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这个豫陕边境的小小渡滩,隔着滚滚浪涛的黄河,与潼关遥遥相对,背靠中条山脉,左右苍林夹峙,形成一所天然的浅滩。
奇怪的是,最近两天,云集滩头渡船,倏然不见,景色显得有点苍凉。
这一晚,恰是月圆时分。
月色凄清地照着涛涛的黄河,浅滩上除偶然吹起一阵尘沙外,静得使人感到一阵窒息。
初更刚敲,远处蓦地“叮咚,叮咚”连声,飞快驰来两条人影。
人影一到浅滩,立刻停身站住,嘿!正是“独脚阎王”黎乙休与“九天大鹏”万天鹏。
骨肉连心,此刻的“独脚阎王”已失去了他原有的镇定,黑须随风飞拂,脸上充满了焦灼与不安。
就在两人停身游目四扫时,山麓上陡然冲起一条灰影,泻落场中,现出一个灰衣灰巾蒙面人。
只见蒙面人冷冷道:“尊驾可是来履约的?”
“独脚阎王”鼻中一哼道:“不是来履约,难道是来吃西北风?”
“堡主可曾将交换的东西带来?”
“独脚阎王”一肚怒火,反击道:“见到了人,再谈东西不迟,‘影子血令’人呢?”
灰衣蒙面人点点头,一声呼啸。中条山麓的隘道上倏然闪出四条人影,两个灰衣蒙面挟着一个少女,而为首一人,黑衣黑绢包头,只露两只寒光四射的目光,赫!就是“影子血令”。
只见“影子血令”缓缓蹁步而出,阴恻恻一笑,道:“尊驾真是信人,人在这里,怎么换法?”
这时,黎雪一见父亲,已泪水滂沱,娇声呼道:“爸……”
“独脚阎王”疼在心里,浑身轻轻颤着,急急道:“我儿……你没有受到什么痛苦吧!”
黎雪摇摇头,一阵挣扎,“影子血令”侧目道:“黎姑娘,你也是聪明人,事情即将告一段落,你何不忍耐片刻!”
这时,两旁灰衣蒙面人手臂一紧,立刻挟得黎雪娇喘频频,不能动弹。
“独脚阎王”虎目中冒出阵阵火光,厉叱道:“要挟妇孺,岂是英雄行径,有种先同老夫走几招试试?”
“影子血令”倏然长笑,道:“我知道你会不服气,走几招也好,免得堡主以为本令主擅长于智计,不长于武功!”
这几句话,显示出他并没有将黎乙休放在眼中。
“独脚阎王”一肚悲忿,这番话犹如火上添油,但也求之不得,一声大喝道:“交易之前,老夫教训你一顿也好。”
左手拐一招“呼风唤雨”,直劈“影子血令”脑门,右手一招“神拒鬼迎”,横扫对方腰际。
这正是黎乙休惊震江湖的绝学“惊神泣鬼三十二式”与“风雨七煞杖法”。
锐啸的劲气中,“影子血令”一声冷哼,身形呼地一旋,双掌迅即一抡,一团团如海眼漩涡的阴柔之劲,立刻回旋而出。
这招法身法不但古怪已极,而且那阵漩涡之劲,竟如有牵引似的奇异吸力,使“独脚阎王”威猛无俦的两扫,完全滑空。
“独脚阎王”心中不由一惊。
他发觉眼前的“影子血令”与“阎王堡”出现的那个,在武功路子方面,迥然不同。
正自惊疑,陡然自左方林中,冲起三条人影,疾速向黎雪扑去。
挟着黎雪的两名灰衣蒙面人齐声暴叱,手臂一松,黎雪已轻痪地上,她目光一瞥,不由一阵惊喜,脱口呼道:“南宫亮……”
来的正是“绿裳仙子”崔宓及南宫亮,还有罗刹婆婆。
他们兼程赶到,一见正是时候,存心助“独脚阎王”一臂之力。这时一见两名“铁血盟”人物迎面截拦,罗刹婆婆一声长笑,道:“看看你们这些贼崽子是些什么脚色,还不与老身滚开。”
龙头拐一招“雷电交闪”,呼地一声,就向左边一个蒙面人劈去。
这边南宫亮长剑一划,也拦住另一个蒙面人激战。
在这刹那之间,这边“独脚阎王”及“影子血令”一招甫分,骤见这种变化,同时一惊。
“影子血令”一看清三人是谁后,一声阴叱,纵身就向黎雪扑去,口中怒道:“老鬼,想不到你讨了救兵……”
“独脚阎王”这时心中大定,见状,咚地一声,拐杖一伸,就向“影子血令”腰脊点去,口中大喝道:“万总管还不把雪儿接过来!”
这些变化,原来瞬眼之间,“九天大鹏”怔神之间,突闻喝声,连忙应诺,正想纵身接应,目光一瞥,已见崔宓挟着黎雪娇躯,缓缓走了过来。
两边战火正烈之际,右边林中,陡又响起一声长啸,啸声落处,一条人影,疾落场中。
搏斗双方闻声,不知是敌是友,纷纷倒退,目光瞥处,不由皆发出一声惊噫!
原来此刻场中又多了一个黑衣黑绢包头的“影子血令”,只见他双目寒光一闪,向原来的“影子血令”阴声道:“又碰到你了!打!”
打字一落,身形电掣而起,双掌交叉一抡,就向原先的“影子血令”挥去。
第一个“影子血令”脚步一旋,已避过这一招,喝道:“你是谁?”
第二个“影子血令”招式一变跟踪而上,阴阴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这一次再闹双包案,看得在场诸人心中皆是一怔!
倏然罗刹婆婆一拉南宫亮,也不理身边的灰衣蒙面人,身形一掠,已到崔宓身旁,低声道:“那后来的,似乎在五陵墓地现身,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崔宓目光迷茫,摇摇头道:“这疑问一直存在我心中,至今尚未得到解答。”
南宫亮钦佩地道:“能与‘影子血令’明目张胆的作对,至少也是一号人物,胆力武学绝不在我们之下。”
语声刚落,场中倏然响起一声长笑,那第二个出现的“影子血令”一撤掌式,道:“阁下一身‘回魂功’加上十二招‘蚀骨阴掌’,敢情是‘百毒尊者’!”
“百毒尊者”四字一出,场中诸人又是一惊!
同时也泛起了一层疑惑!“难道‘影子血令’是‘百毒尊者’?那么另一个又是谁呢?”
只见第一个“影子血令”一声狂笑,伸手掣下包头密绢,露出一头花发与一张奇丑无比苍老的脸,道:“尊驾眼力果然不错,可惜这次冒充得糊浑透顶!”
“影子血令”冷冷一哼道:“一派废话,以你名头,也不算小,为何跑到此地来冒充本令主?”
“百毒尊者”阴森森一笑道:“本令主?好一个本令主!谅第一次在五陵墓地冒充也有你一分,你以为这次再冒充下去么?”
语声一落,陡然五指如钩,如闪电一般,向那真假难辨的“影子血令”包头黑绢抓去。
这份快速的程度,简直难以形容,但“影子血令”一声冷哼,却比他更快地一挫身形,倒退七步,右掌上挑,已向“百毒尊者”七寸腕脉切去,口中厉喝道:“你想找死?”
“百毒尊者”闻名苗疆,岂能咽下这口气,一招不中,手腕如灵蛇伸缩间,已劈出两道“蚀骨阴掌”。
其寒无比的阴飙,立刻向“影子血令”前胸撞去。
就在这当口,场边倏然响起一阵阴恻恻的语声:“尊者暂且住手!”
这一句话虽出口缓慢平淡,但一入“百毒尊者”耳膜,竟具无上威力。只见他硬生生撤回掌风,闪退一丈,旋身抱拳呐呐道:“令主驾到,老朽第一次出马,竟辱使命,惭愧得很!”
这边罗刹婆婆、“独脚阎王”及南宫亮母子目光扫视之下,不由心中又是一震!
只见不知何时,场边已站着一个周身充满阴森森之气的黑衣黑绢紧密包头的蒙面人!谁?嘿!又是一个“影子血令”。
只见这“影子血令”缓缓踱到场中,寒若晨星的目光一扫,停在原来场中的假“影子血令”身上,微一打量,阴恻恻地道:“五陵墓地相逢后,想不到在此再与阁下碰头。”
在这种情形下,真假已不喻而知,假“影子血令”似自知已无可掩蔽,哈哈发出一阵苍老而凄厉的长笑,道:“恶贼,你要想知道老夫两次乔装的缘因么?”
“影子血令”冷峻而毫无感情的语声,又自响起:“本令主正想动问!”
“老夫唯一愿望,只想一睹你真面目。”
在旁的“绿裳仙子”崔宓一听假“影子血令”改变语声,撤去装作,觉得这个口音好熟,像是从前经常听到。正自思索,倏见“影子血令”冷冷答道:“凡见过本令主真面自的人,都没有一个活着的,你难道愿意快些死?”
假“影子血令”一声狂笑道,“这样岂不趁你心愿!”
“嘿嘿,本令主虽不想你仍活在这世界上,却也不想让你一睹真面目。”
假“影子血令”猛然欺身一步,厉声道:“你难道是知道我是谁?怕我知道你来历?”
“本令主虽已知道你来历,却并不是怕你!”
“嘿嘿,那么你先说说我是谁?”
“哼!出手招式虽想掩藏真迹,却是‘云雾封穴’手法,除了‘风雷圣手’崔天行外,还有谁?”
此言一出,崔宓及南宫亮心头一震!
这时南宫亮才明白五陵墓地出现的另一个“影子血令”竟是含愤隐身的外公。
一种亲情立刻在崔宓及南宫亮心头发酵。
“父亲……”
“外公……”
母子二人,目眶中含着泪水,情不自禁地脱口呼出。
泪水是苦涩的,但心中却掺杂一丝惊喜的成分。
只见假“影子血令”一声悲笑,嘶地一声,已伸手撕下包头黑绢,现出一头苍发,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容貌威凛,而神态凄厉的“风雷圣手”崔天行。
他稍向崔宓母子一扫,目光复回到“影子血令”身上,悲厉道,“好眼力,好头脑,但我崔天行与你何怨何仇,你竟三番两次计算于我……”
话声尚未说完,“影子血令”摇摇手,状似不耐烦地道:“崔天行,今天主要的对象,并不是你,希望你能少费点口舌,站过一旁。”
崔天行脸色一变,全身骨节暴响,猛然迈上两步……
蓦地,“百毒尊者”身形一划,欺近崔天行左侧三尺,冷笑道:“老家伙,你最好安静一点,别自找苦吃!记住,你动手并不能讨得便宜,但我们心肠只要横一横,你女婿的命,立刻完蛋。”
崔天行气得眼如铜铃,精芒暴射,但当想到实际情形,未始不是如此,不由一蹬脚,长叹一声,退立一旁。
只见“影子血令”此刻目光一扫场中人物,冷笑道:“风陵渡并非善地,想不到有这么多局外人物加入!实出本令主意料之外!”
崔宓这时娇容含霜,踏出三步,冷冷道:“闻你在此做交易,我崔宓也想参加一份。”
“影子血令”倏然尖厉长笑道:“本令主虽非买卖人,但也欢迎多一桩交易,但事有先后,请稍等待。”
语声到此一顿,向“独脚阎王”道:“令嫒已回,八篇‘灵天秘笈’现在何处?”
“独脚阎王”狂笑道:“你现在要老夫之物,已经晚了,除非老夫尸横当场!”
“影子血令”嘿嘿一笑道:“到场人数之多,虽出本令主意料之外,但情况变化,早在本令主意料之中,堡主,你以为你真能逃得出去么?”
“独脚阎王”拐杖触地,咚地一声,挺身而出,迈上两步,豪气飞扬地道:“老夫双掌一拐,虽不能说举世无敌,而曾纵横江湖十余年,你这句话难道能吓退老夫?”
“嘿嘿,光凭一句话,当然吓不倒你‘独脚阎王’!”
“影子血令”说到这里,倏然侧目道:“尊者,请发讯号!”
“百毒尊者”仰首发出一声长啸,随着啸声一落,手掌三击,突然从左右密林中,涌出三十四名蒙面灰衣人。
这边“独脚阎王”及罗刹婆婆等见状心中不禁一惊,觉得“影子血令”果然安排得神出鬼没,周密无比。
“影子血令”这时发出一声阴侧侧的笑声。
笑声中,似含有无比得意,缓缓道:“谅各位已经知道‘铁血盟’中人物,没有一个庸手,‘独脚阎王’现在你觉得如何?”
黎乙休神色凝重,但语气仍然不屑道:“老夫阵仗见得不算少,这些人,嘿嘿,尚不放在老夫眼中!”
“当然,这些人自然不会放在你堡主眼中,何况你旁边人物,个个皆是本令主劲敌,一动手,自然会帮你忙,但是本令主没有把握,怎敢先放令嫒,后要秘笈?”
“影子血令”语声至此,已侧目喝道:“亮家伙!”
这三个字一落,只见四周的灰衣蒙面人齐从腰中掏出一个黄光闪闪的圆形机筒,咔嚓齐响,同时上了机簧。
这正是霸道武林,南宫一门护身保命之宝,“黄蜂绝命针”。
黄澄澄的机筒,映着惨白的月光,闪起一阵阵光耀,也漫起了一层层杀机。
“独脚阎王”及诸人心头一凛,血气开始慢慢向下沉。
这刹那之间的沉默,令人感到一阵窒息,那么难耐!
“影子血令”喉咙头又响起一阵得意的阴笑,缓缓道:“但这些并非能万无一失,堡主,令嫒身中‘百毒尊者’独门轻骨散,如无独门解药,等于废人,你难道能坐视令嫒痛苦一生?”
这一句话,像刺一般地刺入“独脚阎王”的心房。
他本来凝重的脸色,渐渐灰败,刚才的豪气已完全消失,他侧目悲痛地望了望女儿,只见黎雪已扑在“九天大鹏”的臂弯里,哇地一声,痛哭失声。
在这凄凉的哭声中,“独脚阎王”仿佛已了解他女儿心中那份无尽的委屈。
于是,黎乙休长长一叹道:“好,好,老夫佩服你……拿去!”
他悲痛得语不成声,右手已从怀中掏出一卷薄薄的烟黄绢纸,继续道:“把解药给老夫!”
“影子血令”目光一飘,“百毒尊者”已从腰上取出一个磁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大步走近,道:“一手接药,一手交货!”
罗刹婆婆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且慢!”
接着向“独脚阎王”严肃地道:“黎老儿,老身劝你三思而行!”
“独脚阎王”神态暴躁地大声道:“老婆子少噜嗦,老夫只要女儿恢复原状,东西在我手中,谁也不能阻止我!”
样子有些疯狂,显然他已失去理智。
其实,在这种情形下,谁又能静心地衡量得失?
他喊声一落,已伸手把“灵天残篇”递出去。
“百毒尊者”冷笑一声,正要去接,罗刹婆婆龙头拐疾速一伸,挡住“百毒尊者”去路,叹道:“黎老儿,你要想到后果,令嫒之毒,未尝不可慢慢设法!”
“独脚阎王”须发俱张,厉声道:“住口,老夫的事,讨厌别人管,也不许别人干涉。”说到这里,又喟叹道:“老婆子,女儿是我的,局外人自然不关痛痒!”
语声一落,右腕拨开罗刹婆婆龙头拐,将“灵天残篇”交给“百毒尊者”,取过解药道:“假如有诈,老夫誓必重开杀戒,现在能不能让老夫退出!”
“影子血令”得意地阴笑一声道:“交易圆满,本令主保证堡主汗毛无伤退出此地。”
罗刹婆婆这时脸色颓然,充满忧悒之色,长叹一声,倒退两步。
这位昔年纵横武林的顶尖高手生平第一次遭到了劲敌,也第一次发出这种神色。
“百毒尊者”拿到“灵天残篇”,得意地一笑,不屑地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中原武林人物难道都是吃自己饭,管别人事的家伙!”
语声中充满了讥嘲,说着,已转身向“影子血令”大步走去。
一旁南宫亮星眸冷焰暴射,一声厉叱,挺身欲出。
罗刹婆婆一把拉住,身形一掠,越过南宫亮,大喝道:“百毒老鬼,你给老身过来!”
“百毒尊者”把一卷黄绢交给“影子血令”,缓缓转身,冷冷道:“什么事?”
罗刹婆婆平静地道:“老身现在想以‘天雷龙形九拐’试试你的‘蚀骨阴掌’练到什么程度!”
语声虽然冰冷,丝毫不带火气,却充满了凌人煞气。
“百毒尊者”仰天狂笑道:“三十年前武林中流传着苗疆称一尊,边荒有阎王,关中惧罗刹婆婆,举世敬夕阳,但咱们未见过一次面,今天能较量一下也好。”
说着已向罗刹婆婆大步走过来。
场中情形一紧,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这时“独脚阎王”已将解药交给女儿服下,此刻,他心中唯一关心的是黎雪,对场中充满杀机的情势,置若罔闻。
他见黎雪神色较为好转,对“九天大鹏”一挥手,道:“咱们走!”
三人旁若无人地向场外掠去。
这残废老人来时充满了焦急,走时却充满了凄凉。
而且南宫亮母子也徒唤奈何,目送三条人影消逝后,相对忧郁地一瞥。
这种变化,是出于意料之外的,而现在的情势,崔天行父女,南宫亮及罗刹婆婆的实力,却更形孤单了。
“独脚阎王”之走,并没有使场中的杀机稍沉,“百毒尊者”这时双掌缓缓抬起,停身罗刹婆婆三尺之处,准备拚力一击!
正在这时,“影子血令”倏然冷冷喝道:“尊者停手。”
“百毒尊者”闻声刷地一声,电退一丈。
罗刹婆婆暗中凝聚丹田的真气,不由一松,冷冷道:“‘影子血令’,这是什么意思?”
“影子血令”鼻中微微一哼,道:“本令主今天为交易而来,不想逞武称勇,有什么事,待交易完成再说不迟。”
语声至此,目注崔宓道:“刚才你称也要参加一份,现在该轮到你了,不妨说说交易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