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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洒江湖路

血红的夕阳染红了笔直的官道,也染红了孙尚香白净的脸。车行颠簸,马快如飞。孙尚香四平八稳的坐在车厢中,其他人马也纵缰疾驰在马车两旁,几乎将宽敞的官道整个挤满。

车夫老张挥舞着长鞭,不时发出兴奋的呼喝。在他说来,纵马飞驰显然要比缓速慢行过瘾得多。突然间,孙尚香抓起了剑。老张也将长鞭一卷,大喝道,“来了。”

只见官道尽头陡然扬起了漫天烟尘。一片黑压压的骑影,潮水般的卷了过来。随行在车旁的几十名手下部个个视若无睹,仍在拼命的鞭马。老张的长鞭也挥舞得更加起劲,好像硬想从对方大批人马中冲过去一般。双方的距离愈来愈近,转眼工夫相隔已不及百丈。那片骑影突然停了下来,动也不动的挡在官道中间。孙尚香紧闭着嘴巴,一任车马狂奔,直等到就要冲到对方身上,才喝了声:“停1”

但见人呼马嘶,车马同时勒缰在那片黑压压的人马前面。对方虽然人精马壮,但仍不免面露惊慌,纷纷闪避。只有居中一名手持银枪的老者原封不动的坐在马上,冷冷的凝视着马车里的孙尚香。孙尚香也正在歪着头打量着他,还不时瞄着他那杆雪亮的银枪。

那老者忽然冷笑一声,道:“我当什么人如此狂妄,原来是‘五湖龙王’的大少爷。”

孙尚香听得似乎很不开心,道:“这个人是谁?”

车夫老张应声道:“回大少的话,这位便是青衣第三楼的萧楼主。”

孙尚香猛吃一惊,道:“‘断魂枪’萧锦堂……萧老爷子?”

老张点头。那老者却傲然一笑,手中的银枪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孙尚香登时跳起来,站在车辕上挥手喝道:“让路!”

随行的人马立刻一字排开,退到路旁。马车也连连后退,将去路完全空了出来。

萧锦堂反倒楞住了,呆望了孙尚香许久,才道了声:“多谢。”带领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走了过去,边走边回头,愈看愈不对,陡然大喝一声,所有的人马又同时转过头来。

孙尚香和他那批手下居然原样末动,仿佛早就料到他非回来不可。萧锦堂果然缓缓的转回来,缓缓的停在那辆双套马车的前面。

孙尚香哈着腰道:“萧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

萧锦堂强笑道:“不敢、不敢。我看你行色匆匆,只想问问你是不是出了事?我与令尊是故交,大事帮不上手,小事或可助你一留之力。”

孙尚香忙道:“多谢萧老爷子关怀,我只想早一点赶到桐乡,其他啥事都没有。”

萧锦堂道:“赶到桐乡去干什么?”

孙尚香道:“找人。”

萧锦堂道:“找什么人?”

孙尚香道:“王长顺,这个人,萧老爷子有没有听说过?”

萧锦堂想了想,摇头。

孙尚香吃吃笑道:“你老人家经常在桐乡走动。怎么连王长顺都不知道?他是有名的‘鸽子王’,他的烤乳鸽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

萧锦堂沉下了脸。冷冷道:“你说你赶来桐乡,只是为了吃烤乳鸽?”

孙湖香道:“是啊……还有个理由,只怕我说出来你老人家也不会相信。”

萧锦堂道:“什么理由,你说!”

孙尚香道:“我想远离是非之地,不想惹上一身麻烦。”

萧锦堂道:“你指的是不是敝帮和金陵沈家的事?”

孙尚香道:“不错。”

萧锦堂笑笑道:“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曾经听说过你跟沈玉门的交情不坏。

如今他正处在生死边缘,而你却跑到二百里之外来吃烤乳鸽,这件事未免太离谱了吧?”

孙尚香也登时拉下脸道:“第一,沈玉门活得很好,我料定他不会有什么凶险。第二,太湖孙家不是我孙尚香自已的,我上有父母,下有弟妹,而且还刚刚讨了个娇滴滴的老婆,我得罪不起你们青衣楼。第三。我不喜欢金刀会的人,更不喜欢‘绝命老么’卢九。第四,我这几天胃口不开,非吃点对口味的东西不可。有这四点理由,你说够不够?”

萧锦堂一面点头,一面也皱起了眉头。

孙尚香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萧锦堂招手道:“且慢,老夫还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孙尚香道:“请教不敢,有话请说。”

策锦堂道:“你真的见到了沈玉门?”

孙尚香道:“你最好不要提他的事。我虽然得罪不起青衣搂。却也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萧锦堂道:“我并没有叫你出卖朋友。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你真的见过他,怎么会说他活得很好?怎么会说他没有凶险?”

孙尚香笑而不答。

萧锦堂继续道:“不瞒你说,直到现在我还不太相信他还活着。就算那姓梅的医道盖世,也不可能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硬把一个死人给救得活过来!”

孙尚香道:“原来是梅大先生救了他,那就难怪了。”

萧锦堂道,“这么说,他真的还活着?”

孙尚香道:“梅大先生既已沾手,还会死人么?”

萧锦堂道:“就算他还有口气在,伤势也必定十分严重,怎么可能活得很好?”

孙尚香道:“这种问题你又何必再来套我?你的手下想必有人已见过他,否则也不会放掉那个姓解的女人往回赶了。”

萧锦堂—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追赶那个姓解的女人?”

孙尚香没有开口。他那批手下却同声大笑起来。有的竟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掉下马来。

萧锦堂冷冷道:“我和孙大少谈话,你们最好少吭声。否则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那批人立刻垂下头去,似乎每个人对萧锦堂都很畏惧。

孙尚香顿觉脸上无光。不禁冷冷一声:“你老人家还是暂时把威风收起来等碰到金刀会的人再用吧!”

萧锦堂也冷冷一声。道:“你说你料定沈玉门不会有凶险。就是因为他身边有那几个金刀会的人么?”

孙尚香道,“不是几个,是一十八个。”

萧锦堂道:“就是所谓的什么‘绝命十八骑’,对不对?”

孙尚香道,“没错。”

萧锦堂道:“你说你不喜欢金刀会的人,对不对?”

孙尚香道:“没错。”

萧锦堂道:“你说你更不喜欢‘绝命老么’卢九,对不对。”

孙尚香道:“没错。”

萧锦堂银枪一抖,道:“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我包你今后武林中再也没有什么‘绝命十八骑’这个字眼了。”

孙尚香笑了笑道:“萧老爷子,我看还是省省吧。‘绝命十八骑’不是豆腐做的,‘绝命老么’卢九也不是省油灯。你要想一举把他们消灭,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那简直是在做梦。”

萧锦堂也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轻视的味道,道:“你认为‘绝命老么’的身手,比‘追风剑’郭平如何?”

孙尚香道:“你指的可是青城四刨中的郭四侠?”

萧锦堂道:“不错。”

孙尚香道:“以身手而论,应该是半斤八两,不过郭四侠可比卢九那家伙有人味儿得多了。”

萧锦堂道:“现在他也没有人味儿了,如果有,也只有鬼的味道了。”

孙尚香大惊道:“郭四侠死了?”

萧锦堂道:“不错。”

孙尚香道:“是你们杀的?”

策锦堂道,“不错。而且我们杀的不止他一个,其他三剑也没有一个活口。从此‘青城四剑’在武林中已经变成历史名词了。”

孙尚香摇着头,道:“你们也未免太狠了。你们难道就不怕青城派报复?”

萧锦堂道,“我们青衣楼从来就不怕报复。凡是与我们为敌的,我们就杀。所以这次无论什么人想救沈玉门,我们绝对不会放过。其中包括号称神医的梅汝灵和‘干手如来’解进父女在内。”

孙尚香眉梢陡然耸动了一下,道:“千手如来’解进?”

萧锦堂傲然道:“不错。暗器第一名家,武林绝顶高手。最后仍不兔断魂在我这杆枪下。”

说着,银枪在手中打了个转,看上去威风极了。孙尚香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却已完全显露在脸上。

萧锦堂继续道:“至于那姓梅的,我还没有出手,他就已吓死了。”

孙尚香难以置信道:“吓死了?”

萧锦堂咳了咳,道:“当然,也许他原本就心脏不好,也许他……事先已服了毒。”

孙尚香道:“这么说,梅大先生并不是你们杀的?”

萧锦堂道:“算在我们头上也无所谓。总之,这次帮助沈玉门逃生的,就只剩下了那个女人,不过她也跑不掉的,她的行踪早已在我们掌握之中。”

孙尚香忽然干笑两声,道:“青衣楼居然会为一个女人大伤脑筋,我想她的武功一定十分了得。”

萧锦堂冷笑道:“她武功再强。也强不过她老子。只不过她生性狡猾,让人难以下手罢了。”

孙尚香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从来没见过那女人,否则……你老人家也许可以省点力气。”

萧锦堂神情一振,道:“如果你老弟肯帮忙的话。那就太好了,我正担心那女人会逃到太湖去。”

孙尚香忙道:“等一等。我们孙家究竟要往那边倒,可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我得回去商量过再说。不过你老人家最好是先把那女人的名字、长相,以及容易辨认的特征告诉我,也好让我留意一点,以免她跑到太湖,被我那老于糊里糊涂的收了房,那可就麻烦了。”

萧锦堂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很难说出她的特征。我只知道她叫解红梅,年纪总在二十上下,长相嘛,好像还过得去。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孙尚香皱起眉头,道:“解红梅,这个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萧锦堂道:“她自小就跟着她爹东飘西荡,从来没有单独在江湖上走动过,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孙尚香道,“武功路数呢?”

萧锦堂道:“‘千手如来’解进的女儿,当然是使用暗器了,而且听说她的暗器手法非常高明。你万一遇上她,可得小心一点。”

孙尚香道:“我好像听人说过解进的刀法也不错,不知他女儿如何?”

萧锦堂道:“她的刀法如何我是不大清楚,不过她手中却有一把极有名气的短刀,据说锋利得不得了。”

孙尚香神色一动,道:“什么短刀?”

萧锦堂道:“‘六月飞霜’。这把刀,你有没有听说过?”

孙尚香点头,又摇头,过了一会,又点了点头。神情十分怪异。萧锦堂不禁疑心大起,目光霍霍的凝视着他的脸。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嗤的一声,又是孙尚香的一名手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锦堂头也不回,只大喝一声:“替我掌嘴!”

喝声未了,一名黑衣人已自鞍上跃起,对准孙尚香那名手下就是一记耳光,出手之快,疾如闪电,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孙尚香一怒而起,身在空中,宝剑已然出鞘,直向那出手的黑衣人刺去,动作比那人更快。萧锦堂方想出枪拦阻,却发觉一只脚已被鞭子缠住,刚刚挑开鞭梢,身后已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同时孙尚香也已翻了回来。依然挺立在车辕上,手上的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正在直指着他,剑尖上还挑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瞧,上面竟是一只人耳朵。四周立刻响起一阵骚动,但很快就静止下来,每个人都在紧盯着萧锦堂的脸,似乎双方都夜等候他的反应。萧锦堂脸色一片铁青,久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孙尚香倒先开口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老人家能够搞清楚,我孙尚香并不是绣花枕头。我敢在江湖上闯荡,绝不只是靠我老子的名头做靠山,而是靠我自己这把剑。任何人想当面侮辱我,都得付出点代价。”说完,剑锋一挑,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已落在萧锦堂的马前。萧锦堂手上的银枪已在颤抖,眼中也冒出了愤怒的火焰。

孙尚香忽然语气一缓,道:“但今天我忍了,只点到为止。因为我不愿意坏了你萧老爷子的大事……无论怎么说,这些年来你老人家跟我们太湖孙家相处得总算不错,我实在不忍心让你老人家毁在我孙尚香手上。”

萧锦堂昂首哈哈大笑,道:“就凭你这点人,就想把我毁掉?”

孙尚香道:“我这点人当然不够份量。不过,你若想把我这三十几个人吃掉,你自己至少也要死伤过半。到那个时候,你还拿什么去对抗‘绝命十八骑’?你还拿什么去对抗石宝山?那姓石的可不像我这么好对付,你就算不损一兵一卒,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萧锦堂道:“你是说石宝山也服金刀会那些人走在一起?”

孙尚香道:“我没说,你老人家可不要乱猜,免得到时候怪罪到我头上。”

萧锦堂冷笑道:“就算他们走在一起又当如何?你不要搞错,这是在我青衣第三楼的地盘上,不是在鲁东,也不是在金陵。”

孙尚香道:“所以你老人家还有机会……如果没有任何意外损伤的话。”

萧锦堂又是一阵大笑,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孙太少可比我想象得高明多了。

好,今天的事我们就此丢开不提,不过我不得不奉劝你一句,你最好能够清醒一点。就算他们沈家联上金刀会,实力也还差得远。青衣上下十三楼。至少可以抵得上十三个金刀会。如果你们父子糊里糊涂的倒到那边去,那等于是目寻绝路。我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说完,大喝一声,率领着大批人马匆匆而去,只留下漫天尘埃。

孙尚香静静的在等,直等到尘埃落定,才向那刚刚被打了一记耳光的手下一指,道:

“你,过来!”

那人急忙翻身下马,慌里慌张的跑过来,道:“大少有何吩咐?”

孙尚香用剑尖指一指那人的鼻子。狠狠道:“你给我记住,下次你再敢替我惹祸,我就宰了你!”那人惊慌失色的望着鼻子前面的剑尖,连头都没敢点一下。

孙尚香道:“把胳臂抬起来?”

那人迟疑了半晌,才把手臂抬起了一点点。

孙尚香立刻把剑伸进了那人的胳肢窝,喝道:“夹紧!”

那人眼睛一闭,牙齿一咬,果真将剑锋紧紧的夹了起来。

孙尚香猛地把剑抽出,似乎还不太满意,又在那人肩膀上擦了擦,才还入鞘中,同时也换了副脸色,道:“你有没有吃过‘天香居’的鸽子?”那人这才松了口气,一面擦汗,一面点头。

孙尚香道:“味道如何?”

那人道:“好,好极了,好得不得了。”

说着,还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

孙尚香也不禁咽了口唾沫,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叫解红梅的女人?”

那人摇头道:“没有。”

旁边即刻有个人答道:“我见过她。”

答话的是个类似头领的中年人,也正是曾说要陪孙尚香去闯阎罗王殿的那个人。

孙尚香眯起眼睛,道:“那女人长得怎么样?”

那中年人抓着颈子,道:“我发誓她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孙尚香也忍不住用剑柄在颈子上搔了搔,道:“依你看,我们是应该先吃鸽子呢,还是应该先去救那个女人?”

那中年人毫不犹豫道:“当然应该先去救那个女人。鸽子随时都可以吃到,那个女人万一落在青衣搂手上,就完啦!”

孙尚香猛地把头一点,道:“有道理。想不到你这张乌鸦嘴居然也吐出了象牙。好,你带着他们往北走,一路上嘴巴严紧一点,千万别把这件事泄漏出去。”

那中年人皱眉道:“往北走干什么?”

孙尚香道:“你没听萧锦堂说那女人可能去投奔太湖么?”

那中年人道:“那么太少你呢?”

孙尚香道:“我当然得先到桐乡去一趟。”

那中年人呆了呆,道:“哟,我们赶着去救人,太少自己竟要赶着去吃鸽子?”

孙尚香摊手道:“没法子。你没听我跟沈玉门约好在‘天香居’见面么?吃鸽子事小,我怎么能够跟一个受了伤的朋友失信?”

华灯初上,正是“天香居”开始上座的时刻。往常到了这个时候,至少也上了六七成座,可是今天只有临街那张桌子坐了四个客人,门前便已竖起了客满的牌子。显然是所有的座位都已被人包了去。灯火辉煌的楼上更是冷清得可怜,诺大的厅堂中,竟只有两个客人。

一个是躺在软椅上的沈玉门,另一个便是在一旁服侍他的水仙。楼下那四个人,正是石宝山和他那三名手下。菜一道一道的端了上来。楼下那四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而楼上的沈玉门却只每样浅尝一两口,便将水仙的手推开,似乎每道菜都不合他的口味。水仙只当他在等着吃烤乳鸽,也不勉强他多吃。

谁知当那盘香喷喷的烤乳钨端上来,他只嗅了嗅,便叫起来,道:“这鸽子不对!”

水仙吓了一跳,道:“我试过了,没有毒啊?”

沈玉门道:“笨蛋,我并没有说这鸽子有毒,我是说它的火候不对,绝对不是王长顺做的。”

水仙道:“不会吧?方才掌柜的不是明明告诉我们是王师傅掌厨么?”

沈玉门道:“废话少说,替我把掌柜的叫来J”

水仙只好轻轻拍了拍手掌。

掌柜的立刻从里面赶过来,笑呵呵道:“客官有何吩咐?”

沈玉门将他招到面前,低声道:“王长顺呢?”

掌柜的神色很不自然,道:“在厨房里……是不是菜有什么毛病?”

沈玉门道:“这鸽子,真的是王长顺亲手做出来的么?”

掌柜的道:“没错。”

沈玉门道:“麻烦你把他请上来,我想见见他。”

掌柜的道:“行,我马上喊他上来。”

说完,还朝那盘乳鸽看了一眼,才匆匆忙忙的走下楼去。过了不久,那掌柜的果然带着一个年约五旬、身材矮小的老人走上来,那老人手里抓着一条围裙,边走边擦手,一副老厨师的模样。沈玉门却忽然皱起眉头,道:“这人不是王长顺……”水仙一怔,道:“你见过王师傅?”沈玉门道:“没有。不过像王长顺这种名厨,他一定懂得这一行的规矩,会见客人的时候,手上不可能抓着围裙。”水仙眼神微微一闪,道:“少爷,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说着,伸手就要去揭他的衣襟。沈玉门急忙闪避,不小心又扯动了伤处,不禁痛得大叫起来。

水仙即刻回首尖吼道:“快,快请大夫,我们少爷的情况不对。”

那掌柜的登时缩住了脚,脸色也为之大变,但那抓着围裙的矮小老人却猛将围裙一甩,手里己亮出一对闪亮的金环,同时身形一跃而起,一只金环匹练般的直向躺在软椅上的沈玉门打来。水仙不慌不忙,只抬腿用足将桌沿一勾,那张饭桌适时覆盖在沈玉门的软椅上。

“砰”的一声,桌上盘碎筷飞,那只金环也镶进了桌面。那矮小老人也在这时落在桌沿上。

只见他双足猛然一蹬,身形又已腾起,同时饭桌也被他蹬得滑了出去。沈玉门和水仙两人,刚好就在他的脚下。他手臂一伸,正想将另一只金环抖出,却霍然发觉脚下寒光一闪,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慌不迭的翻了出去。当他单足着地,忍痛俯身一瞧,不禁大吃—惊。原来沈玉门正手持一把短刀瞪着他,短刀上还残留—血迹。

那矮小老人匆匆看了腿上的伤处一眼,冷冷道:“想不到你居然还能动?”

沈玉门没有吭声,水仙却已吃吃笑道:“而且还能杀人。就算他的伤势再重一点,杀你‘子母金环’这种人,还是绰绰有余。”

原来那矮小老人,正是名震武林的‘子母金环’古峰,也是青衣楼极有名气的杀手。

他似乎连看也懒得看水仙一眼,只凝视着沈玉门,道:“你也不要得意,你这条命我们是要定了,你绝对没有机会活着回到金陵的。”

说完,矮小的身形又已扑出,目标却不是沈玉门和水仙,而是镶在桌面上的那只金环。

沈玉门动也没动,依然紧紧的握着那把短刀。水仙却早已钢刀出鞘,挡在他的面前。谁知古峰金环人手,竟头也不回,直向后门冲去,显然是想开溜。就在这时,毛森已一头窜上楼来,陡见他软软的身体微微一晃,便已早一步将后门关起,然后转身歪歪斜斜的靠在门板上,一面醉态可掬的看着古峰,一面还在抽空喝酒。

古峰骇然道,“醉鬼毛森?”

毛森舌头都好缩短了一截,说起话来含含糊糊道:“你也不要得意,你这条命我是要定了,你绝对没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他口齿虽已不清,记性好像还没有错乱,居然把古峰方才的话全都记了下来,而且连说话的语气也被他模仿得维妙维肖。水仙又已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古峰居然也哈哈一笑,道:“就凭你那几招醉拳,只怕还留不住我。”

毛森笑嘻嘻道:“我也认为不行,可是我们石总管却硬说可以,没法子,我只有硬着头皮来试试,你赐招吧!”

古峰双环一错,匆匆回首朝楼梯口看了一眼。

毛森打了个酒隔,道:“你不要指望有人来帮你。你那批帮手,早就被我们石总管摆平了……”

话没说完,水仙已叫起来,道:“小心,他要向那位掌柜的下手:”

毛森冷笑一声,道:“那他不过是枉费力气。他可以用厨房里那十几条人命来威胁掌柜的,却威胁不了我们。他就算把天香居的人统统杀光,跟我们也扯不上关系。”

古峰本已冲到那掌柜的面前,闻言陡将身形一折,又转朝毛森扑了过去。他小腿虽已负伤,行动起来仍然其快如飞。

毛森可慢多了,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把酒囊往腰间一挂,步履踉跄的匆匆迎了上去,还没走几步,陡然一跤摔倒,看似醉汉失足,但他的于掌却忽然变成了利爪,直向古峰受伤的小腿抓去。古峰冷哼一声,缩足出环,双环分击毛森的头部和手臂,招式凶狠绝伦。呆立在橙梯口上的掌柜的惊得登时叫了起来,挡在沈玉门前面的水仙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早知毛森必有化解之策。毛森果然只将身子一蜷,便已轻轻松松的避过双环,同时身形忽然倒立而起,单手撑地,足登古峰胸颈,另—只手又向他那只伤腿抓去。古峰只得倒退闪让,但只退了两步,便又舞动双环,飞快的反扑上来。毛森这时也趁机摇摇晃晃的站起,摇晃间已闪过一只只金环,好像一时站脚不稳,又胡古峰倒了过去,一只手掌也已习惯性的伸出,目标依然是那条伤腿。古峰这次早有防备,金环随手一捞,已将毛森的手腕套住,紧跟着矮小的身体己自他肩头翻过,结结实实的把他那条手臂制住。毛森好像已急不择招,另一只手竟然反击而出,穿过另一只金环,牢牢的把古峰持环的手臂把住,同时足根一记倒勾,刚好勾在古峰的伤处。古峰痛得猛一缩脚,矮小的身体不出整个悬挂在毛森高出他一头的背脊上。而毛森就在这时霍然腾身纵上一张空桌,又从桌上一跃而起,两个身子竟接近屋顶的高处,猛地同朝楼板上落去。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两人背部同时重重的摔在地上,不同的是毛森的一只臂肘已整个捣人了古峰的胸腔里。古峰的惨叫之声已被摔下时的巨晌所掩盖,但一口鲜血却已如利箭般的喷出,直喷得站在丈外那掌柜的满身满脸都是。掌柜向大叫一声,当场晕倒在地。一向沉着的水仙,瞧得也不禁霍然动容。沈玉门“哇”地一声,竟将刚刚吃下去的一点东西伞都呕了出来,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

水仙急忙喊道:“快,酒!”

毛森一翻而起,醉恋尽失,慌忙将酒囊取下,递到沈玉门的手上。

沈玉门猛喝了几j口,才惊魂乍定道:“你杀人的手法,也未免太残酷了。”

毛森笑了奖,道:“对付什么样的人,就得使什么样的手法。对付古峰这种人,不使用特殊的手法,想杀死他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他说得理直气壮,沈玉门神色邦很难看。

水仙急忙道:“其实醉猫的心地一向仁慈得很,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他绝对不会使用这种手法的。”

她一面说着,还一面向毛森直打眼色。

毛森咳了咳,道:“对,对,方才实在被那家伙逼得无路可走,不然我也不愿陪上一条膀子,使出这种险招了。”

沈玉门这才发现毛森的一条手臂己软软的垂在一边,而且指尖还在淌着血,不由沉叹一声,随手将酒囊塞还在他手里。毛森脖子一昂,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都喝光,然后抓起一块乳鸽,在盘沿的椒盐上沾了沾,狠狠的咬了一口,边嚼边道:“一条膀子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二公子平安无事,就算把我这条命赔上,我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说到这里,语声突然中断,所有的动作也同时静止下来。过了不久,竞有一道血蛇自嘴角淌出,整个身体也直挺挺的朝后倒去。水仙脸色陡然一变。

沈玉门也登时大叫起来,道:“醉猫,醉猫……”

毛森再也不回答他,显然已经气绝,果然至死都没育皱一下眉头。

沈玉门一时尚未弄清原因,一脸莫名其妙的朝着水仙,道:“他怎么了?”

水仙黯然道:“死了。”

沈玉门骇然道:“他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水仙指了指那盘乳鸽,道:“他中了毒。”

枕玉门道:“你不是说那盘乳鸽里没有毒么?”

水仙嗫嚅道:“我没想到他们会把毒药下在椒盐里。”

沈玉门大叫道:“你怎么可以没想到?你不是很聪明么?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忽略掉?”水仙垂下了头,吭也没吭一声。

楼下的石宝山好像已被他的叫声惊动,匆匆赶了上来,一上楼便先大声问道:“二公子怎么样?”

水仙道:“他很好……”

沈玉门截口喝道:“我一点都不好,人又死了一个,我怎么还好得起来!”

石宝山四下看了一眼,道:“只要二公子无恙,死再多的人也没有关系。”

沈玉门大吼道:“你没有关系,我有关系。你们都走吧,不要再管我,我不能眼看着你们一个一个为我送命。”石宝山楞住了,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到水仙险上。水仙也正呆呆的望着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就在这时,孙尚香的嚷嚷之声已在楼下响起,随后便是一阵登梯的脚步声。水仙登时松了一口气,好像盼来了救星一般。

石宝山也急急忙忙的迎到楼梯口,道:“大少来得正是时候,我们二公子正在等你。”

孙尚香笑嘻嘻的定上来,一瞧上面的情况,不禁吓了一跳,怔了好一会才道:“看来你们这顿鸽子吃得也并不安稳!”

石宝山苦笑道:“可不是吗!‘子母金环’古峰这老小子居然带着人摸进了厨房,而且还冒充王长顺来行刺我们二公子,你说危不危险?”

水仙紧接道:“幸亏我们少爷发现得早,先赏了他一刀,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在醉猫手上了。”

孙尚香瞧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毛森,道:“怎么醉猫也躺下了?是不是喝醉了?”

沈玉门冷哼一声,道:“什么喝醉了,是被那盘乳鸽给毒死了。”

说着,还狠狠的瞪了水仙一眼。

水仙苦着脸道:“我们少爷正在为这件事难过。大少快来劝劝我们少爷吧!”

孙尚香哈哈一笑,道:“死个人有什么好难过的。赶快通知厨房把菜重新换过,我要陪你好好喝几杯。”

沈玉门立刻喊道:“我不要跟你喝酒,也不要你来陪我,你赶紧走开,顺便把石宝山和这丫头统统给我带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孙尚香呆了呆,道:“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2”

沈玉门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孙尚香道:“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的朋友,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现在伤势未愈,就算你的刀法再厉害,也无法应付‘断魂枪’萧锦堂那批人,我可不能让你毁在他们手上。”

沈玉门道:“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如果我死了,能够换得大家的平安,我死而无憾。”

孙尚香笑笑道:“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就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么?”

沈玉门道:“那当然。他们要的是我的命,不是你们的命。”

孙尚香哈哈大笑道:“玉门兄,我虽不懂医道,但我敢断言你这次脑袋一定受了伤,否则绝对不可能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水仙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石宝山虽然动也没动,但神态间却也浮现出一股颇有同感的味道。

孙尚香继续道:“这两年他们千方百计的想把你杀掉,就是想先除去他们心目中的阻力。如果你一旦死了,今后的武林就惨了。”

沈玉门道:“再惨也惨不到你太湖的孙太少头上。”

孙尚香道:“那你就错了。有你金陵沈家虎视在旁,他们不敢乱动;一旦你金陵沈家一垮,不出两三年我们太湖也要跟着完蛋。”

水仙一旁道:“也许更快。”

孙尚香叹了口气,道:“不错,也许更快……除非我们父子现在就倒过去。”

水仙也轻叹一声,道:“倒不过去的。”

孙尚香道:“为什么?”

水仙道:“太湖孙家和金陵沈家一向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再加上你和我们少爷的交情,你想青衣楼会放心大胆的接纳你们么?”

石宝山淡淡道:“就算他们有这个胆子,你们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水仙紧接道:“而且我敢打包票,你们日后的下场一定很惨。”

孙尚香道:“这么说,我们孙家除了跟沈家共同进退之外,已经没路可定了?”

石宝山摇头道:“没有。”

水仙连连摇首道:“绝对没有。”

孙尚香笑眯眯的朝着沈玉门双手一摊,道:“你听听,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为了护家保命,非跟着你走不可。”

沈玉门道:“你跟着我也没有用。就算把我的命保住,我也救不了你。”

孙尚香道:“我并没有叫你救我,我只要你活着。只要有你在,金随沈家就垮不了。只要有金陵沈家在,我们太湖孙家就不会有问题,你懂了吧?”

沈玉门沉叹一声,眼睛嘴巴同时闭了起来,连一直紧握着的短刀都随手甩在一边。

水仙一面将刀上的血痕拭抹干净,替他收进鞘中,一面在旁边轻声轻语道:“所以少爷一定要多加保重。为了这些朋友,你也非得好好活下去不可。”

孙尚香立刻道:“而且为了那些为你而死的朋友,你更死不得,否则你怎么对得起他们舍命救你的一番苫心?”

石宝山神色一动,道:“大少所说的那些朋友,指的莫非是这两天接连被杀的青城四剑?”

孙尚香道:“不错,如今‘青城四剑’、梅大先生和‘干手如来’解进,都已死在他们手里。看来这次凡是协助你们二公子脱险的人,个个在劫难逃。非被他们一个个杀光不可。”

石宝山愕然道:“你说‘千手如来’解老爷子也死了?”

孙尚香道:“对,我这也是刚刚才听萧锦堂说的,据说就是死在他那杆断魂枪下。”

石宝山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萧锦堂那套滥枪法,怎么可能是解老爷子的对手?”

孙尚香呆了呆,道:“是啊,起初我也不太相信,可是看他那副得意志形的样子,却又不像假的!”

水仙道:“依我看是假不了。枪可以永不离手,而暗器却有打光的时候。解老爷子再厉害,在敌众找寡的情况下,也难免会失手,何况‘断魂枪’萧锦堂那杆枪也并不容易应付,否则青衣第三楼的楼主宝座,怎么会轮得到他来坐?”

孙尚香猛一点头,道:“有道理。”

石宝山沉默片刻,才道:“太少有没有听说这次协助我们二公于脱险的,还有些什么人?”

他问的是孙尚香,眼睛部膘着沈玉门。

沈玉门不声不响的靠在那里,动也不动,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孙尚香也瞄着他,道:“好像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水仙也悄悄扫了沈玉门一眼,道:“是不是那个姓解的女人?”

孙尚香道:“不错。那女人也就是‘千手如来’解进的女儿解红梅。”

水仙锁起尖眉,道:“解红梅?”

孙尚香摆手道:“你不必伤脑筋,你过去一定没有听过这号人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位解姑娘的武功高得不得了,人也长得漂亮极了……比你还漂亮。”

水仙横眼道:“你见过她?”

孙尚香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沈玉门陡然睁开眼,吃惊的望着他。

孙尚香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位解姑娘在什么地方?”

沈玉门没有吭气。水仙已替他道:“你说!”

孙尚香道:“现在还不能说。”

水仙道:“为什么?”

孙尚香咳了声道:“因为我现在也不知她在哪里,不过她的行踪却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有把握比青衣楼早一步找到她,你们只管放心好了。”

沈玉门终于开口道:“你找她干什么?”

孙尚香道:“当然是救她,她是你的女人,我怎么能让她落在青衣楼手里?”

水仙听得猛然一震,石宝山也为之目瞪口呆,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住了。

沈玉门居然没有否认,只默默的瞪着他。

孙尚香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道:“难怪你这次要单飞,原来是去偷会女人,如非出了事,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连这种事都要瞒着我,也未免太不够朋友了,我今天非要好好的罚你几杯不可。”

说到这里,朝石宝山一摆头,道:“石总管,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叫他们把酒菜换过!”

石宝山不慌不忙的走到仍然昏睡在地上的掌柜的前面,道:“天亮了,你老人家可以起床了。”

掌柜的畏缩地爬起来,道:“英雄饶命。毒是他们下的,不关我的事。”

石宝山道:“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不过这次酒菜里若是再出了毛病,你可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掌柜的连忙答应,匆匆跑下楼去。

石宝山向楼下扫了一眼,道:“大少带来的人呢?怎么还没有进来?”

孙尚香道:“我已经派他们赶着办事去了。”

石宝山道:“为什么不叫他们吃过饭再走?”

孙尚香道:“那怎么行?救人如救火。如果为了吃一顿饭而比青灰楼晚到一步,那岂不造成你们二公子的终身遗憾?”

石宝山吃惊道:“这么说。太少已经发现那位解姑娘的去处了?”

孙尚香笑眯眯道:“是啊,我不是说过她的行踪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两眼还不停的在沈玉门脸上瞟来瞟去,那副神情,简直已经得意到极点。

水仙忍不住道:“这个消息,莫非也是从萧锦堂那里得来的?”

孙尚香轻声细语道:“不错,你现在是不是有点佩服我了?”

水仙道:“我对你孙大少一向佩服得很……不过我只是有点奇怪,像如此重要的消息,萧锦堂那老狐狸怎么可能会泄露给你?”

孙尚香道:“他当然不是有意泄露的,那是因为本大少用了点小手段,逼得他非要把这些消息吐出来不可。”

水仙满脸狐疑道:“那就更怪了,他既然知道那位解姑娘在那里,何不自己去抓?还等着你孙大少派人去营救?”

孙尚香又咳了咳,道:“那是因为他至今还没摸准地方,只知道她极可能去投奔我们太湖而已。”

水仙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沈玉门原本还在担心,这时不禁松了口气,忽然喝了声:“石宝山!”

石宝山忙道:“属下在。”

沈玉门道:“你把人都安置在什么地方?”

石宝山道:“回二公子的话,属下巳通令各路人马,明日午前在此地会合,路程比较远的,后天也会直接赶到嘉兴。”

沈玉门道:“很好。不过你最好是拨一批人出去,赶到北边去救人。”

石宝山答应一声,转身就要下楼。

孙尚香一把将他抓住,道:“不必,有我那三十几个人,已经足够了。”

沈玉门摇着头,道:“你不要搞错,我叫他去救的不是解姑娘,而是你那群人。”

孙尚香楞住了,紧抓着石宝山的手也登时松开。石宝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缩佳脚。水仙也正满脸惊愕的呆望着他,似乎对他的措施都充满了疑问。沈玉门再也不开口,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孙尚香陡然哈哈大笑道:“我猜得果然不错,你的脑袋铁定受了伤,而且伤得还不轻。”沈玉门依然没吭声,只翻着眼睛瞪着他。

孙尚香一副傲气凌人的样子,道:“我那三十几个人,拼命的本事虽然比不上‘绝命十八骑’,逃命的功夫却是一流的,你难道连这件事都忘了?”

水仙急忙道:“不错。他那批人逃起命来,的确别具一功,很少有人可以追得上。”

石宝山也接口道:“而且此地距离太湖不远,只要他们撒开腿,只怕神仙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沈玉门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的瞟着水仙,道:“瞧你长得一脸聪明相,怎么竟笨得像猪一样。你有没有搞清楚那三十几个人是去干什么的?”

水仙嗫嚅着道:“是去救人。”

沈玉门道:“不错,是去救人,而不是逃命。他们的脚程再快,又有什么用?”

水仙道,“可是一旦救到人,就有用了。”

沈玉门道:“如果救不到呢?那些人为了向他们大少有个交代。是不是非去拢青衣楼要人不可?”水仙点头。

沈玉门道:“如此一来,是不是又要跟青衣楼的人马发生冲突?”水仙又点了点头。

沈玉门道:“既然发生冲突,就一定会有死伤。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不论是孙家的人。还是沈家的人。”

水仙为难道:“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怎么能够不死人呢?就算我们派出去再多的人去支援,也难免会有死伤的。”

沈玉门道:“你错了。想救解姑娘困难,要救孙太少那批人却易如反掌。只要拢到他们,很容易的便可把他们送回太湖,怎么会有死伤?”

水仙道:“可是……把他们送回太湖,解姑娘怎么办?”

沈玉门道:“解姑娘自有她自己的办法。据我所知,她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发现的。

如果连那三十几个人也能轻易找到她,那她早就落在青衣楼手上,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水仙道:“这么说,解姑娘根本就无须我们派人去营救?”

沈玉门道:“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那些人跑去不但帮不上她的忙,反而在帮青衣楼逼她现身。如果她真在北边。那就遭了。”说完,还朝着孙尚香叹了口气。

孙尚香即刻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派人赶去支援?我随便叫人通知他们一声,叫他们罢手就行了。”

沈玉门摇头叹息道:“笨哪!你们这些人也只能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如果把他们放在厨房里,只怕连什么时候该放盐巴、什么时候该放胡椒都搞不清楚。”

孙尚香呆了呆,道:“这话怎么说?”

沈玉门道,“你那三十几个人的行踪,是否已经落在青衣楼的眼里?”

孙尚香道:“那当然。”

沈玉门道:“青衣楼发现之后,会怎么想?”

孙尚香想了想,道:“他们一定以为我派人赶着给我老子送信去了。”

沈玉门道:“如果连沈家的人马也同时朝那边赶呢?”

孙尚香干笑两声,道:“那就好玩了,他们一定以为你在那边出现丁。”

沈玉门道:“如果你是萧锦堂,你会怎么办?”

孙尚香道:“这还用说,当然是调动人马围剿。”

沈玉门道:“如此一来,咱们这边是不是可以轻松不少?”

孙尚香恍然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原来你想趁机会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去?”

沈玉门道:“这也叫做废物利用,你懂了吧?”

孙尚香一怔,道:“什么废物利用?”

沈玉门道:“你想想看,你派出去的那三十几个人,我不叫他们废物,还能叫他们什么?”

水仙听得又想笑,却没敢笑出来。石宝山吭也没吭一声,便已溜下楼去。

孙尚香却丝毫不以为憾的哈哈一笑,道:“好,好,你居然还能绕着圈子损我,足证明你的脑筋还管用,这一来我就放心了。”

沈玉门道:“可是我却有点不放心。”

孙尚香胸膛一挺,道:“你有什么不放心?有我们这些人在,谁能把你怎么样?”

沈玉门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在,我才不放心。长此下去,我就算不被青衣楼杀死,也要被你们活活气死了。”说着,又狠狠的瞟了水仙一眼。

水仙居然也跟着叹了口气,满脸不开心的瞪着孙尚香,道:“也难怪我们少爷会生气,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草率决定!至少在采取行动之前,也该先跟我们少爷商量一下才对。”

孙尚香怔怔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是在说我?”

水仙道:“除了你还有谁?这次幸亏我们少爷当机立断,即时做了补救措施,否则一旦你那些人有了闪失,这笔人情债又要记在我们少爷头上。我们少爷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人情债压得透不过气来,如果再加上你这一笔,你教他如何承受得起?”

孙尚香又怔注了,过了很久,才哈哈大笑道:“水仙姑娘,你真有一套,我算服了你了。”

水仙道:“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还请大少不要见怪才好。”

孙尚香道:“我不会怪你,可惜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因为你们二公子气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想用移花接木的手法栽给我也没有用。”

水仙一脸茫然之色,道:“不可能吧?我又没有赖他偷会女人,又没有怪他不够朋友,也没有糊里糊涂的派人帮青衣搂逼解姑娘现身,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生我的气?”

孙尚香苦笑了半晌,才道:“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水仙道:“大少请说,小婢正在洗耳恭听。”

孙尚香道:“那是因为你失宠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水仙怔怔道:“我不过是个伺候他的婢女,又不是他的女人,怎么谈得上失宠?”

孙尚香也怔了怔,道:“你说直到现在。你还只不过是个伺候他的婶女?”

水仙道:“是啊。我的身份早已注定,不但现在是,将来也是,除非他把我赶出沈府。”

孙尚香咳了咳,道:“我想那还不至于。”

水仙道:“我想也不会。我也许长得没有那位解姑娘标致,但我却是个很忠心、很能干的人,我不仅替他掌理财务,可以让他永远过着富豪般的生活,而且我对他的交往人物也知之甚译,随时都可以提醒他应对之策……”

孙尚香截口道:“他与朋友间的交往,何须你来提醒?”

水仙偷瞄了沈玉门一眼,道:“大少有所不知,我们少爷最近糊涂得很,有时候连朋友的名字都会记错。”

孙尚香道:“有这种事?”说着,也不禁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沈玉门。沈玉门竟然呆坐在那里。吭也不吭一声。

孙尚香只笑了笑,道:“还有呢?”

水仙道:“还有,我对各派武功的路数也略有所知,既可陪他练功喂招,又可以帮助他推陈创新,像我这种人,你想他如何舍得赶我走?”

孙尚香神色一动,道:“这么说他新创出来的那套刀法,莫非也是你的杰作?”

水仙一怔,道:“什么新创出来的刀法?”

孙尚香道:“就是适合使用短刀的那套。”

水仙急忙点头道:“那当然,还有海棠和丁香那套联手刀法,也是我跟少爷绞尽脑汁才创出来的。”

孙尚香大喜道:“那太好了。等到了太湖之后,你练给我看看,也好让我知道你有多聪明。”

水仙连连摇头道:“那可不行。”

孙尚香道:“为什么?”

水仙道:“我这个人还有一个长处,就是对我们少爷绝对唯命是从。无论任何事情,除非经他许可,否则一切免谈。”

孙尚香道:“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你们二公子最好的朋友啊!”

水仙道:“再好的朋友也没有用,我只认他一个人。”

孙尚香冷笑道:“那就怪了,你既然有这么许多长处,他为什么还要气你呢?”

水仙道:“所以我说他气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不过这一点还请大少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们少爷不但身上带着伤,而且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餐,再加上旁边躺着两个死人,情绪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少既是我们少爷的好朋友,一切就谓你多多包涵吧。”

她一口气道来,就像已确定沈玉门气的是孙尚香一样,让人连一点辨驳的机会都没有。

孙尚香听得不禁连连摇头,连一直未曾出声的沈玉门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水仙却像没事人儿般的走到楼梯口,娇声叹道:“石总管,你忙完了没有?”

石宝山立刻冲上来,道:“二公子怎么样?”

水仙道:“他已经饿极了,正在发脾气呢。”

石宝山忙道:“请二公子再稍忍片刻,我已经交代好了。这次绝对是王长顺亲自掌厨,保证合乎二公子的口味。”

水仙道:“小心点,别让人再动了手脚。”

石宝山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守在旁边,绝对错不了。”

水仙道:“还有,你叫几个人上来清理一下,把尸首也搬走。毛森么……想办法张罗块地把他埋掉。至于这姓盲的,交给他同伴带走就行了。”

石宝山为难道:“可是……他的同伴也全都死了。”

水仙跺脚道:“哎唷!你怎么又胡乱杀人?你不知道咱们少爷讨厌这一套么?”

石宝山怔住了,身旁那两人也一声没吭,全都怔怔的望着她。

水仙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那么就派人去通知青衣楼的人一声,叫他们自己搬走,千万不能把尸首摆在这里,免得给天香居惹麻烦。”石宝山只好点头。

水仙又道:“还有,派人去找间舒适一点的客栈,今晚请少爷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起程。”

沈玉门忽然道:“等一等。”

水仙回首道:“少爷莫非想连夜赶路?”

沈玉门道:“不错。我在车上休息也是一样,越早赶到嘉兴越好。”

孙尚香诧异的望着他,道:“你急着赶到嘉兴去干什么?”

沈玉门冷冷道:“也许解红梅正在嘉兴等我,你相不相信?”

孙尚香哈哈大笑道:“你少唬我,那女人刚刚才把你推给石宝山,这时忙着逃命还唯恐不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来跟你幽会?”

沈玉门道:“那可难说得很,也许她认为跟我见面比逃命来得更加重要。”

孙尚香道:“就算她想死你,非急着见你不可,至少出该约在扬州成是金陵,怎么可能让你带着伤,冒着风险,连夜赶到几百里之外的嘉兴?”

说到这里,还回首望着石宝山,问道:“石总管,你说是不是?”

石宝山笑而不答,水仙也急忙别过头去,似乎都不想表示意见。

孙尚香叹了口气。道:“奇怪,你们两个怎么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非带我们绕这一趟的理由?”

石宝山笑笑道:“我们二公子不是已经把理由告诉你了么?”

孙尚香道:“连你也相信他到嘉兴是为了会见那个女人?”

石宝山道:“二公子说的话,我当然相信。”

孙尚香道:“我却不信,你要不要服我打个赌。我认为他这次超到嘉兴,绝对不是为了这件事。”

石宝山忙道,“石某的胆子小,一向不敢胡乱跟人打赌,太少想赌,还是找别人吧!”

孙尚香目光登时转到水仙的俏脸上,道:“你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赌一赌?”

水仙笑眯眯道:“何必为这种事打赌,大少的好奇心既然这么重,为什么不自己猜一猜?”

石宝山立刻接道:“不错,大少经常与我们二公子同进同出,对他的心意,多少总可以摸出几分才对。”

孙尚香翻着眼睛想了想,忽然一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对城东八仙酒坊的‘神仙一壶倒’一向很感兴趣。你是不是想去大醉一场?”

沈玉门不屑道:“‘神仙一壶倒’各处都可以买得到,我又何必为了那种三等酒兼程赶到嘉兴?”

孙尚香又想了想,道:“有一种东西别处买不到。”

沈玉门道:“什么东西?”

孙尚香色迷迷道:“‘怡红轩’的紫霞姑娘。我看你八成是想躺在她怀里休息几天。”

沈玉门冷冷道:“你孙大少除了酒色之外,脑筋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孙尚香皱起眉头道:“除了酒色之外,嘉兴还会有什么东西……我知道了,马回子的脆皮牛肉饼,这次不会错吧?”

沈玉门急忙道:“你千万别提那种东西,我一想起来就想吐。”

孙尚香又想了半晌,才迟迟疑疑道:“你莫非想去吃‘正兴楼’的荷叶蒸鱼?”

不待沈玉门开口,水仙已先皱眉道:“大少肚子里装的怎么都是吃喝嫖赌?道你就不能想出点更重要的理由?”

石宝山也接:“水仙姑娘说得很对。依我看我们二公子也不可能为了吃一条鱼而赶几百里的路,我相信嘉兴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处理。”

沈玉门却扬手阻住他们的话,凝视着孙尚香,道:“你说的‘正兴楼’,可是南大街骡马市口的那家老正兴?

孙尚香道:“不错,你曾经说过那家的荷叶蒸鱼很有点火候,绝不在金陵的‘一校春’之下。”

沈玉门道:“那当然,‘一枝春’的侯瞎子怎么比得上醉老六?”

孙尚香愕然道:“醉老六是谁?”

沈玉门道:“醉老六就是杜老刀的第六个徒弟,也是我的……说到这里,忽然把话顿住。

水仙立刻接道:“也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

沈玉门叹道:“不错,他跟我的交情非比寻常,过去曾经帮过我不少忙。”

孙尚香一怔,道:“咦!你怎么又冒出一个好朋友?过去怎么没有跟我说起过……”

沈玉门没等他说完,使唤了声:“石宝山!”

石宝山忙道:“在。”

沈玉门道:“你对那一带的环境熟不熟?”

石宝山道:“熟得很。”

沈玉门道:“那附近是不是有一家‘正兴老店’?”

石宝山想也没想,便道:“不错,就在‘正兴楼’的斜对面。”

沈玉门道:“好,今天晚上,我们就住在那里。”

孙尚香急忙道:“慢点,慢点!”

沈玉门皱眉道:“阁下又有什么高见?”

孙尚香道:“高见是没有,我只想提醒你一声,那里千’万住不得。”

沈玉门道:“为什么住不得?”

孙尚香道:“因为那间店是曹四杰开的。”

沈玉门道:“是曹四杰开的又怎么样?”

孙尚香道:“曹四杰是青衣楼嘉兴分舵舵主洪涛的把兄弟。我们糊里糊涂的位进去,岂不是等于羊入虎口?”

沈玉门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怎么看你也不像一只羊嘛!”

水仙嗤嗤笑道:“我着倒活像一头老虎。”

孙尚香咳咳道:“你们不要搞错,我是一点都不怕,我只是担心你们这位宝贝少爷睡不安稳而已。”

水仙道:“我倒一点也不担心。”

孙尚香眼睛一翻一翻的瞟着她。道:“为什么?”

水仙笑嘻嘻道:“有你孙大少这好朋友走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飞天鹞子’洪路那七把飞刀虽然很唬人,还能唬得住你孙大少么?”

孙尚香忽然垂下头,沉吟着道:“说得也是……”

水仙细声道:“你是不是很怕他身边的那六个弟兄?”

孙尚香冷笑道:“笑话,我连‘飞天鹞子’都不怕,怎么会在乎那群小鸽子?”

说着,就想去抓盘里的乳鸽,但一看毛森的死相,又急忙把手缩回来。

水仙道:“那你还迟疑什么?”

孙尚香道:“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调动我老子的人。”

水仙道:“你想趁机会跟他们大干一场?”

孙尚香道:“不错,反正迟早我们总是要跟青衣楼翻脸的。”

水仙反倒迟迟疑疑道:“可是这一来,恐怕又要死伤不少人。”

孙尚香道:“那当然。洪涛虽然不足为惧,但他与那六个弟兄配合,七七四十九把飞刀同时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想不死人,只怕比登天还难。”水仙不讲话了,只眼睛—眨一眨的瞟着沈玉门。

沈玉门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们就没有办法让我太太平平的在嘉兴住两天么?”

石宝山即刻道:“有。”

孙尚香吃惊的望着他,道:“你有什么办法?”

石宝山道:“洪涛虽然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孙尚香呆了呆,道:“你指的莫非是水道桥的曲二娘?”

石宝山道:“不错。只要我们把曲二娘制住,那四十九把飞刀,保证会同时失了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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