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
号称武术内家的发祥地,以剑术称誉于武林。
近五十年来,武当声势日益隆威,道俗弟子,总数不下千人,而武当山云武观的香火,也随之鼎盛,加以殿宇连亘,声势比泰山北斗的少林,犹有过之。
现在,房英经过一个月的旅程,到达了武当山麓。
他此刻恢复了本来面目,并没有戴上面具,潇洒地走向玄武观。在经过“解剑岩”时,他恭敬地解下佩剑,挂在岩上,然后,缓缓地向山上行去。
山道上已有进香的信士,房英极力放慢脚步,像一个游赏风景的文士,缓缓而行。他不是想掩饰自己行藏,而是想在这段时间内,仔细地思考,见了武当掌门人后,应该用什么话来作开场白。
这是属于技巧上的运用,房英思索中,已踏上玄武观的台阶。
举目望去,只见观门大开,殿中氲氤缭绕,不少善男信女在殿中参拜,几个武当执事道长,在殿中面含微笑,温和地侍候着。
这刹那,房英有了技巧上的决定。他沉着地向一位年约三十余岁的中年道人走去,抱拳道:“请问道长法号?”
中年道长微笑道:“贫道凌竹,小施主有事见教么?”
房英暗忖道:“武当道家弟子,以清,风,凌、云四字作辈份,这位凌竹道长谅必是第三代弟子。”
他再度抱拳,道:“在下房英,想进谒贵派掌门人!”
凌竹道长目中精光骤现,打量了房英一下,道:“房施主何派弟子?何事见敝派掌门,请先赐告,以便通报。”
房英微微一笑道:“道长就说房天义之子奉父命求见,贵派掌门人必可知道小可身份!”
凌竹道长惊喜地道:“原来是驰誉江湖‘神眼’房大侠哲嗣,贫道失敬了,贫道就去通报,施主请稍待。”说完,稽首一礼,转身向殿后走去。
房英心中微慰,喃喃道:“父亲在江湖中的声望,果然不小。”他目送凌竹道长人影消失,流日四顾,见殿中尚有三五道装弟子,个个步履沉稳,温文有礼地侍候着那些进香客,每有言,不惮其详,毫无骄妄之气,不由暗叹道:“难怪武当声誉,日益盛大,就从这些微小细节,即可看出门规训练,父亲实在没有阻我上武当的理由啊!”
正转念间,却见凌竹由殿后匆匆而入,招呼道:“房少侠,掌门有请。”
房英忙恭敬地道:“烦请道友带路!”
凌竹道:“有。”转身向殿后走去。房英紧紧跟着,转过后殿,感觉为之一新。
后殿无前殿那般噪杂,殿堂四周,一片寂静,就是有三五道人走过,也步履不带声息,似乎唯恐惊动别人,处处露出一层肃穆的气氛。
穿过后殿,走人一片庭园,时正午后,阳光不漏厂清风徐来,一片清谅之气袭人。
房英跟着凌竹道人,走完白石小径,到了一排精舍前,在最后一间静室前停下脚步,只见凌竹向房中朗声道:“房少侠驾到。”
门户倏然轻启,一个小道僮手执拂尘,道:“师尊有请。”
房英肃然而入,目光瞬处,室中一座人高丹炉后的云床上,正盘膝坐着一位身穿白衣长袍,灰发高髻的老年道长,容貌威严,正目露精光地注视着自己。
不用说这就是威震天下的武当掌门人清虚真人,房英疾赴前三步,拜下去道:“晚辈房英,拜谒掌门人!”
只见清虚真人微微一笑道:“故人有子如龙,贫道代为高兴,二年不见令尊,江湖上谣传,贫道时有耳闻,不知令尊近况好否?”
问到父亲,房英内心不由一阵心酸,但他拜毕起立,仍强作欢笑道:“托前辈洪福,家父粗安,并嘱晚辈顺道拜谒前辈,请领教益。”
他口中虽这么说,心内却有一丝歉咎的感觉。
清虚真人微微一呆,挥手道:“贤契清坐!”
房英恭谨地偏身退后,坐落一旁竹椅上。却见清虚真人迫不及待的接下去道:“依贤契所言,江湖传言皆子虚了?”
房英道:“家父确被强敌所迫,匆匆携晚辈一家择地隐居,二年之中未曾出门一步。”
清虚真人白眉轻皱,若有所思,道:“哦! 以令尊功力身手,竟然避敌,那仇人想必是个厉害人物了!”
房英道:“晚辈也如此想。”
清虚真人道:“贤契知道是谁么?”
房英故意叹道:“家父不言,晚辈无从得知,虽有所询,家父严斥,故而晚辈至今仍纳闷不解。”
清虚真人又哦了一声道:“令尊行径实在使人费解,就贫道而言,自信与令尊尚为知交,若他来通知一声,贫道岂会坐视不理。”言下大有相助之意。
房英内心不由一阵激动,感到这位武当掌门威严慈祥,自己实不该说谎,却见清虚真人又问道:“令尊现在家中何以排遣?”
房英一时改不过口来,呐呐:“家父在家,除例行运功外,勤练书法。”清虚真人呵呵笑道:“武人前途应在江湖,令尊怎效酸儒行径?”
房英顺口应道:“家父心仪前辈书法,每日暇余,必提笔临摹,不肯中辍。”
清虚真人大笑道:“贫道书法,只负虚名,怎值得如此重视。”
房英趁机道:“晚辈奉父命隐名游历江湖,探听消息,顺便增加阅历,离家时家父特别嘱咐,求前辈再赐手笔,以增蓬壁荣辉。”
清虚真人沉思半晌,微笑道:“贤契就专为此而来么?”
房英道:“家父心仪,晚辈不敢有违,望前辈成全。”这些话,都是他预先设计好的,此刻说来,恭敬有礼,毫不勉强。
清虚真人目光一飘墙角桌上的笔墨,点头道:“贤契远来贫道强勉应命,回去同令尊说,下不为例,若别人皆如他一样,贫道恐无日得宁。”
说着,飘身落下云床,门口侍立的道僮,已准备好宣纸,房英忙起身疾赴桌边,道:“晚辈替前辈磨墨。”
不待回答,抓起黑墨,就在砚中磨起墨来。他这时内心有一份迫切的感觉,他想伺机略提包裹中的伪迹,从而转变题目,与眼前这位武林之尊,作深长的探讨。
只见清虚真人正心肃意,在桌上选了一支羊毫,饱醮浓墨,落纸挥毫。书法名家,果然不负时誉,只见他右肘悬空,健腕舒卷间,下笔如行云流水,笔迹如铁划银钩,雄健之气,跃然纸上。
可是,这时的房英,目注纸上墨迹淋漓的六七字后,混身一震,脸色顿变苍白,那尚在磨墨的右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清虚真人写的是什么?他早巳无心去看,在他脑中,只觉得这些字迹似乎与那卷簇新的书轴上字迹,神韵完全相同。
“是自己记错了?”房英停一停神,借着磨墨掩蔽自己抖栗的情绪,心念电转着。
清虚真人此刻已经写完,停笔道:“上次贫道记得送给令尊的是首‘西江赋’,现在以‘赤壁吟’相联,少侠认为如何?”
房英暗暗道:“果然如自己所料,这么说,难道那幅草的是伪迹?”
他心中有着莫名的震骇,口中却忙道:“前辈手泽,果然足以惊世,晚辈有幸目睹,敢请再赐一幅。”
清虚真人微笑掷笔道:“贤契何能得寸进尺!”
房英试探地道:“新轴有联,旧联犹单,前辈记得否?”
清虚真人神色一愕。道:“旧联?……”
房英心跳如鹿,呐呐道:“三年前前辈赠予家父,是首唐诗,难道前辈忘了?”
清虚真人“哦”了一声,笑道:“贫道年老,差些忘了!呃呃!贤侄让贫道休息—会,晚间再作书如何?”
房英日光何等锐利,一见这位武当掌门人的神色,有些掩饰,心中疑窦大起,这时却见清虚真人对道僮吩咐道:“带这位施主去客房,侍候食宿。”
房英顺手取过那张写好的书法,躬身告退,外面阳光西坠,已是黄昏时刻。
道僮带着房英,走出后园,越过第三进内殿,在西廊一排房屋前停下,伸手推开客房门户,道:“施主就请休息,如有什么需要,等下自有人招呼。”
房英急忙谢过,反手掩上房门,这时他急不稍待地打包裹里,取出所携两卷书轴,仔细对照,清虚真人刚才所写书法,果然与那卷伪迹完全相同。
房英沉思,一位成名的书法家,正如一位成名的剑术高手,有其独特的韵致,决不会自己求变,这是任何人都了解的。
两幅笔迹不同的书轴,父亲的暗示,以至一再留言阻止自己上武当,再印证刚才这位武当掌门的掩饰行藏,房英倏然明白了其中的缘因:
——当今武当掌门并不是真正的清虚真人——
而这人不但面目酷肖似真正的武当掌门,可以在生活起居,书法上仿摹乱真,一定下过一番苦功,尤其这份用心及动机,简直令人害怕。
难怪父亲发觉后,不敢直言,其关系之巨大,确非一般人所能想像,那末,安陆荒庙中悬赏主人,难道就是这位假武当掌门?难道父亲因露了口风,而遭对方逼迫?
事情如抽丝剥茧渐趋明朗,房英思索至此,心弦阵阵颤动,他神思紧张的不敢再想下去,这时门外倏然响起一声招呼:“房施主,晚膳来了!”
房英急忙应了一声,匆匆包好三幅书轴,已见凌竹道人手端一盘菜饭走了进来,放在桌上,施礼而退。
情绪紧张的房英谨慎地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在四样菜淆上插了二下。
自发现了昔年“红花散人”的“穿肠散”后,他自思身份已经暴露,敌暗我明,故路上时时谨慎,已变成了习惯。
现在因为真象初现,他更是小心防范。
在菜淆中一试的银针依旧晶晶发亮,并没有毒。
“或者我自己神经过敏!”他喃喃自嘲,不经意的在饭中一插,拨起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手中银针一端,已变成一片乌黑,他骇然推碗而起,用鼻嗅了一下,再仔细察看,热气蒸腾的饭粒中,外表毫无有放毒征迹,这刹那,他心念一动,骇呼道:“莫非饭中下的就是‘无色无味穿肠散’?”
口
口
口
房英曾听父亲说过江湖上许多施毒的方式,他知道任何毒药如仔细察看,皆有异状及异味,唯有这种“穿肠散”无色无味。
“莫非那假的清虚真人就是悬赏主人?”他暗暗思忖着,猛然想起了父亲的留言:能找到那悬赏的神秘人物,也可查到为父的生死。
这刹那,他却忘了父亲阻止他上武当的警语,决心要留下查个清楚。
心念一决,顺手把那碗热气蒸腾的白饭,用纸一包。塞在包裹中,一推椅子,人故意向地下倒去。
扑通一声,房英卷曲地上,暗暗提足真气,眯眼向房门望去。
果然只见门被推开,一位道人闪身而入,正是那送饭的凌竹道长。
房英暗忖道:“嘿!果然是你捣鬼!”眼帘一合,屏气装死。
只听得凌竹道人阴沉地一声冷笑,喃喃道:“小子,你虽精明却仍逃不出掌门人的目光,嘿!老子没有死,儿子先送终,爷这次拿你的人头,送到天香院总坛,包可连升三级!”语气充满了得意。
房英心头一怔:什么?天香院总坛,莫非在那假掌门人后面还有主使者?
他心中正惊疑交加,已听得凌竹道人足步走近,接着头皮一紧,头发已被抓住。
这刹那,他不敢怠慢,一声怒哼,右臂迅若电光上扬,骈指如戟,依着判断,向凌竹道人腰际点去。
“吭!”凌竹道人想不到房英并未中毒,应声而倒。
房英一跃而起,迅速抓住凌竹道人,再点他的麻穴,冷笑道:“小爷并没有送终,你现在却来送死,说!饭中下的可是‘穿肠散’?”
这时的凌竹道人脸色苍白,吃吃道:“你……你怎么知道?”
房英一听他承认,心头一片怒火,沉声道:“凌竹,若是你还想活,就乖乖从实招供。”
凌竹道人神色倏变镇定,冷笑道:“贫道落在你手上,杀剐任便。不过,你别忘了,这是武当重地,杀了我,谅你也走不出云武观!”
房英心头一惊,暗道:“不错,我杀了他岂不使武当一派视我为敌,反而弄巧成拙?”
他目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冷冷道:“告诉你,杀了你我房英有对贵派解释的办法。”
语声顿了一顿,已冷冷道:“其实,你不说小爷已查清楚,现在武当掌门人根本是伪装的,对不对?”
他故意把自己综合情形,推测的想法来试探凌竹,以辨真假,不等对方说话,又接下去道:“还有,你也是冒充武当道人,再说这位假的掌门人还受‘天香院’节制,对么?”
房英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果见凌竹道人脸色瞬息数变,目停神呆。
房英一看对方脸色,知道所说的全都料中,于是沉声又道:“现在,我只要问你,你究竟是谁?现在的武当掌门人又是谁?真的掌门人到那里去了?‘天香院’首脑是那一个,你如有一句不实的话,看看小爷能否把你宰了!”
凌竹道人脸色阴晴不停,但仍闭口不言。
房英怒从心头起,冷笑道:“不给你一点苦头吃,谅你不会开口!”
抓住凌竹道人胸襟的双手一紧,五指如钩,正想施出分筋错骨法,突听得嘭的一声,房门重重推开,门口响起一声冷笑……
房英抓住凌竹道人身躯,飞快转身,目光瞬处,只见那假的清虚真人正怒容满面的跨入室中,左右随着三位白发全真,身后还跟着四名中年道人。
只见“清虚真人”冷冷道:“贤契,本掌门因你是故人之子,以礼相待。您竟敢在云武观中撒野,还不松手,放下本派弟子。”
房英满面杀机,厉笑道:“好一个以客礼相侍,竟在饭中下毒,我房英还要向你讨还公道。”
此言一出,三位老年全真脸色一怔,靠左一位首先喝道:“小施主,本派掌门人与令尊是世交,怎有下毒之理,莫非是疯了?”
房英还未说话,那“清虚真人”已向那老道人稽首道:“竖子心怀叵测,何师兄勿与他多言!”接着对房英冷笑道:“孽障,莫怪本掌门手下无情!”
这时的“清虚真人”脸色已与初见时完全不同,目光如炬,杀机深沉,向房英一步步欺去。
房英知道解释已是徒然,而且危机迫近,自思决无法与对方走过十招,厉声问道:“你再进一步,我就先杀了手中人质!”身形缓缓而退。
“清虚真人”峻声道:“竖子敢尔!”身形一恍,左手已闪电而出,向房英肩头抓去。
但是中间有个凌竹道人,房英疾闪,把凌竹向前一送。
“清虚真人”身形一斜,已转到一旁,招式原势不变,仍抓向房英肩头,身形之灵巧,简直快得令人无法看清。
房英急忙再转身疾退已来不及,就在这危机关头,只听室外响起一声像鸭子般大叫道:“好啊!堂堂武当一派,竟关了门,欺侮个后生小辈,若传言江湖,盛誉岂不完了?”
室中所有的武当道人神色皆惊,纷纷转身向外望去。
动手的“清虚真人”立刻停手,转首喝道:“是那位高人……”喝声戛然而至,转口冷冷道:“哦!原来是‘寒竹先生’。”
一听‘寒竹先生’四个字,房英心中大喜,他在父亲口中,曾常听到这个人与父亲极为相知。唯此人行踪飘忽,武功奇诡,在当今武林中,见到这位武林奇人的人并不多。
他急急转首,目光瞬处,果见门口出现一老头,竟不知何时进来的。
这位“寒竹先生”生相极是滑稽,七尺长的身躯,瘦得真像竹竿一般,一头灰发乱如稻草,像一生未曾洗过,一件蓝布大褂,长仅至膝,却大得飘荡荡地像挂在身上。脚上一双布鞋,空前绝后,方脸塌鼻,配上一对豆眼,任何人看了都会发笑。
只见他像鸭子般的笑声,从大嘴中响起,接口道:“我老儿在掌门人面前,还称什么高人,哦!武当三老也在,看来我是不受欢迎了!”
他后面一段话,却是朝着三位白发全真说的。原来那三位老道正是在江湖上妇孺皆知的“武当三老”,为武当十大高手之冠。
“武当三老”中的清涵道长忙道:“原来是寒竹施主,只是老施主刚才的话,却有点过火,武当一派行侠仗义,岂能欺侮一个后生晚辈?”
要知道“寒竹先生”在江湖上名头太大,且谁都知道与清虚掌门为生死之交,故清涵道长虽心中不满,语气却极婉转。
“寒竹先生”豆眼一翻,在挟着凌竹道人,神色紧张的房英脸上的溜溜地一转,呷呷笑道:“我老头看样子是错怪了武当……”
语尚一半,却见清虚真人脸色一沉,向门口站着的四位中年道人喝道:“凌木,凌石,速将值殿弟子押来,本掌门要查汛寒竹施主驾到,为何不通讯?”门右二名中年道人立刻一声应诺,躬身而退“寒竹先生”忙伸手一拦,道:“清虚老道,在我面前,别摆酸架子,我老头在墙头上偷溜进来,怪不着值殿小道。”
说到这里,手一指房英又道:“小子,你在武当重地中逞凶,难怪别人这样对付你,还不放下武当弟子!”
房英心头一愕,有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的感觉,急急道:“前辈……晚辈只是……”
“寒竹先生”鼻中一哼,阻止他再说下去,峻声道:“小子,我老头行事向不听理由,要你放人就放人!”
房英心念一动,他觉得这位江湖奇人出现得太已凑巧,莫非这命令中对自己还有什么涵意?思忖中,毅然松手,放下凌竹道人,恭敬地道:“晚辈谨遵吩咐,但晚辈只想退出云武观,请前辈成全!”
话声刚落,陡见“清虚真人”—声冷笑,喝道:“竖子,现在看你还能狠么?”
话起人动,身形前扑,伸手如电,向房英前胸劈去,掌劲如涛,下手部份,却是胸前“章门”重穴,显然存心一击夺命。
一间客房,能有多大地方,房英与“清虚真人”的距离,本也不过五步左右,这刹那,他想不到对方不顾众目之下,这般无耻,想要避退回手,均已不及。眼前掌影沾衣,掌劲迫体,房英横下了心,星眸暴瞪,双掌上撩,怒甩而出,想落个两败俱伤。
这是一种妄想,“清虚真人”出手在先,房英也知道自己力未发,必先丧命,他这样做,只是心在不甘,下意识的反抗而已。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刹那,一声大笑响起,房英只觉得一阵劲气横截而至,接着人已被一股大力拉了一把,跄踉横跌三步,停神一看,却见“寒竹先生”已站在身前,对“清虚真人”笑道:“清虚老道,这小子纵有不对,你堂堂一派至尊,也该包涵;再说他父亲与你二十年交谊,呃呃……爱屋及乌,不看金面也看佛面。”
“清虚真人”冷冷道:“在本观中,他竟敢劫人要挟,纵是故人之子,本掌门也要依法处理,否则堂堂武当一派,声威何在?”
“寒竹先生”哈哈一笑,道:“现在这小子人也放了,他只想离开云武观,掌门人就看我老头子薄面如何?”
“清虚真人”冷笑道:“寒翁之意,今天恕无法遵从!”
“寒竹先生”脸色一沉,倏从怀中掏出一块三寸长,狭长形的小金牌,扬了一扬道:“老道,你可记得这块令符?”
“清虚真人”神色微微一怔,冷冷道:“本掌门当然记得这是武当‘三元令’!”
“寒竹先生”道:“昔年蒙你相赠,说凭此令可以向你要求任何一件事,想不到今天用上,现在我就以符换人!”
说到这里,转身一拉房英道:“小子,还不跟我走!”大步就向门外走去。
房英这时神思杂乱,呆呆被他拖着出门,到了廊下,只觉得手腕一紧,耳听“寒竹先生”低喝:“小子,别呆,用点力!”身躯已被拖得离地而起。
星光满天,夜风阵阼,房英但觉以耳贯风,景物倒移,人像飞鸟一般。
片刻之后,“寒竹先生”才停下身形,房英目光一扫,发觉已到“解剑岩”旁。乃走去取回佩剑,倏然住脚对“寒竹先生”道:“前辈,晚辈忘了包裹尚在观中!”
“寒竹尢生”大嘴巴—翘,嘻嘻道:“你能捡回一条命,巳算大幸,还提什么包裹?”
房英叹息—声道:“但晚辈包裹中尚有重要东西,唉!这一遗失,证据全抛,晚辈一片心血等于白费。”
“寒竹先生”鼻中—哼,道:“是那二卷书轴幺?嘿!上天对你们房氏父子独厚,赐了一双异眼,可是别人并不具这等眼力,你就是沥血坦陈,也没有人相信,丢了就算了。”
房英惊讶地道:“啊!前辈都知道?”
“寒竹先生”道:“若都不知道,我老儿何必惹下麻烦,丧失一块万金难易的‘武当三元令’,小子,要同你说的话可多,但在此不是地方,武当掌门若派人包围,嘿嘿!就没有刚才那么容易脱身啦,走!”
说完,身形一起,自顾自向山下疾掠。房英虽是有许多话要问,见状只能暂时缄默。急急起身跟从。
一路上,“寒竹先生”再也没有说话,房英强提—口真元,拚命急赶,更无法说话,约出十里之遥,“寒竹先生”才略慢身形,等房英赶上,向右—指道:“到了,小子,难为你跟得上。”
房英—看,原来是路旁一座茅屋,这时,他喘过一口气来,苦笑道:“前辈谬奖。再要赶上十里,晚辈非躺下不可了。”
“寒竹先生”嘻嘻一笑道:“你要躺下,我老儿只有先宰了你,免你老子丢人现世。”
说话中,已走近茅屋。推开门户。房英跟入,反手关紧木板门,闪目—扫,室小陈设得颇为简陋:一座土炕上放着一条薄被,炕前一张木桌,两条板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只见寒竹先生竹竿的身躯,往炕上一坐摆摆手,示意坐下。
这时房英再也沉不住气,急急道:“前辈,晚辈先感谢援手之德,不知现在可将详情赐告否?”
“寒竹先生”方脸突然一整,道:“不错,我正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你是不是奇怪老夫什么都知道?”
房英点点头,“寒竹先生”接下去道:“其实这世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我老儿不出江湖,已经三年,是你老子说武当掌门失踪,硬把老夫从熊耳山拉出来。之后,为了我同那牛鼻子二十年交情,才想把情形查清楚,于是就在此耽了二年,天天守在武当云武观外,察看动静。”
说到这里,话一变道:“小子,你实在不该来武当,你老子那时要我三年后到少林打听你音讯。与你会合,屈指算来,还有年余时光,你怎么住死路上掸,难道你老子没有留话警告你?”
房英连忙把离家后情形约略述了一遍,接着道:“自安陆‘蓝衣秀士’被杀,线索中断,晚辈想起父亲留下的真伪二卷书轴,猜不透其中谜底,只有先来探问消息,想不到原来真的武当掌门不见了,变成假的武当掌门。”
接着迫不及待地道:“前辈既与家父见过面,谅必知道家父去向,还有那真的武当掌门去了那里?”
“寒竹先生”笑骂道:“你—口气问这么多,要我从何说起,让我慢慢告诉你:今尊把老夫拖到武当,证实他那段惊人消息后。就瞩老夫专门监视武当动静,他却掉头一走,半年后才回到这里……”
房英心头狂跳,急急截口道:“家父回到此地过?”
”寒竹先生”点头道:“但他随后又离去,至今音讯杳然。至于武当清虚真人,后经探明,出门时曾留言前往云贵高原采药,预计约二年时光就返转。那知半年那假毛就来了,至于真的,却下落不明,不过,以有人冒充来推测,恐巳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你老子口直心快,不该在那假毛面前露出试探口风,自露马脚,于是惹出那张耸人听闻的‘赏格’,搞得自身难保,还要侦查别人隐密!”
房英一阵失望,叹道:“晚辈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譬如那,天香院’是什么地方?谁是首脑?他们动机何在?不知前辈能否—一赐告。”
“寒竹先生”眉头—皱,道:“小子,你问题真多,我老儿回答不了!”
房英一怔,方想再问,“寒竹先生”又叹息—声道:“其实你所问的问题中,有许多老夫也在查探,譬如‘天香院’总坛所在,及首脑是谁?至今尚是个谜,除非那个假清虚杂毛肯说。”
语声顿了一顿,神色益发凝重,道:“不过这个秘密组织的动机却可以推测出,显然在一举扫除各大门派,而其阴谋的周密,实在令人咋舌,就以武当一派来说,其中已渗入不少神秘高手,但皆行色不露,令人无法判断善恶。由此推测,那神秘组织至今尚未布置完成。若以不肯亲派高手杀你父亲,而以‘赏格’来挑拨这件事推断,显然是不愿在目前泄显机密。就以那个假清虚杂毛来说,生活起居,酷肖乱真,他真正身份,也令人莫测高深……”
房英闻言至此,心头震惊,情不自禁接口道:“晚辈正在怀疑,天下哪有这种面貌相似的人,竞能瞒过武当数十长老,百余弟子。”
“寒竹先生”豆眼一眯,嘿了一声道:“小子,老夫以前也怀疑过,现在这点已找到了解答,那假杂毛本来面目或许并不像真的清虚掌门。”
房英讶然道:“不像?这……”
“寒竹先生”道:“你奇怪是不是?但你是否听说过武林中有一种‘幻容奇术’及‘变骨功’?”
房英摇头道:“什么‘幻容奇术’及‘变骨功’?晚辈从未听说过。”
“寒竹先生”道:“这二宗奇功,源出西天竺瑜珈功别支,习成这种奇功的人,能任意变换身裁长短及容貌,老夫也是最近想起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因此确定那假杂毛必擅这种异功,由此可以推测,那‘天香院’首脑,必也是个绝顶厉害人物。”
说列这里,目光倏然盯住房英道:“好了,现在一切推断,纯属多余,日前主要的是你先上少林报警。‘穿畅散’在湮迹二三十年后的今日,再度现迹,显示武林危机已日益迫近,一场大劫,将无可避免,少林和尚不会坐视不闻,你父亲要你上少林,用意良深。少林绝技七十二种,若你能习成一二,对你自己不无裨益。”
接着拿出一块乌黑发亮,三寸长,二寸宽,上面刻着三朵梅花的铁牌,交给房英道:“这是你父亲—年半前回来时,匆匆留下的唯一东西。他只说要我见到你时转交给你,其余的什么也没说,现在你收下,或许有用。”
房英恭敬接过,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正自思索,却见“寒竹先生”道:“小子,你不必乱猜,这是昔年‘红花散人’的独门标帜,你父亲虽未说明,老夫却知道目前种种诡潮疑云必与昔年死去的‘红花散人’有关,说不定与你父亲也有关系。”
说到这里,倏地起身道:“好了,现在多说妄想,皆没有用,老夫不留你,你早走一刻为妙,记住,此去少林,你得把握时机,武当掌门下落,你父亲的生死,都在你肩上,传话少林掌门镜清大师,说我岭天癸老儿要他把藏经楼打开,让你住上二年。”
房英沉思半晌道:“晚辈觉得,家父生死下落不明前,心实难安,尤其家父留下这块‘铁牌’必有深意,晚辈想……”
“寒竹先生”突然沉叱道:“小子你竟敢不听老夫的话?”
他豆眼精光暴射,接着道:“你说,你能在那假清虚杂毛手下走过几招?”
房英一窘,呐呐道:“晚辈自觉走不过五十招。”
“寒竹先生”鼻中一嗤道:“哼!吹牛,老夫量你不会走过十招,那‘天香院’总坛与假杂毛一直以飞鸽传讯连络,老夫截留过二次传讯飞鸽,发觉假清虚杂毛不过是‘天香院’一名坛主,你若冒失乱掸,岂非是自找死路?嘿!只怕你未找到‘天香院’地址,就已命归地府。”
房英被他这一冷叱怒斥,俊脸发热,半晌才道:“晚辈只是心切家父安危。”
“寒竹先生”嘲笑道:“这有啥用,目前你还得在武功上求进,话不多说,听不听在你,只是老夫说不定也会上少林,那时若看不到你,以后见面,小心老夫拆散了你的骨头。”
房英黯然道:“晚辈谨遵方命就是。”起身走到门口,向“寒竹先生”躬身—揖道:“晚辈这就告辞。”
话声方落,门外倏然响起一声阴恻恻的长笑声:“嘿嘿嘿嘿……有好朋友等你们多时,见见面再走不迟!”
口
口
口
“寒竹先生”倏然出手如电,按住房英肩头低喝道:“别莽撞,先问问清楚再说。”
接着仰首对紧闭的板门,沉声喝道:“门外是那位朋友光临。”
门外响起—声怪笑道:“寒竹老儿,你何不自己出来瞧瞧!”
“寒竹先生”豆目精光如炬,心中气怒已极,鼻中轻轻一哼,伸手轻轻拉开板门,缓步而出。只见屋外沉沉夜色中,离茅屋五尺处,屹立着二条人影。
房英紧跟身后,目光转动,已看清靠右一人,黑衫白袖,五官甚是端正,双目却落出狠毒阴沉之气,是个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手中执着—柄铁伞,左边那人却是—色淡黄劲装,手执长剑,满脸横肉,狮鼻大口,露出两粒门牙,是个长像闪恶的粗汉。
二人双目精光如电。功力似乎极为不俗,脸上皆露出一层惊人的杀气。却听得“寒竹先生”呷呷像鸭子叫声般地大笑道:“原来是‘魔伞鬼影’梁伯真与‘天南恶煞’麻福云二位,五年不见,想不到二位还敢找上老夫门口来!”
一听“魔伞鬼影”与”人南恶煞”名号,房英心头暗吃—惊。
这二人他不但曾听父亲说过,最近在江湖上奔波,也时常听人提起,在黑道上都是名震—时的高手。“天南恶煞”的“闫罗追魂三十六剑”,招招狠毒,下手从不留命,尤其那“魔伞鬼影”不但轻功奇高,手中—柄铁伞,鬼名堂极多,为人心机之狠辣,比“天南恶煞”更高出倍余。
却见“魔伞鬼影”诡笑一声道:“五年前洛阳一会,我梁伯真死中逃生,你老儿还记得这段梁子否?”
“天南恶煞”接口粗声道:“老鬼,七年前你在长安恃功强管老子闲事,今天要你还个公道。”说罢横剑蓄势,已待动手。
“寒竹先生”冷冷一笑道:“昔年二位—淫一盗,能在老夫掌下逃生,已算命长,今夜竟敢欺上门来,谅必有所仗恃,只是老夫这隐居之处,从无人知,你们怎会找到的?”
嘿嘿嘿……“魔伞鬼影”阴笑—声道:“梁大爷独来独往,最近才与麻兄结为知已,就以咱们二人联手对付你老鬼,还需要什么仗恃?老儿,你就上前送死吧!”
“天南恶煞”狂笑—声截口道:“大爷要找你报仇,任你躲在乌龟壳里,也要把你挖出来,你老鬼隐身在此,找到算什么稀奇?”
话声一顿,手中长剑虚空一抖,厉声又道:“老鬼!别赖在门口不动,上来地方大,咱们先分个生死强弱!”
“寒竹先生”瘦竹般的身躯一抖,怒极冷笑道:“凭你们两块料,老夫自量不要二十招。”
说到这里,侧身对房英道:“小子,你上你的路去,紧记老夫之言,走!”
却听得“铁伞魔影”阴笑一声道:“跟你老鬼在一起的人,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爷—并留下了!”
房英本巳看不惯,岂肯—走了之,厉声道:“正要见识见识你们剑伞绝学!”
他少年气盛,又仗着“寒竹先生”在旁,豪气百倍,说着横剑飘然上前,就向“天南恶煞”欺去。
刚上三步,“寒竹先生”已上前拉住房英,目光却在“魔伞鬼影”及“天南恶煞”脸上一转,冷笑道:“嘿!老夫现在明白了,你们明是找找,暗中莫非是专门对付此子而来?”
房英心头—惊,暗忖道:“若真如此,对方莫非就是那神秘组织‘天香院’手下党徒?”
思忖未落,已见“魔伞鬼影”道:“老鬼!随你怎么猜……”
话未完,“寒竹先生”又是—声冷笑道:“我说你们怎会有这份胆量。这种智慧找到老夫,暗中果有帮手!”
倏然掉头对茅屋后,接着厉喝道:“暗中隐藏的朋友,还不滚出来!”
“天南恶煞”犷声大笑道:“老鬼既已猜透,同道们就现身包围吧。”
果然,这刹那,屋后左右转角之处,嗖嗖一连掠出六条人影,个个手执长剑,二人屹立茅屋顶上,其余四人,分立左右,采取包围之势。
房英心头大震,他倏然明白自己所料果然不差,目光环扫,见那现身六人,个个身着红衣,红巾蒙面,令人有神秘诡异的感觉。而每个蒙面人的胸前,俱绣着五瓣梅花,只是梅花有多有少,数目不一。
“寒竹先生”脸色也不禁—变,他虽发觉暗中有人隐身,却料不到人数有六名之多。这时,益发明白,自己隐身之处暴露,必是那武当假掌门人的报讯。而这些人,分明是那神秘组织,“天香院”中高手。
十人对峙,沉沉夜色中,杀机立变深沉,房英只觉得握剑的右掌,透出层汗水。
只见“魔伞鬼影”尖笑道:“寒竹老儿,你与姓房的小子已是瓮中之鳖,是自缚?还是要动手?”
房英耳边倏然响起—阵细语声:“强敌数众,你紧贴老夫背后阻敌,听我吩咐行事,如果突围,你自顾先走,切勿再逗留!”
语声快疾清朗,房英一怔,目光闪瞬,而四周强敌并未听到,恍悟是“寒竹先生”以内功传音之术,与自己说话,忙应声旋身,转对茅屋两名蒙面人,横剑监视。
“寒竹先生”接着鄙夷地道:“老夫一生江湖,尚未颜求全,蒙面的朋友,是人物就先自报名号,看看够不够份量?”
“天南恶煞”接口道:“那几位不想说话,报名号更属多余。若你有遗嘱,快对大爷说。”
房英禁不住怒火激升,狂笑一声,接口道:“不说小爷也知道,你们都是‘天香院’中走狗……”他背对着“天南恶煞”,这番怒骂,似是针对左右及屋顶的蒙面人而发。
语声未落,陡听得屋顶蒙面人冷笑道:“小狗,你知道得太多了,大爷奉命先送你的终!”
两条人影,凌空下仆,长剑颤动,寒光闪掣,重重剑影。双双向房英罩落。
这份气势威力,显然都是功力不凡的剑手,房英英气大发,大喝—声:“来得好!”短剑一抡,寒光大盛,重重剑幕,挡在胸前,倏听得寒竹先生怒骂道:“恃众群袭,称得什么人物?!”左掌向后一甩,—股如海涛般的掌劲,在房英身旁飚然反击而出。
房英得此助力,一声长啸,剑势电闪,趁机一连攻出四剑,左右冲刺,犹如游龙腾空。
这四剑乃是“七巧七式”中精髓,轻灵飘动,诡奇莫测,眼前蒙面人被迫得连退三步。
可是那“魔伞鬼影”却厉喝道:“兄弟们上,切莫让这二人漏网!”铁伞—圈而出,直点“寒竹先生”岑天癸前胸。
来势辛辣,铁伞直刺,平稳中暗含无穷煞手。“寒竹先生”迫得右掌回攻,掌心翻天,只见他掌中紫烟缭绕,呼地一声,猛击而出。
威慑江湖的“堑天混元神功”,随势爆发,紫光四射,劲力如灸,“铁伞鬼影”昔年尝过这种功力的厉害,那敢硬挡,招式未老,跃身先退。
—旁的“天南恶煞”却一声厉笑,错身而上,长剑一招“修罗七练”,—口气斜削七剑,剑风飚然中,寒光如练,环环衔接不断。
这二人似早巳商量好搏击方式,一退一进,配合得严密无缝。
“寒竹先生”鼻中冷哼,左掌—挥而出。右手却在刹那之间回收,曲指成钩,弹出—缕指风。
指风锐啸中,只听得叮当一声,“天南恶煞”的长剑,立刻荡回—尺,吓得他慌忙退身三尺。
这瞬眼间,左右两旁四名蒙面红衣人闷声不响,四柄长剑抡出。直扑中央“寒竹先生”及房英二人。
“寒竹先生”双臂灵幻抡转,—口气横扫八掌,挡住三方攻势。
可是背后的房英,却没有这么轻松。他第一招仗着“寒竹先生”之力。扼挡正面二名强敌,并不觉得吃力。此刻“寒竹先生”忙于应付二面环攻,他唯有独力拒抗,就感到对方剑势连荡中,压力大增,在脚步无法移动下,大有窒息难拒之感。
尤其那右边胸前有四朵梅花的蒙面人,剑势更是刁钻,专门趁虚蹈隙,有两招,差些吃了大亏。那份身子似乎比左胸前仅有两朵梅花的蒙面人,功力高出一倍。
瞬眼又是五招过去,“寒竹先生”双掌圈抡,逼得左右四名蒙面高手及正面“魔伞鬼影”及“天南恶煞”二人不敢近身。
但这位稀世高手因顾及房英,不能移动脚步,怕对方乘虚切断背贴背拒敌之势,故仍处挨打的地位。
然而房英却已是咬牙苦撑,他虽二年静修,功力大进,究竟阅历不够,开头几招,不知沉气蓄势,作久战打算,此刻已有内力不继之感。加上对付他的蒙面剑手,虽仅二人,剑术上造诣却比其余四名蒙面人高出一筹,出手之间,全是一派强攻硬打方式,迫得房英只有咬牙硬架。
房英知道自己与“寒竹先生”生死相依,自己若支撑不住,“寒竹先生”必背腹遭敌,四面楚歌,自己死不打紧,若连累了一位侠名久著的前辈,则死不瞑目。
因此,他忘情似地竭力硬拚,一种潜在的本能,使他在不知不觉中支撑过去。
叮叮!又是一连串剑剑交击之声,夜空中进出—连串红色火花,房英又硬生生按架三剑,虎口因而震裂,血水涔涔而流。
倏见胸绣四朵梅花的蒙面人一声冷笑,道:“好小狗,你再试试大爷这最后一剑!”
星光—溜,电奔而至,到了近身之处,倏暴成一圈银花,刺人耳目。
房英眼见来势莫测,心头一惊,刚扫出的剑势慌忙招变“七巧争辉”,迎面圈去。
剑刚变招,那胸绣二朵梅花的蒙画入剑式一沉,电光般削到,速度之快,犹如雷火一闪。
房英骇然变色,他要挡左面一剑,势难顾及右面袭击。若再变招,必定丧在胸绣四朵梅花的蒙面人剑下。唯一之途,只有移身闪避。然而,这一避,那威猛无伦的剑势,正对着“寒竹尢生”的背后。他能这样做吗?
在电光石火般一刹那,房英倏起了与敌同归于尽的念头,冷笑—声,道:“小爷一条命,至少要换一条!”
喝声中,不顾二柄长剑交剪而下,手腕微扬,左手剑诀指天,右手短剑一式“七巧横空”,横挥击出,直奔那二朵梅花剑手咽喉。
因为他已隐约辨出对方胸前梅花多少,似与功力地位有关。故唯恐一死捞不回本,专心对较弱一面下手。
这—剑已出尽了他全身之力,那蒙面人—声惊呼,急忙抽剑退身,却已不及。而房英也被一蓬寒芒罩住,眼见两败俱伤,“寒竹先生”却已惊觉,右掌连挥,“堑天混元神功”绵绵而出,左掌反拉住房英衣衫,大喝道:“退后三步,切勿拚命!”身形一恍,已上前五步。
他上前五步,房英身不由已的退后五步,恰好避过一剑之危,而自己的招式当然也够不上部位。
一场流血亡命危机,在这瞬眼即逝间,终算解除,然而房英已是一身冷汗。
这时又听得“寒竹先生”喝道:“小子,你还能支持几招?”
房英忙接口道:“回禀前辈,大约十招。”
话虽这么说,他内心却自量只能再支撑五招,但傲骨天生,使他不甘示弱。
那五朵梅花剑手却冷笑声道:“大爷要你三招就躺下!”
长剑—抡,再度攻上。
房英一咬牙,吸气沉势,挥剑还击。
耳中倏然响起一阵细若蚁鸣,但极清楚的语声:“小子,现在你佯装不敌,身形拔起,向左冲!”
房英一怔,暗暗苦笑,忖道:“自己本已不敌,还佯装什么?”口中尚应道:“但是前辈!”
“寒竹先生”又以内功传音道:“别出声泄漏机密,照吩咐行事。”
言下另有安排之意。房英自己不出声,恰巧正面强敌双剑又自攻到,他故作大惊,脚下一垫,身形凌空而起,手中长剑,挥出重重剑幕,转身向左冲去!
左方两名蒙面剑手见状,双双大喝:“那里走!”
身形紧接拔起,截拦而上。
这刹那,却见“寒竹先生”陡然一声狂笑道:“你们找死!”竹竿似的身躯,跟着房英方向掠去。他虽后起,却超越房英之前,紫氲缭绕的双掌,电光般一抡而出。
两声惨嚎,接着响起,阻拦的两名蒙面剑手防不到“寒竹先生”后发先至,首当其冲,各中—掌,身躯顿时飞出,嘭嘭两声,跌落三丈之外,仆身气绝。
这些变化,只在瞬眼间。房英把握良机,身形随两具抛出尸体,向前急掠。
场中的“魔伞鬼影”及“天南恶煞”,见状大惊,同声向其余同党喝道:“别让他们逃走!”纵身向房英追去。
“寒竹先生”举手击毙二人,扫除阻挡。身形已如烟云—般,掠前一拉房英手腕,低喝道:“走!能施多少力,就施多少力。只要出了三里,就能脱身!”
房英手腕—紧,人如腾云驾雾,速度顿觉快出几倍,他紧张之下,却暗觉奇怪,忖道:“三里外难道还有什么高手接应不成?”
在纳闷中,已听得身后厉啸连声,强敌已迫至。他匆忙回首—瞥。已见为首之人,正是“魔伞鬼影”。
这黑道高手。果然不愧“电影”之号,身形之快,竟与“寒竹先生”不相上下,犹如流星一般。
其余人皆落后五六丈。在这种情形下,已可以看明这些人身手强弱。
这时房英已喘气道:“前辈,‘魔伞魁影’已追近了!”
寒竹先生神色凝重地道:“哼!他轻功虽高,但只—人,绝不敢近老夫之身。”
话声方落,脸上肌肉突然—阵抽搐,身形顿时缓慢下来。
房英心头—怔,急急道:“前辈,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寒竹先生”轻轻—叹,低声道:“老夫刚才不小心,中了‘魔伞鬼影’一支淬毒钻心针,此刻恐已伤毒发作!”
房英大惊失色道:“那怎么办?”回头一看,果见“魔伞鬼影”身形也慢了下来,似乎在等后面急奔的同党。
只见“寒竹先生”牙—咬,道:“怎么办?往后再说。现在先脱身要紧。”强自运功制住伤势,提气加疾身形。
三里路在疾奔中,瞬眼即到。房英一路展目,只见前面三丈远,一林横立,林木极密,面积极宽,耳中且听到水浪冲击之声。
“寒竹先生”身形突然停下,指着眼前森林道:“这里是武当山背。你穿过树林,就是白马滩,只要你能渡过滩水,不难脱身。老夫为你抵挡追兵,希望你—路上小心,切勿再露行踪。”
说完,眉头一皱,用手按住腰部,显然伤痛又发。
房英在这刹那,心头热血冲激,目光迷蒙,他倏觉得自己与这位高手,如亲人—般,那么接近。在这危机关头,若要抽身而走,万万办不到,不由低声道:“前辈既巳负伤,何不一齐退人林中。‘逢林莫入’正是追兵之忌,咱们隐身其中,不难思筹脱身之法。”
“寒竹先生”豆目一翻,怒道:“老夫岂有不知之理!若对方穷搜,或以火攻,我们可以脱身否?”
房英—呆,身后倏传来“魔伞鬼影”的厉喝道:“后面的兄弟,快上来。”
“寒竹先生”脸色微变,对房英义沉声喝道:“危迫眉睫,你走是不走?”
房英热泪盈眶,毅然道:“前辈若是不走,晚辈万难袖手抽身。”
“寒竹先生”声色—厉,低喝道:“我若死你岂能幸存?”
房英胸部一挺,傲然道:“晚辈以情义第一,死又何惧?”
“寒竹先生”惨笑一声道:“好—个蠢子,令尊生死未明,江湖危潮隐伏,武当掌门凶多吉少,然能明了其中真象者,唯你房家父子及老夫三人,现在你父下落不明,若你我再同遭不测,还有谁能揭穿其中阴谋?”
房英心头一震,暗道:“此言确是不错!”
只见“寒竹先生”喘过一口气,又疾道:“再说老夫一人并不惧这批狗贼,但有你在旁,却要分心照顾,反而放不开手,你岂不拖累了我?”
房英泪水夺眶而出,倏然拜下去道:“晚辈遵命就是!”
话声方落,陡闻半空—声阴笑道:“老狗死了,小狗再拜不迟,寒竹老鬼,此地就是你葬身之地!”
房英疾忙跃起,目光掠处,只见六条人影,凌空扑至。为首“魔伞鬼影”—柄铁伞向“寒竹先生”电掣而下。
这刹那,但闻“寒竹先生”—声大喝:“小子,快走!”左掌—推,—股大力逼得房英身不由已向林中飘去。
只见他右掌奇快上撩,紫光腾空,向袭到的“魔伞鬼影”腰际劈去。
房英自入林中,星眸泪水沱滂,耳中只听到林外响起“天南恶煞”的厉喝道:“小狗已入林,兄弟分二人去追。”
“嘿嘿,要追姓房的,先得过老夫这一关,打!”是寒竹先生的声音。
房英内心激动不已,天生侠肠,使他又生不忍离去之心。他—拭泪水,口中喃喃道:“人的生命,最长不过百岁,情义却可永存天宇。在此时此刻,我岂能偷生怕死?不如隐身林中,暂观局势!”
此念一转,他谨慎地穿过十余棵林木,纵身掠上林边一棵大树上,向外偷窥。
只见剑气纵横中,“寒竹先生”身形如电,在林前电掣来去,一双肉掌挡住四名蒙面剑手及“天南恶煞”;“魔伞魁影”二人。
有两名蒙面剑手几次想急掠入林,都被“寒竹先生”飘风一般身法及威势无伦的掌力所阻,难越雷池—步。
只见“魔伞鬼影”大喝道:“再拖延下去,姓房的小子必逃匿难捕,与其如此,不如先将这寒竹老鬼杀死,免得有人—再阻挠!”
话声中,铁伞倏张,一蓬牛毛般蓝汪汪的细针,向“寒竹先生”漫身袭去。
这刹那,两名蒙面人长剑如星河倒泻,悄无声息地向“寒竹先生”背后刺到。
场中杀机狂涌,房英躲在树上,眼看这种紧张战势。心头狂跳,暗骂—声:“无耻!”正欲出声警告,倏见“寒竹先生”一声冷笑,道:“找死!”
大旋身,双掌诡然身外—抡,寒光倏焱,两声惨嚎,划破夜空,那背后暗袭的两名蒙面人,身躯中掌倒飞,摔出丈余,动也不动。
房英见状心头方自一宽,倏见“天南恶煞”在这刹那,剑挟森森寒芒,横打而出。
“寒竹先生”刚击袭二名强敌,腰际已微感麻木,略—疏神,“天南恶煞”长剑已到。这时他正运气制住伤处,要避不及,嗤地—声,剑透宽衫,肩头被削去—大片肉。
血肉横飞中,这位白道绝世高手—声痛哼,右掌凌空飚然劈出。
但“天南恶煞”得手即退,厉笑道:“老鬼,你也有今日。嘿嘿嘿,兄弟们加紧!”
话声中,又是两名蒙面人抡剑攻去。
他们采取车轮战法,四人循环围圈,—攻即退。而这时的“寒竹先生”,却巳混身浴血,衣衫破碎,神色凄厉已极,陡听他又是一声大喝,拨风般劈出四掌,逼开围攻之势,人却跄踉后退三步,手按腰际,摇摇向地上倒去。
“魔伞鬼影”得意地大笑道:“原来老鬼已中我暗器,死在眼前,大夥快上,早早了结,还得追人!”
身影再度扑上,铁伞猛砸而下。
这刹那,“天南恶煞”及仅余的两名蒙面人也发狂般抢攻上去,三柄长剑自三面疾刺而下。
房英看得眦目欲裂,他几度咬牙忍住冲动,此刻见“寒竹先生”伤毒并发,生死—线,再也忍耐不住,身躯穿叶而出,仗剑凌空下扑。厉喝道:“好个无耻狗贼,打!”
身形才出,喝声方落,陡听得“寒竹先生”一声厉笑,身躯在包围中,猛然立起,双掌狂抡而出。
原来他诈诡诱敌,凝聚毕生修力的“堑天混元神功”,全力反击。
“啊!”“啊!”“啊!”
四声惊呼示断,接着三声惨哼,四条人影像爆花—般地弹开,两名蒙面剑手及“铁伞鬼影”身受重伤,仓惶而遁。
只有“天南恶煞”因站在“寒竹先生”背后,见机得早,急忙倒掠而退。
但他惊呆于眼前意外变化。却忘了身后有人。房英见人影倒飞而来,目光瞬见是“天南恶煞”,一咬牙,短剑向前急送。噗!地一声,剑尖由“天南恶煞”后心直透前心。
一声凄方的惨嚎“天南恶煞”手捧前心,缓缓萎顿尘埃。
夜风凄号,夜色更深,只见“寒竹先生”,目注房英。嘴角浮起—丝笑容。竹竿般的身躯,却缓缓萎瘫下去。
房英侥幸杀死“天南恶煞”,正自吐出一口恶气,倏见这种情形,慌忙奔近“寒竹先生”,—把扶住,急急道:“前辈,你……你怎么啦!”
“寒竹先生”轻叹—声道:“伤毒并发……精枯……力……尽。老夫……已……已是将死之身……”话愈说愈慢,渐渐不接。
房英慌忙道:“前辈支持一下.待晚辈设法……”
寒竹先生吃力地摇摇手,阻止他再说下去,喘气道:“孩子……快走,上……上少林……呃……呃……老夫没有错看你……你……肩上……责任……重……大……”
“前辈……”房英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骇然失色。这刹那,但觉悲从衷来,情不自禁痛哭失声。
寒竹先生又断续地发出一声叹息道:“唉……想我一生从……未败……过,想不到今天会……惨死于此……”
房英想起自己实在不应该哭,增加对方的伤感,忙一拭泪水,忍住泣声道:“前辈,你并未败……前辈,你一人双掌,能连毙四名剑手,再一举击伤‘魔伞鬼影’等凶名盖世之徒,那份雄风豪气,足以夸耀江湖,震惊武林,前辈……这是空前的胜利啊……”
寒竹先生嘴角牵动,又浮起一丝浅笑。但笑意却掩不住有股凄凉的伤感。
微笑瞬即消逝,只见寒竹先生眼皮下垂,头突然一歪,倒在房英肩上。
”啊!前辈……”房英—声惊呼,已觉寒竹先生身躯一软。
他忙以手按察“寒竹先生”胸口,但觉体温犹存,心跳已经停止。
这时,他星眸中的泪水如江涛狂泻,再度大恸。他觉得天地悠悠,再也没有什么事会使他更痛心。
仅是一夜相处,他倏然感觉到这位老人赐予自己的恩惠,不啻亲生父母。他目光迷蒙地把寒竹先生遗体放在地上,那僵硬的脸色,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的慈祥可亲。
于是,他面对—堆新坟,跪下去,悲痛地祷告道:“前辈,我此去不知何时再来,但若能活在世上,再来此地,我会以‘魔伞鬼影’及‘天香院’魁首的首级来血祭您老亡魂。……前辈,安息吧!为了这份仇恨,我会好好的活下去,来日如有—份成就,都是您老所赐!”
他呜咽地祷告完,缓缓起立,仰首远视天上星辰,心头泛起一阵阵自悔自咎的感觉。
他想想自己不应该不听父亲的留言,而上武当。
以“寒竹先生”在武当左近隐身监现至今来看,父亲似乎有许多安排。然而,却因自己一再莽撞,破坏了他许多布置心血。
而现在,一位绝吐高手,却因自己拖累而死亡!
“唉!”他悔恨地一声长叹后,倏然一咬牙,仰天喃喃道:“苍天有鉴:我房英若此生不灭,必报此仇!”
语声是坚定的,充满了无比仇恨。这刹那,他恨透了那神秘的“天香院”,决心要全力以赴,生死置于度外……
口
口
口
白云飘绕。
松柏插天。
少林寺,天下第一古刹,在晨光中山门开启。只见二名青年僧人安祥地手执竹帚缓步而出,分头打扫着台阶。
这时,那右边僧人倏然停住打扫,向山道上望去,口中喃喃道:“大清早谁这么急急赶来!”
左旁僧人闻言也停手伫望,耳中果听到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渐渐接近,也奇怪道:”来人似有急事,奇怪……”。
话声未落,一个黄脸灰衣的汉子,已出现于视线中,举步如飞,向少林寺奔来。
这汉子满身风尘,举止急促,二僧见状微微一怔,却已见黄脸汉子走近停步抱拳道:“烦劳二位少师父,能否通报一声,说在下求见!”
右边一僧合什还礼道:“施主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黄脸汉子忙道:“在下梁天任,来自鄂中。”
左边一僧道:“哦!原来是梁施主,不知有何急事,要见敝寺方丈?”黄脸汉子歉然道:“这个……恕在下无法对少师父明言。”
二僧目光闪动,又打量了梁天任半晌,左边僧人才沉思道:“要见敝寺方丈,必先经客堂师父转禀,贫僧先向知客大师禀报,待谕定夺。”
说到这里,转向左边僧人道:“师弟请带这位施主偏殿稍候。”说完,转身走进寺门。
梁天任忙拱手告谢,右边僧人已道:“施主请入寺。”举步跨上台阶,进了寺门,向右边偏殿走去。
梁天仔在后跟着,穿过前院,进入大殿一间略小的偏殿。只见领路僧人一指殿中两壁檀木椅道:“梁施主就清稍坐,知客大师随后即至。”
梁天任又谦逊地一揖,目送领路僧人离去,一人怔怔呆思起来。
这时大殿中飘出阵阵钟磬之声及梵唱,音讯顿抑悠扬,令人听了不自然地感到佛门肃穆,平和安详。
梁天任倏然轻轻—叹!叹声未落,倏听得殿中偏门,响起—声宏亮佛号,道:“这位是梁施主么?”
梁天任目光一抬,见一名五十余岁的高大僧人,淡黄袈裟飘指。缓步而入,身后跟着那先前通报的年青僧人。他慌忙起身道:“在下正是梁天任,这位必是知客大师了?”
知客僧合什道:“老衲法善。听说施主要见敝寺方丈。不知能否先将缘阅见告?”说完目光闪烁盯住梁天任,似在查察其真正来意。
梁天任沉吟片刻道:“在下此来,并无特别事故,只是奉一位前辈之命,瞻仰贵寺方丈圣面,以求教益!”
知客法善大师道:“哦!不知施主所说的前辈,是那一位高人?”
梁天任沉重地回答道:“寒竹先生岑天癸!”
法善大师神色一震,道:“原来是梁老檀樾公子,贫僧失敬了!”他刚才完全是盘诘口吻,此刻却—变为肃然恭敬。
梁天任呐呐道:“尚请大师能向方丈先禀。”
法善大师微微—笑道:“掌门方丈早巳得知,只是先要老衲查清施主身份罢了,现在请施主随老衲到后殿与敝寺方丈相见。”
梁天任忙—揖,道:“有劳大师。”
法善大师合什还礼,—指右偏门,道:“施主请。”转身领先缓步入门。
梁天任恭敬地相随,穿过一层院廊,越过中殿,进入一片花园,已可望见一座宽绰的后殿,上面挂着“罗汉后堂”四字横匾。
他跟入“罗汉后堂”目光—扫下,心中倏然—怔。
只见殿中—张圃团上,盘坐着—位白眉清瘦老僧。月色袈裟,手握念珠,神色肃穆。
两旁雁行待立着四位身穿黄色袈裟,神形俨然的五十上下僧人,似乎身份皆不低,门口尚侍立着八名三十岁中年僧人,气氛异样严肃。
梁天任—眼就料到,蒲团上坐的,必是少林当代掌门高人镜清禅师,但想不到有这么多人在等候。
他正自愕然,见知客僧法善大师向盘坐掌门人合什施礼道:“启禀掌门人,‘寒竹’檀越哲嗣梁施主驾到。”
梁天任急行上前几步,长揖而拜,道:“晚辈拜见掌门前辈!”
只见镜清禅师微微一抬,道:“施主免礼,不知有何指教?”
梁天任倏觉一股柔和大力涌来,挡住自己躬身揖拜之礼。暗忖道:“一代少林掌门,功力果然深厚莫测!”口中忙道:“晚辈奉‘寒竹’前辈及家父之命而来……”
镜清禅师双目倏然射出二缕如闪电般的精光,注视梁天任缓缓道:“寒竹施主并非令尊?”
梁天任摇摇头,尚未说话,只见少林掌门一声冷笑道:“以老衲看,你那‘梁天任’姓名也是捏造的,是么?”
梁天任心头一惊,暗道:“—派掌门,目力果然厉害。”口中忙道:“前辈慧觉无边!晚辈另有苦衷!”
镜清掌门又冷笑一声,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不但姓名是假,脸上毫无表情,莫非容貌也是假的?”
接着,语气—沉道:“佛门无诳,施主行色匆匆,却伪装易容,假名而求见老衲,心机深沉,用意不明,老衲请坦陈相告。”
梁天任叹道:“前辈洞察精微,晚辈衷心佩服。”说着举手在脸上一抹,取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剑眉斜尺,美挺秀拔的脸庞。
镜清目光一亮,缓缓道:“施主真名如何称呼?”
“晚辈房英,家父‘神眼’房天义,此来并奉‘寒竹’前辈指示!”镜清禅师道:“哦!原来是房少施主,江湖上关于令尊之事,老衲已有耳闻,令尊安好么?”
有没有英黯然道:“家父下落不明。”
镜清禅师道:“寒竹老檀樾已五年不见信讯,如今何在?”
房英星眸中倏然落下两行清泪,道:“寒竹前辈已经去逝了!尸体经晚辈亲葬!”
镜清禅师神色微惊,接口道:“如何死的?”
房英悲异地道:“死于‘魔伞鬼影’、‘天南恶煞’及六名蒙面剑手围斗下,寒竹前辈在亲手伤毙八人后,也伤毒并发,力竭而亡。”说着,那副惊心动魄,悲壮激厉的场面,复在脑中泛起。
镜清弹师脸色凝重地道:“施主就为此而来!”
房英收敛悲容,道:“除此之外,晚辈奉命向前辈报警。”
镜清禅师耸然色动,道:“何事报警?”
房英目光—扫其余僧人道:“晚辈敢请与前辈独言。”
镜清禅师—指两旁四名黄衣僧道:“这四位是本寺四大护法,法本,法净、法元、法真,门口八僧戒坛值日罗汉,施主有话但说不妨!”
房英迟疑半晌,道:“并非晚辈故作慎重,前辈可知‘幻容术’及‘变骨功’二种异功?”
镜清禅师道:“佛门古典,曾有记载,此二种奇功源出于天竺,施主提此作甚?”
房英道:“晚辈唯恐贵寺有奸细擅入,以这二种奇功变换容貌,而无人知觉,故晚辈不得不慎防!”
此言—出,二旁四大护法神色立现怒容,右首法本大师沉声道:“施主是不信任贫僧等师兄弟?”
镜清禅师挥手阻止道:“法本勿躁。”转对房英道:“本寺已十年未收弟子,所有僧侣在寺中皆有长久历史,纵然有人擅幻容变骨法奇功,也难混冒渗入,这点施主大可放心。”
房英心头—宽,道:“既然前辈如此说,晚辈敢不相告,前辈可知武当掌门清虚真人已经失踪?”
镜清禅师接连听到这许多毫无征兆的凶耗,不禁变色道:“这等大事,老衲却从未耳闻,施主何处听到的?”
房英道:“晚辈亲上武当,查探证实,前辈所以不知,却因现在有人伪充武当掌门,而且武当弟子也未发觉,故自然不会惊动武林。”
镜清禅师道:“然施主何以知道?”
房英道:“‘红花散人’的独门‘穿肠散’竟在武当出现。”这位少林高僧不禁神色连变,就连两旁的四大扩法及知客大师也不禁耸然动容。
只见镜清禅师凝重地道:“施主能否把详细经过,一一赐告?”
房英于是把“悬赏”及父亲失踪等情节一一简要说出?及至安陆荒庙查探,“蓝衣秀士”被杀,前往武当等等细叙一遍,接着叹道:“晚辈几次逃生,千里风尘,此来就是向贵寺报警,想那‘天香院’不但组织神秘,而且由武当掌门失踪上,可推测其处心积虑,阴谋安排的紧密无缝,旨在对付各大门派,以此类推,其余各派发处,莫不危殆,因此晚辈希望前辈速谋对策,找出主谋,迅加扑灭,或可消弥一场大劫。”
镜清禅师沉思凝听,待房英说完,仍默默不语,陷入沉思境地。
只见他白眉不时皱耸,半晌才道:“少林近年来虽极少顾及江湖上之事,但少林俗家子弟在江湖上为数不少,却从未发觉有‘天香院’帮会名称,更未闻有胸绣梅花的神秘高手在江湖上走动,老衲实感纳闷。”言下颇有怀疑之意。
房英满腔热血而来,闻言不禁大感失望,叹道:“前辈若是不信,晚辈也没有办法,只是‘寒竹’前辈对贵寺—番善意落空,晚辈实感遗憾。”
语声方落,倏闻前殿接连响起一阵宏量的钟声。
钟声连续七响始行停止,镜清禅师倏自蒲团上起立,道:“钟声七响,显有什么贵宾莅临,知客僧,速查明回报。”
要知道少林迎宾钟声,均有规定,能受七响钟声之礼的人,至少必是—派掌门之尊。
知客法善方自应诺,却见—名青年弟子匆匆而入。合什禀道:“启禀知客大师,武当掌门暨武当三老,十剑—齐莅驾!”
此言—出,房英不禁变色。殿中所有少林僧人莫不神色惊疑。武当掌门亲自来访,已属极少之事,如今竟带三老,十剑—齐光临,显巳越出常规。
只见镜清禅师一挥手道:“传言正殿迎接。”
传报年青僧人应诺躬身而退,镜清禅师倏对房英道:“老衲敢请少施主与老衲一齐出去,看看这位武当掌门究竟是真是假?”
房英心头又是—震!他在武当险些丧命,幸经“寒竹先生”回护逃生而出,想不到到了少林,仍难避—见。
但情势却容不得他犹疑,他毅然挺胸道:“晚辈遵命。”
于是房英随在少林掌门身后,于四大护法,八名罗汉僧及知客大师掖簇之下,向前院大雄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