其实我要离开他们神龟帮,现在已是无人可以阻止,怪不得人家,是我自己不愿意离去的。”因而微微点头道:“使得,届时我不说话便是。”
渐近岛岸,忽闻岸上传来嘟嘟的海螺声,接着有人断喝道:“来人是东洋神龟帮么?”
龟田提气回答:“属下正是龟田吉野,这回我们帮中的神龟爷爷也来了。”那人声音变得和悦些,道:“怨不得神龟帮来得最晚,原来是带神龟齐来的。教主与其他岛主、帮主正在无垢洞中聚会,你可以带着神龟自去.”
神龟帮帮主应声道:“是!”回头向小沙弥张发看上一眼,若有深意,却不再说什么,低头领着那头大得骇人的巨龟向岛上走去。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龟田回来,这里留下的人都不会汉语,闲得无聊至极。张发微运内力,彩舟向海里荡去。
绕过几处水柳,正自出神之际,忽听前方有人轻声道:“若是今晚圣火燃不起来,我们七十二岛与十八家帮派的人,都得随圣火教去波斯,那可苦了咱们的小李兄弟,新婚燕尔,岂不活活拆散—对戏水鸳鸯么!”
小僧张发又悄悄到了几处,听到的窃窃私语大致内容相同,都是担忧那所谓的圣火在岛上升不起来。寻思:“我的命是白捡来的,早该死去,既然岛上有热闹看,便去瞧瞧那点不燃圣火之怪事,大不了被他们捉住打死。”想到这里,胆子忽壮起来,边走边在心里哼着小曲,不知不觉竟哼出声来:“姑娘在我头上摸摸,问声小和尚怎甘心不娶者婆……”
走过两处树萌,小曲声已放大.前头有人问道:“是哪个门派的?”小僧凛然—怔,暗骂自己:“方才龟田还嘱咐我不可出声,虽然已经看开,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让我如何回答才好?死都不怕,还计较如何回答做甚,如实回答呀!”念及此处,道:“贫僧少林派的。”
寥寥六字,不啻是在平地上响起—声炸雷!那人立即大喊:“不好啦,少林派的贼秃攻上岛来了!”跟着他身旁升起三道红色焰火,直冲霄汉,想必是报警的信号。
霎时间,呼声四起,快速向这边涌来。张发暗暗叫苦:“我是少林派的不假,可不是攻上来的,是混上来的。既然攻不上来,又打他不过,还是三十六计择其上,溜之大吉!”忙专拣人少的地方躲避,只是如此一来,越跑越向岛心。
波斯圣火教降伏海外七十二岛与内陆十八家帮派,这次在岛上举行升火仪式,设防得极是严密,布下层层明桩暗哨,宛似铁桶般。
张发开始通过的三层岗哨是防卫最严的,按理说他不应该混过。可是那时他大摇大摆地哼着小曲,经过暗哨时,竟是阴错阳差唱出通行的暗号,以致防守最严的外层将他当做自己人放了进来。待得第四道防线上的人发现有外人闯入,立即拉动警绳通知第五道防线,第五道防线的人拦住张发一问之下,听说是少林派的,立即惊慌地发出紧急警告。盖因波运瑜珈神功搬巨石的时候,已是功力布运周身,惊愕后退时并未来得及收功,等于以瑜珈神功运在后脑去撞石头。试想瑜珈神功如是连石头也撞不碎,还值得陆地行舟龙乘风万里迢迢寻找么?
摸摸后脑,信心大增,探头向深洞望去,黑不见底。犹豫一下,打定要做次入地狱的地藏菩萨,双手扣住石壁,慢慢爬行而下。
约摸下降三十丈左有,已到洞底。哭声这时便起自身畔,听出是个孩子的哭声,道:“阿弥陀佛。小鬼,你哭甚么?”心说:“我先念声佛号,便是再厉害的魔鬼,听后也不敢轻易害我。”接着连声:“阿弥陀佛!”起来。
黑影闪动,一个三尺上下的小鬼扑向张发!“阿弥陀佛。孽障,还不站住!”有心躲避,已经不会移动,尚幸嘴巴会动,情急之下,连宣认为可以镇邪降魔的佛号,希望那小鬼不敢加害自己。
小鬼才不理会什么“阿弥陀佛”还是“南无观世音菩萨”,双手抱住张发大腿,哭道:“这位叔叔,快抱我出去!”感觉到有形有质,这才醒悟:“啊!这小孩儿并不是小鬼。”
张发惊魂初定,道:“孩子,你怎会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小孩哭道:“我是被那老爷爷抱来的。他出去再也没回来,我出也出不去.”
张发疑窦未尽,道:“那么你吃什么活着?”小孩道:“我刚来的时候,饿得不会动弹,有只小乌龟来同我玩儿,我便会动了。”张发道:“你若是小鬼而不是小孩,也不用骗我.小僧是有备而来,打算学地藏菩萨,度化你们地狱里的魔鬼。”
那小孩听到魔鬼二字,更是抱紧张发道:“叔叔,我怕。”张发道:“阿弥陀佛。你怕甚么?”小孩道:“我怕鬼!”黑暗中听来,更显得阴森恐怖。
张发道:“你若自己不是小鬼,便不用害怕。小朋友,你说同小乌龟玩后便不饿了。是怎么玩的?那小乌龟呢?”
小孩道:“叔叔,真的没有鬼么?”张发脊背冒出冷气,道:“你若不是小鬼,便没有鬼。”小孩慢慢放开他,四下里望望,对着墙角道:“亮亮,快快出来,咱们来客人了。”
张发盯着那什么也没有的墙角,更是疑神疑鬼。只见墙角下慢慢透出亮光,自几乎见不到的缝隙中,爬出只浑身闪着金光的小乌龟!这才透出口气,心道:“果然有只奇怪的小龟,看来这小孩是人不是小鬼。”
小孩道:“亮亮,叔叔要见见你,你怎么这样的害羞?就像咱们刚刚见到的时候一样。”
上前抱起小金龟道:“叔叔,我正饿得要死的时候,看到亮亮在我身边伸长脖子吸气吐气,跟它学上一会儿,就不饿了,也能动了。后来再饿时,也学亮亮喝些上面掉下来的水,就饱了.”
小沙弥张发已经明白了所以,心中感叹道:“这孩子是人无疑。当真人不该死总有救!
他竟无意中学得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龟息大法,再吃些有矿物质的石钟乳,居然活到现在,看他目下的样子,便是再呆上十年八年,也不会死去。”一时平静下来,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道:“我叫江尚武.”张发闻听,当真如在梦中,立即想到这孩子十有八九便是北坤罡斗宫出黄金万担、剑魔宫出价明珠千斗,寻找的那个小江尚武,立即问道:“孩子,你的爸爸、妈妈都叫什么?”小孩道:“我妈妈叫上官婵莲,爸爸叫江柳杨。这是妈妈教我的,她说我要是记不住,就打我的屁股。”
张发忖道:“我无意中寻到了这孩子,万担黄金与千斗明珠是不要的,听说北坤罡斗宫与剑魔宫都另有许诺,若是不图金钱的人找到这孩子,可以将两宫中的任何武林秘籍相送。
这……这……我少林寺的秘籍还少么,自然是也不能要的,只盼将这孩子送到北坤罡斗宫中,早日让他们母子团聚。”他有所不知,不久前在金塘岛上遇到的两个女人中,那个疯女人便是这孩子的生身母亲。在其想来,上官婵莲是剑魔宫的公主,又怎会是个疯女人。这便是其无江湖阅历,只要在江湖中稍稍走动过的人,一眼便会认出上官婵莲来。
这孩子正是当年被陆世鹏掠走的小尚武。也亏得他曾得其叔逍遥浪子易血相救,体内已有天下至宝石龙血浆,再同金龟亮亮学来龟息大法,同时有含矿物质的石钟乳可食,这才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算来他被武林至尊掠到这里已经两年有余,居然大难不死,可说是亘古未有的奇迹。
小尚武道:“叔叔,你立刻领我出去吧,这里黑乎乎实在不好玩。”
张发道:“不可!外面有海外圣火教聚集在这里,我们出去必被他们捉住.”
尚武道:“叔叔是说咱们学亮亮,一有危险便钻到洞中吗?”
小沙弥面有赧色,道:“你说我们这是龟缩的法门!不,这是大丈夫能曲能伸。如果这时闯出去,八九谁也活不了.”
那孩子道:“叔叔,我这么丁点儿,并不是大丈夫,是不是就不能曲不能伸?”
张发道:“孩子,你如果想快点出这地牢中,也无不可,我便带你去继续探探五鬼洞,看看究竟有哪五鬼。”心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小僧岂是徒逞匹夫之勇的赳赳武夫。”抱着孩子,孩子抱着金光闪闪的小乌龟,向上攀登。
在少林寺,他所学虽少,却学一精一,这壁虎游墙功夫是少林僧锻炼轻功的必修法门,这时倒也派上用场。
出了地牢,抱着尚武继续向里走去。这回有金龟的光亮,行动起来方便多了。愈向里行,光线反而愈强,因为里面半点天光也无,金龟所发的金光才完全显现出来。可是没有走出多久,金龟的光亮渐渐暗淡下来,原来又有天光不知自何处透射进来。
行出百余丈,张发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个面目狰狞,且又不断变幻的恶魔,心忖:“五鬼中的一个现身了!”低声道:“孩子,你怕不怕?”
小尚武道:“不怕,我在黑暗中玩得惯了,再黑也不怕。”
张发揉揉眼睛,心道:“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这孩子说得这般坦然无惧,想必是什么也没见到。”可是分明面前那狰狞的魔鬼越来越近,这时已经看清它是生着一大一小两个阴阳怪头,腹部凸起,胸口护心宝镜闪闪发光。
那魔鬼在不断接近他们。张发抱着尚武的双手在发抖,口中喃喃念道:“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地藏王菩萨,弟子虽然一百个愿意追随您老人家于地下,拯救鬼魂,可是弟子得先将江公子送到北坤罡斗宫中,不然对得起地下的鬼魂,对不起人世的生灵。”暗暗叨咕着,将小尚武用左手抱住,右掌运足瑜珈神功,渐渐靠近那在这过程中已经变化六七十种形象的魔鬼,以少林派独门手法,发出一记大力金刚掌力,轰然巨响,那魔鬼只是晃晃身形,变化下形态,也是一掌袭来,手法竟是酷似少林派的!
张发以连珠掌力接连轰出,那魔鬼也是以连珠掌力来迎。无论张发的掌力是大是小,或者掌势是快是慢,那魔鬼都是不慌不忙,影子般迎出掌来,与他的手掌对在一起,端的怪异至极。
每次对掌,张发但觉对方的手掌冷冰冰连点热气也无,更加相信必是鬼怪无疑。十余掌对过之后,但觉有股寒气自右掌心劳宫穴升起.侵入手厥阴心包经,快速上侵,心中发慌,“我终于被鬼魂的掌力所伤!鬼魂本性属阴,练的又是阴寒功夫,实在难挡至极,”心神旁鹜,出手不觉慢了下来.
奇怪的是,那魔鬼也似若有所思,出掌亦慢下来.小尚武年幼不知鬼魂之说,所以见到面目凶恶的魔鬼,只觉得好玩,半丝惧意也无,这时伸出瘦瘦的小手掌,去捉那魔鬼的小脑袋,道:“你怎么—会儿这只眼睛大,一会儿又那只眼睛大?别动,让我看看怎么变的.”
那魔鬼突然也伸出只小手,抵住尚武的手掌!
张发正与那魔鬼单掌相交,拼比内力。见状大疑,忖思:“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出几只手掌,魔鬼便出几只,我们大人出手,它也大手相抗,小孩出手,它又小手相抗。反正和尚我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死去大不了到地藏菩萨驾前听差,便撤回手掌试这魔鬼—试,看它是不是也撤掌。”念及此处,右掌收回,果然那魔鬼也同他一起收回手掌。
心道:“魔鬼仁兄,你还是个磊落的鬼君子,不肯占人便宜。”昏暗中,见小尚武正与魔鬼的小手相握,大惊之下,抱着他后跃一步。定睛观看,见那魔鬼也后退一步,这时它的形象变得不再可怖,而是滑稽可笑。张发心生疑窦,向左移去,那魔鬼也跟着向左移动。
抱着尚武向魔鬼深鞠一躬道:“老兄,吓杀我也!”那魔鬼也向张发鞠了同样一个躬,只是形象在鞠躬时历经数变,有的狰狞,有的滑稽。
小沙弥张发平素不苟言笑,这时忽然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对面的魔鬼也咧嘴做着各种怪态,只是不发出笑声。这时他已明白究竟,再不紧张,上前抚摸着,似是在与那魔鬼握手相仿.
手掌过处,感觉凹凸不平,而且滑不留手,确认面前是一面奇异的玉壁,便如镜子一般,只是表面不齐,是以将人影映出魔鬼模样,难怪每次出手击打,无论快慢,都会似与镜中“魔鬼”手掌相抵一样。
此洞名曰五鬼洞,想必最先进洞探险的是五个人,来到这里时,自然会见到凹凸玉壁中“五鬼”。若是当初六人或七人探洞,那么便叫做六鬼洞或七鬼洞了。
解开疑团,暗骂自己心疑生暗鬼。静静想来,世间本无鬼,都是人的各种阴暗影子而已。
经历过这番奇遇,他以后再也不相信鬼神之说,后来才毫不犹豫还俗,由迷信和尚可以修炼成佛,变成笃信佛家的精神弘旨者.
抱着尚武在玉壁前玩上好一会儿,才绕过神奇的玉壁,继续向前探去。这回张发心中泰然自若,先前战战兢兢神态荡然无存,走得便也快了。又曲曲折折前行百步左右,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
惧然一惊,俯在尚武耳畔小声道:“孩子,前面可能有许多坏人,你怕不怕?”尚武掀起他的耳朵,对着耳孔道:“叔叔,我不怕!”张发心中暗赞:“将门无犬子,不愧是旷世奇侠江柳杨的公子!”又道:“孩子,从现在开始,你不要作声,别让坏人发现咱们,好不好?”
尚武道:“好!我喘气也悄悄的。”张发道:“乖孩子,不怪你值万担黄金加千斗明珠。”心想北坤罡斗宫与剑魔宫富可敌国,我寻到这孩子,他们定会践诺,我便让他们用这些金钱买来粮食,去救济正在闹蝗虫的蜀、鲁两府。是以现在于他眼中,见到的小尚武已经不是普通孩子,而是千万嗷嗷待哺饥民的救星。
少林小僧颇犯踌躇,委实难决是否带着江尚武去冒险.有心要退回到那隐秘至极的地牢中,待波斯圣火教撤退之后,再出来那才是万无一失。可是既已听到人语,怎耐得住好奇,心想一切都有定数,便是自己不去探险,也可能被发现,不该被发现,便是到那些人的鼻子尖下转一圈儿,也是无妨。想到这里,抱着小尚武向前轻悄悄走去。
人语声越来越大,已可听清.“七十二岛、一十八帮的宝贝没有—件可以使这圣洁的火种燃起。杜撰哉大学士的祝贺词华丽有余,诚意不足,该杀!来人哪,先杀死这个酸秀才杜撰哉,然后举师回归故国.”
张发听到“杜撰哉”三字,当即怔住,在未出家之前,晓说这人才华横溢,朝野知名。
多少权贵出重金下聘,欲为子嗣延师,奈何此君不爱黄白之物,无不碰得满鼻子灰。他在俗家的时候,最最佩服的便是这人,虽然父亲也派人为自己请过这位鸿儒遭到回绝,但在其心中亦从未稍减对他的崇拜。这时听到自己所崇拜的大儒有难,心下大急,顾不得有无本事救人,慌忙抢先奔出.
脚下越升越高,耳中人语越来越清楚,待得眼前豁然开朗时.已经升到山顶。虽然天光大亮,面前却是石壁拦路。停住脚步,循光亮来源向下望去,见石洞的尽头下面有尺宽的大缝,正是光线来源。
这时他才看清,怀中小尚武头上生的,竟是灰蓬蓬的白发,便连眉毛也是白色的,大怔之下,半晌才明白过来。心说:“这小老人家在暗无天日的山腹中度过两年岁月,半点阳光接受不到,不变成这副模样反倒怪了。”心念电闪,轻声道:“你不要说自己叫江尚武,别人问起,便说是我弟弟,名叫小张郎,好么?”
“好呀!妈妈常给我捉蟑螂玩,我爱叫这个名字!”尚武高兴地答应。
张发抱着尚武,自石缝慢慢爬下。那石缝又向他们方才来路方向延伸—段,才到尽头。
大小脑袋齐向下探望,两人俱是大惊,只见下面足有百丈深,是个圆圆的大山洞.山洞中明亮至极,显然四处都可透进天光.地面上人影绰绰,像成群结队的小蚂蚁似的.顽童小僧见后,相视—笑,互相吐了吐舌头.
只见一个大汉高举鬼头刀,便要向被绑在石柱上的那位书生砍下。张发刚才还与尚武哑然对笑,这时吓得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忽听有人喊道:“刀下留人!”接着“铮”的声响,喊话那人显然是个女子,声音娇柔至极,虽然距离上面颇远,犹自像在张发耳畔响起:“北坤罡斗宫与剑魔宫联合晓喻江湖好汉,凡寻到北坤罡斗宫少主江尚武者,爱财则得金万担、明珠千斗;喜武则任索两宫所有武学秘籍!”睁眼看时,地面突然多出位身着绿衫的姑娘。那剽悍的刽子手仰面摔倒,厚重的鬼头刀尖啸着飞上天空,径向自己射来,忙拉着白毛小子缩回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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