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寒梅的剑招才开展,风催雷发,已然隐隐可闻,仿佛起自中天。但看葛衣人的脸越拉越长,隐蕴愤怒,只是未便发作而已。
葛衣人高叫道:“一柱擎天老夫考核过了,火候还差得远呢。还有其他招式,快些使开,休要耽搁时候!”
字字铿锵,如金石交鸣,钻到秦寒梅耳鼓,她不由心下一凛,想道:“这老儿功力好高,不逊师傅镜湖老人!”
但秦寒梅此人,秀性虽平和,却非弱者,哪容葛衣人一再奚落,心中一生气,惧意全消,腕一翻,奔雷剑招如抽丝剥茧,连绵不绝,便取葛衣人身上削到。
舟搁江畔,水波不兴,舱内狭窄,哪容动武,是以秦寒梅的剑一展开,威势倍增,不仅焦雷行空,轰隆不已,抑且掀起江面一阵浪花,直簸得这只小舟,翻腾不已。
葛衣人身形不动,嘴角冷冷一笑,只见他双足暗暗一点,立刻波平浪静,小舟宛如处于冰上一般的平稳。
秦寒梅的奔雷剑招虽凌厉,却是休能沾到葛衣人的衣襟,当她使到第九招的时候,倏地往后便退,跳出圈子,呆呆站着。
这小妮子已然憬悟到以自己的技业,委实难在当前这位不知名的武林高手身上讨得好处,故而一退便不敢妄动。却听葛衣人冷冷地叫道:“女娃儿,奔雷剑一共十招,你怎么只使九招,还有最后一招呢,没有学全么?”
最后一招乃“江海凝光”,这一招变化最大,而从表面上看去却似毫无用处,连镜湖老人也琢磨它不出,遑论年事尚轻,功力尚浅的秦寒梅,自然不会领悟出来的了。
她听了这话,心头又是一凛,这才知当前这位高人,来历必非平常,武功更见深不可测。当下,再也不敢逞强,急急施礼,谦虚地问道:“敢问老前辈法讳?适才得罪,还望多多原谅!”
秦寒梅虽肯低首下心,道歉认错,但葛衣人似别有心事,脸色未见缓和,对秦寒梅眼前一举一动,视若无睹,陡然一声厉喝:“好畜牲,你技业未精,便敢欺师灭祖,背叛本门,该当何罪,老夫今天要替赤城老儿清理门户了!”
葛衣人始终把秦寒梅视为赤城山门人,虽然她所使出的剑招,与剑魔辛源鸣比较,不啻萤月之判,但终归是奔雷剑招,却没有错。他又怎知秦寒梅之得受神剑,其中那段曲折凄凉的历史呢?
秦寒梅给他一唬,不由失声哭了起来,叫道:“老前辈休冤枉人,小女子委实不识赤城山主其人!”
葛衣人也只道嘴巴里说要替赤城山清理门户,而实际上不过藉此教训秦寒梅一顿,好使她去邪改正,并没有伤害她的存心。这位西域武林之宗,还以为秦寒梅受了玉箫郎君那贼所诱,变歪了心肠,不认宗不服祖了。
秦寒梅那种稚气未脱,天真无邪的神态,顿时自哭脸中流出来,这光景,似不是在撒谎。葛衣人心下一寒,暗道:“看这女娃儿态度,并无半点诡谲,都是真挚情性流露,但她使的分明是赤城技业,而不认门户,却是何故?”
他稍微宽下脸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师傅何人?你既不识赤城山主,怎地会使他所创的奔雷剑?”
秦寒梅吃了一惊,叫道:“老前辈说的赤城山主,莫非就是二十多年前,名噪武林的剑魔其人的么?”
葛衣人点点头,暗道:“果然不是赤城门下,好在我从不燥急,若换赤城老儿那宝贝徒弟,必然闯祸!”
他笑道:“这倒不是,所谓剑魔其人,哪能比拟山主,他不过是山主老人家的入室弟子而已!”
秦寒梅给唬了一跳,她曾听师傅镜湖老人说过,二十多年前,剑魔横行江湖,其人武功俊极了,竟无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若依当前这位老前辈说,还是赤城山主的弟子而已,这般说,赤城山主的武功,简直与天齐高,与地比大了。
当下,秦寒梅乃把自己的身世约略给葛衣人说了。葛衣人不禁憬然道:“难怪你的奔雷剑尚未学全,原来不是出自正宗所授,乃是支流旁派!”
秦寒梅乘机又请教葛衣人法讳来历。葛衣人手捻长髯,微微一笑道:“你可曾听过西域有一宗派,名叫紫府迷宗的?”
紫府迷宗威镇西域武林垂数百年,武林中无人不晓,特别是近数十年来,紫府宫人物常川往还中土西域两地,与中土武林中高手为友,江湖上早已炙腾人口,秦寒梅自离开穷风谷,在江湖上行走多时,也曾耳闻,哪会不知,听了葛衣人的话,当即拜落尘埃,叩头道:“晚辈不知你老人家便是武林至尊,罪该万死,万望你老人家恕罪则个!”
葛衣人笑笑道:“女娃儿,起来罢,不知不罪,我不怪你!”
秦寒梅才直身站起,又见葛衣人脸色一整,对她道:“秦寒梅,可知你现在身陷绝险之域?”
这句话,勾引起她的记忆,适才葛衣人不是口口声声说她“与贼不伍”么?此刻已然证实当前是一位武林至尊,不是贼子,贼子另有其人,莫非便是那一派斯文的玉箫郎君?
她心中有些不信,但武林至尊岂是信口胡诌的人?正疑虑间,葛衣人已然一语道破了。
他说:“与你同舟下峡的那个少年人,乃是武林中一大败类,狼子野心,不知毁了天下多少女性,他,他乃是个采花淫贼!”
秦寒梅失声叫道:“老前辈,你是说史哥哥么?看他一表斯文,怎会……”
声音未落,已听葛衣人呵呵笑道:“这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不然,他怎能使用诡计,骗取女孩子的心!”
秦寒梅心头不由一凛,共舟相处数日来,她对玉箫郎君虽无爱意,却有好感,只缘她一颗芳心,早已属于方洪的了,惟在这般狠毒叵测之人身畔,纵无爱意,只稍有了好感也是一件万分危险的事。
葛衣人说得兴起,索性把玉箫郎君过去无耻行径,约略告诉了秦寒梅一番,一边诉说,一边教训,到这当儿,已不由秦寒梅不憬然不悟前非了。
最后,葛衣人问起秦寒梅离开玉箫郎君的行止,秦寒梅洒泪道:“晚辈幼失怙恃,师傅自咎远引,师兄踪迹不明,且也不便厮见,天地之大,却难安蒲柳之身,晚辈前途茫茫,也不知何去何从的了!”
葛衣人边听边注视了秦寒梅好半晌,心念怦然一动,想道:“这女娃儿也怪可怜,看她奇骨天成,正是一副练武的好坯子,何不收她为徒,日后带回唐古拉山调教,将来必成奇才!”
思念已定,对秦寒梅道:“孩子,你如不嫌本门门户低微,老夫收你为徒,回紫府宫学习技业。在那儿,有我一双女儿,更有一位师姐莹儿,她们都是仁心侠骨,正好作伴,不知你的意思若何?”
紫府宫名驰武林,是一派忠义之门,正是求之不得,秦寒梅不由喜出望外,忙不迭跪到地上,叩拜师尊。葛衣人长袍轻轻一带,一股烈而不劲的罡风卷地而至,便将秦寒梅身形带起。
葛衣人笑笑说道:“别忙,拜师之事,往后到唐古拉山再提,老夫此刻不过和你商量,征求你的意思而已!我在中原的事未了,想来尚须耽搁多日,你与塞外怪杰南星元前辈有旧,不如到他那儿耽些时候!”
所谓秦南两人有旧,乃指当日秦寒梅在彭水山巅,偶然救了南星元一事,秦寒梅想了一想,自顾别无他处可走,乃应诺下来。于是葛衣人乃写了一封信,教她到达之日,呈交南星元,如南星元不在,可交给岛上秉政的人,自会得到优厚接待。
于此同时,葛衣人即席挥毫,留书示警,那封正是后来玉箫郎君看了,大惊失色的书信了。
葛衣人带走秦寒梅,又给她预备好船只,让她扬帆出海,首途径赴南星元的宝岛了。而自己则遄返中土,以后一段便是和花妖会合,同赴西域,又自西域重回中原,再出海时,遇上风暴,船破人溺,给海浪逐经陷船岛,撞上长白山阴阳门二老怪等等,卒如愿以偿,安履此一孤悬海外的宝岛来。
上段这段补笔,做书人之意,不外说明秦寒梅何以会在南星元的宝岛的原因。话休絮烦。书归正传,话说当方洪着了玉箫郎君道儿,闷哼一声倒地之际,莹儿一瞥大惊,她生平嫉恶如仇,尤其是对如史炎这般淫行无耻的贼子,益是气得目眦欲裂,当下身形微动,便待飘下海滩,救方洪御贼子,忽觉力不从心,任从晃动,身形未离当地半步,原来她的一只衣袖,已然给她师傅葛衣人紧紧抓住。
莹儿抖然一呼:“师傅你……”
她已然气极急极,连声音也颤抖,说不出话来。
葛衣人全无半点焦急之状,微微一笑道:“别动,有人来了,不要紧,那贼子还不至会伤害少年人!”
葛衣人不只武功高绝,且灵台空明,洞微知机,他自玉箫郎君脸上流露出来的颜色,已然知这贼包藏祸心,一时舍不得下手废了方洪。
话方落口,已然见自月色溶溶的石壁后,闪出一个妙龄少女来,来人不消说,自然是方洪自幼相依的秦寒梅了。
秦寒梅一现身,玉箫郎君果然迷于她的美色,连收拾方洪的念头也忘记了。及至秦寒梅中了迷弹倒地不起,玉箫郎君把她抱起,履云踏雾般往山上闯去时。葛衣人暗叫一声:“不好!”
他低低吩咐了自己一双女儿和徒弟莹儿几句,便跨下海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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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衣人的徒女听了师傅爹爹吩咐,也是不敢怠慢,立刻展开轻功,紧跟在玉箫郎君之后,到那幽草迷乱,别具洞天之所在而去。
话分两头,葛衣人一到海滩,急急抱起方洪,拾了横在他身畔不远的那根旷世奇珍的黑杖,然后把他背到陡坡那处与石山衔接,绿草如茵的狭道上来,解开方洪穴道,让他在那儿酣睡一觉。
料理方洪之事一了,葛衣人此时才感心焦意烦,他对自己徒女三人的武功,知道应付玉箫郎君是绰有余裕,只是那贼子狡黠多端,生怕徒女年幼,应敌经验不足,受了玉箫郎君的诓骗,是以才急急赶来。
当葛衣人抵达临海北上之巅时,他的徒女以及玉箫郎君才刚抵达不久,而那贼子也正把秦寒梅置于一块大青石,预备宽衣解带,偿其大欲。
葛衣人一见秦寒梅清白无虞,乃发轻叹,三番两次阻止玉箫郎君放肆。
他的本意,原不忍遽下毒手,废掉玉箫郎君的武功,所发轻叹,意在示警,希望玉箫郎君临崖勒马,放下秦寒梅,怎知这贼子已然色迷心窍,哪顾厉害,又恃宝剑在手,足可制敌,是以毫无悔改之心。
玉箫郎君又怎料到来人乃是他生平最忌惮的武林至尊紫府宫掌门唐古拉铁。葛衣人心知贼子已决心胡为到底,全无悛改之意,乃命徒弟莹儿,出其不意,点了玉箫郎君喉间的哑门穴,废去了他的武功,使他终生残废。
要知莹儿自经花妖以纯阴大法及本门五禽拳相授以来,功力一日千重,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可比,故而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轻易地把玉箫郎君收拾了。
等到玉箫郎君悠悠醒转之时,已然身在广亭之中,陪同武林群雄,共对盛筵,不过他此时已成白痴,如呆如楞,浑浑噩噩,不知人意了。
话说葛衣人指使莹儿把玉箫郎君点倒以后,忽然叫道:“把这畜牲背到广亭去!”
莹儿闻语脸上一红,失声叫道:“师傅,他是男子汉啊,我怎生背他?”
礼教所拘,况莹儿乃女孩子家,怎能教她随便背上一个与己毫无关系的陌生男人?葛衣人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莹儿的话不错,为师也非叫你罔视礼教,不过,我辈武林中人,不必太于拘谨,其实一个人善恶,端在心念,心善念善,做什么都没防碍,前贤柳下惠,坐怀不乱,就是这个道理,你也不太过于拘泥了!”
莹儿心中委实不愿,但师命难违,正踌躇之际,又听葛衣人继续说下去:“孩子,凡事有时也须从权,我一生最敬释道,在我佛目中,众生一体,焉有男女之分,此也端击于一念而已。也罢,你年事尚轻,大了就会明白,为师也不强你!”
说着,径自负起玉箫郎君躯体,然后又对莹儿说道:“你既不肯把这畜牲背到广亭交还他的娘亲史三娘,那么,就给为师办了这事吧!”
莹儿一怔,问道:“师傅要徒儿办什么事?”
葛衣人把黑杖往她手中塞,又指了卧在大石上的秦寒梅说道:“你师妹中了炎畜牲的迷弹,我走之后,你赶紧把她救醒,那黑杖乃她义兄方洪之物,也一并交给了她,救醒师妹以后,你们切即来广亭相会!”
莹儿应诺下来,葛衣人径自负起史炎,带着两女儿走了。
且说在广亭中等候花妖来临的武林群雄,自葛衣人带着徒女三人离开后,一直仍陷缄默之中,谁也不曾开腔,气氛庄穆极了,何以他们有此耐性,可以自朝而暮,缄口默坐呢?
原来各人竟乘此闲坐,各自运气修为,藉增功力。蓦地里,自半空飞来一团黑影,黑影庞大无朋,一瞥便知是个人的身躯,不是什么暗器。
各人在静寂中都不由齐声高叫起来。是什么人?史三娘那截四肢瘫痪的躯体已然弹上半空,一着腰际的链子,哗喇喇震天价响,展眼间落到那掉下来的躯体面前,尖嗓大哭道:“哎唷,你……你不是史炎我儿吗?唉,你怎地变成这个模样,是谁害你,娘给你报仇去!”
头一晃,披面长发倏地分开,露出一张惨白全无血色的脸儿来,竟是泪光莹然承于睫间。
她又是一阵号啕,叫道:“儿啊,你说啊,是谁把你弄得身残体废,为娘定要把他拿来碎骨粉身,替你报却仇冤,说啊?儿!”
场中各人,陡听一阵牙齿相撞暴响,这怪人竟是恨极气恨,咬牙切齿起来了。
可也怪道,平日伶牙利齿,口角风生的玉箫郎君,此刻竟变成一个呆子,全然不知人事,尽管他娘叠声催问,他竟如听而不闻,没有答话。
史三娘也知她的儿子已成痴呆,苦苦追问,不过一时情急,要一个神智已迷的人答她的话,不啻等于梦想。
史三娘哭了一阵,没奈何把玉箫郎君弄到她隔座的一张椅子上坐着,怪妇人的性情也当真怪,放得快收得也紧,刹那间她已止住泪珠,且蕴凶光,静俟花妖抵达,一并解决连串过节。
列位看官谅也明白,玉箫郎君是给葛衣人用巧妙手法,自半空中送入广亭筵前,是以来势急而不劲,跌下也不受伤,当真恰到好处。只缘事无佐证,史三娘要寻害她儿子的人也是不可能了,但葛衣人却一直隐身在十丈以外的长林丰草之中,并不现身。
做书人一枝秃笔,难以同时叙说两头事。葛衣人处置玉箫郎君之事表过,再说莹儿,等她师傅离开,即在近处,找到一处泉口,汲取一瓢清泉,依着她师傅吩咐,给秦寒梅迎面喷了一口。
要知中了迷弹非给人家点穴可比,乃系一种古时的麻醉毒药,这种迷药,一经清水刺激,神智即可恢复。当下,凉泉过处,秦寒梅已然悠悠醒转,一醒过,犹未睁开双眸,竟是一叠连声,恨恨不绝的骂道:“你,你这贼子,害了洪哥哥还来害我,我给你拼了!”
一翻身,已给莹儿一把按住,莹儿笑道:“师妹要拼什么?那贼子已给我废了,现由师傅送到广亭交还他的亲娘那怪妇了!”
秦寒梅猛地一睁眼,果见玉箫郎君已不知去向,眼前只有自己的师姊在。
她慌张地往自己身上看顾,只见鬓乱钗横,衣衫不整,显然已遭贼子凌辱过了。
秦寒梅急得要哭,却听莹儿轻声慰道:“师妹宽心,贼子虽狠,却不得逞,就在危急之际,愚姊奉了师命,把他废了,救下了你!”
一听,秦寒梅才把心头压着的大石放下,但瞥自己这般的模样儿,不由霞粉飞颊,嗫嚅道:“那淫贼如此作弄,我秦寒梅今后将有何面目见洪哥哥?”
小妮手心中念的是洪哥哥,口中说出也是洪哥哥,足征其人对方洪一往情深,莹儿心中感慨地想道:“师妹也真是性情中人,只是便宜了方洪这小子!”
莹儿望了天际一下,是时已交二鼓,皎月当空,大地披霜。她心头猛地一醒,寻思道:“师傅临行叮咛,师妹醒来之时,即到广亭会合,兹已耽了不少时候,理应及早归去。”
一醒过后,莹儿忙对秦寒梅道:“师妹,师傅临走吩咐,教我待你醒来,立刻就到广亭去找他,时候不早了,我们立刻就走!”
当秦寒梅莹儿抵步广亭,正是南星元领了秋娘方洪二人进来之顷。
且说方洪正千疑万虑交集间,已然见史三娘目放怒焰,残躯一弹,扑了上来,腰际链子哗喇喇抖得笔直,横里向方洪扫到。
一来方洪冷不提防,二来史三娘使的不是什么招式,意发链到,最是难防。一时间,方洪乍见千万条链子,自四方八面扫到,要想闪避哪来得及,自己竟给老怪妇那如山链影罩着,动弹不得,心下不由一灰,闭目待死。
在此电光火石之际,旁观群雄,虽都俱各齐声惊呼,但要援救,已有鞭长莫及之感了。
就在这时,秦寒梅莹儿二人恰恰赶到,秦寒梅一瞥自己的洪哥哥身陷危境,生命俄顷之间,看了便要毁在怪妇人史三娘手中。
这一急非小,秦寒梅也顾不得自己功力和对方相去恚殊,咬了一下牙,急运浑身真劲,集在掌中黑杖,拼下生命,展开轻功,旋风也似地及时扑来。
秦寒梅手中黑杖一点,用的竟是奔雷剑招中的八方风雨一式,骤然间,轰雷灌耳,隆隆不绝。
她自幼承受镜湖老人技业,扎基武功便是奔雷神剑,是以危急之际,便会不知不觉使了开来,因她拼了生命,真劲尽聚,加以自拜紫府门下,玄关打通,内劲修为,自是大异从前,史三娘一意要置方洪于死地,冷不防秦寒梅有此一着,一时间竟着了她的道儿。
雷声一起,史三娘心中一楞,链子去势稍慢,乍觉自己精促穴冷风飒然,心知有人偷袭,腰际一挺,不攻方洪,先退来袭。要知秦寒梅也甚聪明,这招八方风雨,竟是攻敌之所必救,所以才能解下方洪此一绝险之困。
话说史三娘挺腰摆链,去势疾如电闪,哗喇喇中挟上一股罡风,已然朝秦寒梅手中黑杖扫到。
秦寒梅哪会不知厉害,当前这怪妇功高绝顶自不待言,她拴腰链子尤为当世奇物,宝剑不削,凡火不溶。而秦寒梅手中只是一根黑杖,若给碰上了,岂不顿成齑粉?
她持杖当剑,才能发挥威力,若杖碎了,威力自灭,自己岂非如同洪哥哥一般,成为砧上之肉了么?秦寒梅正想撒杖换式,怎还来得及?杖链两物已是轰然撞在一处。秦寒梅暗叫一声:“完了!”
哪知事情大出意料之外,只听得在轰隆中夹上一声尖锐喀嚓巨响,秦寒梅固然给震出数丈以外,而史三娘腰际链子也给削去大截,由丈来长变为短短两三尺了。
黑杖可削五金之英,做书人前已叙过,并无奇异。史三娘腰链给削断,心中微微一震,去势缓了缓,方洪三爻六变九转,身形翻翻腾腾,掠出十来丈,退出史三娘掌握。
史三娘咬牙切齿地哇声大叫道:“好丫头,你敢坏了奶奶买卖!”
语已,身形又是向半空一弹,借势便向秦寒梅卧身之处扑到。
这当儿,陡听方洪哀然叫道:“老前辈且休追迫,我方洪与你昔日无冤,今日无仇,并无过节,何以定要冲着小辈来!”
此际,史三娘残躯正弹上半空,闻语倏地一落,落在方秦两人之间,滋牙冷冷笑道:“好小子,你害了我儿史炎,尚来做什么巧辩?”
这就当真冤枉。只缘过去,方洪与玉箫郎君屡屡拼斗,形同冤家,就使史三娘误会了这小子是她儿史炎的仇人啦,何况在海滩方史二人交谈时,不只为紫府宫中人窥见,另外尚有一人,此人乃玉箫郎君前度情妇秋娘所见,秋娘为南星元之女徒,平时在岛上职负逡巡。
此刻,她不待史三娘与方洪发话,已抢先做了个人证,尖嗓大叫道:“史前辈,我来做证,这小子与炎哥哥适才在海滩同行并肩,是我亲眼见到,不是他害了,谁害?”
南星元在旁大急,要阻拦秋娘已然把话抖出去了。只见他白发一掀,怒叫道:“你这畜牲,怎地来胡说八道?”
史三娘抬头一顾,目光恰与南星元相接,不由桀桀笑道:“好啊!老不死,你也来帮着这小子,比你徒儿还不如,嘿嘿,待我把那小子宰了,再来找你!”
方洪当真困惑,分明是玉箫郎君起歪心,害了自己,反说自己害他,哪有不气煞之理。他为人耿直,胆气也豪。当下,不由朗声抗辩,把经过当众约略说了一遍。
南星元也带上腔,叫道:“我敢保证这位小哥说的都是实话,老泼妇,你事无佐证,又非亲眼看到,单凭臆测,单凭劣徒信口雌黄,便来难为这位小哥,于理未免有亏吧?枉你也称一辈高手!”
同时,又是一声断喝,对秋娘道:“劣徒,是你亲眼见到这位小哥害了那畜牲么?”
秋娘只因为情所困,她到底也不是个坏人,不敢在师尊面前撒谎,只好嗫嚅道:“我也看到他俩并肩同行,料炎哥哥必是遭了此人毒手,否则,炎哥哥有事,他能独免?”
这话也说得入情入理,南星元暗咬一下牙齿寻思道:“这丫头果然情迷心窍,好歹不发,唉!罢了,罢了!”
他正想撒谎,陡闻方洪已朗声叫道:“我早不是说过了么,在海之上,史炎人面兽心,乘我不觉,点晕了我……”
话未已,南星元已接上了腔,只见他先敞声哈哈了一阵子,然后说:“这倒是我亲眼见到的,这位小哥,游身狭道,晕厥过去,多亏我将她救醒!”
史三娘半信半疑,不便发作,又听得右边卓立的秦寒梅,呖呖莺声,叫道:“半点也没有错,我至海滩之时,洪哥哥已着了那畜牲道儿,横卧地上,后来,我也……”
说到这里,忽见座上有两拨人站了起来,方洪心上一震,他瞧得真切,一伙是桑龙姑及其儿女数人;另一伙乃是师尊剑魔及奶奶眇目妇。
但见桑龙姑凝视了秦寒梅一眼,猛然喝道:“小丫头,你是什么人,怎地也会使奔雷剑?”
眇目妇也大声叫道:“对啊!丫头,你说,你的奔雷剑是在哪儿偷来的?”
方洪之冤未白,事情竟然牵连到秦寒梅身上,秦寒梅正待答话,只闻得秦九凝那冷漠如霜的脸儿,陡地微微掠过一丝丝激动的情绪,牵扯了眇目妇一下衣角,颤声叫道:“奶奶,师傅,她便是徒儿的妹妹,与方师兄………”
眇目妇一听自是明白过来,哦地一响,反复道:“她,她莫非就是秦雪梅之女,是你的孪生姊妹,那什么镜湖老人之徒么?唉,这倒难怪,饶她一遭便是!”
剑魔听他妻子一说,心中也放亮,索性坐了下去,缄口不语。
桑龙姑兀是咄咄迫人,又是连声催问。
南星元却替她答了,说道:“你问她吗?她倒不是赤城门人,乃是紫府宫弟子,贱人,你待要把她怎样?”
桑龙姑,便也不响了。
那一边,史三娘目中怒焰又起,她心中委实悲极愤极,多年来寄望于儿子身上希望,一朝已成泡影,如何不教她如疯如狂呢!
也管不了许多,只见她口中一张,便待用真气伤人了。
忽地里,眼前黑影一闪,与秦寒梅同来的莹儿,已然跃到场心。
她一落地,手指着史三娘喝道:“你且休逞强放刁,滥杀无辜,冤有头来债有主,你儿子是我废的,你待怎地!”
真气尚未喷出,史三娘猛然一楞,她认得此人,乃身栖武林两大门墙的莹儿,心中倒有三分的忌惮。只见她气得浑身颤抖,腰中链子弄得哗喇喇一阵乱响,叫道:“好啊!小丫头,别恃着花老儿的武功,便来欺负老娘,别人怕你,老娘目中可没有你这丫头!”
忽地里,半空中有人叫道:“目中有没有咱又怎样,别人惧你这怪妇,咱姊妹可不怕!”
那声音,稚气未脱,竟是孩童的嗓子,话方落,在史三娘之前,已然影绰绰地站着两个彩衣的女孩子。
她们不是别人,乃是莹儿师妹,葛衣人的一双丑女。
姬儿妞儿一现身,史三娘心上又微微震动,其实,她并非怕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而是因她们与花妖直有莫大渊源,不能不谨慎从事而已。
但她绝不能就此示弱于人,何况她生性本来就乖谬燥急已极。只见她猛地喝了一声:“小丫头,你的话可当真?你废了我儿武功?别为了那小子,甘做代罪羔羊!”
莹儿并无惧色,颔首道:“不错,那贼的武功是我亲手废的。唉,似此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只废武功,尚留下他一条狗命!”
史三娘这一气可不小啦,哗喇喇把腰链抖得笔直,和身往前便扑,同时链子也朝莹儿半腰横里扫到。
只因那链子短了,史三娘不克随意鞭打,要利用起身形跳跃了。
莹儿脚一挪,蟠龙绕步,便已让过,紫府迷宗步法,当真妙用无穷。
史三娘一链落空,残躯又是一抖,跟着第二链便已迎着莹儿迎头砸下。
这招用得狠辣极了,但莹儿仍然从容闪过,要知莹儿此时武功,对当前这怪妇虽还不及,但与武林其他顶儿高手比较,却是不遑稍让。
不只史三娘心中纳罕,座上群雄也俱啧啧称奇,瞧不出这个毛丫头,竟然有此技业,须知莹儿这番出手,已然不只使出紫府门技业,而是将五禽拳心法,渗合使用,始有此奇迹出现。
史三娘屡次落空,已然暴怒如雷,两丑女仍作袖手旁观,一味嘻嘻冷笑,并无助拳插手,看她们的模样,简直不把怪妇人放在心上。
怒极之下,史三娘毒念陡生,暗道:“好歹用真气把这几个畜牲毁了,回头再跟花老儿拼命!”
忽地里,但听座上有人叫了一声:“娘!”
其声凄婉之极,充满哀意,史三娘又是一怔,未遑把真气吐出,先瞥叫唤那人,他,不是自己的爱儿史炎还有谁来?
史三娘身子一缩一弹,猛地退下,到得她儿子之旁,问道:“我儿,你唤娘怎地,娘正为你报仇雪恨啊!”
怪妇人平日疾言厉色,绝无并意温柔,此刻声调却变得何等柔和,母子乃是天性,凶残如山君,也知爱护其子,况史三娘本乃仁侠之辈?
却见玉箫郎君那呆滞的目光中,放出丝丝光彩来,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都是儿作孽,娘别难为她们了!”
就只这两句,以下史三娘再追,玉箫郎君已是痴呆如旧,问非所答了,也是合该莹儿有幸,逃过此一大劫。
众人都深以为异,这孩子本来已经失去本性,怎地一忽儿会说出良心话来,莫非有神明驱使他说话?
正惊疑问,忽闻得声声呵呵朗笑,那声音大异适才丑女发出,一听便知乃是发自上了年纪的人口里。
葛衣人此际已然现身,史三娘一瞥,怒火又是中烧起来。
她指着葛衣人骂道:“老匹夫,你纵徒行凶,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