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20000000007

第七章 力射神禽

灵音童子见这伙少林寺僧徒竟是惩地无耻,气愤得俊目怒张。

然而,气愤是一回事,交手又是一回事,少林的慧光、慧果二位禅师恐怕他施展天龙绝音伤人,四只肉掌布起漫帘掌影,把灵音童子的身形罩得风雨难侵。绵绵不绝,威力无穷的掌劲,由四面逼向他的身上。

灵音童子一时不忍杀人,被困在阵中,又惊又恨地暴喝一声,尽力发出一掌向慧光禅师劈去。

若说单独交手,他可不必怕任何一人,但这“慧”字辈份的少林长老艺业已是登峰,而且以二打一,还有诸天阵作为后援,又当别论。

慧光禅师不待掌劲到达,身子一闪,让开他那刚猛无伦的“小劫奇功”,曲侧面反挥一掌,嘿嘿冷笑道:“小子,你认命了吧,要想逃出本阵,除非投胎转世。”

灵音童子情知除非打伤一位长老,乘虚出阵施展天龙绝音,定难逃这劫数,所以避强就弱,不和功力深厚的慧果禅师硬拼,专向比自己相差一肩的慧光禅师进招。但那慧光禅师眼见慧林禅师被一掌劈伤,自己方才也几乎被震伤内腑,是以时而和慧果合力接招,时而由侧后乘机进击,分去灵音童子的心神。气得灵音童子咆哮如雷,却是无法使对方硬接一掌。

对方都是打算以快攻打得对方不能缓手,眨眼间已交换了百多招。

二十四名僧徒阵势缓缓前移,然后在相距三丈之地团团疾走,看来志在防茫灵音童子抽空逃走。

灵音童子每一掌都以全力发出,是以百多招下来,已觉浑身发热,大汗淋漓,中气浮动。暗道:“这事不妙,再打下去,小命儿真要归天。”

慧果禅师察看他那着急的神情,微微笑道:“小檀樾若肯束手就擒,由贫道送交令师,也未必即死,而且又能解除五大门派危难,叉何乐而不为?”

灵音童子见对方只欲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更是心头冒火厉声道:“灵音某纵是身死,也不让你这伙助纣为虐的奸僧得意。”

慧光禅师大笑道:“你死后的头颅也有点用处。”

灵音童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振臂如钢,猛可向外挥出。

这一臂之力,真可打折合抱的大树,慧果禅师首膺其锋,急忙向慧果禅师的身边闪让,然后双掌封出。

灵音童子得了空隙,重重跺一跺脚,全身拔高三丈,在空中一个滚身,双掌齐挥,向左阵的僧徒劈落。

诸天阵的二十四名僧徒每四人作为一组,灵音童子闪电般一掌,恰是劈向“如幻”那一组的僧徒头上。

但闻众僧一声叱喝,四僧向外一分,留出一块丈许宽广的空地。

灵音童子掌劲劈落地面,卷起一团尘沙,身守向那空地疾落。

这时,他已深深体会到此身的重要,如果不逃出诸天阵,拔响琴音,不仅是自己难逃一死,天山派也要陪上十个人头,甚至整个武林也要沦于浩劫。所以脚尖刚着地面,立即再度腾身。

“想走?”慧光禅师人随声到,一股猛烈的掌劲同时罩下。

灵音童子没奈何接了一掌,就执往外一翻,却又落在“如梦”那个僧徒面前,脚刚着地,立觉掌风四起,无比的潜劲上各方面向自己逼来,俊目一扫,已见众僧发动阵势,人影绕着自己乱转。

“来吧,灵音某这条命不要了。”喝声未落,小劫奇功已透过双掌发出。

那知这伙和尚功力艺业虽比不上“慧”字辈的长老,但凭“诸天阵”的奥妙,竟然毫无惧色,一声叱喝,几十只手掌同时扬起,各种方向不同的劲道汇合成为一股旋风,顿把灵音童子的小劫奇功卷散。

灵音童子发觉自己的掌劲如同石股大海,一去无踪,不禁骇然。但敌人的潜劲又已源源涌到,只得狠狠地咬紧牙龈,把奇功运到巅峰极限,在身外布起真罡,先求自保。

这样一来,情形果然略为好转。僧众虽有二十四人,能接近身前的不过是五六个,所以劲道也减弱得多。

灵音童子喘息略定,暗忖只要不急急突围,一时总不至于落败,敌人也无可奈何。一面掌势虚封,不让别人的猛烈掌劲上身,一面运起目力,要由纷乱的人影中,找出二位老僧的所在,也好来个“擒贼先擒王。”

然而,奇怪的是慧果、慧光二位老僧自从灵音童子落进“诸天阵”之后,立即隐去身形,任他运穷目力,也再看不见老僧的影子。

在这时候,忽闻远处有人听道:“慧光老秃驴!你也是少林一派有名的人物,难道真个甘心为虎作怅,一定要和我们过不去!”

灵音童子听出那正是天山派第五任掌门人赵纯一的口音,顿悟“慧”字辈的老僧原来借诸天阵围困自己,径往搜寻天山派的弟子,不禁暗自着急。

但他回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已把少林僧众吸引在一起,剩下慧果和慧光,也难以摧毁天山派,是以又安心下来,纵声笑道:“慧光秃驴,灵音某一出此阵,你头一个就先死。”

慧光禅师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可放心,天山派有我老和尚挡住,谁也过不去救你。”

他这话说来,灵音童子立刻明白定是天山派的人,见自己被困多时,打算赶来相助,被二僧看见。才赶往半途拦阻,暗觉赵纯一那伙人够交情、有人性。慧光禅师话声方落,穆夫人也接口冷喝道:“慧光和尚,你这种居心阴狠的人,莫非要少林一派永远在武林上除名?”

慧光禅师大笑道:“你们若不先送十个人头,除名的该是天山一派。”

“老秃贼,先吃你一剑再说!”查爱平喝声方罢,即闻慧光禅师惊呼一声:“你敢?”

查爱平接口道:“天山派十个人头,要以查某的居首,你有本事,尽可先取!”

灵音童子暗赞道:“这姓查的虽然狂傲,仍不失为一条好汉子。”

忽然,慧果禅师宣起一声佛号,随即朗声道:“江南白道盟主卓檀樾几时也来了天山?”

卓立青呵呵大笑道:“老朽比二位早到一步。”

慧果禅师惊诧道:“卓檀樾也奉天尊之命?”

卓立青笑道:“大师奉命来取人头,老朽奉的是解救天山一派。”

慧光禅师厉声道:“卓老,休敢与天尊为敌,不怕江南武林陷于覆灭之境?”

卓立青哼了一声,随即叫道:“穆夫人,赵老弟,你们挡住慧果那秃驴,老夫独挡慧光秃贼,查小侠尽管去助灵音小侠一剑。”

灵音童子巴不得有人由外攻进来,自己只要能够抽出身子,立即以琴音收拾这伙凶僧。但一听查爱平要来,不禁惊呼道:“查兄莫来,小弟立即要发琴音了。”

话才喝出,查爱平已在十丈外笑道:“灵音兄毋须顾虑,琴音虽真能伤人,不妨连查某一齐伤了,也可陪同这伙凶僧往鬼门关。”

他对于灵音童子能否以琴音伤人,仍带有几分疑惑,但悟明和尚却是深信不疑,恐怕一被内外夹攻,诸天阵难免溃散,暴喝一声,抢入内圈。

那知阵法之奥妙,端在乎走阵的人配合得宜,才显出它的威力,悟明和尚一时情急,乱了阵脚,把原在灵音童子身侧发招的一位和尚逼向旁边,被灵音童子看出破绽,一声朗笑,双掌已布出如云的掌影向悟明和尚疾卷,同时身手一跃,掠出阵外,急急抽出铁琴,叫一声:“查兄快走!”

悟明和尚猛觉自己心急误事,被灵音童子走出樊笼,眼看对方的琴囊已脱,铁琴横胸,情知自己一干同门危在顷刻,赶忙高呼一声:“咱们和那小子同归于尽好了!”

随着他的呼声,诸天阵全阵飘移,像是一股旋风卷着人潮涌来。

查爱严剑眉一轩,手中剑荡开万朵银花,昂然喝道:“尽管上来好了,查某但凭一剑。”

灵音童子一手按在琴上的宫弦,只消一拔,就可遏阻众,但查爱平就在身边,琴弦一响,他便要首先受害,只得再叫一声:“查兄速退。”

查爱平犯了性子,冷冷一笑道:“灵音兄你弹好了。”

灵音童子脱身离阵,相距不过五六丈之遥,那伙凶僧个个具有绝艺,无须三脚两步即可到边,只因顾及整个阵势,才略为迟缓。但经过几句话的时间,相隔已只丈许之地,查爱平决意和敌人硬拼,害得他心头大急,高呼道:“我一弹琴音,查兄先受遭害。”

他因时机危急,说话也不客气,查爱平微微动容,但这两句话的时间,诸天阵的边缘已到身前数尺之地。

悟明和尚一声叱喝,全阵忽如翼状由两侧卷上。

查爱平怒火上冲,不待敌人合围,一声狂啸,匹练般的剑光已向敌阵卷去。

灵音怒英看清来的这一伙凶僧,个个攒眉怒目,杀气腾腾,那有半分出家人的形相?见查爱平已冲进阵去,自己若再被包围,势必又象方才脱身不得,急得一抚琴弦,弹出铮铮琮琮的琴音。

他学成天音寺的琴音绝学之后,功力不知增进多少倍,“宫弦”的琴音虽然低沉,但功力稍差的人已经消受不起。

少林这伙凶僧,首推“慧”字的老和尚功力最深,其次则是和掌门人同一辈份的“悟”字辈,至于其余僧侣,不过比起江湖高手略胜半分,比起天山四英的查爱平还要稍逊一筹。

是以,琴音一起,已有几名僧侣被扰得真气翻腾,身形微呆。

查爱平看出便宜,一声朗笑,剑走龙蛇,立即把一名僧徒劈成两半。

灵音童子猛觉灵音老君正要两派自相残杀,查爱平这样狠杀起来,恰是中魔头狡计,急叫道:“查兄快退!”

查爱平那种凶狠的性格,这时已杀得性起,冷笑一声道:“你弹琴,我杀人,彼此不相抵触。”

话声中,剑化银虹,在僧侣群中狂卷。

诸天阵必须十四人分成六组,方可发挥全力,这时少了两人威势了不少。悟明和尚眼见查爱平状如疯虎,专找向少林同门中的“弱者”,自己也觉真气被琴音荡起微波,但不相信天山派一个晚辈功力能深过自己,暴喝一声:“先收拾你这小子再说!”

但他一挥戒刀,幻起一片银霞罩向查爱平身上。

查爱平虽是天山后起之秀,到底年纪还轻,单凭一股猛劲,此时被悟明和尚连挡几刀,攻势一挫,几名“悟”字辈的僧侣立把他包围在核心,顿时险象环生,仅能挥剑自保。

然而,琴音继续疾响,除了查爱平和“悟”字辈的和尚其余的僧侣已一个接一个颓然倒下。

这时灵音童子为了挽救众僧和查爱平一命之危,急得想出这个遂次加强琴音的方法。他一双俊目、盯紧在查爱平身上,只要发觉查爱平身手被滞,便立刻停止拔弦,并出手相助。

那知查纪元恨极之下,强自忍若真气激荡的痛苦,剑法依然凌厉向前。眼见剩下六名和尚,琴音刺得耳膜发痛,头脑发晕,兀自不肯罢手。

灵音童子看出查爱平剑法虽然凌厉,步伐却微显浮动,少林六僧仍然十分稳健,不由得暗自皱眉,赶忙一步纵上,手按“角弦”,在悟明和尚身后弹出“冬冬”两声。

这一看果然收效,悟明和尚被琴音所扰,分不出谁是敌,谁是友,身形一晃,戒刀竟向另一位僧侣扫去。

“悟明师兄!”那僧侣惊呼声中,一步飘退丈余。

灵音童子又走近另一位老僧,弹出冬冬的琴音,这位老僧也象悟明和尚一样,挥刀乱劈。

顷刻间,六名“悟”字辈的僧侣,自相打成一团。

灵音童子为了支使六僧乱拼,身子绕着六僧疾转,连声高呼道:“查兄速退十丈,让小弟下手擒人。”

查爱平恨不得把凶僧杀光,正要利用这大好机会,冷冷道:“我在这里你就不能擒人么?”

灵音童子恨声道:“你功力不及这伙和尚,我一弹绝调,凶僧被擒,你则先死。”

他见对方不知好歹,只好指出缘因,查爱平大怒道:“我就不信。”

话声方落,灵音童子三指连拨,一阵彼细的琴音连续响起,查爱平首先消受不了,大叫一声,仰身倒地。

灵音童子迅如闪电,挟起查爱平奔出十几丈外,在他耳边连弹三声,也不待清醒过来,又已奔回原处。

众僧自己打成一团,方因琴音忽止,清醒过来,彼此都面面相觑,还没弄清是怎样一回事,灵音童子已走近前笑道:“列位已经打得乏了,先听一曲妙音如何?”

他此时距离众僧只有三丈远近,倒不怕众僧扑上的时候,来不及弹琴,却怕查爱平再上来碍事,是以话未说完,琴音已起。

他志在使对方昏迷,仅在“角”、“征”二弦弹出细乐。由其如此,但因弹出高手琴音之前,必须运起“逆气真罡”,是以十丈内外尽是罡气激荡,六位功力深厚的少林,在琴音和罡气笼罩下,寂然而立,剑上浮现出一片迷惘之色。

灵音童子暗自叹息道:“能招架到第三级琴音,功力练来不易,毁了未免可惜。”

他对面前六僧刚起怜悯之心,骤闻查爱平大喝道:“让我来杀。”

灵音童子知道自己不收起罡气,对方无论怎样也冲不到身上微笑,忙道:“这伙和尚是身不由己,查兄已杀死二人,不可多加杀戳。”

查爱平怒道:“我不杀他,他要杀我。”

灵音童子正色道:“小弟只欲把人擒下,不须杀戳过分,烦兄台请令师叔过来处置,如何?”

查纪元试图冲近众僧,那知相距灵音童子还有十丈来远,便觉一堵气墙拦住,无论如何也难跨进半步,一缕织细的琴音入耳,顿时心神飘荡,这才知道厉害,恨声道:“你不见我师叔和老和尚所拼甚烈,那能分身过来。”

灵音童子一眼看去,果见卓立青和慧光禅师打得胜负难分,赵纯一和穆夫人双战慧光禅师也是有功有守。

看起来,天中派这方实力较强,但若要分胜负,还需要极长的时间,再看查爱平虎视眈眈,觑在自己身上,暗忖若过去帮天山派任何一位,少林两位长老必定就擒。但只要自己一走,查爱平定向这伙半晕的和尚下手,“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个孽万万造不得。

他想了一想,忽然扬声叫道:“慧果禅师,你先看带来的人是何样子,难道忍心看死个尽绝?”

慧果禅师闻声回头,瞥见二十四位弟子已有大半倒下,剩有悟明六人也如醉如疾,巍巍欲倒,不禁长叹一声,双掌一封,喝一声:“师弟,不必打了。”

慧果禅师冷笑一声道:“我没有你那么傻,难道不懂得……”

他“走”字未落,已猛向卓立青连劈两掌,回身起步,疾向旷野飞奔。

“好秃驴,我看你走!”卓立青见慧光禅师负气而去,恐怕多生杖节,赶忙起步疾追。

慧果禅师脸色十分凝重,缓缓和穆夫人,赵纯一,走到相距十丈之地,顿觉罡气激荡,也不勉强上前,停步沉声道:“小檀樾打算如何处置本门弟子?”

灵音童子从容道:“天山派有赵掌门人作主,小可居于客卿之位,当然不便置辞。”

赵纯一正色道:“小侠毋须见外,尽管吩咐就是。”

灵音童子面向查爱平微笑道:“查兄意欲如何?”

“杀!”查爱平重重地吐出一声。

穆夫人叱道:“爱平不可乱杀。”

查爱平对于这位师娘倒是十分尊敬,带着愧色,轻轻一叹,纳剑入鞘!

灵音童子向赵纯一拱手一揖道:“赵前辈既有接纳小子愚策之意,小子斗胆请求将悟明以下众僧一齐拘禁,礼待慧果长老,立斩监军的阮如实。”

此话一出,慧果禅师狂哼一声,忽然回掌向天灵盖一拍。

赵纯一正在他的身侧,赶忙伸臂一格,暴喝一声:“大师不可如此!”

慧果禅师凛然道:“贫僧出师受辱,岂能再见同门弟子被囚?多谢赵大侠一番好意,但请不必阻拦我。”

灵音童子冷笑道:“怪不得令师弟慧光也说你傻,此事岂能一死则了?”

慧果禅师微感愕然道:“人死还不了,难道还有什么?”

灵音童子正色道:“为了保全少林一派的元气,禅师应该暂忍此辱,保护贵派弟子在隐秘之所藏身,以待小可与恶师分个胜负之后再返中原。小可若不幸身死,自是无话可说,如果幸能获胜,当替眼前这二十二位恢复功力。”

慧果禅师诧道:“他们功力已毁了?”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已经减损一半以上,非经二十年苦修,或小可以琴音替他们恢复,决难再行艰斗。”

慧果禅师目光流转,想起保护同门弟子的责任重大,不觉黯然一叹道:“好吧,我佛也有舍身入地狱之说,贫道何当不可如此屈辱。”

赵纯一听说众僧功力已经减损,不愁再与本派为敌,便向慧果禅师拱手揖道:“大师不必心存芥蒂,灵音小侠虽说有拘禁二字,但赵某绝不敢使贵派弟子为阶下囚。天山幽谷甚多,当引领大师前往另开天地,也免得天魔找来,没有藏身之处。”

“好,好。”慧果禅师哑然凄然一笑。

灵音童子收起罡气,纳琴入囊,当众一揖道:“穆夫人,赵掌门,慧光禅师和这位查兄,请恕小可今日失礼之处,眼下要疾追慧果禅师,改日再向列位请罪。”

查爱平见人家恁地知礼,谦虚,不禁满面通红,赶忙揖拜叫道:“灵音兄海涵,是查某错了。”

穆夫人正觉灵音童子话里有因,待看查爱平这付神情,才知二人有过争执,气得瞪他一眼道:“纪元你那性子要大改特改才行,否则,何以作天下弟子表率?”

赵纯一恨不得留灵音童子多住些时候,笑道:“师嫂也不必多说了,纪元将来总会变成彬彬有礼的人,不毁天山声誉。灵音小侠也不必急急离去,有卓大侠追去已经够了。”

灵音童子见一场戾气,人化祥和,也暗自心喜,但是事关重大,毅然道:“卓大侠不知能否追得上,若被泄露小可的艺业给恶师获悉,秘密加紧着练绝音,武林劫杀,将无了期,只好心领盛情了。”

说罢,躬身一拜,径自奔去。

灵音童子想起若被灵音老君获知自己在琴音上的造诣,对方若估计能胜,必定如鬼影附身,难逃一命;若估计不能胜,必定觅地躲藏,加倍苦练,日后便是不了之局。甚且另外收徒,循环报复,也令人防不胜防,增加武林上的杀孽。

尤其是,李娇娇落在灵音老君掌握,自己的琴音造诣一泄,灵音老君不难猜知来历,因而推测到谁指引的这条明路。

以灵音老君那种阴狠淫毒的性格来论,纵是不立即杀死李娇娇,但气恼之下,若向她身上索取一份酬报,那样美丽,多情,多于已有莫大恩惠的姑娘岂能有幸?……

他一想到被灵音老君知道之后,将会发生的恶果,真恨不得立刻追上那态度瞬昧,企图不明的慧光禅师,甚至于一掌就把对方打死。

然而,他循慧光禅师的去向疾追已久,看看夜幕已经低垂,不但不见有慧光禅师的踪影,连那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也不见踪迹。

他当然可以想到,倘若卓立青能追得上慧光禅师,二人无论如何也会再打一场,以致留下来。但他走了这么久的时光,沿途不闻所杀的声音,难道卓立青一步之差,就没把慧果禅师追上?

他原来一鼓作气,无论如何要追及慧果禅师,到了这时失望起来,反觉肚子饥饿难忍。原来他到了无垠庄之后,发生不少事端,连一顿饭也没有吃饱。

“不好,照这样穷追下去,不累死也要饿死。”

他心念一起,更觉饿的发慌,很想找个小镇或山村歇脚。

那知天山一带地广人稀,南路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那有什么山村小镇?

俊目瞥去,见前面山坡梅花如海,认为会有人家,但走到近前,登上梅树望去,连到吹烟也不见半缕,奇怪的是竟有两道车辙由梅林的尽头迤逦向东,穷极目力也不知去了多远。

仔细察看两边轮迹之间,但丛蹄痕粉乱,蹄迹密凑,令人意会到拖车的定不仅是一二匹马。

“八骏之车!”他心里暗自惊呼,同时也起了一阵寒意。

八骏之车,自然是代表灵音老君的行迹,然而,还有没有别人也乘坐八骏之车,除非亲眼见到车壁上绘的八条血龙,实在也难以确定。

这一辆八骏车分明是通不过梅林,所以才停了下来,但它为何而来,又因何而走?

如果真是灵音老君的八骏车,则八音天尊理该乘车来到天山,难道竟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灵音童子离开西藏,重履中原,最重要的便是寻找灵音老君,了却一段慢因恶果。此时不但发现灵音老君的蛛丝马迹,甚至于车辙都落进眼帘,但又觉困难重重,竟教他举棋不定。

追?不追?

说追,有追得理由。如果这辆八骏之车确是灵音老君之物,穷追到底,不难找到那旷世无两的恶魔,悄悄一决生死。反正这一场架必需要打,胜了是武林之福,败了只能算是学艺不精。若果不追,被灵音老君专心苦练,将来若是败了,那就是自己偷一时之懒而留下无穷的祸患。

说不追,也有不追的道理,如果这辆骏之车仅是灵音老君用以诱敌之物,则他多半是不放心少林派能执行任务,才老远跟来,也许离车扑向无垠庄,屠杀天山派仅存的弟子,自己理应赶回救援才是,怎能穷追空车,上恶魔的大当?

但他再一番视车辙的沙土,发觉已经干燥,连那被马蹄揭起泥土,都已干枯。由这种痕迹看来,八骏车离去已久,若果灵音老君前往无垠庄,则自己离开之时,恶魔已乘虚而入,回去也援救不及,术知循着轮迹追去,还有和恶魔碰头的希望。

茫茫黑夜,习习清风。

天空是繁星无数,斗转参横,已是四更天气。

然而,这正是武林人物赶路的大好时光。

在这草软沙平的旷野,灵音童子遁迹而走,已不知走了多远。但沙上的两道轮迹,伎然遥指东方,好像毫无止境。

“追!”他每逢肚子里面升起饿火的时候,赶紧低呼出这个“追”字。只有追,才可救出陷身魔掌的李娇娇,才可和八音天尊决个生死,才可遏止武林同道未来的劫数。

“爱”、“善”、“义”这三个力量支配他的行动,使他几乎浑忘饿渴。

然而,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任他有坚强的意志,但在饥、渴和疲乏交煎之下,脚程已不如初时那样飞快。

蓦地一声狼嚎顺风传来,隐约有一股血腥扑鼻。

“妙啊!”在这前无村,后无店的旷野,深夜里传来狼嚎,送来血腥,那还不是野狼扑杀了什么兽类?

这时饿火中烧,不妨向狼口夺肉,就地架火烤吃,也耗不了多少时光。吃饱再现赶程,料必更加神速。大喜之下,立即飞步奔去。

那是两只馋狼,正在撕裂一团黑黝黝之物,看它欢跃低吼,想是刚获得猎物不久。

灵音童子相隔十几丈,已看出那团黑物有碎破飘起,不禁骇然暴喝一声,赶忙飞身疾上。

一只比契犬还大的黑狼骤闻人声,立即猛扑上前,被他起手一掌劈向半空。另一只厉嚎声中,也拼死猛扑,吃地当头一掌,打个脑浆迸裂。

但他这举掌之势,收拾两只野狼,急忙上前将那人翻过来一看,不禁叫起一声,“天呀!”

原来那人正是追赶慧果禅师的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此时左肩和右腿已被抓去一块肉,伤口鲜血横流,虽然晕迷如死,但流出来血仍有腾胜的雾气。

灵音童子急忙按他心脉,暗呼一声:“有救!”

但他取出铁琴,打算以琴音救醒这位武林前辈的时候,忽然想起卓立青心脉波动,分明是受“雷弦”之音所伤,恰又在八骏车经路的旁边不远,照说应该伤在灵音老君之手,为何经过这么久的时候,心脉仍然未断,难道灵音老君已知自己必定追来,故意留下一手,好让自己救人,他便暗中盗艺?

灵音童子一想到这事,不觉打个寒噤,站起身躯,向四周环视半响,见远近并无人踪,才在卓立青头侧盘膝而坐,提足功力布起罡气,手抚琴弦,轻轻弹出一曲妙音。

约经半盏茶时,卓立青“嗯”地一声,呕出一口余血,人也醒转过来。

灵音童子急止琴问道:“前辈可有自用的伤药?”

卓立青睁开半个眼睛,似能略辨人貌,“哦——”一声低呻道:“你是谁?”

“前辈可认得灵音童子?”

“是灵音小侠么?令师已去天山,你赶快逃命。”

灵音童子骤闻恶师果然乘隙先往天山,不禁心头一震,但这时若再赶回天山,还有什么用处?点点头道:“这事已在晚辈意料之中,前辈外伤很重,赶快服用伤药,好包扎。”

卓立青微愕道:“老朽的内伤呢?”

灵音童子虽觉此老问的好笑,但又笑不起来,正色道:“前辈的内伤已由晚辈以琴音治愈,惟有被野狼所咬的外伤,琴音无能为力。”

卓立背一听内伤已愈,急坐了起来运气一周,高呼一声“妙啊!”便即夺身跃起,那知腿上少了一块肉,痛得他惨呼一声,又摔回地面。

灵音童子急扶他坐起,自己站起身躯,向四周扫视道:“前辈火速裹伤,并即离开此地,恶师说不定还要转回来。”

卓立青自将伤药敷上创口,撕下衣服包扎妥当,恨恨道:“将来令师如果落在老朽手中,也该教他喂喂饿狼,小侠意下如何?”

灵音童子苦笑道:“晚辈从未起此之念,也不便回答。”

卓立青长叹一声道:“小侠若仍忽视令师的险毒心肠,只怕将来便要毁在他的手中。”

灵音童子实不愿多闻师过,淡淡一笑道:“晚辈去割下几条狼腿,烤熟当早食,昨夜走了长途,此时正饿得紧。”

卓立青大笑道:“好,好!狼吃我肉,我吃狼肉,谁也不欠谁的。”

沙漠之地,并无足以隐身之处。二人就地挖个沙坑,找来枯枝干草,把狼腿烤熟,先吃个半饱,卓立青才说起赶慧光禅师越过那座梅林,立即发现灵音老君的八骏车,那时想逃也逃不得,被琴音逗得神魂颠倒,竟不知到达什么地方,如何弃尸在野。

灵音童子大觉奇怪道:“前辈既说不知到达何地,怎知恶师已去天山?”

卓立青茫然道:“我仿佛听他说誓杀尽天山弟子,不去天山,如何能杀?”

灵音童子暗忖这事也奇,若说灵音老君前往天山,理应在路上和自己遇上,那辆八骏之车也该等待他回来才走,若说他不去天山,以他那样狠毒的魔头,岂肯轻易放过天山弟子?

想了一想,不觉轻轻摇头地问道:“前辈追的慧光和尚究竟走了何方?”

卓立青叹道:“老朽一见那辆魔车,便欲逃进梅林,刹那间琴音已起,慧光老秃驴是否跟那天魔行动,却是未知。”

灵音童子道:“如此说来,李姑娘在不在车上,前辈也不知道了?”

卓立青颔首道:“李姑娘下嫁魔君之后,除了随车侍候的人和紫笛神君祖孙之外,任何人都没见过她的芳容。”

灵音童子吃了一惊道:“郎氏祖孙见过李姑娘?”

他当初遇上终南五子的戚勇,并没听说此事,所以赶忙追问。卓立青望他一眼,将郑子政传出双方交手的经过告知,随即叹息道:“紫笛神君当年何等声威,那知仍拦不下琴音,致失去一身功力,老朽幸近小侠,获得再生之机……”

灵音童子急阻止他再说下去,转口问道:“不知郎氏祖孙后来又去何处?”

卓立青只是摇头。

二人边吃边说,不觉东方既白。

灵音童子始终难以相信灵音老君伤了卓立青之后,在往天山途中能不和自己遇上,但也不能相信八音天尊获知天山派逆命而行,又知自己到了天山之后,不去天山树立他的威信就一走了之。

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论由那一方面都解释不通,只好皱着眉头道:“天色已亮,前辈欲往何处?”

卓立青反问道:“小侠可要转回天山?”

灵音童子摇头道:“八骏车的轮迹一直向东,晚辈也向东追赶。若果幸能追及,恶师不在车上则先救李姑娘,若在车上则和他斗上一斗。”

卓立青点点头道:“此计当然可行,恶魔倘若独往天山,这时再去也无用处。老朽有盟弟时逢年作保,得赶回江南关照他一声。”

“好,端午在终南再见。”灵音童子别过卓立青,仍然循着轮迹,直向东走。午刻方过,已到达一处小镇,但轮迹仍然穿镇而过,在坚实的黄土地上印出两道极清晰的痕迹。

有了头一次忍饿追踪的经验,他这回学乖了,先购备一袋子干粮和熟食,以备随时可以行动,然后叫来一份面食,匆匆塞饱肚子,继续登程。

那知出得镇东口一看,不由得令他呆住了。

原来镇口外是一块广场,各式马车停放有十几辆之多。

车辙纵横,分别指向“东”“南”、“北”等三面。驾车的骏马昂头怒鬓,好像恨不得立刻驰骋,可就没有看见绘有八条血龙的车子。

他俊目一瞥,见有一位回族装束的壮汉斜倚在车坐上,轻轻挥着长鞭,神态悠然地望向镇口,灵机一动,移步上前问道:“大哥你的车子出租么?”

回族壮汉向他车上打量一眼点点头道:“你要往那里?”

灵音童子面有喜色道:“追那辆套有八匹健马的车子。”

回族壮汉摇头笑道:“追不上了,人家套有八匹马,我这车只套有两匹马,怎么追?”

灵音童子佯作着急道:“这番如何是好,你可知道那辆车走那条路?”

回族壮汉指向东北,道:“大概是走向玉门关。”

“谢谢指引了。”灵音童子拱手一揖,正要离开,却闻身后有人问道:“一赶车,你知有辆绘龙的车子走那条路?”

回头一看,见问话是一位体型瘦小的紫衣少年,不禁微感诧异。

回族壮汉笑道:“小哥问的可是绘有八条红龙的大车?”

紫衣少年点一点头,有意无意地望了灵音童子一眼,目光一闪又落向他斜背在背上的琴囊上。

回族壮汉指向正东,笑笑追,“红龙车走向白龙堆,也许要经富金山口。”

灵音童子诧道:“你方才不是说走向玉门关?”

回族壮汉笑道:“你问的是八匹马的车,这位问的是八条龙的车,当然不大相同。”

灵音童子向停放的马车看去,见套有四匹马,六匹马、八匹马的车辆全有,想起天山之麓,本是产有汗血宝马之地,而且在沙漠,正好驰骋,车广马多不足为奇。只得苦笑一声道:“还好没有弄错。”说罢,径前东方行去。

紫衣少年微微一怔,叫道:“这位兄台请等一等!”

灵音童子停步回头道:“兄台唤我么?”

紫衣少年点点头道:“兄台若果也要找那红龙车,你我可以一道走。”

灵音童子略一思索,笑道:“兄台知道坐在红龙车里面的是谁?”

紫衣少年笑道:“我猜想一定是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灵音童子心下大疑,若果是这紫衣少年的姐姐,还有什么好追的,轻轻摇头道:“我不追红龙车,而且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玉门关,是由中原通往西城的一处重要关口。

自从汉朝的班超向皇帝道:“巨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的话之后,不论是文臣武将,都已西度玉门关,便难得重返中原之日,而把“玉门关”当作“鬼门关”来看待。

玉门关东甫,就是因王维一首渭城曲而著名的阳关,任何人读到“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首诗,更觉一股悲凉的情绪直追心头,几乎使气为之结。

灵音童子本觉得往富金山口的红龙车大有可疑,但富金山口只是由敦煌往青海的要冲,并非由西城屋中原必经之途,关高岭拔,车马难通,灵音老君若走富金山口太没道理,何况紫衣少年还说乘车的是他姐姐?

所以,他循着白龙堆西端的轮迹,走向位于东北的玉门关,打算经河西的敦煌、酒泉、张掖、武威等四镇直下河洛,纵是追不上灵音老君,也可先达终南山迎头痛击。

然而,他走了一程,忽又记起紫衣少年凭什么说“红龙车”是自己的姐姐乘坐,既知自己的姐姐在内,为什么还要邀同别人追赶?

“八骏车”?

“八条红龙车”?……

这些名目太多了,别人只能由车的外形,凭自己的观感,叫出一个名目,是不是灵音老君借以睥视江湖的座车,谁也不能确定。

若果那辆红龙车是灵音老君的座车,里面乘有李娇娇是个女的,但又没听说她有个弟弟。由她自己说来:“十岁那一年,灵音老君杀了她的母亲,当然不会再有弟弟,则那红龙车的乘客应该不是李娇娇。但紫衣少年也没有追上红龙车,安知自己不会弄错。”

灵音童子追亿起来,大觉烦恼,恨不得分出几个身子,一去追问明白。但回头望去,只见烟雾苍茫,方才打过尖的小镇已隐没在地平线下,纵是走回小镇,也未必再见那紫衣少年,只好怀着一肚子的疑团,飘然而行。

第二天傍晚,他带着一身疲倦,跨进玉门关,不自觉地轻叹一声:“且歇一宵再说了。”

要知他一连两天苦追那两道轮迹,连眼皮都没合过半刻,那能稍卸衣衫,略为休息?一觉醒来,恰听到更楼上梆鼓齐呜,打的正是二更时分。暗忖这时出去吃饭正好,当下负起琴囊,向店伙问明饭馆所在,信步而行。

玉门关是通西域的门户,常川有重兵驻守,刁斗森严,不比江南各处城市,通宵达旦,弦管笙歌不歇。这时才是二更天气,街上已是冷冷清清,惟有几家饭馆的闪烁灯光,疏落地照射出街上。

一家只有五六付座头的小饭馆里,此时正有一位中年书生独占一付座头,举杯浅酌,手上垫有一卷书,但目光却不时向街上闪动。

灵音童子走到这家饭馆门前,瞥见只有一位书生,余下尽是空座,随即进去找到一付座头坐下,点了饭菜,见那中年书生望着自己微笑,也报以一个点头彼笑,算作礼貌上的招呼。

中年书生轻轻点头,目光又移向书卷,并且吟哦起来。

但听他低吟道:“远行人,憔悴天涯万里身。想人生惟离别苦,客色青青柳色新,数声风笛津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难分手,欲断魂。酒醒何处各沾巾。——远行人,何用浮石绊此身。想人生会有相逢处,南北东西若比邻。一辞故国三千里,独戍荒二十春。寻苍雁,觅锦鳞。相思莫厌寄书勒。”

灵音童子听得暗自好笑道:“只道是书呆子,原来是个曲迷。”

店伙还没把饭菜送来,又听那中年书生吟道:“六朝人物空惘怅。千伙云水尚苍茫。世外招邀得求羊,一唉形骸放。兴来谈侠,淡摇剑光。闲来酒瀚,淡浮墨香。劳劳蛮触都成妄。扶残醉,坐夕阳,疏松隔水奏笙簧。”

吟罢,恰见店伙替灵音童子送上饭菜,忽然把头一抬,微笑道:“小哥儿,怎不喝点酒?”

灵音童子见对方答讪过来,只得陪笑道:“小可不惯饮酒。”

“啊。”中年书生点点头道:“小哥是学书乎?学剑乎?”

灵音童子暗忖:萍水相逢,何必多问。心里虽然有点不乐意,但因觉得对方只是个书呆子,也只剑眉微皱道:“小可既不学书,也不学剑。”

中年书生轻轻一叹道:“年轻人如此偷安,岂不辜负大好时光?”灵音童子才扒得两口饭进嘴,听对方竟然责备起来,颇感不悦道:“学琴总该可以吧。”

中年书生眼睛一亮,笑声连连道:“可以,可以。我这老书生也是学书不成去学戏,半途出家。因为学戏曲,自是和管弦结不解之缘,但不知小可学的是一弦琴乎?二弦乎?三弦乎?五弦乎……”

灵音童子听他一连几个“乎”字,不禁寒毛一惊,急道:“小可学得是八弦琴,老先生不必问了。”

他一说出“八弦琴”三字,自己也懊悔出口太快,急向中年书生望去,但见对方神情微呆,似不胜诧异之状,才放下心来。

然而,中年书生丝毫不肯放松地千笑道:“贫儒见识不广,只知琴有七弦,过此即为‘瑟’,瑟可五十弦,可二十五弦,也可十九弦。小哥你学的琴弦比琴多,比瑟少,是一种什么怪琴,可否借来一观?”

灵音童子一听对方要借看铁琴,端的是入耳惊心,赶忙摇头道:“确实是八弦琴,并没有什么可观的。”

中年书生“唔”了一声道:“神器不可示人,贫儒倒是贪得无厌了。”

灵音童子本性仁慈,见对方竟自责起来,不由得起一种自疚之心,多望对方一眼,但见他斯文绉绉,带有几分病容,暗忖就任他观摩,也拨不动琴弦,又有什么要紧。是以淡淡一笑道:“老先生意欲看琴,请过来就是。”

他放下碗筷,脱下背着的铁琴,连琴囊一起放在桌上。

中年书生面泛喜容,连声道谢,手执着书卷来到桌边,灵音童子突瞥见对方的右手恰是六个指头,急忙一掌按下,同时喝出一声道:“且慢!”

那知在这一刹,本来斯文绉绉,带着病容的中年书生,忽然精神陡长,出手如电,书卷向灵音童子面门一照,同时夺去铁琴,退开两步,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灵音童子不辞辛劳往天音寺求得绝艺,要仗这架铁琴,惩治灵音老君,挽回武林浩劫,那知壮志未酬,铁琴竟被连骗带夺,落在这位中年书生手里,听他这样一问,顿时心头明白,不由得怒火万丈,师徒之谊立刻掷向云宵,厉喝一声:“老魔,今日情断义绝,拿我的琴来!”

一听“老魔”二字,饭馆的店伙一声惊呼,赶忙夺路逃遁。

灵音老君阴森森猛喝一声:“敢走?”捏着琴囊弹出冬冬几声,店伙和帐房均已同时倒地。

灵音童子见这恶魔夺琴之后,竟在自己眼前伤人,暴喝声中,一掌劈去。

灵音老君一步退出门外,冷笑道:“觅到我真面目的人,我必定杀他灭口。至于你,暂时可以留下一命,快跟我回宫领死。”

灵音童子不夺回铁琴怎肯甘心?追出门外,又是一掌劈去。

灵音老君微闪身躯,避开一掌,立向街口拔走,频频冷笑道:“老夫随时可以杀你,但此时还不想杀你,好好跟老夫回宫,在本天尊的夫人面前领死。”

灵音童子劈过两掌不中,也不再劈,气慨昂然道:“到底是谁死,还是拼过才知道。”

灵音老君语冷如冰道:“当然是你死。带你回宫,只因本天尊曾向夫人发誓,要你死在她面前而已。”

灵音童子暗暗叹道:“能死在李姑娘面前,也不算冤枉。这条命经她救了三次,这还有什么好说。”

灵音老君见他不作一声,又阴森森道:“小子,我那夫人命你去天音寺学艺,好和老夫为敌,过一会儿亲眼见你死在她面前,你想他是何等痛?”

灵音童子哼了一声。

灵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小子别以为能死在心爱的人面前是一种享受,本天尊要把你绑在床前,看我成婚,然后……”灵音童子怒哼一声,一掌恶魔向后脑劈去。

灵音老君向前一冲,轻巧地避开,笑道:“你着急什么,过一会再着急不迟。那时候你尽可欲火焚心,你的肉一块一块被她吃下,她的肉也一块一块进你的喉咙,那就真正是:‘我身中有你,你身中有我了’!”

灵音童子气愤之下,怨声道:“恶魔,你可知她是你的女儿?”

灵音老君怔了一下,忽然杰杰怪笑道:“小子别打算捉弄我,休说我没有女儿,纵然真是女儿又怎样,她已成为本天尊的夫人,女儿的身份自然要永远收起。”

灵音童子见这位恶魔动了淫念,竟不承认李娇娇是他亲生女儿,不由得连吐几次口水,厉声道:“你把她怎样了?”

灵音老君笑道:“怎样也不关你的事,张敝曾经说过,‘闺房之内,更有甚于画眉者。’她当起天尊的夫人是多么荣耀,也许因此才自瞒身世,她不说,你反而替她说了,任何人也不会信。”

他侃侃而谈,毫无愧耻之容,似是得意之极。

然而,灵音童子见李娇娇说到自己身世的时候,愤恨怨毒那付神情,岂有贪恋“夫人”二字,做出献身生父的事?

灵音老君好像故意逗他发急,回头瞧他一眼,又道:“小子,常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偏要辜负美人恩,我夫人指引你一线生机,你偏要自投死路,岂不使她痛心?”

这话说中了灵音童子的隐衷,不禁轻轻一叹。

灵音老君忽然大笑道:“倘若教她知道你这蠢才把她出卖,只怕她会更加痛心疾首吧?”

出卖?出卖李娇娇什么?

灵音童子想了一想,忽然明白灵音老君在设计套问他和李娇娇的秘密,赶忙冷哼一声道:“恶魔,你说我出卖她什么?”

灵音老君一指城墙,喝一声道:“你快上去。”

“我偏不!”灵音童子见已到了城根,闻无人声,不怕对方弹出琴音害人,也立刻强项起来。

灵音老君抽出琴囊,眼里露出凶光,凛然道:“你还敢在我面前强横?”

灵音童子泰然自若道:“你若想我出身于天音寺,当知我不惧你的琴音了。”

灵音老君征了一下,忽然像鬼哭般一在,然后阴森森道:“天音寺吓得了谁,你比魔迦那老秃驴如何?”

摩迦僧能弹出“灭魄消魂绝音”,功力已臻第八级,可惜却被雪崩压死,天音寺的主持不知详情,以为灵音老君弹出“灭魄消魂绝音”把摩迦杀死,若不将天音寺的最高绝学传授给灵音童子,要想替摩迦报仇必然无望。

由此看来,灵音童子的造诣当然超过摩迦不少,但他隐瞒不说,冷冷道:“摩迦是摩迦,我是我。”

“嘿嘿嘿……算你有种,但本天尊一弹绝音,五里内生物尽死,你先看这玉门关能有多大。”

灵音童子骇然暗呼一声:“八重一级!”

他到了天山之后,听穆夫人等人说起摩迦僧是死于雪崩,可见双方都没有机会施展最后的“灭魄消魂绝学”,推想灵音老君当时只能算是第七重人物。这时听对方自称可杀尽五里内的人物,音量竟精进到第八重第一级,这份的功力已和天音寺主持——弥迦活佛——相去无几,自己若果未被夺去铁琴,拼斗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铁琴既失,虽能自卫,但恶魔若绵绵不断以琴音进攻,最后终被突破罡气,任凭宰割,所以脸色也随之一变。

灵音老君看出他大有顾虑,嘿一声沉喝道:“你上不上去?”

灵音童子为了全城生灵,不得不屈从魔令,重重地哼了一声,登上城墙,即见城外一株大树下面,隐约停有一辆马车,料是灵音老君的那辆座车,急纵落城根,向前飞奔。

“什么人?”随着这声暴喝,一位年轻人已执剑由侧里跃出,挡在他的面前。

灵音童子接口道:“小可是灵音童子!”

“你来干吗?”年轻人声色俱厉地一剑挥出。

灵音童子急退两步,避过一剑,回头见灵音老君还在城墙上像疯了一般往来游走,大为奇怪,急压低嗓子道:“阁下可是郑子政?”

“是又怎的?”

“李姑娘在么?”“不在!”

灵音童子原是听卓立青说形意派有个郑子政在八骏车卧底,趁那灵音老君还在城墙打转,才急急要他传话给李娇娇,当然不知他对李娇娇景慕已乐久。一连碰了两个软钉子,还以为郑子政故意做作,好掩人耳目,只好忍气吐声道:“小可有急事要见李姑娘,烦……”

郑子政不待话毕,一连喝几声道:“不在。”剑走银虹,疾如风雨般向他身前涌到。

灵音童子愕然闪开,又觉一股风力卷到,灵音老君已凛然到了身侧。

郑子政长剑一指天魔,厉声道:“阁下报个名来。”

灵音老君略略怪笑道:“除了至亲骨肉,凡见到本天尊面目,应该勾消一命,郑子政你也不能例外。”

灵音老君嗓音可以变化,不但郑子政辨不出,连那灵音童子和他相处经年,同样也辨认不出,否则也不致被谁近身前,夺去铁琴。

郑子政但听这位中年书生自称“天尊”,不禁哈哈大笑道:“阁下真是到龙王厅来卖水,其实天尊就在这里,你知不知道?”

灵音老君身形微晃,已飞快地绕着那辆八骏血龙车走了一周,回到原处,立刻面寒如铁,冷森森道:“夫人往那里去了?”

郑子政一听那冰冷的语音,惊得一曲双膝,叩首呼道:“果然是教主天尊,乞恕座下不知之罪。”

“本天尊问夫人哪里去了?”

“座下不知。”

“你敢说不知?”

郑子政情知事情严重,伏地叩头道:“座下一向不敢攀帘窥伺,夫人究竟在不在车上,座下无由获知,而且天尊曾命座下和慧光大师远去了望那叛徒……”

“胡说!”灵音老君被郑子政挖着痛处,喝声款落,掌力已发,郑子政闷哼一声,立即倒在地上。

灵音童子听说过李娇娇要盗窃八音天魔那架铁琴的事,暗忖她莫非已经得手走了?灵音老君在城墙上乱转,到底是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知正在寻思,灵音老君一拳打死郑子政,惊得他一步飘出丈许。

灵音老君冷眼向他,一瞥轻抚琴弦道:“你敢多走一步,本天尊立刻取你性命。”

灵音童子暗运小劫奇功护体,冷冷一笑道:“灵音某正要看你这恶魔下场,岂能就走?”

灵音老君冷哼一声,跨进车厢,半晌,忽然一声厉笑,气劲激荡,宿鸟惊飞。

灵音童子虽以奇功护体,仍觉罡气受到振荡,暗惊此魔功力深顾厚,也纵声大笑道:“恶魔你发什么鬼嗥,可是尊夫人逃跑了?”

蓦地,车帘一动,灵音老君又一身落地,左肋挟着铁琴,右手拿着一张纸片,目光闪闪如电,厉声道:“逆畜,你赔我的人来!”

灵音童子见这恶魔仍然挟着自己的铁琴,心下明白几分,好笑道:“谁赔你什么人,莫非你丢了脑袋也问我要。”

灵音老君白光连闪,唇波抖动,将纸片向灵音童子一掷,颤声道:“你看看这个!”

灵音童子接过纸片一看,原来是李娇娇时一封留书,不但把灵音老君骂是体无完肤,并且提及知道自己来到天山,才偷琴出走,天魔失去铁琴,若不洗面革心,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等话。不禁暗骂一声该死,天魔的铁琴被偷,自己的铁琴反被他夺去,李娇娇那料到有这曲折?

正在心头暗忖,忽觉护身罡气一动,急忙吸气飘身,见灵音老君已悄然欺近身来,不禁惊喝一声:“你要干吗?”

“擒你!”灵音老君语如冷冰,右手立即按上“雷弦”。

灵音童子泰然道:“你擒我有什么好处?”

“我夫人知你到了天山才偷琴私奔,当然要拿你去换她回来。”

“你怎知她一定是往天山?”

灵音老君冷冷道:“她知你落在我手,必定回来救你。”

灵音童子摇头道:“你擒我并不容易,而且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最好你是金盆洗手,连这架铁琴也交还给我,我仍然尊你为师,保护你安全。”

灵音老君嘿嘿一笑道:“逆畜,你敢以计赚我,把本天尊当作小孩子。”

灵音童子正色道:“我身为弟子,一向有尊师重道之心,无奈何你为恶已甚,只得反颜相向,决无半句虚语蒙骗你老。”

灵音老君微微动容,忽然冷冷道:“我相信你能尊师重道,你先说是否由天音寺学艺回来?”

灵音童子不料对方忽然要套问自己艺业进境,不觉怔了一怔。

灵音老君冷哼道:“说什么不敢蒙骗,蒙骗就在眼前?”

灵音童子把话说得太满,被对方抓住话柄,没奈何点点头道:“不错。”

灵音老君眼珠一转,又道:“可是李娇娇教你去的?”

灵音童子暗忖李娇娇脱了牢笼,可说是龙归大海,虎返深山,不会再被擒获,就说了也不要紧。从容道:“这也不错。”

灵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弥迦老秃驴教给你什么艺业?”

灵音童子暗呼不妙,恶魔全无悔意,越问越紧,不能上他的当,也报以一笑道:“当然是传授对付你的艺业。”

“就是问你用什么来对付我?”

“琴音。”

“琴音?你自信行吗?”

“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嘿嘿……好一个‘义不容辞’,你练到雷弦第几重了?”

灵音童子正色道:“你若肯停止屠杀,先交还此琴,我才可一一奉告。”

灵音老君神情漠然道:“你休打如意算盘,我如果没有一架千载乌金石的琴,拿什么来当灵音老君和设立天音教?”

灵音童子想起对方这话未始没有几分道理,但若灵音老君真正能够洗面革心,放弃胁迫各派,君临武林的念头,又何必当什么灵音天立什么天音教?

“灵音老君”四字代表武林上一场腥风血雨,无数杀劫,决不容它再存在世上,铁琴若仍落在对方手中,血雨腥风有随时再起的可能。李娇娇忍辱偷生,为的就是偷出那架铁琴,不料刚把天魔原有的一架偷去,自己又把一架送来,纵是这架铁琴不能收回,也该把它毁尸解体,否则,怎对得住她三番解救的盛情,忍辱含悲的苦心?

在这刹那间,灵音童子已转了千百次念头,微皱眉头道:“照这样说来,你当真不肯改过从善了?”

灵音老君语声转冷,道:“什么叫做过,什么叫做善,武林在一人支配之下,可以永息争端,不善也成了善,我的善念就是如此。”

灵音童子哼一声道:“那么,你这种‘善念’将是无法达成了。”

灵音老君脸上浮现出一片狠色,阴笑一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以来,多少圣君明主开始时总是暴戾凶残,把天下一统之后,略微做三几件善事,便有人歌功颂德,本天尊统一武林之后,自然有人歌颂,用不着你多说。”

灵音童子气极,大声道:“你想的倒是天真。”

灵音老君咯咯怪笑道:“你行吗?我就要做给你看,先向天山一派下手。”

灵音童子知道这恶魔说做就做,心头冒起一般寒气,暗提真是,喝道:“除非你能把我杀了。”

八音天魔神情冷得像一声铁板,徐徐道:“你早就该死,但目前决不能让你死,先要你看我屠尽送命的丑类。”

“你敢!”灵音童子大喝一声,但掌势方动,立又觉得眼前的人曾是自己的师傅,无论如何,不好抢先动手,只得猛把双臂一收,怒目瞪视。

灵音老君似已看出灵音童子的心意,木然道:“你为何不打?”

灵音童子恨声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掌下。”

灵音老君脸皮一跳,轻轻一推琴囊,逐又淡淡一笑道:“那一天永远不会有,先和我去天山再说。”

“好吧,走!”灵音童子知道这恶魔为了寻找李娇娇,为了树立声威,必定要去天山,暗忖只要走到四野无人的沙漠,就激怒对方先动手,也好一决生死,话声一落,立即拔步先走。

那知还没走出两步,灵音老君忽然喝一声:“且慢!”

灵音童子回头喝道:“你走不走?”

灵音老君笑道:“你想先走一步,好通知那伙该死的人回避,是不是?”

灵音童子确有此意,经灵音老君一提,忽然触动灵机,暗忖只要跟定这恶魔,必要时缠得他弹不起琴来,他也无能为力,点头笑道:“你果然算得是个曹操。”

“嘿嘿……所以宁愿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宁愿我杀天下人,不让天下人杀我。嘿嘿……”

灵音童子愣了一下,暗想决不能让这恶魔看破自己心意,一时无话可说,只好默不作声。

灵音老君冷冷地瞧他一眼,指向停在大树下的八骏军,徐徐道:“你去把马套上,一道乘车走。”

话一出口,灵音童子不禁大感为难。一想起自己已被夺去铁琴,如再替他驾这八骏之车,岂不是更令别人误会?好容易使形意派的戚勇、少林派的慧果禅师、江南的卓立青和天山派师徒相信自己与恶师各走极端,怎好再淌这池臭水?

是以,冷哼一声道:“你要走就走,不走就拉倒。”

灵音老君怒道:“你敢不听话,我就先回中原杀人。”

灵音童子一怔道:“不去天山了?”

灵音老君得意地笑道:“去天山干什么?我要中原武林血迹斑斑,李娇娇自会来找你,然后把你杀在她的面前,让她心碎,然后杀天山一派,然后毁了那座天音寺,然后……”

“然后你就成为孤君寡人!”灵音童子听出天魔不压其详地说出心中计划,志在裹胁别人,逐步套紧脑箍子,若果被看出心里的顾忌,他就更加得意,索性顶掸他一句,也好出一口闷气。

灵音老君笑道:“你说错了,到那时,便是唯我独尊!”

“你独你的尊罢!”灵音童子为了要令天尊把目标转向自己身上,说罢回头就走。

灵音老君“铮”一声响,由“商弦”弹出一声清音,喝道:“你敢走?”

灵音童子头也不回,随口答道:“有什么不敢?”

“我立刻屠尽玉门关。”

“与我无干!”

灵音老君见他步履轻飘,已走出十丈开外,右手一抚,已弹出“变微”之曲,灵音童子反而一展轻功,奔出几十丈外。

这一来,气得他暴喝一声,飞步赶上,喝道:“你要去那里?”

“天山。”

“跟我去终南山。”

灵音老君怒喝声中,出手如电,抓向他的后领。然而,灵音童子已布起护身罡气,稍有响动,立即察觉,启尖微摆,已横飘一步,冷笑道:“恶魔,你打错算盘了。眼下我不同你拼,待我向你女儿取得铁琴,咱们再拼个你死我活。”

灵音老君心下微惊,厉声道:“老夫今夜先毁你!”

灵音童子笑道:“我已练到绝音第九重,只有我毁你,你决毁不了我。”

灵音老君哈哈大笑道:“你也敢来胡扯,灭魄消魂绝音也不过是第八重,除非多加一弦,怎能弹出九重音?照你这样穷吹,莫非还可吹出十重音来?”

忽然,在相隔十几丈外一株小树后面,传来一声轻笑道:“就有,好不好?”

“是谁?”灵音老君急停步看去。

灵音老君威临中外,听到“灵音老君”四字,逃命还得嫌迟,他方才边走边谈,已弹出“变微”之曲,虽因行动间弹出音量不足,但“第四种”音已足杀死一二三丈之内的飞禽走兽。那知居然有人在近处接口,怎不叫他愕然止步?

灵音童子原是故意说“九重绝音”,使恶魔大有顾忌,跟定自己,无暇杀人,不料竟有人证实“九重音”,连恶魔说的“十重音”也一并承认,更是大感惊奇,也停步下来注视声源来处。但闻那株树后,又一声轻笑道:“我就是我,不劳恶魔相问。”

灵音老君一声冷笑,身子像鬼影一般飘去。

灵音童子不知那人艺业如何,只觉那人声音清脆,该是年轻的小伙子,生怕被天魔擒获,急叫一声:“兄台快走!”

“来了啦!”这一清脆的声音不是由树后传来,却是由他身后传到。

灵音童子骇然回头,但见一袭紫衣在夜风中飘场,相距自己不满一丈,认得是那位寻找姐姐的紫衣少年,不禁大诧道:“原来是你!”

紫衣少年轻笑道:“你还认得我。”

灵音童子见这少年不怕灵音老君,心想二人聊手,定可制服天魔,夺回铁琴,急略退两步,与他并肩而立,亲切地笑道:“匆匆一见,永世不忘。”

“唔?”紫衣少年脸皮微热,轻轻摇一摇头。

灵音老君扑了一空,回头见一位陌生少年和灵音童子谈心,骇怒道:“你是什么人?”

紫衣少年俊目一转,只哼一声道:“恶霸霸的干吗,我是九音孙子?”

灵音老君心头一跳,冷森森道:“九音孙子?你能弹出九音?”

“不可以吗?”紫衣少年说得轻松,转向灵音童子笑道:“兄台你信不信?”

灵音童子不知对方是扯慌,但由他那飘忽的轻功来看,艺业决不在自己以下,为了共同对付恶魔,也报以一笑道:“你那天不是弹过了?”

紫衣少年点点头道:“我一时竟忘记了此事,正是。”

灵音老君眼睛向二个人脸上注视有顷,嘿嘿冷笑道:“好一个小辈,敢在本尊面前扯花枪什么九音孙子,你就弹个九音出来给本天尊听听。”

紫少年漠然道:“本……孙子的妙音岂是弹给你听的?去你的吧!”

灵音老君手按琴弦,弹出“冬”的一声,冷冷道:“这是第几音?”

“哼,小小微音有什么稀奇。”

灵音童子见灵音老君弹出“微音”自己身外罡气都免不荡了一下,而这位“九音”少年竟是毫无所觉,心头暗喜。灵音老君手底一滑,一串琴音响起。

紫衣少脸色微红,撅起小嘴骂道:“弹比棉花弓还难听,不快停下,本……孙子要打你啦!”灵音童子听出天魔弹的是一曲“雾云幽径别有仙”,手指按在“变宫”的琴弦,算起来已使了第七重功力,暗叹不知伤了多少生灵,急运功相抗,免被着迷,那知紫衣少年仍然若无其事,不由得暗呼“奇怪”。

灵音老君脸色更是十分凝重,手指猛的由“雷弦”滑下。

“雷弦”减魄消魂之音!

灵音老君若非决心毁掉这位“九音孙子”怎会按上雷弦。

灵音童子急叫一声:“不可!”

但他才叫出声来九音孙子也已一声清叱,人随上,一掌向天魔劈去。

灵音老君不料弹到第七重,对方不但动功相抗,并且动手来抢,若被两人联手起来,那是非闹个灰头灰脸不可,急一个转身,抱着铁琴疾走,九音孙子追着骂道:“本……孙子非打你术可,赶快留下琴来。”

灵音童子见九音孙子艺业怎地神奇,不由看得呆了。

二条身影奔得十分疾速,眨眼间已隐没在夜色之下。

蓦地,他心头一惊,赶忙也展步追去。

夜风飘拂,星月行空。

无边旷野上出现一朵小小的流云,在星月之下飘移,经过有树木的地方,便见它一掠就超出一二十丈那般速度真是快得出奇。

这朵小小的流云,正是灵音童子的身影。

他因“九音孙子”以神奇的艺业惊走灵音老君,惟恐灵音老君脱逃之后,潜心苦练,江湖上的杀劫将无了期。

目前他自己一架铁琴,被灵音老君连骗带抢夺去,已然无物可以制服对方,但若被对方隐迹潜踪,将来艺业精进,更加难以制服。唯一的希望,便是利用九音孙子不怕琴音,加上自己之力,把那架铁琴夺了下来,纵令灵音老君能够逃脱,但没有铁琴也减少许多凶焰。

为了不能错过千载一时的良机,他明知李娇娇已经盗得灵音老君的铁琴,也无暇前往借用。

过了一峰又一峰,过了一岗又一岗,他只觉耳边起了呼呼风呼,沙草像流水般由脚下流往身后,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

他只记得灵音老君是向东南方走,九音孙子也向东南方追,自己也只能循着这个方向追踪寻迹。

虽然当时因被九音童子神奇的艺业使他呆了半晌,一走一追立即失去身形,但极力追踪,怎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朝曦,随又变成红霞。

晨鸡已经停了破晓的歌唱,天色已经大明了。

这时登上山岗,除非有特别的障蔽,一眼可看出百里以外。

然而,四野茫茫,目力所及之地竟不见有追逐的身影。

他想起灵音老君为了摆脱九音孙子,途中必定转折方向,但已走了这么久远的途程,谁又能知道追逐的人走往何方?

他巍然独立在一座高岗之上,暗怪那九音孙子太不懂事,为什么一味穷追?如果在追得时候呼叱几声,自己岂不是可以循声而去,不致失去联络?

他同样暗恨自己愚蠢,居然不察觉小包馆遇上的中年书生有诈,以致被夺去铁琴。李娇娇忍辱偷生,为的就是盗走灵音老君的铁琴,那知人家好容易达成了计划,自己反而轻易地送了一架。在灵音老君说来是失而复得,在自己说来,只有一个“失”字,而且这一“失”,已失去消弭浩劫的重要武器,失去取信江湖的一件证物,也失去挽回祖先和自己名誉的最好机会。

当然,这种机会未必不会再来,但那要等待多少时候,而且武林上要牺牲多少生命去换取。

他一想,若追不上灵音老君,可能要发生的后果真是痛悔万分,恨不得一死以报李娇娇的情义,恨不得一死而“一了百了”。

但自己虽然不惜一死,而这一死之后,谁又敌得过灵音老君,谁能制止他在江湖风杀?

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九音孙子身上,那位齿白唇红,眉清目秀的紫衣少年,文绉绉弱不禁风,一出手就能把灵音老君唬得舍琴奔逃,如果能追得上,理应制服得了。但九音孙子目的是寻找姐姐,与灵音老君无冤无仇,万一追了半途不追,自己死又如何能了?

何去何从,自己也难下个决心,不觉一声长叹。

“年轻人大清早起,不去干活,却来山上叹气不怪么?”

这一苍老的声音由身后传来,他惊诧地回头看去,即见一条小矮的黑衣身影在相距不满十丈之地站着。

在这一瞬之间,已看清是一位老者,长有一撮山羊胡子和一对突出眶外的金鱼眼,敢是眼珠过分凸凹,令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灵音童子拧转身躯,大感诧异道:“老丈何来?”

黑衣老者冷冷道:“用不着问我何来,老夫先要问你何往?”

灵音童子暗忖这倒不错,自己是年青人,不该先问人家,苦笑道:“小子自己也不知应该何往。”

黑衣老者目光一转,像两道冷电射出,徐徐道:“那么,就说你何来吧。”

“小子来自玉门关。”

“咦——你不是说假话?”

灵音童子正色道:“小子无须欺骗老丈。”

黑衣老者拈一拈自己的山羊胡子,轻轻点头道:“果然,你欺骗老夫并无好处。”

灵音童子暗忖这老者说的是反话,如果有了好处,岂不是要骗他?急陪笑道:“小子灵音童子平生并无骗人的事。”

黑衣老者诧道:“你就是灵音童子?”

灵音童子点一点头。

黑衣老者冷电般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几转,又道:“你就是灵音老君的弟子灵音童子?”

“是。”灵音童子难涩地回答一声,洪手一揖道:“请问老丈由何处知道小子名字?”

黑衣老者忽然狂笑道:“你就是灵音童子?你的铁琴怎不在身?”

灵音童子叹一口气道:“铁琴被灵音老君夺去了。”

“呃?”黑衣老者骇然谅呼,身影一飘,直迫近身前三尺。

灵音童子也惊得后退两步。

黑衣老者山羊胡子一翘,厉喝一声:“你真该死!”

灵音童子黯然一叹道:“小子确是该死,既辜负李姑娘一番苦心,又令武林派人士失望。……啊……老丈莫非就是就是黑衣野医?”

黑衣老者冷笑道:“你要我医你的愚蠢么?”

如果不是愚蠢,一件有关武林命运的铁琴怎会被灵音老君夺去?灵音童子听对方这样嘲笑,不禁羞愧难当,嚅嚅道:“晚辈真正愚蠢,但老丈既能辱治李姑娘的聋疾,想来也该能医治愚蠢才是。”

黑衣野医哈哈干笑道:“你既肯向老夫求救,医治倒是可以,但诊金分文不能短少。”

灵音童子摸摸口袋,还有十几两银子,点点头道:“老丈的诊金,不知需要多少?”

黑衣野医目光灼灼,把灵音童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冷笑道:“你这小子身上只有几两臭铜?还敢问多少诊金,老夫说了出来,你就能够出得起么?”

灵音童子被对方恁地轻视,心头也有恼火,但对方是风尘异人,武林前辈,而且医过李娇娇的耳疾,只好好忍耐下来,红着脸道:“老丈果能明察秋毫,晚辈确是只有十几两作盘缠的纹银和一枝长剑,此外就是一颗义心和这无用之身,不知能否也算了进去?”

黑衣野医沉吟道:“你那身子并不值钱,唯有这颗义心不知值多少,也罢,你先把失琴的病症说来。”

灵音童子指向一座山石,躬身道:“请老丈坐下听说。”

黑衣野医并不客气,自坐上山石道:“你这小子还懂得对待医生,义心谅不太坏,天高气清,正好诊疾,说吧!”

灵音童子肃立在他面前,将自己如何艺成离寺,如何到达天山,解救天山一派之危,如何追寻慧光,巧救卓立青,后来到达玉门关,遇上中年书生,因从未见过灵音老君铁琴形貌,竟被以奸计夺去铁琴,随即知道李娇娇已盗得灵音老君铁琴逃避无踪,逃避无踪,又遇上九音孙子逐走天尊,自己循着方向追到此地的经过一一详述。

黑衣野医微展笑容道:“李姑娘当初一个‘等’字和‘偷’字,果然全已成功,不料被你蠢小子弄坏了,但照你小子说来的病情,只是偶然染上的重伤风,虽无性命之扰,却是十分难治。”

灵音童子躬身一拜道:“敬乞良医赐个良方。”

黑衣野医轻轻摇头道:“老夫说过重伤风十分难治,这就得看你自己的抗力了。方法虽然有,却不能说一定有效;半个时辰之前,有一条紫衣身影疾奔向南方……”

灵音童子急道:“老丈见前面有中年书生没有?”

黑衣野医徐徐道:“老夫相距那条紫影还有半里之遥,没看见他前面有没有人。看来应该是有,否则他走那么快干吗?”

灵音童子暗忖这道理看来不差,去不一定是正确,自己何曾不是急急赶程,几时又追到什么人了?但黑衣野医既能指出紫衣身影的去向,总比自己空追大半夜强得多,赶忙再拜道:“敬领老丈指示。”

“且慢。”黑衣野医沉声一喝道:“你要去那里?”

“追寻九音孙子。”

“你还能够追得上么?”

这话问得灵音童子一愣,想起自己追了大半夜,只因方向略有偏差,便即没有追上。此时相隔半个时辰,当然是没有把握。但一切机缘都是可遇而不可求,怎知道灵音老君不因躲避九音孙子,恰被自己撞上?

想了一想,毅然答道:“晚辈自是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决不敢放弃希望。”

“唔。”黑衣野医淡淡道:“说来颇觉有理,但先向李姑娘取得铁琴,也不失为善策。”

这一着,灵音童子也会想过,恭声答道:“只怕转回天山向李姑娘取琴,耽误追踪,致被恶师潜迹。”

黑衣野医点点头道:“不差,做医生的人只顾开出药方,也不能连药也替你服下去。好吧,你可以走了。”灵音童子解下长剑,双手捧上,道:“笺笺微物,不足以酬赐方之德,但愿老丈再遇上李姑娘,请以此剑为证。”

黑衣野医不悦道:“替你证什么?”

灵音童子气慨昂扬道:“晚辈若不能抑止恶师杀戮,当自戕以酬知己。”

黑衣野医纵声狂笑道:“老夫方才说过伤风并无性命忧,你自己要找死,还有什么话好说?”

灵音童子俊脸微红,苦笑道:“晚辈并非有意寻死,只因李姑娘三次救命,对晚辈期望甚切,不料一着之差,失去铁琴,恶师再用以为害武林,晚辈实难辞处。”

黑衣野医冷“哼”一声道:“死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灵音童子被这句话当头棒喝,智机尽复。

黑衣野医狠狠地瞪他一眼,续道:“最没出息的人,就是受了别人酌恩就想以身报德,不去做半分正事,说起来一文不值,好好替我滚!”

灵音童子被骂得满脸通红,躬身再拜道:“敬领老丈良言,灵音童子有生之日,当以弭劫除魔为己任就是。”

“走吧。”黑衣野医挥挥手道:“走路得带眼睛,别在‘咚’一声之下就送了小命。”

这话说得灵音童子心头一凛,挂起长剑,再拜而去。

这虽是初夏的季节,但气候已显得酷暑逼人。

尤其在遍是沙砾的疏勒河岸,热气更是蒸腾成雾。然而,想距河岸稍远的大森林里,却是浓浓蔽日,署气全消。

灵音童子希望在茫茫大地追上灵音老君或九音孙子,不惜冲炎冒署,急急赶程,但到了日正中天,火伞高张,也禁不住缓步下来,走往树下小憩。

“爷爷,这里有了一朵,不知是也不是。”

密林深处传来这声清脆的娇呼,灵音童子听来十分耳熟,急扬声招呼道:“可是郎老丈在这里?”

“哼——”一个惊讶的少女之声道:“什么人在外面问郎老丈?”

灵音童子听出是那郎香琴的声音,喜道:“郎姑娘,我是灵音童子。”

“啊!”林里面传来喜悦的声音道:“爷爷,他就在外面哩,见他不见他?”

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你这丫头越学越坏,这也用得着问?”

灵音童子听是郎氏祖孙全在林里,也笑起来道:“老丈如果没有别的忌讳,晚辈就入林拜谒了。”

“不必,不必。老朽自己出来。”

灵音童子以为郎氏祖孙有什么秘密,只得起立恭候,却是紫笛神君仍然是葛衣一领,但已目光焕散,扶在郎香琴肩头缓步而出,不禁吃惊道:“老丈可是有病?”

紫笛神君轻叹一声,坐向大树根上,苦笑道:“老弟重履江湖,可知老朽与令师对过一曲的事?”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晚辈曾听卓立青老英雄说过。”

紫笛神君颔首道:“老弟既已知道,老朽也不必相瞒了。自从听过令师一曲,功力立即尽失,后来在西藏寻药之时,无意中竟听到老弟和形意派戚勇的谈话。”

“啊。”灵音童子失声道:“当时晚辈若能见到老丈,必定老丈恢复功力。”

郎香琴目光溶溶注视灵音童子脸上,轻笑一声道:“这时也还不迟呀……”

“迟了。”灵音童子长叹一声,把失琴的经过,对祖孙二人一说,由得紫笛神君不把自己生死当一回事,也听得面色惨然。郎香琴更是急得搓手,连呼着:“怎生是好?……”豆豆书库图档,fsyzhOCR,豆豆书库独家推出

同类推荐
  • 魔妓
  • 玲珑玉·玉玲珑

    玲珑玉·玉玲珑

    身怀绝技而又侠胆热肠的青年奇侠古如萍为探明鹰王府在江湖上以下三滥手法抢掠年青貌美少女的真相。跟踪粉面郎君,却在无意中救了江湖上艳绝无双的上官玲,并与上官玲设计打入鹰王府。历尽千辛、戏斗番僧、挫败天龙门,斩断白莲魔教伸进各王府的爪牙,粉粹了鹰王的狼子野心。本书以鹰王的狡诈,古如萍的机智、十二金钗的湮荡、白莲魔教媚术、玲珑双煞的无情,组成一格格精彩的画面。使您读后余味无穷,不失为一部好看的武侠小说。
  • 非人协会
  • 银枪挑乾坤
  • 剑气千幻录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