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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峻极峰,乃太室最中心的山峰,顶上状如华盖,平敞开朗。

有人说:“如在太阳晴正之时,万里无云,视线好的,可以看到黔蜀诸山,信不信由你。”

是一更天的时分,夜凉似水,月明如镜。

峻极峰顶的山石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四周寂然银芒匝地,那人孤单单的,似在独自赏玩月色,又像是在等候什么人。

突然远远响起一声长啸,跟着就是从芙蓉壁方面,飞驰而来的一道人影。

那人闻声,似乎吃了一惊,倏地一个转身,凝神向那人看去好轻捷的身法,好迅捷的脚程,眨眼间,人已上了峻极峰。

那人不看犹可,这一看清了,不禁惊叫一声道:“大……大哥,是你约我来的?”

人乃是云霄,乍见对方是他二弟,心中也吃一惊。

不过在一惊之后,却又怒火中烧,他仗剑屹立,冷冷地道“我是应薛玲那贱婢之约而来,她人呢?”

云霄冷哼一声道:“你来正好……”

这一句话,说得冷硬已极,使得云汉心头惊然一凛,强自站定,笑道:“大哥,咱们总是同胞兄弟,志虽不同、手足之情仍在我好久都想一见兄长一面呢。”

云霄冷笑了一声道:“亏你说得出口!什么手足之情,既想见我,何不回转云门谷一探堂上双亲,看看是否是当年旧光景。”

云汉闻言,忙道:“难道二老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云霄道:“你只须回到云门谷一看就知……”云汉不禁暗吃一惊,准知道云门谷出了事,要不然自己长兄,不会这样疾言厉色。

又一想,他不能回到云门谷,那样一来,岂不是自去送死了但是,眼前自己这位长兄,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忙道:“好吧,我这就回云门谷一趟。”

他这是借机遁走的一句话,所以话音甫落,人就举步欲行。

哪知,云霄却是比他精灵得多,嘿嘿一声冷笑,道:“你真的要回云门谷吗?可惜二老不愿见你这件逆的奴才,要走可以,得显出些本领来。”

云汉被逼也不由变色道:“大哥,你可不要逼我太甚!”

“呸!”云霄猛吐了一口唾沫道:“谁是你的大哥,你这没血性的忤逆畜生,今天就是命尽之时,我要为云门清门户,为父母报协仇…”云汉此际一心就打算走,他要脱离这亲情的威胁,所以等云霄把话说完,一挺手中剑,身随剑走,招演“垣侯闯帐”,一剑扫出,打算夺路逃走。

呵是,云霄也早防到了这一招,冷哼了一声,手中剑倏然一扫,“锵啷!”一声,火花冒起老高,两人心中都是一惊,各自跃退了一步。

云霄冷喝一声道:“畜生,云门青冥剑几时到了你的手内!”

云汉道:“是前日蒙花蕊夫人所赐。”

云霄道:“云门传家之宝,竟说蒙人所赐,你真的是天良丧尽了,越发容你不得!”

云汉右剑左掌,扫劈砸打,一个劲地欺身亘取,着着都是狠招煞手。

云霄一边动着手,暗窥云汉的功夫,数月不见,竟然进步神速,回旋进退,脚法丝毫不乱,而且出手也不是云家武功的路子,诡奇已极。

他心中微微一愕,却也不敢大意,把一口太阿神剑施展开来,幻成一片金霞豪光,激起劲风厉啸。

转眼间,这兄弟二人已走了四五十个回合,云汉方始被逼退了丈余。

云霄却是越打心中越惊,也更是诧异非常。

因为云汉的出招,竟然完全抛弃了云门武功的章法,在每次变换方位之中,出招竟和长春公主薛玲惯使的招数不谋而合。

青冥奔腾起落,剑剑都似有无尽玄机,若不是他云霄曾和薛玲动过几次手,熟知她的出手,几乎难以应付。

云汉倏地用了一招“阴阳交替”,剑影先是向左一闪,接着又向右剁到,这一招乃是花仙仇贞“万迎春七诀”中的一式。

云霄曾在青灵谷领教过这花仙“迎春七诀”,心中陡地一惊,急忙使展出“万象三式”中的一招“水逐落花”,连冲下去三剑,逼得云汉倒退了两三步。

蓦然之间,太阿神剑霞芒陡涨,光影内外,云汉左手一抚剑,又退后了七八尺。

云霄初时也吃了一惊,等到他抬头一看到那苍穹明月,方始大悟。

原来此际三更已过,用影西斜,自己是背着月光,云汉却是向月而立,太阿神剑在月光映射下,霞芒上涨,一闪闪的,射到他的双目上,一时间张不开,就只有退了。

这就是太阿神剑的好处,当年荆轲刺秦王,如不是剑映日光生辉,使荆轲利刃失去准头,一代暴君何能成功?

云霄一见剑生霞光,精神陡振,立将长剑抡舞开来,光影迫身,使得云汉无法招挡。

云汉一时间尚不知是剑映月光的异处,还以为是剑生神异呢。怎敢久战下去,突然一个倒跃,纵开寻丈,向着山巅直奔。

云霄高喝一声:“忤逆畜生体走!”循踪追去。

云汉哪有云霄的身形快,两三个起落不到,眼看已被追上。

此际他已到了峰巅,纵上一块大石,蓦然回身连剁几剑,他居高临下,倒也把云霄逼退了两三步,趁机转身向峰下飞驰过凤凰峪,奔高登崖,不久就跑到了云起峰。

峰名云起,足见其高了,云霄也正有意追他到绝顶高峪,所以沿途接剑,都没有施煞手,第一他是怕伤了家传青冥剑,第二是留劲到最后关头,把他剁倒。

云汉到这时候,已然累得筋疲力尽了,同时也有些慌,不择路,等上到峰顶,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原来那云起峰顶,只有五六丈方圆一块地方,四面群峰环向拱围,往下看去,云海茫茫,深不见底。

云汉扫目一瞥之下,心头不禁一凛,忖道:“看来今天不死在大哥剑下,也得葬身壑底,困兽犹牛,我却不愿这样死去。”

他一想到不愿死,眼前立刻出现了花蕊夫人的影儿,那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唉!

谁愿舍开美人儿去死……劲风沙沙作响,卷起来碎石纷飞。

云霄眼中冒出来一股仇恨之火,一步一步的向上走,渐渐地向云汉逼近。

云汉圆睁双目,剑波回旋震荡中,大喝道:“大哥……你可不要逼我太甚。”

云霄冷冷地道:“畜生,我今天是逼你吗?亏你说得出口,父母都被你逼得生死不知,我怎能饶你!”

云汉战栗着道:“大哥!那不能怪我,我……我怎会去逼父母呢?”

云霄道:“那你快说,父亲被你们掳到什么地方去了?”

云汉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呀!”

云霄倏地一声狂笑道:“好一个不知道,难道这场祸事也和你无关了,那掳走霜妹的人也不是你了。”

云汉道:“霜妹她……”

“不要说了!”云霄倏然暴喝一声,道:“我要是你,早就自坠峰下一死,免得辱没了祖先。”

云汉在此势交迫之下,人已接近了疯狂,闻言大嚷道:“我不能那样死,我不能死呀……”云霄喝道:“那你就死在我的太阿剑下也行!”

他说着,人又逼近了两步,云汉不禁也退了两步,目前道“大哥!你……你不能再逼,要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

云霄冷哼了一声,暗提了一口丹田真气,劲透剑尖,抖出一股光波,箭一般冲到了云汉面前。

双剑一触,“锵!”的一声响,两人震动的剑波,立刻停止。

云霄的一口太阿神剑紧紧贴在青冥剑上,压得云汉子中剑直向下沉。

兄弟两人,就站在峰颠丫口上,斗上了真力。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以情势而论,云霄随时都可把剑向前一送,刺伤了云汉。

但,他根不下这颗心、因为对方不论好坏,总是和自己一母同胞,怎能下得了手。

云汉此际却越来越不行了,他已感到后力有些不继,且对方压下来的潜力,也越来越重了。

云霄冷哼一声道:“老二,我不愿手上剑沾染同胞兄弟的血,你还是自坠深崖吧!”

话声中,手上突地一用力,“锵!”的一声响。

跟着就见他身形一转,移宫换位,闪电般抢上了峰顶,逼得云汉身形向后一仰,几乎跌落崖下。

崖下乃是峭壁如堑,只一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前移无路,可说是危险到了极点。

在这样生死关心,云汉求生之念更炽,立即施展一式“魁星踢斗”的招式,飞起一脚,踢向了云霄。

云霄的心中,虽将对方恨到了极点,总还是手足情深,同时却打算能把对方生擒最好,所以不愿施展出辣手来。

于是,一见脚到,立即侧身让开。

就这么~丝间的空隙,云汉已然险中求生,单足勾紧崖边,身子打了一个回旋,剑随身转,脚点崖边,稳住了身形,脱过了一准,但已冒出来一头冷汗。

他这时,仍还是求生要紧,立又抡剑抢路逃走。

云霄虽然杀他是下不得手,但却不甘心放他走路,也抡剑阻挡。

云霄手中太阿神剑,光映金霞,闪出淡黄色的光影,云汉用的是青冥剑,抡开来银光闪闪。

两柄剑各吐光芒,如金龙银蛇在空中飞舞。

瞬然间,两人又走了二三十个回合,云霄把剑法施展开来,把云汉累得满头大汗。

到这时,云汉才知自己的哥哥一身能耐,确实不同凡响,看样子,他已得到了癫仙的真传,忙叫道:“大哥,你真个不讲一点手足之情么?”

云霄气哼哼地道:“你可曾想到过父母生我们的功劳?乌鸦尚知反哺,羔羊亦知跪乳,你连父母都不要了,谁还和你有什么手足之情……接剑!”

话声中,剑走连环,“风前柳影”、“暴雨摧花”,两招煞手,一阵快攻,如雨点般刺落。

云汉准知道自己不是哥哥的对手,立即改攻为守,舞动起青冥剑,拦门封闭。

云霄暴喝一声道:“畜生,还不弃剑吗?”

倏然之间,剑光乍起,用了一招“一阳来复”,这是一字剑中的煞招横压过去。

云汉赶忙剑指天庭,护中宜,阻洪门,挡了上去。云霄长剑一顺欺身逼进,前锋腿向他胯下一伸,迅又横剑向上一抬,左手已探掌抓了过去,指如电闪,一下就抓住了前胸,振腕向身侧就摔。

在这时,云汉待要打算换步,双足已被云霄踏进来的前锋腿阻住,移动不得,手中剑也被对方太阿剑绞住,受制身前,他是连一点拆解都没有了。

云霄抓住他连转了两转,便向崖顶摔落。此际就他云汉武功再高,也无法抵受得起,只有随势倒了。

云霄就势上前,先一脚踢开了青冥剑,跟着又一脚踏住了他,探手中太阿神剑。仰空一声悲啸,声震山谷,深痛地喊道:“云霄今日要代父行诛,为云门一清门户了。”

云汉闻声把眼一闭,暗叹一声:“完了!”

就在这时,突然远远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霄儿,暂且住手,老夫来了!”

眨眼间,峰下一阵衣带风响,籁籁地跃上两条人影。

云汉正被摔得骨节酸痛,头脑昏涨,定睛看时,认出是来了踏波无痕奚平和小叫化舒元二人。

他以为是来了救星,忙喊道:“奚伯伯救我!”

奚平一看到云汉,就想起长江船帮的覆灭,欧阳帮主的九死一生,不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厉喝道:“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这个件逆畜生!”喝声中,蓦然一脚踢出,足尖正踢在云汉的尻骨上。

民骨仍是命门穴之一,奚平这一脚又用的是分筋腿,云汉挨了这一下,苦头可吃大了。就见他全身筋肉,立刻起了抽搐,躺在地上辗转呻吟,哼声不绝。

云霄见状,准知云汉是跑不了啦,就收剑后退,向奚平道:“奚伯伯,把这逆子怎样处置呢?”

奚平道:“这是你们云家的事,我管不着,不过得先问出令尊的下落来。”

云霄闻言点头一看云汉,就见他双目凸出、汗如雨下,立又向奚平道:“奚伯伯,暂时饶了他的死罪吧!不过还要问他话呢。”

奚平从鼻里哼出来一声道:“便宜了他啦!”

这才上前,探出三指,在云汉脑门一捏,便解开了穴道,云霄立又逼前了一步。

云汉身上痛苦方除,眼前亮光一闪,又被云霄的剑锋逼着,喝道:“快站起来。”

云汉见状,仍以为哥哥要杀他,立把双眼一闭道:“哥哥!你就动手吧!我知道自己罪该万死。”

云霄叹了一声道:“要杀你也不过举手之间,但我不能那样!”

云汉一听云霄不杀他,一颗跳动的心,方始镇静了下来,道:“莫非哥哥有宽恕我的意思?”

云霄道:“以你所行所为,死有余辜,你还有脸要求宽恕,我要叫你沥血在云门中列祖神位之前。”

云汉一听自己还是不能活,叹了一口气道:“死了也好,但不知还容我能活多久?”

云霄道:“暂时得先把你四起来,等父母转回云门谷时,由二老发落好了……”

“只怕云老儿再不能见你们了!”他话音未落,突然从暗影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小叫化舒元,应声高喊道:“你是什么人?”

暗中人道:“我就是我,顺便路过,……”奚平听声音有些熟,忙道:“尊驾莫非是酒鬼老顾么?”

暗中人道:“也是也不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问有何益。”

这么一来,奚平可就激起了怒火,喝道:“我不管你是谁,快现形出来,就知你是什么人变的了。”

喝声中,双足一顿,人就向一危石,扑了过去,他是人未到,掌先至,凌空一股劲风疾卷而去。

轰然一声响,劲气回荡中,奚平身形后挫,只见危石后人影一晃,瞬已失踪。

奚平乍退又进,小舒元也跟踪而上,可是,那危石后面,空荡荡的哪有个人影。

“你真要找死么?”倏地响起了云霄的喝声。

原来当那暗中人出现时,云汉倏地心中一动,偷眼看去,就见踏波无痕奚平和小叫化舒元两人,已扑向那危石而去,云霄似也被猝然之事所吸引,全神贯注。

刹那间,脑际浮上了一个念头,暗忖:“反正早晚都是一错,还不如跳下崖去,幸而不死,总胜过那乱刀分尸之苦。”

主意打定,暗中一运气,蓦地一个跟头翻起,人就向深崖底下落去。

三人一时大意,眼见云汉仗着一身轻功夫,如残叶般随风飘附,眨眼间已滚落向崖底野村乱石丛中,迅即隐没。

云霄喝骂出一声之后,一顿足,就待跟踪纵落,不妨小叫化舒元又疾纵过来,一把拉住他道:“这里百丈高崖,大哥不可冒这危险。”

云霄长叹卜一口气道:“唉!这都是我一时大意之过。”

此际奚平也纵了回来,闻言道:“任他还能跑得掉。”

云霄闻言,想了想也对,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有这样了。

于是顺手捡起来云汉丢下的青冥剑,方要下峰,忽然想起来暗中人,忙问道:“奚伯伯,你可猜出那暗中之人是准了么?”

奚平道:“听口音像是醉司命顾天爵。”

舒元道:“他怎么会救起天蝎教中的人来了。”

奚平叹了一口气道:“这却难讲得很,总之现在是人心不古了。”

老少三人说着话,匆匆奔下峰来,不一阵工夫,已到崖下。

但见山风萧瑟,野树摇动,又赶上正当黎明前的一段黑暗,搜索了一阵之后,竟然不见云汉人影儿。

黑暗过去了,天际透下来一片曙光。

奚平诧异地道:“奇了,从这么高的陡崖跳下来,会没有受伤,我猜他断不会走远……”舒元忽在山边喊道:“咦!这里有跃下来的痕迹呢。”

二人一听,忙纵了过去察看,见那野树丛中,果然有重物压过的痕迹。

云霄目光锐利,倏见矮树枝上,挂着一堆破布,正是云汉所穿衣衫勾下来的。

他心中一动,迅即伙身趴在地上,贴耳地面,施展出干里听音的功夫,听了一阵,面色突然紧张起来,低声道:“小畜生已被人救走了,听声音是两个人拉着一个人走,走得很快。”

舒元顿足道:“我们上了薛玲那奥丫头的当啦,原来她对这一约会,早安排好了的。”

奚平也猛地一顿脚道:“对,她是用这诡计,来阻止我们追寻令尊的下落,咱们快追上去,说不定就会追出线索来。”

舒元道:“奚伯伯说得对,大哥,咱们快追去吧!”

奚平道:“霄儿,你可听出来方向了么?”

云霄道:“这里山峰重叠,实在听不真切,大概已在一里之外。”

舒元道:“我们从峰顶跑下来,已经够快的啦,没想到对方比我们还快,看来他们的轻功不含糊呢。”

他们搜索之处,乃是峰下一个山坳,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景况。

踏波无痕奚平打量了一阵道:“我们不如分头追赶,不论能否抓得住云汉那小子,中午时分在老爷庙会合。”

云霄点点头道:“就这样吧!好,咱们走……”他人随声起,当先向外面飞纵而去,直奔野猪坡。

舒元道:“奚伯伯,咱们追向哪里去呢?”

奚平道;“云霄已去野猪坡,咱们就向金壶顶去吧!”

三人分途追赶,翻过了两道山岭,眼前忽然红霞耀眼,满目尽是一片赭色,连一棵绿草青树都看不到。

舒元吃惊地道:“咦!这是到了什么地方,莫非咱们进了太阳谷。”

奚平道:“这地方叫金壶顶,就因为山为壶形,土成赭色而得名……”“咦!看那边却有人哩!”舒元叫了一声。奚平循国看去,果见前面有两个人影,在山间盘道里曲折地走着。

他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那落崖受伤的云汉,另一个人却是个长发披肩的女人。

不禁哼了一声道:“哼!正是云汉那小子……”一言未了,山环间忽然又多了一个人,仔细看去,却是那醉司命顾天爵。

奚平冷哼了一声道:“真的是他、走!咱们追下去。”

两人脚程虽快,可是对方也不慢,任他们追得如此紧,可是始终距离着十丈远,眼看着对方三人,已转入崇山绝岭之间去。

奚平暗忖:“以自己的脚程,既不会输于云汉那小子,也不见得会赶不上酒鬼,怎么总追不上呢?”

心中一发狠,也不管小叫花舒元是否追得上,脚下一加劲,箭一般飞射过去。

方转过山脚,忽见一人阻路,竟是那醉司命顾天爵,他赶忙刹住去势,冷哼了一声道:“酒鬼,真的是你呀!但不知几时入了天蝎教?”

顾天爵闻言,双眼呆视,神情落寞,凝视着对方,发了一阵怔,突然怒喝道:“你说什么呀!谁是酒鬼?”

奚平道:“老顾,难道你发疯了不成,你不认识我了?”

顾天爵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奚平道:“我是奚平呀!”

大石后忽然转出来那美妇娇声道:“顾天爵,还不快动手除了那老儿,莫要误了时间。”

“好!”顾天爵应厂一声,剑随身起,嗖的一声,直刺了过去。

奚平瞥见寒光一闪,忙也亮出来分水蛾眉刺,锵的一声,把剑架了开去,跟着人也退了半丈道:“老顾,难道你真的变了心肠,甘心为虎作怅么?别忘了雷天化的惨死!”

顾天爵闻言,双目圆睁,口唇微动,似要说话,但他没有说出来。

那美妇人插口道:“顾天爵,别忘了你的誓言。”

顾大爵一听,神情倏然又变得颓丧,往后退了一步,那美妇已然越他而前,抡剑就向奚平剁去。

奚平怒喝一声道:“贼婆娘,你是什么人?”

美妇咯咯娇笑道:“你想知道吗?告诉你,我就是天蝎教主,听懂了吗?”

奚平惊愕地道:“仇湄娘?……”

美妇笑道:“对了,我就是那花蕊夫人,识相点赶快离开此地。”

奚平愕然一阵之后,突地哈哈狂笑了一声道:“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贼婆娘,我跟你挤了。”

手中分水蛾眉刺一挺,“野马分鬃”,挑在肋,刺前胸,疾攻而至。

花蕊夫人微微一笑,顿足倒纵出去五六尺远道:“奚平,这要是在水中,就许让你占了先,陆地上动手,你可是自己找死。”

踏波无痕奚平哪听这些,脚下一用力,箭也似地窜起,双刺探海捉鞅猛扎两下。

花蕊大人说得对,论水中功夫,他踏波无痕奚平,确算得上大下第一高手,若在陆地上动手,可就成了龙困沙滩,差得远了。

花蕊夫人一见奚平攻势凶猛,可也不敢大意,长剑出鞘,一式“追云赶月”,直向上撩去。

“锵!”的一声,奚平的右手刺,已被斜砸飞开去……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一声长啸。

花蕊夫人听出来是云霄的啸声,心头一惊,迅疾剑演“指天划日”,迎空扫去。

此际那踏波无痕奚平人在将落未落之时,乍闻云霄的啸声,精神一震,身形不禁提高了一尺,正赶上花蕊大人的一剑扫到。

他方喊出来。声:“云霄快……”

声甫起,剑已至,寒光缆身一个盘旋,一下了就把老侠两条腿,齐胯以下削断,只剩下个半截肉桩儿,惨叫了半声,倒地不起。

花蕊夫人一剑砍了踏波无痕奚平,纵笑一声道:“你叫云霄替你收尸吧。”

话声中,身形一闪,挟起那受了跌伤的云汉,飞窜而去,直向山谷中淹没。

这时候,远处的山岗上,已出现了云霄的影子,可是尚距很远,一时却不能赶来。

但他神目如电,远远地已望见踏波无痕奚平倒下。

他可说是父惊又急,连忙用尽全力,把一身轻功施展到极限,飞奔前来。

看到奚平时,人早已痛死了。

云霄眼见如此惨状,忍不住热泪盈眶,赶忙把他抱了起来,悲声喊道:“奚伯伯……

奚伯伯……”人已断气多时,哪还能叫得回应。

就在这时,远远又传来喝叱之声,听出来是小叫化舒元的声音。

云霄心中一惊,暗忖:“元弟可不要再遭毒手。”

念头一动,立即放下了已死去的奚平,紧了紧手中剑,飞奔而去。

驰过一道土岗,到了一个峡谷,虽然此际已是旭日东升,但谷中却是一片阴暗。

云霄循声寻到山顶,奇怪的,声音竟然没有了。

他贴耳崖边一听,微微传来兵刃破空声响,来自峰顶,准知是舒元遇上对手了。

心中一急,身形往上一拔,这一下子就上去四大有余,再连着又是三五个起落,到了峰顶。

耳听剑气奔腾之声,越来越近。

循声奔去,又翻过了一处山脊,放眼看去,就见远远的有三条人影乱转,剑光映日而动,细一打量,其中一人正是小叫化舒元。

他像是陷身在包围之中,边打边向山这边退来。

云霄见状,一阵激动,引吭一声长啸,声震山谷,人也飞纵而起,扑奔过去。

就在他方到中途,前面恶斗中的三人也渐渐临近了,忽见小叫化舒元一声惨叫,仰身倒下。

那一黑衣女子手中剑抖出一道虹光飞起,看样子是要向舒元下毒手了,蓦然被那白衣女子一剑架开。

这一来,云霄可冒了一头冷汗,脚下一垫劲,人就飞纵而下。

一个人在心急之时,有时使出来的力道,是难以想象的,他这一纵,如在平时,最多不过五七丈,但目前在心急之下,一纵竟越到十丈开外。

身甫落地,已看出来那白衣女子,乃是那长春公主薛玲,不禁目毗欲裂,大喝一声,扑奔过去。

薛玲一见云霄赶来,惊叫了一声,扯起那黑衣女子,转身就跑。

就在这么刹那之间,云霄忘了追人、救人,呆立在当地,发起怔来。

原来,他看出来那黑衣女子,十足地像似欧阳玉霞一般,心忖:“听那巧手方朔韩翊讲,我那霞妹已被毁了容,怎么会又在这里出现了?”

“大哥!你怎么啦!”

云霄正然出神,被小叫化一声喊叫,惊醒过来,转身一看,见小舒元仍然倒卧在地上,忙上前扶住道:“元弟,你的伤势怎么样?”

舒元一皱眉头道:“没有什么,我挨了那薛玲一脚,似乎扭了筋,你把我的腿拉两下就好了。”

云霄闻言,立即伸拉起舒元一条腿来,一抖,舒无痛得一毗牙道:“好了!好了!”

这才翻身站起,长吁了一口气,道:“那薛妞儿好狠的心哪,不过她也还是救了我,要不然我小要饭的早就被黑妞儿劈了。”

云霄呆呆地道:“元弟!你看那黑妞儿像谁?”

舒元愕然道:“像谁?我看她谁都不像,像她自己。”

云霄顿足道:“唉!我是问你看她像不像一个人?”

舒元道:“有胳膊有腿,五官齐全,活像一个大姑娘,怎么会不像人呢?”

云霄着急道:“你怎么和我胡搅呢?我是说……”舒元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心里的话?”

云霄道:“我是说她像不像欧阳玉霞姑娘!”

舒元瞪眼道:“我又没见过谁是欧阳玉霞姑娘,又怎么会知道人家像不像呢?”

云霄闻言,当场愕住了,心忖:“我今天怎么神不守舍了,元弟又没见过霞妹,我怎么会问起像不像来了?”

舒元见云霄这副尴尬的神情,他实也测不透这位大哥心中在想什么,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霄忽然问道:“你是怎么碰上她们的?”

舒元道:“就在我们刚穿过金壶项时,奚伯伯发现了那该死的云汉,就追了下去,我因脚程赶不上,才落了下来。”

云霄道:“难道你没有跟着奚伯伯所去之路,怎会到了这里呢?”

舒元道:“我本来是追着奚伯伯去的,哪知在半路上碰着了薛丫头,我知道她是罪魁祸首,所以一见面就打了起来。”

云霄叹了一声道:“你可知奚伯伯已死了么?”

舒元吃惊地道:“奚伯伯死了?是谁下的毒手,走!咱们找他拚命去!”

云霄黯然道:“是花蕊大人出的手,现在追去也找不到人了。”

二人说着,又回到金壶顶下山口处,看那踏波无痕奚平时,早已僵卧地上,两人抱尸痛哭了一阵,就在当地草草掘了一个坑,把尸体埋了。

可叹奚平一代侠义,而今竟落得埋骨荒山,连坟墓也没得一个。

晨光熹微,荒山静寂。

云霄和舒元两人呆立当地,默然无声。

踏波无痕奚平的尸身,横枕黄土。

良久,良久,舒元抬起头来道:“大哥咱们这还打算到哪里去呢?”

云霄凄然道:“我想到洛阳去,顺便打听家父的下落。”

舒无道:“我还是跟着大哥一路走的好。”

云霄道:“你不必了,可在老爷庙前等着梅姑娘,然后一路到洛阳找我好了。”

两人就这么说定,金壶顶下分手,分途而去。云霄离开了中岳嵩山,信步而行,心中充满了事端,父亲的下落不明……,同胞兄弟的义绝情断,……还有那欧阳玉霞,似真又幻,她怎么会归了天蝎教?……思绪潮涌,把个大侠士闹得昏头昏脑,忘天色之早晚,忘路之远近,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七八十里路。

天色已是将近黄昏了,但见旧鸦阵阵,落霞满天,端的是夕阳无限好……岂奈他云霄思潮如惊海怒涛,哪有心意去欣赏眼前美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夜幕已渐渐地罩了下来。

云霄在夜色茫然中,踽踽独行,不辨方向,更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昏暗中,突见远远传来一丝灯光。

云霄就顺着那灯光走去,行到近前,才看出是一间孤零零的茅舍,那灯光乃是黄泥炉于冒起的火苗,青烟儿自随风飘扬。

炉上放着一把瓦壶,壶中不知煮的是什么东西,壶嘴上突突直冒白烟。

云霄到了门口,打量了一下,高声喊道:“有人么?有人么?”

他连唤了数声,连个回声也没有,心中就感到奇怪,再又四下打量,极尽目力,四外也不见有任何光亮。

为好奇心冲动,他伸手推开了柴门,径自走进院中,又叫了一声道;“有人在么?”

茅屋中传出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

云霄道:“夜行人想借地方休息一会,顺便讨些食物不知方便否?”

那微弱的声音道:“请恕我身患大病,行动不便,请进来吧!”

云霄听那人口音,像个老年妇人,心忖:“这老婆婆好大的胆量,敢孤独地住在这荒凉之地……”思忖之间,人已进了屋,见靠窗一张床上,坐着一个老婆子,虽然白发飘萧,却是面容红润,哪有一些病态?

云霄心中惊异,不禁就形于颜色,那老妇人似已看了出来,笑道:“尊驾看我不像有病么?其实我这是回光返照,最多也活不了两个时辰啦。”

云霄道:“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他这一句话似乎问到了那老婆婆的伤心处,神色突变,强自镇静了一下,缓缓地道:

“是老身同小儿。”

云霄道:“令郎可是有事出去了么?”

老妇人微叹了一口气,道:“就在院中树下……”云霄闻言,禁不住越发地诧异了,自己进来明明不见院中有人,他那儿子几时又在树下了。

心中一动,由不得探首向外看去。

这一看不当紧,一瞥之下,吓得个云霄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原来那树下真的有一个人,却是被活活钉死在树身之上,双目突出,七窍中鲜血淋漓,死状凄惨已极。

云霄叫出一声之后,立时间义愤填胸。

哼了一声道:“这是什么人这样的残忍,简直毫无人性呀!”

老妇人道:“这还不算,他们四更天还要来的,到那时被钉死的该是老身了。”

云霄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老妇人道:“天蝎教花坛使者。”

云霄气得一顿脚道:“又是天蝎教……”念头忙一转,又道:“老婆婆,那怎么不躲开他们呢?”

老妇人叹了一声道:“能够躲得下总是好的,也强似去受那钉死的酷刑。”

云霄苦笑了一声道:“难道老婆婆你?……”老妇人道:“对的,我已服下极厉害的一种毒药……”云霄道:“我既然赶上了,绝不让那些恶魔得手,不知老婆婆所服下之毒,有无解救之法。”

老妇人道:“不行了,药力已达内腑,神仙也难解得了。”

云霄道:“不知老婆婆和天蝎教是怎样结下的仇?”

老妇人道:“我和他们毫无恩怨可说,只是为了我薛氏门中一点骨血。”

云霄道:“但不知是哪一位?”

老妇人道:“就是那长春公王薛玲和另外一位失踪的人。”

“薛玲!”云霄吃惊失声,叫出来一声。

那老妇人见云霄吃惊的神态,她也是一愕,忙道:“莫非你认识那丫头吗?”

云霄道:“我不但知道她,还知她是绛珠仙子女飞卫林可卿的亲生女儿。”

老妇人道:“不错,但他父亲却是琴剑书生薛沛才。”

云霄道:“你是何人?”

老妇人道:“薛沛才的长姐,万丈飞虹薛沛云。你是谁?”

云霄道:“云门五代传人云霄……”

他话音未落,万丈飞虹薛沛云已合掌仰首道:“天道好还,总让我遇上了可托之人了,薛沛云任是如何惨死也可以瞑目了。”

云霄闻言,心中一动,忙道:“薛老前辈,咱们全是武林中人,如蒙你看得起有事要我去,不妨明言,我当全力以赴!”

薛沛云道:“只有一件事,乃是有关我薛氏门中后代烟火,不知你可愿相助?”

云霄道:“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当全力以赴。”

薛沛云道;“舍弟当年曾在西湖纳一妾,生有一子,今年差不多有十五六岁了,找着他,叫他认祖归宗。”

云霄闻言,当时可就作了难,这等没影儿的事,到哪里找去呢?

薛沛云此际的面色,越发红润了,同时急喘连声。

云霄却不能浪费时间,忙问道:“但不知凭何信物去找薛氏后人?”

薛沛云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只铁盒,喘着气道:“这……盒中乃是舍……舍弟的遗书,你……你看了自知……我……恐怕不行了。

她话音甫落,神色大变,面容苍白得怕人,喘得更厉害,往后一仰身,闭目而逝。

就在这时,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杂乱步履之声。

一个粗犷声音:“那老不死的会不会跑了?”

另一人道:“她双腿已断,除非她能肋生双翅!今夜能逼出来铁盒遗书,定可邀得重赏。”

那粗扩的声音笑道:“重赏我倒不想,但能让我在十二花姬之中挑选一位,尽欢一宵,我也就满足了。”

另一人道:“但不知你看上了哪一位?”

粗犷的声音道:“紫枫姑娘貌虽中姿,那股骚劲儿,我最喜欢。”

两人说着,已然进了屋,抬头一见薛沛云人已死去,不同惊噫了一声道:“咦!这老不死的怎么挺了尸啦!看来那铁盒遗书无望,到手的美人儿也成空了。”

旁边那青脸汉子道:“咱们搜搜看,我不信她会带到阴曹地府去。”

两人说着,方待动手去搜,云霄再也不能忍了,从暗处闪身而至,双手、双足,一齐动作,分向两人袭去。

两个大汉作梦也没想到屋中藏有高手,事变猝然,应变不及,顿时间,双双被点中了穴道。

云霄点倒了两个汉子,怜悯地看了那死去的薛沛云一眼,掖好了铁盒,探手提起了两人走出屋来。

到了院中大树之下,松手把两人朝地上一摔,许是手下重了些,摔得两人闷哼了一声。

他先伸手拍开了一人的穴道,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在地上翻了翻眼,吐出了一口浓痰,怒声道:“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云霄微微一笑道:“嘿!看不出来还有两根硬骨头,打算速死,只怕由不得你吧!”

说着,一竖右手食指,猛地向那人脊背上一按。

他这一手,乃是癫仙凌浑独创的“闭血塞汗”手法,人被点中,全身如处蒸笼之中,连一滴汗也流不出来,每个汗毛孔都胀得高高的,汗水就在皮下翻滚,时间越久,痛楚越大。

那人一被点中,面孔立即胀红,宛如热天生痱子一样,脸上。

手上,都鼓起了一点点红色的小疙瘩。

另一人眼看着自己那同伴,咬牙咂嘴,皱眉挤眼,准知道那滋味不大好受,战栗地问道:“你……你用的是什么阴损手法?”

云霄笑道:“你也要试一试吗?”

他眼看自己同伴那份神态,知道此一手法,定比江湖上所说的“分筋错骨手法”还要厉害,哪有一试的勇气,忙道:“请尊驾高抬贵手吧,我弟兄既然被擒,还有何说?

请先放了我那同伴,你问什么我们答什么就是啦!”

云霄道:“我不怕你们不说……”

探手骄食中二指,立即替先前那人卸了穴道上的劲力,那人立刻通身流汗,如泼水一般,汗流过一阵之后,每一个汗毛孔上都凝集着一滴血珠。

这么一来,另外那人早已吓得胆裂魂飞,任由云霄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竟不敢掺杂半句假话。

原来这两人,乃是江湖上小有名头的人物,横行两淮之间,一人叫摸天吴复,一人叫断魂枪卜胜,新近才被天蝎教网罗了云霄问完了话,然后又对两人道:“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两人摇了摇头,云霄潇洒地笑了笑,望着摸天吴复道:“你可懂得我的手法吗?”

摸天吴复才从死亡线上逃回一条命,全身都瘫软了,哪还有力,虽然一样的摇头、但他那颗头似有千斤重量,有些摇不动似的。

云霄笑道:“我实告诉你们,我就是云霄,用的是‘闭血塞汗’手法……”他话没说完,两人已吓得面色大变,汗如雨下了。

云霄道:“按我的脾气,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但看在你们说老实话的份上,饶你们这一遭,快滚吧!”

两人听到一个“滚”字,无异是奉到了皇恩大赦,卜胜架起了全身瘫痪的吴复,匆匆忙忙逃去。

云霄眼望着两人逃得看不见了,方长叹一口气,立即从树上卸下了那薛沛云的独生子,就在院中挖了两个土坑,掩埋了母子二人,方始悻悻离去。

他这一阵,一口气跑到天亮,曙光微曦中,远远看见了河南府那高大巍峨的城楼。

河南府洛阳,为中原第一大城,当真算得上繁华,虽然只是辰初的光景,有些人正在好梦未醒,但另一些以劳力讨生活的人,却已熙熙攘攘,将自己辛苦的收获,送到了市场,促成了早市的热闹。

云霄默默地走着,他心中翻腾着涌波样的思潮……市声喧嚷,使得他感到碌碌人世都是争利之人。

江湖生涯,今得他只觉得往返奔走皆为逐名之辈。

所以,他对身边的一切,全不开心,唯有一个疑团,使他念念不忘,乃是那欧阳玉霞的情影。

自从在嵩山金壶顶下,他见着了那黑衣姑娘,心中就一直在思索……她是霞妹吗?

怎么会投了天蝎教?不是她吗?……何以生得那么像……茫然地走着,想着,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穿城而过,进了东门,出了西门。

中午时分,他到了营市街,觉着腹中饥饿,就信步走进了一家酒楼。

楼上拥满着人,进进出出,紧张异常。

这些事情,丝毫引不起他云霄的注意,他找到楼角一个空位,坐了下来,叫了酒菜,一杯在手,既不吃菜,也不喝酒,竟自投目楼梯口处,发起呆来。

原来在楼梯口一张座位上,坐着一个黑衣女郎,生得也有几分姿色,但并非云霄想象中的欧阳玉霞……虽然此女郎并非那女郎,而云霄却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思天下相貌雷同的正多,可能她不会是欧阳玉霞!如果真要是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还有自己爹爹和欧阳叔叔的下落,听那卜胜说可能会在天一庄,这天一庄又在什么地方?

菜凉了,酒也冷了,云霄已然想得出了神……忽然,一阵上楼的脚步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扫目看去,就见楼口处相继上来了两人。

他们都在三旬上下的年纪,前面一人,身穿淡灰色长衣,衣角斜掖在腰间,五官端正,留着一抹短须。

后面那人,乃是一袭青绸长衣,神态潇洒,只见眼圈有点发黑,微笑之间,显出有些悍气凌人。

两人一上楼来,同时向那黑衣女郎瞪了一眼,冷哼一声,分找了一副座头坐下,各自叫了酒菜,自斟自饮起来。

那黑衣女郎忽然大声道:“这金谷楼酒菜冠洛阳,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吧,过了今夜三更,想吃可得等来生了。”

那灰衣人突地朗声笑道:“金谷楼酒菜端的不错,可惜有点美中不足……”青衣汉子接口道:“此楼此酒,如能有美女在怀,醇酒美人,那才够意思。”

灰衣汉子道:“当年吕洞宾曾在洛阳三戏过白牡丹。”

青衣汉子笑道:“可惜我们所遇到的是一支黑芍药……”那黑衣女郎冷冷地道:

“就这一支黑芍药,也怕人们消受不起!”

青衣人笑道:“老子浪迹花丛数十年,品评过名花无数,何在乎什么芍药、海棠。”

黑衣女郎冷哼了一声,道:“如果是有胆的,可在今夜三更,到那金谷园口,天一庄前管叫你们不跪降黑芍药,就得血溅红海棠。”

原来他们是在订生死约会,那黑衣女郎不用说,一定是那黑芍药了,即以花为名,必然是天蝎教中十二花姬之一,但不知这两位汉子,是哪一路的人物?……”云霄对这些事情,并不放在心上,但却对那“天一庄前”四个字,心中震了一下忖道:“天一庄,那断魂枪卜胜不是说自己爹爹的下落,可能就在天一庄吗?……”念头转处,慌忙地会了帐,径自下楼而去。

他先在镇东头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趁便向店伙计打听那金谷园的所在。

店伙计笑道:“客官,你这是初到洛阳呐?这金谷园可是咱这里十大景之一呀!”

云霄笑道:“是呀!我这是初来贵宝地,你能告诉我谷园在哪里吗?还有天一庄……”店伙计笑嘻嘻的面孔,一听说天一庄,刹时变了颜色,惶恐地问道:“客官,你……你是要去天一庄吗?”

云霄何尝看不出来对方的神色不对,再经对方这一问,足知那“天一庄”不是个等闲所在了,忙笑道:“我是顺便问问,闻说那天一庄风景特佳,要在金谷园之上,不知可对?”

店伙计听云霄这么一说,方始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和你说此话的人,一定是个大骗子……”云霄道:“难道那天一庄风景并不好?”

店伙计道:“岂但是景物不好,可以说是凶险之地,我劝你还是不去的好!”

云霄笑道:“既是这样,我就不去了,不过那金谷国怎么样呢?”

店伙计听说他晚上赶路,疑惑地去了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云霄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地一笑,把门一关,和衣倒在床,呼呼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二更方过,他慌忙跳下床来,叫来店伙,算清了店钱,出门直奔正北金谷园。

金谷园,乃晋石崇所建别墅于此,其中清泉茂树,端的是个好地方,只是因久失修,显得有些荒凉。

离着金谷园一箭多地,绿荫深处,有一片房舍,看气派不小,大约就是天一庄了。

云霄略一打量,提气蹑足,闪身到了一棵大树下,倏地一顿足,轻烟似地飞向树梢,借着浓叶向下看去。

此时,月正当空,大地一片皎洁。

远远地飞驰而来两条黑影,渐行渐近,他看出来正是酒楼上所见的两人。

两人到了谷口的一片空地上,停下了脚步,四下打量了一阵,那灰衣人诧异地道:

“咦!怎么不见花草儿呢?”

青衣人笑道:“许是人家看不上咱们这副尊容吧!”

灰衣人笑道:“要是你粉面五通佟昌这份亮盘都不行,那我阎罗刀胡标就更难得美人青睐了。”粉面五通佟昌道:“胡大哥,我真有些不懂!”

阎罗刀胡标道:“小佟,你有什么不懂的?”

佟昌道:“咱俩自进关以来,一路上住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俊俏的妞儿也见过很多,怎么你全不中意,偏偏会看上这么一个很了头,还费上这大的功夫,老远地跑到洛阳来。”

胡标突然哈哈笑道:“是呀!你可看出来那扭儿的特异之处没有?”

“貌仅中资,算不上漂亮,身标也马马虎虎,细腰臀丰,也还能够撩人。”

胡标又复笑了起来道:“哈哈!佟兄弟,要依你这样看女人,可就大错了。”

佟昌诧异地道:“大错了?……这个我得领教领教!”

胡标笑道:“美人难得有骚骨,英雄奈何不臣服,女人之美不在脸上,在骨上,脸梭而骨不骚,只不过是个本雕美人,没有意思。”佟昌道:“你看那女人有骚骨么?”

胡标道:“不但有骚骨,且还有一股骚劲,任何作的男人,只要一和她接近,管保甘愿情死。”

佟昌道:“胡大哥你老远地赶来,莫非有亲近之意?”

胡标道:“我哪敢有此心,须知那妞儿正合咱们教主的条件,如能掳得回去,却是大功一件哩。”

佟昌摇头道:“只怕不容易吧!听说人家天蝎教的势力,在中原可是不小呢。”

胡标笑道:“那怕什么?强煞了也不过是一群女人……”“女人!哈哈!哈哈!”

突然从浓阴深处,传出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跟着微风吹处,飘然降落下一个黑衣女郎,正是酒楼上所见之人。

她笑声方休,接着又道:“你们就那样看不起女人吗?”

胡标笑道:“我却没有这个意思,尤其对于姑娘你……”黑衣女郎闻言,突然双眉微微一纵,又是一声咯咯娇笑道:“瞧你的意思,是否打算成为本教一员护花使者?”

她这一动作,使得暗中偷窥的云霄,心中微微一荡,不由暗骂了一声道:“真个骚骨惑人,十足的浪蹄子。”

阎罗刀胡标笑道:“能得与名花为伴,胡标自是高兴,但是须先请姑娘随我兄弟走一趟关外。”

黑衣女郎道:“哟!跑那么远呀!不是太费事了么?但不知那是为了什么?”

粉面五通佟昌接口道:“请姑娘去见我家教主!”

黑衣女郎秀目一翻,唇角微撇,似笑非笑地瞟了佟昌一眼,突的又咯咯笑道:“哟!

你们还有教主,但不知是什么称呼呀?”

她这一声一颦一笑,立时把个粉面五通佟昌闹得浑身有些儿个不自在,暗道:“嘿!

真是骚!”

阎罗刀胡标接口道:“本教乃小北极赤身正教,教主人称通天神魔高斯哈赤……”

他话未说完,那黑衣女郎已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这个名字真不好听,为什么叫狗屎好吃?难道你们都是吃狗屎长大的呀!”

她这么一说,阎罗刀胡标可就挂不住了,冷喝一声道:“臭婆娘,你竟敢辱骂我家教主!”

黑衣女郎笑意突敛,倏地一瞪眼,道:“咦你发的什么模时,不是你说的狗屎好吃吗?”

粉面五通佟昌插口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是否打算跟我弟兄走,说清楚点。”

黑衣女郎笑道:“我却是有意去关外一趟……”阎罗刀胡标道:“那就一同上路。”

黑衣女郎道:“但我怕那狗屎难吃!”

佟昌道:“那是你不愿意去了?”

黑衣女郎道:“除非你们能显出点颜色,使我心服口服,否则谁愿意跑那么远去吃狗屎。”

胡标口哼了一声,嗖地抽出了朴刀,喝了声道:“你能接下我这阎罗三刀,大爷就放了你。”喝声中,抢刀纵起,一式“刀劈山裂”方将砍下。

半空中忽听一声娇喝道:“凭你也敢在这儿耍刀,躺下去!”

噗通一声,那阎罗刀胡标真个的凌空摔落,口张处,喷血如箭,双腿抖了几抖,立时气绝。

随着那胡标倒地的瞬间,一红影同时飘然下降。

隐身材上的云霄闪眼看去,见是个红衣女郎,心中不同一震,暗道:“好身法!”

红衣女郎悄生生地朝地上一站,面向那粉面五通佟昌道:“喂!你可识过我红海棠吗?”

其实用不着她自我介绍,就看她那一袭红衣,也就能猜个差不多。

粉面五通佟昌见对方如此身手,早已惊得呆住了,闻言呆呆地道:“久……久仰!

久仰!”

黑衣女郎噗哧一声笑道:“告诉你,我就是黑芍药。”

佟昌忙不迭躬身道:“是的,久仰!久仰!”

黑芍药道:“瞧你这人还不十分坏,放你一条生路,快点滚吧!”

粉面五通一听人家叫他滚,无殊皇恩大赦,身躯打着躬,口中连道:“是的!是的!”

后退已有五七步远,才摹地翻身亡命逃去。

红海棠眼望着佟昌逃走的背影,缓缓地道:“他们是哪一路的人物?”

黑芍药笑道:“哟!闹了半天,你把人家两个宰了一个,结果还不知人家是谁呀!

阎罗刀死得够冤。”

红海棠一瞪眼,娇叱道:“如不是你这浪蹄子请我帮忙,我怎会出手,事情是你惹起的,我又怎会知道?”

黑芍药笑道:“你倒推得干净,可知已惹出祸来了么?”

红海棠娇嚷道:“祸事?我才不怕呢!不信有人敢找上大蝎教来。”

黑芍药道:“那怕什么?须知天蝎教如今已势压武林,声震江湖,可是就怕一个人……”红海棠秀目连眨了一下道:“你指的可是那云霄?”

黑芍药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那小子真是我们一大克星。”

红海棠笑道;“没有那样严重,我看他早晚都得成擒。”

黑芍药微微点了点头道:“恐怕不容易吧?”

红海棠道:“有什么不容易的,三大武林世家,大巴山早已归顺,云门谷不是也完了吗?只剩下一个梅岭绿萼庄,教主已派了鬼王谷马震天率领三十多位高手,已给它围上了。早晚也是树倒猢猴散,他云霄强煞也不过是一个人。”

黑芍药道:“还有天山那两个老鬼替他撑腰呢。”

红海棠道:“你说的可是那癫老头和穷叫化子吗?告诉你吧!他们如今已中计被困在枉死城了,今生只是难再现世啦。”

她这一说,把个隐身树上的云霄,惊得身躯一震,几乎栽了厂来,赶忙一提气,方始稳住了势。

任是这样,也震得树枝籁啦一声轻响。

二妖女何等机警,闻声倏地一转身,齐声喝道:“是谁?”

“哇!”一只夜鸟,穿枝而出,斜飞向另一棵树上。

红海棠阵了一声道:“该死的乌鸦,吓了我一跳。”

两人也不再多说了,各自纵起身形,飞纵而去,大树上却怔住了个小侠云霄。

他感到有一种绝望的大力,坚压向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云门谷真的是完了,敌人又将攻击的箭头,指向了梅岭绿萼庄,自己爹爹的生死不明,师父又中计陷在了枉死城……寻父?救师?

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呢?

他倚在大树叉丫上,瞑目沉思,实在难以抉择!

“哇!”倏的又响起一声夜鸟高鸣。

他猛地睁开眼来,念头一转,忖道:“于情于理,当然是救父要紧,师父虽然陷身枉死城,一时间不会丢掉性命,绿萼庄也足挡得住马震天。”

这般一想,精神生振,反手间看了看身后太阿神剑,扬国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势,墓地一顿足,直向那天一庄扑过去。

穿过树林,眼前有一片庄院,地极大,房屋栉比,有一间楼宇高出众屋之上,甚是显眼。

他扫目又朝四下打量了一眼,猛地一顿足,跃上屋面,施展开轻身绝技,踏瓦疾向高楼扑去。

庄院中虽然设有伏桩暗卡、打更巡哨之人,但是云霄的身法何等神速,那些人即使能够瞧见也只能见到一道灰影划空而过。

此际正当三更将了,四更初临,人人都在正好梦甜,故此,他毫无阻拦地一直跃到楼边,还未被人发觉。

云霄也真算得是艺高人胆大,他一跃上了高楼,如入无人之境,竟朝一道门户中闯入。

原来这是一间厅堂,与门正对着的又是一道门户,穿过去乃是一道走廊,廊外乃是这庄院后花园。

春暖花开时节,站在这楼上,即可将园中景致一览无余。

此际园中灯火通明,有几个人在呼叱喝叫。

云霄机警的隐起身形,暗中向下窥视。

但见在一棵古柏树的树身上,捆着一个人,围树也站着好几个人。

等云霄看清楚那些人时,惊得他张了几张嘴,几乎脱口大叫起来。原来下面那些人,他全都认识,一个是瘟疫道人诸无缘,一个是贪墨师爷文非,一个是毒手病夫松九,另一个青衣怪人,乃是千山雪魃阴寒。

这些人倒并不会使云霄吃惊,他惊的是那树上所捆之人,竟然是他父亲老侠云靖。

云靖此时的情形十分狼狈,衣服破碎得已难蔽体了,露出皮肉部分,全都现出乌黑色的伤痕。

由此可见,他一定受了不少折磨,其他那不会露出皮肉面衣服破碎之处,定也受伤无疑了。

父于连心,云霄一见老父折磨成这个样儿,眼泪早已盈眶而出,钢牙咬得格格乱响,恨不得立即跳下楼去,把那几个人一剑劈死,方消心头之恨。蓦地传来了贪墨师爷文非声音,尖嗓于还有点沙哑,实在不顺耳已极。

他道:“咱们已试过各种手段了,无奈这位云门老侠,真有股丈夫气,硬是不肯屈服,这样的硬汉令人好人敬佩!”

云靖哼了一声,表示出心中忿怒。

云霄但觉热血涌上胸臆,怒发冲冠,心忖:“不管此地还有多少高手,非得出手一拚不可。”

瘟疫道人诸无缘阴恻恻一声冷笑道:“任他云靖意志坚决,贫道也有些不信,只要咱们打算让他死,我看他决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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