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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且说云门世家四代宗主云靖,方将巧手方朔韩翊迎于厅中,同着踏波无痕奚平老哥三位提到了铁背苍龙欧阳清受伤的事,全都皱起了眉头,默默无言。

杨海平心中却有另一种感觉,因为他见到了心目中最佩服的“落拓江湖一狂生”,原来竟是云门世家的少宗主云霄,心中有好多话要想和他谈谈……岂奈,眼前大厅中坐着的三位老者,全是武林前辈,哪有他说话余地。再者,厅中沉闷的空气,也使他口噤不敢多说话了。

就在这时,云超跑着从门外来,喊道:“爹!你看二哥回来了!”

话声中,云靖闪身就朝门外冲去,他是恨不得抓住云汉,碎尸就地,以整云家门风,也可以对老朋友有个交代。

这时云霄方从内宅出来,闻言也奔出门外。踏波无痕奚平,心中一动,也跟着从后纵出,大厅中只剩下巧手方朔韩翊和杨海平叔侄二人,闹不清是出了什么事,怔怔的面面相觑。

云靖等人跑出门外,四下里看去,但见山寂树静,哪有半个人影儿。

云超此际也发了怔,明明看得清楚,是自己二哥云汉回来了,怎么转眼不见了呢?……云靖朝着云超一瞪眼,喝道:“你二哥在哪里?”

云超立即吓得变了脸色,退到奚平的身后,不敢露出面来。

奚平笑道:“小孩儿家许是看花了眼,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走,屋中坐啦!”

众人立又回转到大厅上居坐,云超抽空儿就溜向了后面,去找云超去了。

云靖这才又向巧手方朔韩翊问起救下欧阳玉霞的经过。

原来这位欧姑娘虽然出身武林世家,但她并不会武功,并不是她不练,而是欧阳清不让她练。

云靖为了这件事也劝过他,说道:“练武并不一定要入江湖,最重要的是强身御侮。”

欧阳清答得更好,道:“我欧阳门中三世练武,可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的,你弟妹掠天燕子陶翠屏,武功可不算含糊,但不也是死在兵刃之下吗?细细想来,倒是不练武的好。”

云靖无法,也不好强逼得,只是在暗中传了小姑娘些内功扎基的功夫,也就是所谓道家的吐纳功夫。

欧阳清虽然知道,也不便阻止,因为自己的女儿长成人后,总还是人家云家的媳妇呢。

排帮的内叛,欧阳清早在前几天就知道,自认为他平常待人宽厚,手下弟兄不见得会忍心叛他,即使真的叛了,凭自己的一身所学,也应付得了。

同时,在道义责任上,他也不能放弃这片基业,真的有个不测,如何向老大哥奚平交代呢。

所以明知事不济,他也得撑下去,不放心的,就是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欧阳玉霞。

就在出事的头一天,他派了身边最亲信的头目,保护着霞姑娘投奔云门谷而来。

在这时,巧手方朔韩翊同着杨海平和施琳,方由武当山下来,准备去武陵山看望一位老友,正走到歇马河附近,就见前面来了四人一骑。

从打扮上看三个人,知道是排帮弟兄,那马上的一人,却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俏模样儿称得上是天姿国色,艳绝人寰。

但她骑在马上,竟然在掩袖低泣,像似有什么难言的委屈。

韩翊见状,心忖:“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排帮中弟兄竟然还掳抢民间妇女不成……

我得替欧阳帮主整顿一下帮规,免得玷污他那清誉。”

心念方动,忽见从斜刺里窜出三个人,一字排开,拦住了那四人的去路。

一个使单刀的拿刀一指对方,冷笑道:“你们还走得了吗?

告诉你们,西陵峡排帮总舵已然归了天蝎教,这小妞是我们教主看中了的。”

那三人中,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闻言喝道:“你们天蝎教怎么要赶尽杀绝吗?我家帮主就这一点骨血,既然你们已占了排帮总舵,她一个小姑娘家,又不会武功,得放手处且放手。”

韩翊等人一听,不由心头一震,暗忖:“原来是排帮出了事,天蝎教竟又找上了他们,看样子那欧阳帮主怕已有了不幸,却不能眼看着他爱女被劫。”

巧手方朔韩翊心中这么一想,立向杨海平道:“平儿,看这拦截的三人,武功不弱,我们须立刻露面,救下那姑娘。”

话声一落,三人同时纵身,几个起落,已到了那三人身后。

原来这三人,乃是天蝎教鄂北分坛的三位统领,是左丧门孙开太,金眼善陈石,乌云豹子李世雄。

他们是受了护花使者云汉的指示,防范欧阳姑娘会先从这里漏网,而且由叛帮的舵主桑天良,先派了船又在江边等候,只要一捉到欧阳姑娘,立即兼程送到总坛。

这一着棋下得很准,但却由那船上走了消息,而引出来了踏波无痕奚平,使他们虽然反了排帮,并没有得到大的收获,排帮本身的组织,仍然巩固无懈。

那保护欧阳玉霞的三个头目,乃是欧阳清身边的得力的亲信章义同他两个儿子章仁、章智。

他们本以为都出了一天的路程了,不可能会出事情,所以就不如头一天路程赶得紧了。

哪知就这么微一大意,敌人竟追了上来。

章义闻言,立即吩咐两个儿子,分三面将欧阳姑娘护住,他伸手拔出刀来,低声道:

“帮主平日对我们父子,可说是恩高义重,今天可是咱们报恩的日子,如让他们沾上小姐一点衣角,咱们父子就是死也难以见地下祖宗。”

乌云豹子李世雄见章家父子那样阵势,哈哈一声狂笑道:“凭你们三块料,还打算抵抗,这不是妄想吗?太爷只要一人出手,你们全得完蛋,识相点,赶快逃命……”他话没说完,韩翊人已到了他们身后,轻轻咳嗽了一下。

这一来,三贼由不得吓了一跳,就凭人家这份轻功,有人到了身后还没发觉,哪得不惊。

李世雄火速转身待敌,并告诉左丧门孙开大道:“老孙,你先去料理那三个排帮的水老鼠。”

孙开大应了一声,一摆手中丧门剑,方欲进扑。

施琳嗖的一声,抽出长剑,飘身挡住了他,娇喝道:“排帮中的朋友,你们安心保护着你们小姐好啦,这三个狗才交给我们了。”

孙开太一看眼前又是个妞儿,喝道:“丫头,你是哪一派的,敢拦天蝎教的事。”

施琳微微一笑道:“这个你用不着问,到阎王那里就会知道。”

韩翊接腔道:“原来你们是天蝎教的呀!这倒失敬了,报上个姓名来,回头我好拿张名帖,送你们进鬼门关。”

李世雄一挥手中马牙刺,喊道:“老孙,老陈,咱们先收拾掉这三个瞎眼东西,谅那四个水老鼠也跑不了。”

孙开太接口笑道:“好,咱可先说定了,不论爬下躺下,这小妞可是我的,谁也不准抢。”

李世雄笑了一声:“行!”挥起马牙刺就扑向了韩翊。

巧手方朔韩翊从腰中取下旱烟袋,抡起来就扑向李世雄。

就见他左手一探,进抓李世雄待着马牙刺的右手,右手旱烟袋下砸他的左肩。

乌云豹子李世雄可不是个瞎子,一见人家亮出来旱烟袋,就准知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也更是点穴打穴的能手,马牙刺不敢硬接,更是不敢稍存大意,迅即撤身后退。

韩翊存心要将对方搁在这里,哪能容他闪避,立即跟踪而进,人未到烟袋早递了上去。

李世雄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快,只好再度后退。

简单说一句,他连着退了有一丈开外,就没有一个还手的机会。

另一边的金眼善陈应,碰上了杨海平,他一柄长剑,闪闪发出寒芒,逼得陈应一个劲地躲闪,因为他拿不准对方长剑,是不是件神物,心中先就有些胆怯,所以一身功夫,连七八分也展不出来了。

孙开太呢?他在三人中,武功最弱,偏偏遇上了疾恶如仇的施姑娘。

施琳的一手剑法,乃是得自白莲庵慧清神尼的传授,莲府秘剑十二式,的确有其奥妙之处。

双方一动上手,就逼得孙开太险象丛生,手中枉自也有一柄剑,就不会还过一招。

就在施琳莲品剑法施展到第七式“莲台极品”,剑尖一闪,已点中了孙开太的右腕,他哪还拿得住丧门剑,“锵啷”一声,剑坠地上。

吓得他方哎呀了一声,撤身后退。

哪知施姑娘手下狠辣已极,近身上步,剑锋斜掠,一股寒气,扑向孙开太的面门。

孙开太就觉着脸上一凉,接着就是一阵奇痛,随剑飞起一点黑影,原来被削去了鼻子。

他“娘呀”一声怪叫,方一抬手去朝脸上摸去,施琳这姑娘的手下也真狠,娇躯微闪,剑走“采莲泛舟”,跟着又是一脚踢出,孙开太人在空中,裂成两截,凌空洒下一片血雨。

这一来,吓得那欧阳玉霞姑娘尖叫了一声,两只玉手堵起脸来,不敢触目。

韩翊动着手,看到孙开太已经了账,喝彩道:“琳儿,你好快呀!”

杨海平听了笑道:“师叔!我也不慢啊!”

笑声中,手上长剑砸飞了陈应的鬼头刀,一式“顺水舟”,就见陈应那颗人头,已滚离脖项。

韩翊见状,哈哈笑道:“喂!朋友,你看到没有,我这做长辈的倒成了废物啦!你就承让点吧,咱们彼此也都好看一点。”

这“承让”二字,入在李世雄的耳中,将他气得眼中冒火,肺里生烟。

因为和他同来的两人,一个被齐腰斩断,一个身首异处,这就是承让的榜样,他哪能不懂,暗中一咬牙,心说:“拼了吧!”

于是把手中马牙刺一抢,怒喝道:“老小子体要逞能,李太爷今天要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施琳哈哈一声娇笑,道:“你还想做人吗?我看你十之八九要做鬼了!”

其实那李世雄本是色厉内荏,他何尝又不知道命是他自己的,会真个愿拼命,一边在动着手,两只眼却不停地乱转,打算找条出路,乘机开溜。

他这点鬼心思,能瞒得了老江湖?韩翊哈哈笑道:“朋友,老夫今天可是舍命陪君子,无论如何,尊驾得委屈些,再和我走上几招,你如就此甩手一走,可叫我怎么交待呢?”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旱烟袋招法却加紧了。

李世雄知道今天决难逃出对方的手掌,立即一横心,暗道:“今天只有认命了!”

于是,马牙刺一抢拼命地进扑,竟不管对方招式如何,专向韩翊的要害处递去。

可是,巧手方朔韩翊乃崇阳三杰中的老三,武功造诣可比李世雄高出许多,战场经验,更是块老姜了,一见对方用出同归于尽的打法,就也将戏弄之心收敛,旱烟一变招,点向李世雄的前胸。

李世雄身形略往右一闪,马牙刺猛的扎向韩翊的左肋。

韩翊早就猜到他的这一下,点向对方前胸的旱烟袋,不等点实陡然变招,一式“拨云见天”,朝左甩打下来。

“当啷”一声,正砸在马牙刺上。

因为他这一砸,是反腕甩出,不用上全力,这样,李世雄也受不了,马牙刺立时脱了手。

韩翊乃是又将旱烟袋回腕往起一挑,李世雄的右腕立被折断,接着是右脚飞起,踢得李世雄全身逆地,口中却喊道:“平儿接人!”

好个杨海平应声而起,人在空中,也是一脚踢出。

李世雄小腹上挨了韩翊那一脚,已踢得他五脏六腑都几乎翻个了,还没来得及调息运气,这又挨了一脚,兜屁股踢了起来,由不得闷哼了一声。

就在他身子下落将落未落之际,施琳清啸一声,直拔而起,右手剑贯足了劲力,一式“大鹏展翅”对准李世雄腰部劈了下去。

但见剑锋过处,“唰”的一声响,跟着又是“啪哒”两声,那李世雄被腰斩以后,分为两截,坠落地上。

韩翊等除了三贼以后,才上前和欧阳玉霞见面,问了经过之后,章义父子因为不放心帮主的生死,好歹也得讨个实信,就将欧阳姑娘托了韩翊,护送来到云门谷,他们却已转回总舵去了。

韩翊对着云靖、奚平,说了相救欧阳玉霞的经过,云靖站起身来,先就一揖到地,道:“霞儿如不是碰上韩大哥,后果实难设想,那样一来,云靖更是百罪难赎,敬此谢过。”

韩翊也赶行还礼,道:“韩翊不敢当,即为侠义道,哪能见死不救,何况欧阳兄弟,也是韩某的朋友,你要真的谢我,我却碎骨粉身,也难报答你了。”

奚平听出来话中有话,笑道:“老猴儿,莫非还你欠着云家的情。”

韩翊道:“那非但是情,简直可以说是十多条性命。”

云靖闻言一怔,道:“韩兄此言是什么意思?”

韩翊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大世兄他没有和你说过?”

云靖迷惘地摇了摇头,韩翊就将在阿房宫上,以及普仙寺内,黑龙口驿道中,云霄义救来人的事,又说了一遍,笑道:“你说,这不是十几条命的人情吗?”

云、奚二人听了,这才明白,云靖笑道:“江湖之上,伸手相助是咱们侠义道的本份,算不了什么。”

韩翊笑道:“何以我救了欧阳姑娘,你却耿耿于怀呢?”

“这个……”云靖无话可说。

奚平接口道:“彼此!彼此!谁也不用提了,只是霄娃儿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我还真没看得出,喊他来,我问问……”于是,云靖叠连声喊云霄,可就没有人答应,连着云超、云超也不见了。

原来云超为了喊出一声“二哥回来了”,受他爹一顿申斥,心中有些不服,其实他还真地看到了云汉,哪知被自己一声给喊跑了。

同时他也有些不平,就约了他三哥云超,一同向外面找去。

云超道:“老四,你别胡闹好不好,真的看清楚了吗?”

云超一翻眼道:“三哥,怎么你也不信我了,瞧得清清楚楚的,还不只他一个人呢。”

云超道:“那他们是几个人?”

云超道:“一路三个人,除了二哥之外,还有两个汉子。”

云超搔着头道:“这事可就怪了,二哥回来怎么不回家呢?”

云超笑道:“他哪敢呀!你没看到爹发脾气吗?”

小弟兄两个,说着就朝庄后走去。

云超没有看错,入谷来的真是云汉,不过他此时已然入了迷,变成另一个人了,而且良知全泯,脑子里充满了醇酒妇人,什么伦理道德,一古脑儿抛向了九霄云外。

其实这也难怪得他,最主要的乃是那天蝎教主花蕊夫人的手段太高明了,也太毒辣了。

云汉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哪受得了色欲的诱惑。

何况,他以云门世家五代宗主自尊,以英雄自命,古往今来,又有几许英雄闯过了美人关。

是在排帮总舵被挑之后的第二天,天蝎教的人齐聚到川东分坛。

检讨得失,虽然没有达到掌握排帮的目的,但却震慑了武林,已使天下豪雄丧胆,论功行赏,当以云汉居首功,可是,云汉已受了伤。

他是被铁背苍龙欧阳清用双钩震飞了那叛帮舵主桑天良的练子点穴镢头,打伤了右腿。

伤势并不很重,但是那桑天良的练于点穴镢,乃是用毒药喂过的,他虽服了解药,一时也不能行动。

天蝎教鄂北分坛,设在大洪山,山下的三阳店,作了天蝎教主花蕊夫人行馆,云汉歇在这里。

天已三更过了,苍台露冷,夜深人静。

那受了伤的云汉,躺在一个精致的矮榻上,瞪眼看着顶棚发怔,脑海里昏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他许是想着堂上的双亲?也许是念着那迷人的花姬紫枫?

而使他难忘的,是长春宫中缱绻的一晚。

眼前睡在这行馆里,冷冷清清,觉着有些孤单,要是那个知趣的人儿在,任是腿儿有点疼,也无关……就在这时,忽然门儿微开,朦胧中进来了一个人,她是谁?

只见她身披轻纱,轻移莲步,悄悄地,走近榻边。就朝那矮榻上一坐。

云汉看得清楚,认出来的是花蕊夫人,心中几乎叫了起来道:“啊!花蕊夫人……”

方抬头,心中跳频频,默忖道:“她来干什么?……”她,抚摸着他腿上的伤口,朦胧里俯首张望,已经消了肿,欣然地舒了一口气,放心不少。

其实,花蕊夫人此际芳心中,也还是藏满了困惑和疑虑。

因为,她虽是一教之尊,虽然有面首三千,还真找不出个知心的人来。

十二护法尊者,也多半都已年老力衰,还有些面目可憎。

但是为了需要他们,不得不略予施舍,可是其中却缺乏真趣,有谁能比得上这可人心意的青年。

这就应了一句话,是“月里嫦娥爱少年”,花蕊夫人爱上了这小伙子了。

无奈教规所限,她是不该特别恩宠这年轻人的,她只合去和那般老朽共眠,于是,她又仓促转身往外走……但方走到门口,又踟蹰地站住了脚,纵手抹了抹鬓,似乎不想走,回头一望那榻上的云汉,仍没动弹。

人在愁情里,心中是特别乱,她迟疑再三,终于又踱了回来,又坐在软榻的边沿上。

她默坐了好一阵,轻轻地拉过来云汉一只手,平放在自己的膝头上,轻轻地按着他的脉搏,很正常,但并没有松手,仍然轻轻地抚摸着,有着一股极其连微的热气,使她情不自禁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她真是关切着这个受伤的人,可是,也有很多伤得比他重的,就无福享受到这份温馨。

她托粉腮,斜睨着他,怎么这人儿伤口已消肿,还是睡着一动也不动?莫非伤势起了另外的变化?……不放心,重又俯下身去,双手撑在他肩之间的软榻上,细细端详着他的脸,他鼻孔里呼出气,热气腾腾,吹得她脸上发热。

这一来糟了,他倏地睁开眼来,微微一笑。

这个人儿好调皮,原来是装蒜吓人的,心中一生气,方打算抬起脸来。

更糟,冷不防那横在榻上的云汉,乘着她抬头欲起的瞬间,一把紧抱住了她。

方又打算喝叱住这莽撞的人儿,快点松手,哪知越发地糟,口方一张,便出来半声,舌头已堵住了嘴,热乎乎的……她心中在想:“爱是管束不住的,越约束越疯狂,好!

谁叫自己送上来的,还是听其自然吧,要吻,就让他吻个够。”

说也奇怪,云汉吻得够了,反而驯似羔羊柔如棉了,但是仍没有松手,两只健壮的手臂,索钩住粉颈,原来他在欣赏那张迷人的粉脸。

就见她香唇微起,雪齿轻咬,轻吁浅喘,很不宁静,还有点儿娇嗔。

她轻声地说:“你够了吗?快松开我……”话音没落,身下的人儿却发了狂,搂得更紧,且似发着吃语般狂叫着道:“不!不!我爱你,为了爱你,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为了爱你,挨剐割也甘心,为了……”“轻点!轻点!”她伸手掩住他的嘴。

又把香唇紧贴在他耳边,娇喘喘,轻微微地叮咛道:“哦!人儿你,哎,轻—

—轻点嘛,这话你只能放在心里,不!不能这样说。”

她的心似也乱开了,既怕语气太重,又怕他毫无遮掩,是恼是爱,她失了主意。

她,紧抓住他的头发,是恨是怜,也茫然。

她,喘息着,直往他怀里贴……

因为心跳得奇猛,她有点儿害怕……

颤巍巍的声音有些抖,缓缓地道:“你知我是谁?”

云汉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道:“对了,你可知道教中的规矩?我是教主!我是一教里的主宰,你说这些,你!你你,已犯了该死的罪。”

她说完这几句话,似是过度紧张,过分情急,已微喘着伏在云汉的身上。

云汉轻抚着她的背,背上的一层薄罗巾,早已下了地。

“乖,不要害怕,我是教主,可以杀了你,也可以饶恕了你。”她的语气又突然间缓和了,似是惟恐寒了他的心。

那个懵懂的年轻人,更是心痒难熬,意马难拴,心如打鼓般猛跳不已,晕陶陶的如腾云一般。

冷不防,猛地一探手,简直似人猿那么野,把她往怀里一楼。

花蕊夫人噗哧一笑,道:“你真行,真有胆气,哦别抱得我太紧。”

云汉发狂般地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教主,我是爱定了你,亲爱的,亲……”晨钟响亮声中,两人都长吁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花蕊夫人更是满面桃花,懒懒举五臂,半遮脸,似有些怕羞,但那心上波浪已平。

云汉却突地揽住了她的脸,战抖着道:“夫人,在教里,我现在犯了冒犯教主的死罪,但宁死,我也不能不爱你……”花蕊夫人笑了,轻轻点了他一指头,道:“你今后爱不爱我,那是你的事,我要不要治你的罪,是我的事,不过你要记住一点,咱们的事,不可被那些护法尊者知道,那样他们会对你不利。”

云汉闻言陡地一怔,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上,慢慢地松开了手。

花蕊夫人见状也是一怔,道:“怎么?你恨他们吗?”

云汉摇头,缓缓地道:“不!夫人!给我一条路走。”

花蕊夫人有些儿羞臊,乌发掩面,玉肘遮脸,声细细,情绵绵地道:“我不都给你了么?你还要我怎样,云汉。”

云汉道:“从现在起,我只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是我自己去死,第二是你治我的罪,把我杀掉,第三是你爱我,永远地爱我!”

花蕊夫人把手一抬,注视着这莽撞的年轻人,轻叹了一口气道:“傻孩子,你就这样认真吗?”

“嗯!”云汉哼了一声。

花蕊夫人道:“这三条路都是可走的路,死和爱是一样的肯定,人间没有半死,也没有半爱,但你疏忽了一点。”

“哪一点?”云汉愕愕地问出来一声。

花蕊夫人又是一声轻叹,道:“唉,你但知一往情深,可知道我的年龄比你大出多少呵?”

云汉迷们的道:“能大出多少,最多也不过两三岁,我看着你比我还小呢!”

花蕊夫人笑道:“傻孩子,说实在的,我的年龄可以做得你老祖母……”云汉陡地又是一张臂,抱住了她道:“那我叫你娘好啦!”

花蕊夫人笑道:“我的名字叫湄娘,就叫我湄娘好了,不过要我两人在一起时,有外人时不准叫。”

“湄娘!”云汉试着叫了一声。

“嗯!”花蕊夫人答应了一声。

“哼!”就在这时,窗外不知什么人冷哼了一声。

花蕊夫人闻声陡地站起身来,是怨?是恨?谁知。她斜睨了云汉一眼,身形一闪,出房而去。

房中又回复到寂静,且还有些冷,云汉仍然呆望着屋顶,想想夜来的事,如梦似幻。

天地已大亮了呢!阳光都映上了窗,难怪她急着要走,多贪欢,有损她教主的尊严。

蓦然间,玉磬敲得当当响。

怎么?教中又出了什么大事,这是教主要升坛了吗?

云汉不能老是躺着了,立即慌忙起身,不漱洗,行朝外厅上跑。

厅中早有七八个人,高高列坐,他们全都是中年以上的人,身上装束各异,甚至有僧有道,有五有俊,但没有一个不是武功高强之辈。

厅后门口有个门户,垂挂着珠帘,似乎可以看到,隐隐有人站在帘后。

又是一声玉磬“当”地一声,厅中所有的人,都肃然站起身来。就见那帘后的人影,拨帘走了出来。

云汉就觉着心中猛地一跳,暗叫道:“她……她不就是昨夜的人儿吗?”

出来的正是那花蕊夫人,婀娜地走到上首太师椅上落座,身前左右分立着十二花姬。

厅中那几位中年人,都向她施礼后,高呼了声:“宗主!”她仪态大方地微微颔首,道:

“各位请归座。”

云汉呆呆地望着她发怔,却见她媚眼儿一瞟,示意要他在旁边传上落座,他像似失去了意志,悄悄地坐下。

花蕊夫人向座上众人,扫了一眼,媚态横生,缓缓地道:“我今天要当众宣布一事,就是选拔护花使者云汉,升为座前护法尊者,诸位可有意见?”她这一件事情的宣布,在场的人无不感到惊讶,但又全都默默无言。

花蕊夫人那秋水般明澄的目光,望着那呆坐着的云汉,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口齿,真个的妖艳绝伦。

云汉却有些迷茫,神情痴呆,连双眼也瞪直了。厅中一片沉寂,显然大家是一时没有了主意。

坐得最靠近上首的一个武士打扮的彪形大汉,忽然站起身来,粗豪地道:“我反对!”他这一句话,说得声音既大,而且有点气势汹汹的,登时之间,全厅人的目光,又都投在了他的面上。

花蕊夫人闻声,神情也突然变得阴冷已极,扫视了众人一眼,冷冷地道:“说出理由来!”

那人道:“根据教规,须得立下大功三件,方能升为护法尊者,还得接下所有尊者三招。”

花蕊夫人微哼了一下,慢声道:“本教再兴之初,当以威伏江湖为重,一举而使排帮披靡,云汉此功可抵得过吗?”

那大汉方一迟疑,花蕊夫人接着道:“你这位潍上太岁杜雄进入本教,可立下几件大功?”

杜雄闻言一瞪眼道:“就算他大功已建,我们每人这三招,他得接下吧!”花蕊夫人漫笑了一声,道:“好哇!不过当你坐上尊者之位时,可否也能接过人家三招?”

杜雄又是一瞪眼,无言可答。

花蕊夫人又笑道:“我却有个主意在此。”杜雄问道:“愿闻夫人高见!”花蕊夫人道:“今天就在这大厅中,设下个争龙擂台,以我身体作为赌注,就请杜雄暂为台主,败者不能再战,谁打胜了,谁就可以占有我……”她一言未了,厅中人哄然喊出一声好来。

杜雄更是挺胸昂视,朗声道:“有谁先来接这第一阵。”他话声方落,立有一人闪身出来,冷冷地道:“我来奉陪两招。”云汉扫目看去,见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生相甚是普通,毫无过人之处。

杜雄一见出来的是他好友神爪彭立,神情一怔,忙道:“彭七兄,怎么也和兄弟争起来了?”

彭立哈哈一笑道:“我为什么不能争,为了夫人的美色,就曾亲手把六位兄长杀死……”厅中人闻言尽皆愕然,云汉更是禁不住一怔。花蕊夫人却娇笑了一声,道:

“彭立你疯了么?这等事怎可胡说乱道。”彭立接口道:“怎么不可以说,如果你归我一个人的话,自然是不争,可也用不着说了。”杜雄哈哈一阵狂笑道:“我还不知彭老七有这么狠法,得要领教一番才是。”“那你就接招吧!”

彭立喊出了一声,跟着五指箕张,迎面抓去,出手迅快已极。

杜雄左手疾封,右手欲劈未劈,底下却忽然飞起一脚,快如电光石火,直向对方裆下踢去。

彭立手法一变,五指灵活变化,每一个指头都罩住敌人左手上一处穴道,另一只手,却骄指向下面戳去,身形也跟着横移了两步。

杜雄手脚齐施,也横移一步,右掌呼地劈出。

彭立右手五指长拢,立又向他掌心啄去。

杜雄口中喊出了一声:“好一个鹤啄!”掌势急收,身子也退开数尺。

这两人动手不过转眼工夫,已拆换了数招,当真是快如电光石火,每一招都是精与武学中的险要绝招,随便哪一个人失手,势必立时尸横就地。

花蕊夫人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彭老七的功夫又增进多了。”

神爪彭立闻言,倏地一收势,向着花蕊夫人道:“这全是夫人的鼓励,可见我九华山的五年苦练,没有白费。”

就他说话之间微一惊神的当儿,杜雄抢占先机,拳掌兼施,攻向了彭立后背要穴。

彭立闻声刚刚旋过来半个身子,杜雄拳掌已然攻到,只得以一只右手,封拆抵进。

两人迅快地又连拆了七招,彭立因失去了先机,立陷险境,被迫得连连后退,形势危急异常。

蓦地从座位中,又站起一人,乃是个身长玉立的道人,提高声音道:“彭兄这一手五禽爪,确俱功夫。只怕今天要毁在杜兄的七绝掌下了!”

花蕊夫人接口道:“浮生子了南的眼光,算不得准,彭立只是暂屈下风,乃因为杜雄一招偷制得手,如让彭立两手应开,胜负却在两可之间。”

她好整以暇评论恶斗中两人的武功,竟然对双方都无丝毫关心之意,就如他们的拚命,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这时来了一位和尚,大喝道:“彭施主不要慌,贫僧化因助你一臂之力……”他喝声甫歇,左侧一个秀士打扮的人,突然横身拦住道:“狗肉和尚!别忘记你是个出家人,竟然仍未堪破情关,令人可怜可笑!”

化因和尚闻言一怔,朗声道:“贫僧存我佛慈悲之心,以主持公道自任,这又堪的什么情关?。”

那秀士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大和尚你投入天蝎教,为了什么?”

化因和尚道:“修行自在人心,何必着相,身入天蝎教为的不过是一参欢喜禅,又与情关色戒何干?”

那秀士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吃狗肉的和尚,我阴司秀才倒是失敬了。”

化因和尚笑道:“彼此!彼此!老兄人称阴司秀才,也不比我狗肉和尚好到哪里去。”

花蕊夫人闻言,陡地咯咯一阵大笑,娇声道:“我看二位都有问鼎之心,但都缺乏勇气,是也不是?”

两人闻言,为之默然,互相对望了一眼,苦笑了一下,径直归座。

须知她这一句话,正说到两人的心坎上,这并不是他们真没有勇气,而是花蕊夫人的魔力太大了。

每在一件重要任务分配之前,她都要和那受命之人,作一夕云雨巫山,施尽浑身解数,使那人神魂颠倒,甘心为她牺牲而后已。

狗肉和尚化因和阴司秀才冷焰这两个人,在江湖上名列四凶之中,是阴狠出了名的,哪肯自投罗网。

冷焰身方坐下,朝着狗肉和尚一笑,道:“老秃,你怎么又不动手了?”

狗肉和尚化因笑道:“贫僧这点私心,算不上什么计,不如你阴司秀才,却希望所有的人全死光了,你好独占!”

“住口!”云汉倏地一声厉喝,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眼前实在是对花蕊夫人着了迷,一听两人在言语上冒犯花蕊夫人,由不得生了气,喝出了声。

上首坐着的花蕊夫人见状,遥遥瞟了他一眼,又媚笑了一下,真个是风情万种,妖艳无比。

云汉禁不住意乱情迷,胸中翻腾起一股热火,大踏步向酣斗中的两人走去。

好像听有这么说过:“男人的勇气,只有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才能尽情地发挥出来。”

云汉此时也真成了护花使者,一声厉喝,那狗肉和尚和阴司秀才,相视对笑了一声,转头别顾,不理不睬。

但那酣斗中的两个人,虽然恶斗正殷,虽然听到了云汉那一喝,依然迅急地猛拚。

云汉又走了两步,望着拚战的两人,厉声喝道:“你们给我住手!”

两人全都冷哼了一声,仍是不理不睬。

花蕊夫人又是媚笑了一下,慢声道:“云汉!你就分开他们好啦!但不许伤了他们!”她这一声出口,厅中众人都以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云汉,谁也不相信,他有这份能耐。

因为看那云汉生得五官清秀,年纪最多二十来岁,以他这个样儿,只合学中读书,居然要出手分开杜雄、彭立两人,实在难以令人置信,由不得全都凝目看着云汉。

只见他听了花蕊夫人之言后,双目中射出一股威煞,忽然疾出左手,向那屈居下风的彭立肋下大穴点去。

彭立此际两面被攻,只好竭力侧开一点,让开了云汉攻来的一掌。

云汉就势倏然变招,一掌劈向了杜雄,恰好碰上了他的拳势,“蓬”地一声,杜雄立被震退了两步。

“咦呀!”厅中发出一声惊奇的喊声。

原来云汉果真一出手,就分开了激斗中的两个名家,厅中人哪有不骇讶交集的。

杜雄被人家震退了两步,不禁一怔,跟着厉声喝道:“好小子,你这卸势借力的手法,虽然十分高明,但算不上真才实学,杜某有些不服……”话声中,疾跨两步,当胸一拳捣出。他这一招,是以右掌为主,左掌为辅,存心逼使云汉无法后退或闪开。

“蓬”地一响,杜雄这一回,仍然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云汉这一抢占了先机,揉身欺上,一只左手忽点忽拍,迅快奇诡,杜雄竟然拆解不开,急急退了寻丈。

这一来,杜雄可就怔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凭自己潍上太岁,在江湖上也是第一流角色,竟然接不下人家小伙子两掌……云汉逼退了杜雄,微微一笑,翻身又回到自己坐处。

“哈哈哈哈哈”杜雄一怔之后,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甚是凄惨。浮生子丁南朗声道:“看这位老弟出手,真为云门绝艺之一的牵机掌,但不知是也不是?”

花蕊夫人笑道:“他就是云门世家的五代传人,可居得本教护法尊者之位么?”

狗肉和尚化因凑趣地笑道:“那当然是有资格了,我和尚首先赞成……”“我反对!”又是那潍上太步杜雄,他在笑声甫歇之后,听到了狗肉和尚的话,厉喝了一声,跟着人也迅疾扑向了云汉。

云汉微微一笑,双眉一竖,眼中立现杀机,没等对方身形落稳,就迎着攻了上去。

杜雄的武功本来即比人家差一筹,一时的意气用事,冲上来就先错了章法,现又被对方占去了先机,登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云汉此际的心意,是要在人前立威,更要在心爱着的人面前逞能,于是双掌施展开来,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激得满厅中风力旋卷。

杜雄一时失机,但总也是武林名家,三招过后,也就稳住了势。

但听那云汉一声长啸,厅上屋瓦为之震动,右手倏然拂在杜雄肚腹之上。

杜雄惨叫了一声,忽然跌倒地上,身躯蜷如虾,似是肚上剧疼难当,因此头脚都抽缩在一起。

阴司秀才冷焰跃到了杜雄身边,俯身看了一下,挺起身来,冷冷地道:“老杜完啦!

鬼门关又添了个恶鬼。”

神爪彭立看了已死的杜雄一眼,心中一阵黯然,抬头就朝着云汉一瞪眼,道:“今天算这位兄弟战胜了。”

阴司秀才冷哼了一声道:“虽仗着一手牵机掌独占了夫人,但却是杀不尽此地群雄……”云汉此时是神采飞扬,微微一笑,朗声道:“哪一位如果不服,不妨出来向兄弟挑战!”

群豪一阵默然,显然的,云汉这一出手,已震住了他们。

蓦然间,响起一声玉磬声,“当!”

耳边传来花蕊夫人的声音,道:“云汉!今天是你独占了花魁,来!扶我回房去。”

柔声中,送过一阵兰麝香气,云汉不由心中一荡,身不由己的,举步向她走去。

气得厅中那些个人,眼睛发了呆,各自咽了一口唾沫,抑压住那股酸气。

云汉拥着花蕊夫人,缓缓地转向了厅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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