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郑雷及梁明城日以继夜地暗中伺窥着郝刚行动,却见他责无旁贷般地谨守着岗位,没有丝毫异动。
是“铁掌震中原”死后的第三天薄暮,郑雷正在大厅中暗自伤神,考虑怎么能发出消息的各种方法。几天来,除了暗中注意郝刚外,这是他内心感到最焦灼不安的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觉得不能再拖延了。
夕阳的余晖,正照在大厅中,满厅红光,映在郑雷的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自从接受美髯老人托付以来,他的精神,就从来没有轻松过,担子一天比一天沉重,使他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蓦地,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惊醒了他的沉思。
他目光一抬,却见一名堡丁,急匆匆地奔入,跪地行礼,道:“禀告少侠,堡外有人求见少侠,郝爷问少侠是否放他进来?”
郑雷一怔问道:“是谁?”
堡丁垂首禀道:“那人不说,小的也不清楚,不过那是个老头子,好像是个瞎子。”
一听瞎子,郑雷精神顿时一振,急急道:“快开门迎接,是那位前辈到了!”
说着已随堡丁急匆匆地冲出厅外。
方下台阶,一条人影凌空而落,接着听到郝刚的大喝:“好个老头子,你敢逾墙入堡!”
郑雷目光一瞬,那盲目老人,一身黑衣已端正地站在场中,郝刚手执青龙厚背刀正自堡上箭楼中飞泻而落。郑雷急忙喝道:“郝大侠,别对老前辈无礼!”
盲目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子!你的排场愈来愈大,我老骨头却没法久等。”
郝刚神色一怔,大刀还鞘,怔立场中,郑雷忙歉然一礼道:“晚辈正天天相候,不知道前辈哪一天来,堡中时值非常,尚请前辈谅察!”
盲目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子,你的话就不通了,老头子没有眼睛,还能谅察什么,快让我进去!”
郑雷忙道:“让晚辈扶您老进厅!”
说着已急上几步,到盲目老人身前,伸手相扶。
哪知盲目老人突然退了两步,喝道:“别碰我!”
郑雷一惊!惶然不知所措。
盲目老人已伸出右手道:“牵老夫手就可以了!”
郑雷惑然不解,但他并没有问,默默地牵着盲目老人右手一根手指,上了台阶,进入大厅。
厅中梁明城刚到,见状就知道盲目老人必是郑雷口中所称的奇人,忙搬椅侍候,待盲目老人坐落,立刻躬身道:“梁家堡总管梁明城,恭候前辈侠驾!”
盲目老人口气冷然地道:“现在不是叙礼废话的时候,郑雷,老夫有事相商!”
梁明城闻言一怔,神色窘然。
郑雷也不懂这位奇人何以这么不通人情给人难堪,闻言立刻道:“前辈有什么话吩咐?”
盲目老人道:“这堡中可安全么?”
郑雷一怔,他想不到是这句话,沉思片刻道:“暂时尚为安全!”
盲目老人点点头道:“老夫现在需要一个人陪我跑一次!”
郑雷一怔道:“什么事?”
盲目老人长叹一声道:“老夫刚才不让你碰,你觉得奇怪么?”
郑雷点点头,倏发觉老人看不见,忙道:“晚辈心中正自怀疑。”
盲目老人惨笑一声,道:“小子,老夫不妨告诉你,我此刻已中了最要命的‘尸毒’!”
郑雷大吃一惊,道:“尸毒?什么尸毒?”
盲目老人长叹一声,右手把左边衣袖一把撕下,露出干枯的手臂,只见已一片发黑,肿得像小腿一般,道:“这就是中尸毒的样子,老夫已自闭经脉,若再不救治,十二个时辰后,老夫不但这条臂膀不保,连性命也要呜呼哀哉了!”
他这一露出伤处,围着的众人立刻闻到一股奇臭之味,个个变了脸色。
郑雷骇然道:“前辈中了谁的暗算?”
盲目老人道:“白骨双尸!”
郑雷脸色又是一变,他满腔希望,就是在这位盲目老人身上,却想不到日夜盼望的救星,到来了却也身受重伤,朝不保夕。
却见盲目老人长笑一声道:“不过那‘白骨双尸’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们兄弟各中了老夫一记‘锁龙乾坤印’最少估计也要躺上两个月!”
此话一出,一旁站着的郝刚惊呼道:“前辈原来是五十年前名闻穷荒、威震四海的‘盲龙’古天客?”
盲目老人哈哈一笑道:“难为你们还记得老夫名号,唉!五十年烟云如飞过,华发人推白发人,老夫现在真正老了,还提当年事干什么!”
郑雷此刻内心也暗暗震动着,他曾听过那个名号。“盲龙”古天客在五十年前一次武林大会上曾连施八套掌法,然而当场所有武林高手,都猜不出这些掌法的来历,当时许多门派的掌门人都不服气,哪知动手印证下,谁都没有逃过“盲龙”的起手一招!
在接连八名高手俱败下来后,大家才知道这世上就根本没有人再是这位瞎子的对手,于是“盲龙”二字立刻传遍大江南北,尊之为武林盟主,那时他的威名,就远远超过现在的三令之上。
郑雷正默默思忖,却见“盲龙”古天客道:“郑雷,老夫刚才要个人,现在何处?”
郑雷忙道:“前辈要派他上哪儿?”
盲龙古天客道:“祁连山阴阳谷讨药!”
郑雷一愕道:“此去祁连山也得十天八天才能返回,前辈不是说能保一天一夜么?”
盲龙冷冷一笑道:“你小子希望我死?”
郑雷忙道:“前辈千万别误会,晚辈是感到时间够不上!”
盲龙点点头道:“不错,此去祁连山最少也要七天才能返回,老夫所以能保住七天,不使伤势恶化,主要还要靠你内功!”
郑雷慨然道:“晚辈敢不效劳,现在晚辈就运功输元,替前辈逼毒!”
盲龙摇摇头道:“时间有的是,这点暂不慌,现在先打发人上路要紧,人在哪儿,老夫还有话相嘱!”
郑雷叹息一声道:“不瞒前辈说,要派人只有晚辈能去。”
盲龙奇怪地道:“为什么?眼前这么许多人……”
郑雷接口道:“他们都无法出去!”
盲龙摇摇头道:“那老夫更加不懂了!”
郑雷于是立刻把这几天发生的情形及“花衣死神”的警告,简约说了一遍,接着叹道:“目前能够闯一闯的人就是晚辈,故而为前辈讨药,义不容辞!”
盲龙叹息一声道:“本来老夫还有许多话想同你说,现在只好等你回来后再慢慢谈了,那么就劳驾你一次,前往祁连一行,那阴阳谷在入祁连第五道岭后面左方一座小山谷,山谷中有位‘阴阳散人’,你就说老夫向他要两颗解毒灵药,若他不给,你不妨硬要。现在你先运功使老夫恢复一下元气,控制住伤势!”
郑雷对这番硬要的话虽然感到疑惑,但见盲龙已盘膝坐好,也不想再发问,忙示意四周人退出厅外,只留下了梁明城守护,人已在盲龙背后盘坐好,合目运功起来。
片刻之后,昔年鳖龙内丹所化的百年功力,立刻全集在左掌上,举掌立刻向盲龙命门脉贴去。
渐渐地,盲龙脸色一片赤红,郑雷更是呼吸粗重,额上汗气蒸腾。
他恐怕自己七天时间无法返回,故此刻尽力输元,不计后果。
一个时辰后,厅外已经入夜,大厅中一片灯火,郑雷才长吁出一口气,收掌起立。他一见盲龙神态安祥,仍在瞑目运功,立刻把梁明城叫到一边,叹道:“小可今夜就要离堡,但对怎么能发出消息,仍没有良策,看来是天意如此,无法挽回了!”
梁明城也默默黯然,半晌才轻轻道:“但是对郝刚那件事呢?在下觉得终是后患!”
郑雷仰首望着厅外刚黑下来的天色,沉吟半晌,未得主意。
这时黑色的天空中,偶有一二只晚归的乌鸦,凄鸣飞过,鸣声充满了哀伤,郑雷神色倏然一动道:“有了,梁兄,本堡有没有鸽子?”
梁明城怔然道:“本堡有四十几对鸽子,只是昔日为与薛家堡联络往返而用。”
郑雷跳起来道:“唉!我为什么早点没有想到,现在要阻止武林同道赴雁荡山,只靠这几只鸽子了!”
梁明城一怔道:“少侠是说要放鸽通知薛家堡,再叫薛家堡派人转告?”
郑雷点点头道:“当然只有如此,何况薛家堡正在浙东!”
梁明城道:“假如薛家堡的情形与我们这边差不多,那怎么办?”
郑雷一呆,旋即笑道:“这还是有办法,往薛家堡只要两只通讯灵鸽即可,其余的另有用处,请总管在后院内眷处找二十几条轻飘一般丝绸,上面写上警讯,两只鸽子一幅,各绑一端,让他们飞出去,假如薛家堡无能为力,这样我想还是有用的。”
梁明城神色一振,道:“妙计,妙计,少侠怎么想出来的?”
郑雷指指天上,道:“我就是被那几只晚归乌鸦引起联想出的。”
说列这里,向梁明城神秘地一笑道:“还有郝刚的事,不妨今夜一起办!”
梁明城点点头,向后堡奔去。刹那之间,两只飞向薛家堡的灵鸽,已振翅在夜色中向东方冲霄而起。
接着他又提了一大笼鸽子来到前院。
另外随了三四个堡丁,手中抱着一大叠红红绿绿的丝绸,因为“盲龙”在大厅中运功控制伤势,所以这些人就在前院,把这些丝绸铺在地上,接着又是一大批堡丁,手执火把奔至,照耀得前院如同白昼。
郑雷这时走进落院中,见一堡丁正在地上磨墨,于是立刻在另一堡丁手中接过笔,在一大幅长长丝绸上,振腕挥笔,写下了几个字——
“雁荡之会有阴谋,美髯翁。”
一幅写好,再写一幅。写了二十余幅后,堡丁立刻从笼中抓出两只鸽子,把已写好的丝绸,两端各缚在鸽子足上,松手一放,灵鸽振翅冲霄而起。
四周一干高手看得纷纷赞美,大家纷纷动手。
于是满空的鸽子,带着袅袅铃声,拖着红红绿绿的丝绸,满空飞舞,向东方冉冉而逝。
堡中每个人都神色振奋。
每个人的心中都如除去了久压在心头的大石。然而郑雷偷偷一瞥,却见站在众人中的郝刚却丝毫没有笑容,满脸凝思之色。
郑雷移目梁明城,见他也在做眼色,遂微笑着点点头。接着向所有的人宣布道:“在下现在立刻就要走,梁家堡一切,及古老前辈伤势,还望各位多多注意,在下此去,除取解药外,顺道当访一二位武林高手,为本堡增加实力,七天左右定当返转,这段期间中,请各位再忍耐一段时刻。”
说完一拱手,举步向堡外走去。
堡门大开,一干高手个个应诺相送。
出了堡外,郑雷特别转身又向人群中的郝刚道:“郝大侠,一切多操劳了!”
“八面关羽”郝刚笑道:“少侠放心前去,郝某不负所托,紧守堡门。”
于是郑雷再度向送行的数十人拱手告别。
当他人影在黑夜中渐渐消失后,众人的神色却显得有些紧张,各自回转堡中,
他们每个人都在担心,郑雷此去,是否能突破“死神教”所派下围在四周的眼线伏桩,平安地到达祁连山?
在众人用过晚膳后,“盲龙”古天客却还在静坐中,于是梁明城派了四名高手在大厅中守护。
夜色渐渐深沉,梁家堡的灯火也渐渐零落了。
这时,却见一条人影,倏自堡墙上箭楼中窜起,迅速落于堡外,如丸飞掷,向夜色中奔去。此人正是“八面关羽”郝刚。
约摸半个时辰,堡外一条人影,如飞而至,又窜回箭楼,只见郝刚面露得意的微笑,前后张望一阵,才在箭楼上坐落。
他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哪知心刚放下,蓦见堡下又是一条黑影,疾驰而来!
“是谁?”
郝刚暗暗一怔,正欲喝问,却见那条人影,已飞快地奔至堡门口,仰首喊道;
“郝大侠请开开门!”
竟是郑雷的口气,郝刚不觉又是一愕,飘身而落,却见梁明城与两三名堡丁刚好走来,问道:“郝大侠,是谁在堡外叫门?”
郝刚神色惑然地道:“郑少侠回来了,肩上还扛了一个包裹!”
梁明城也不禁一愕,道:“快开门!”
郝刚抢着亲自开了堡门,郑雷果然扛了一只长长的麻袋,一闪而入,劈面见到郝刚,将麻袋一抛道:“郝大侠请接住,小可太累了!”
郝刚愕然接住,倏又一愕道:“麻袋中好像是人!”
郑雷点点头道:“是死神教的香主,被小可抓来了,郝大侠不妨看看,先问口供!”
郝刚闻言急急打开麻袋口的结,拉开一看,不由一呆,袋中露出一头秀发,赫然是上次送尸的姜婷婷!
他这里还没有定过神来,倏觉一缕指风,直袭麻腰,心头一惊,慌忙闪身喝道:“这是……”
但说了仅两个字,只觉得混身一麻,已感到血气凝住,无法行动。
两旁的堡丁也不禁愕然。郝刚更是满面怒容,喝道:“少侠,这是什么意思?”
郑雷冷笑一声道:“你郝大侠会懂的!”
伸手再闭了郝刚双肩“青灵穴”,接着俯身撕开麻袋,姜婷婷神思昏迷地倒在地上,手中却握着一张字条。郑雷伸手抽出那张纸条,向郝刚晃了一晃,道:“这是郝大侠的手笔,对么?”
这时的“八面关羽”脸色惨变,梁明城故作不懂道:“写的什么?”
伸手接过一看,纸条上很清楚地写着几个字,而且梁明城的确可以认出,那是;
“速传讯不要为难郑雷,即攻梁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