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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回 阴阳门传技

当小姑娘听了单蝉的呼唤,心中已是愕然,又听单婵那番闻所未闻的评论,不由呆了一阵,这时才开口动问。

单婵呵呵朗笑了一阵,答道:“你不认识我,我倒认得你呢!不,不是认识,是耳闻,你娘桑龙姑和我是老相识,她的儿女,我怎会不知道?”

南芝哦了一声,笑道:“照这般说来,我们是通家之好了。老前辈的法讳怎生称呼,还望赐示一二啦!”

当前这小妮子,听了单婵的话,已然不叫什么“姑姑”,改口称呼老前辈了。

单婵又是一阵笑,半晌才轩眉说道:“我么?我叫单婵,住在仙灵岛,你可曾听说过?”

霎时间,南芝坠进了回忆之网,她苦苦思索,觉得单婵这个名字好熟,只是一时想它不起。

良久,她才悟然大呼道:“原来是单前辈驾到,不。是单姑姑,我记起了。娘时时提起你!”

单婵皱眉问道:“是吗?桑龙姑常常提起我,提起我干吗?”

南芝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在她的记忆,那年爹爹和娘吵架,曾提到上仙灵岛找单婵,孩子记性好,是以没有遗忘,那时间,正是南星元夫妇反目,他愤然离开天姥的时候。

单婵见她久久未能答话,心中好生奇怪,正待动问,斗然间,陡闻门外有人叫道:“单前辈,小女孩天真未凿,休要让她知道这许多俗事,那些胡涂帐,孩子听了没有益处!”

也是一把女的声音,不过却非孩子嗓音,只觉声调苍沉,听来已知乃发自一个垂垂将老的妇人口里。

发出声音的并非别人,乃是给赤炼人魔掳至一线天,与史三娘相处十载悠长光阴的苗金凤。

此时苗金凤已然现身,慢慢地踱步进去,单婵心下一琢磨,虽不认识当前这个妇人,但依她言语推敲,也知乃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但她不知对方来意,不由得沉下脸来,低低喝道:“你是何人,到这儿来怎地?”

苗金凤只笑了一笑,没有答话,径自前走,单婵放心不下,陡地又是一声厉喝道:“站住,你怎地不答我的话?”

话才落口,但已见苗金凤挪到跟前,深深地一裣衽,口里称道:“晚辈苗金凤,谒见单前辈!”

一脸谦和颜色,了无奸诡之态,单婵这才放心,略略点首回礼,强笑道:“别客气,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人?”

苗金凤未及答话,却听南芝在一边吃吃笑道:“你问这位姑姑吗?她老人家就是在一线天之中,和一位凶得紧的老奶奶在一块!”

南芝顿了顿,续道:“我能话到今天,还是全靠这位姑姑呢。那位老奶奶凶得紧,她想杀我,幸亏……”

这些往事,单婵当然无从知道,听了话心中着实吃一吓,忙打断了南芝的话问道:“谁要杀你?是史三娘么!”

史三娘何以要杀南芝,理由并不难推测出来,但她却要了解经过,尤其是苗金凤的身世,她又怎会跟史三娘共处于一线天的穷谷之中?

南芝话语才已,苗金凤已然接上了腔,也不隐瞒,源源本本便把十年来在一线天中如何受尽苦头,后来儿子方洪怎生寻到一线天,与玉箫郎君史炎打将起来,同坠沧海,花妖与赤城山门徒也于此时赶到,后来一伙人全乘木筏出海等等,详为奉告。

同时,着着实实把玉箫郎君史炎年来在江湖上劣迹秽行揭露出来。

单婵边听边咬牙,面部变化甚剧,听到史炎多行不义的劣迹时,不由气得瞪目大呼一声:“气杀我了!”

就这么一气之下,腹内寒岚乘隙发作起来,但见她,面如土色,牙关紧啮,口吐白泡,竟然奄奄一息,晕死过去。

在陷船岛之绝谷中,单婵所受寒岚,内伤非轻,再加上一场拼斗脱险,续耗真元,又复遇火鸦子所啮,虽然都化险为夷,但在内元上已然濒于枯竭,片刻七情一动,自是支持不了,隐疾迸发了。

南芝和苗金凤二人。乍见单婵忽然倒下,不由齐齐失色。南芝叫道:“姑姑,单姑姑看来是受了伤,刚才在海滩之上,已经卧地不起,幸遇到我把她扶到屋里来,喂药给她吃,才会好些,不料你一提起炎哥哥,她老人家又气晕了。

姑姑,炎哥哥是她的什么人?要她生这么大的气?”

苗金凤低低叹了一口气,轻声嗫嚅道:“是她的养子,在襁褓之时,便由她抚养成人!”

这孩子,未经世故,哪知世上有如此冤孽之事。听了话面上不由现出一层淡淡愁悒,她乐观天成,原不知愁闷为何物,此时也感难过。

但听苗金凤续说下去道:“南姑娘有所不知,当前这位前辈,出身邪门,却是心地慈详,仍不失为正派之人,听了儿子非为胡作,心中怎能不为之气煞!”

可是,这当儿哪容她俩闲话这些,南芝七手八脚,急急为单婵推血过宫,抚按脉穴。要知南芝武功极有根基,治伤手法也极高明,用的竟是紫府宫的正宗推拿,是以不消半盏茶功夫,单婵已悠悠醒转,大喊一声:“畜牲,当真气死我了。”

随着口中一喷,跌落几块血块,单婵内元受损委实不浅,血凝成块,正是武家之忌。南芝一见不由愁起眉目,忙叫道:“姑姑,休要气坏身子,健康要紧!”

单婵心中惨然,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对床前南芝道:“孩子,对于我的来历,将来你遇到娘时,问她自会明白,我此刻病已入膏肓,恐难久留尘世!”

说到这里,单婵掩心叫痛,竟是说不下去,南芝第一次体味到悲惨为何物。泫然道:“姑姑别说这些丧气话,吉人天相,好好休息一会,自会康复!”

苗金凤一旁也交口相劝,过了片刻,单婵心疼稍止,轻轻摇着脑袋,叹道:“人生修短有数,我已年逾半百,死复何憾,你等哪里知道,我所受的并非普通伤残,乃是寒风入骨,花前辈临终时,虽曾教我治疗之法,惜命途多乖,天不假我以寿奈何?”

苗金凤心上一颤,急口问道:“单前辈,你说什么,花老前辈身归道山了么?”

单婵点点头道:“正是!他老人家与我师傅比量武功时同归于尽的!”

说着,又指身畔的行囊,道:“趁我未断气之前,把花前辈托付我的事,转托两位,务恳看在花前辈一生忠义份上,给他办到,我死了也能瞑目!”

单婵示意苗金凤把行囊打开,倾出所有东西,同时,一一指点给两人知道,说这是“治玄要诀”秘笈,那是阴阳魔宫七十二种技业秘笈,这是赤城山的“九转活命金丹”等等。

絮絮不休,把各物来历说过,单婵忽然道:“苗金凤,我看你为人尚忠厚,拟代师门授徒,收你做个阴阳魔宫的记名弟子,把七十二种技业传你,你的意思怎样!”

在单婵的心念中,顾视本门嗣延将绝,有意成全苗金凤,好让她名列门墙,权掌门户,再拣忠义善良之辈,把本门技业相传,以垂不朽。

不料她的话甫落口,一瞥苗金凤,只见她面有难色,似不欲承受单婵这番好意。不由地一阵诧然,又催问再三,才见苗金凤嗫嚅说道:“单前辈,非是弟子要辜负美意,奈弟子早已名份有定,乃镜湖老人之后,安敢妄生异心,遽投别派!”

本来单婵以为她肯把绝世武功相授,料苗金凤必然喜出望外,倾然拜受,怎知竟猜错了。不过苗金凤这一意外举动,更使单婵对苗金凤人品敬服,益发想代师收徒了。

她寻思半晌,慢慢道:“这也无碍,你今不过是本门记名弟子而已,将来遇上镜湖老儿时,再坦诚求他,如不获准,可以作罢,我不过权宜从事,目的只在不使阴阳门一脉绝于一旦而已!”

苗金凤哪会不明白单婵的意思,她不过是要自己代阴阳门传授下一代,毋使绝脉。但她仍有所顾忌,听了单婵婉言相劝,面上难色仍来消除。

却听南芝一旁帮着劝道:“既是单姑姑好意,苗姑姑你就拜受了罢,门户之见,太迂了,像令郎洪哥哥,不是出身他爷爷之门么,但却列入赤城门墙,有何不妙呢?”

南芝胸无城府,哪能洞悉苗金凤心事。但单婵是何等人物,老于江湖,目光如炬,一瞧便已瞧破她的心事。

单婵微微嘘了口气,觑望苗金凤一下,苦笑道:“你言不由衷我原谅你。你并非门户所限,乃是嫌我门为邪派之宗,在武林中声誉不好,对不对?”

苗金凤脸上一红,俯首不语,单婵摇摇头道:“罢了,天绝本门,夫复何言?你既不愿意,怎好相强,不过,我得为本门申辩几句!”

南芝听得出神,只见单婵把手向她指去,说道:“这位小姑娘你也是出身邪门,但我料将来在成人之后,必定不似她娘,定成江湖任义任侠豪杰,那么,这与八荒之门户,有何关系呢?”

南芝心头顿觉有一股非常难受的滋味压下,颤声地问道:“单姑姑,你说什么?我娘不是江湖正派?”

单婵已知失言,适间,南芝初履洞室,她和南芝讨论好人坏人之事,已属不合,于今提到桑龙姑,更对此洁白无瑕孩子的心灵,大受创伤,待欲转腔掩饰,但闻苗金凤惨然道:“单前辈请慎言,别累了孩儿终生不乐!”

单婵略抬起眼皮,瞥了南芝一下,温言道:“你娘也出身在八荒之门,自然也不是什么正派弟子啦,不过……”

话犹未了,斗然间,南芝呜呜哭将起来,可能这次南芝生平第一次怅触悲怀,苗金凤吃了一惊,叫道:“南姑娘,你怎么啦?”

南芝呜咽道:“我没有怪你们出言伤了我的心,是我自己难过,单姑姑不说,我倒没想起,说了我才记起,娘的确不是正派中人,她和爹,唉,娘啊……”

竟是噎不成声,十分凄测,大抵愈见纯洁天真的心灵,愈不堪外来刺激,一触悲怀,自然哀不可抑了。

单婵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仁心天成,不只美如天仙,也有天仙的胸襟!”

也不去劝她,由得她哭个痛快,过了半晌,单婵体内寒岚复发,哇然大叫数声,又自晕厥,南芝正哭得凄凄切切,给单婵这突而其来变化,唬得止住了哭,愕在当前,苗金凤眉心深锁,摆摆手示意南芝去给单婵推按脉道,口中说道:“南姑娘,你再试救一救单姑姑!”

猛可里,但见单婵嘴唇微动,痛苦地哼道:“不用救啦,我不中用了!”

语次,嘴角不断抽动,约过盏茶光景,单婵霍地直坐到石床之上,脸泛红光,毫无痛楚,南芝忘掉了心中伤心事,欢然叫道:“单姑姑康复了!”

苗金凤默默无言,眉心愁郁加深,心情并没开朗,她心知单婵这种突然举动,并非身体康复无恙,而是垂危之征,世俗所“回光反照”的了。

毕然,只听得单婵哀然对南芝道:“孩子,单姑姑是不会好的,趁着这最后一口气,我要把刚才未说完的话说完,未办的事办了!”

苗金凤已知当前这位阴阳魔宫唯一传人要说些什么,心中陡觉不忍,不由地抢先叫道:“单前辈,弟子依你的吩咐便是!”

单婵惨然一笑,看样子似乎得到了安慰,微一颔首,笑道:“其实邪正之分,端在人的行事,与武功技业,了无干系,先师伉丽,不错,行事乖谬,大忤武林常规,但武功卓绰,傲视群侪,却不可讳言,我辈英豪,仗义行侠,正需卓绰武功为辅,岂宜因人而废武技?我今授你权掌门户,不外勉望你辈后学,能去恶扬善,光耀本派门楣,一洗阴阳门不洁之誉而已。苗金凤,若你能依我言语去做,若干年后,武林中人对本门自会改观,何须拘泥于邪正之见!”

单婵侃侃而道,这席话说得冠冕堂皇,令苗金凤十分折服,她边听边琢磨道:“对啊!单前辈说得有理,武功不能作恶.作恶端在个人之念,一个有绝顶武功的人,如果务恶,自是邪门,倘去恶从善,那又不同,当然属于正派了。”

她想起了花妖,花妖正是最典型例子,为恶时是魔鬼,向善竟成义士,端的不错。

苗金凤不待单婵语毕,已然跪落尘埃,连连叩头道:“本门尊长金石良言,使弟子茅塞顿开,弟子谨遵吩咐,去恶务善,恢复本门会誉!”

她此一称呼单婵也甚恰当,只缘单婵今日不过代师授徒,权宜行事,并无以苗金凤师傅自居,是以苗金凤才只称呼她为本门尊长了。

单婵听罢,嘴角挂上微笑,伸出颤巍的手,把阴阳魔宫七十二种武功秘笈一抓,举过头顶,猛地喝道:“单婵代师授徒,承受本门第三代掌门弟子苗金凤听着:今将本门技业授你,为善至乐,任侠至高,幸自珍重!”

语已,便把阴阳老怪所遗七十二种秘笈小册相授,苗金凤再拜受落,极其谦谨。受过秘笈,单婵趁一息尚存,把此次陷船岛事情经过,以及群雄赴南星元宝岛各节,约略昭告苗金凤一番。

又叮咛道:“花前辈及本门两个祖师,俱身葬陷船绝顶,你如自立门户以后,切切觑个方便,前往把三位尊长骸骨,移葬中土,以表做后辈一片孝心!”

苗金凤恭谨应诺,单婵又待续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指了放在石桌上的一个红绫绸子的包袱叫道:“还有一件,嗯,苗金凤,你把那包袱打开!”

这一叫,南芝和苗金凤一齐拿红色包袱注视了去,但两人中没有一人知道包袱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把包袱打开,才打开一半,已然听得南芝骇声叫了起来:“哎哟,人头,哪来的人头?”

一边掉首掩面,小女儿家天真娇憨之状,流露无遗。苗金凤也自吃了一惊,问道:“敢问本门尊长,这三颗首级何来?”

但她稍一端详,已是恍然而悟,失声叫道:“那,那不是花前辈的头颅,与本门祖师两位遗容的么?”

阴阳叟夫妇乃武林辈份极尊人物,且少在江湖露脸,苗金凤辈份低,年轻时幽囚一线天,一囚便是十余年,本来哪会认得,只缘阴阳叟夫妇曾到天姥寻仇,所以苗金凤也曾见过,而花妖则因路过天姥,与她有一面之缘,是以一瞥眼便认出来。

单婵脸容庄穆,说道:“正是,花前辈遗容外,两人乃本门两位祖师真面,我这般做法,不是妄对尊长前辈毁体不敬,乃是依照本门祖师临终训谕的。”

她用手向三颗头颅指了一下,续道:“你们不觉得这些头颅和普通的不同吗?”

经单婵一语道破,苗金凤也不禁啧啧称奇起来,哪像普通人头,简直如三只拳头。单婵把老怪物先前吩咐转告苗金凤,并把一瓶不败散交给她保存。

最后,单婵吩咐道:“我死之后,你先把花前辈遗容带到塞外怪杰所居宝岛,交给他本门弟子大妞小妞,然后返回长白,整顿门户,至于祖师爷遗容,则应晨昏供奉,知道吗?”

苗金凤跪下受命。这番代交,足足耗去顿饭时间,至此,单婵已感不支,一翻身跌落石床之上,面色倏变,俄顷已然气绝身亡。

苗金凤和南芝已知回天无术,不由痛哭起来,拜倒在地。苗金凤算是阴阳门人,自然遵礼成殓,以尊长仪节营葬单婵,南芝也以后辈身份在单婵墓前吊祭一番。

单婵身后之事料理停当,苗金凤心焦意烦,一来新受单婵重托,秉掌门户,尔后头绪纷纷,不知怎样做起,二来又心悬挂儿子方洪,生死不明,苗金凤此际还不知她的儿子,已安然无恙,给海流漂送到“宝岛”去。

经过这场风波,南芝不再如从前般的天真,对世故老一点,于今,她方知原来世上,尤其是武林之中,恩恩怨怨,殊非自己想像那般简单。

南芝是个天资极之聪颖孩子,闻一知十,她对苗金凤欣然拜命,列入阴阳门墙,甚觉费解,因为苗金凤与阴阳三怪,曾有一段过节。

做书人不能不在此倒述一笔,俾便列位看官明白底蕴。

话说当日,花妖偕史三娘及桑龙姑赤城山门人等大伙乘筏出海以后,苗金凤因受桑龙姑托付,便领下南芝,回到桑龙姑修为之所,静待她回来。武林中最重诺言,苗金凤既应诺于前,启无反悔于后。

在桑家一天等了一天,仍未见玄冰美人回来,这一天坐在堂中,忽感到心惊脉跳,似有不吉之兆,刚巧南芝自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嚷道:“姑姑,外边风和日丽,我们到绝顶去眺望海景!”

苗金凤心中闷闷不乐,到外边去散散心正合需要,遂偕着南芝出门而去。

怎知才出门走了不远,忽迎面而来两位老人,一男一女,女的竟是戴上面具,苗金凤心中微微震动,因为三天来,天姥山不知怎地,先后许多武林高人,她再偷眼望了二位老人一下,却觉这对老年男女,生得奇形怪状,绝非善类,又见其步履轻盈,乃知为身怀绝技人物,心心暗暗警惕。

她拉了南芝一下,急向林间闪进,哪里来得及,因为来人乃是阴阳老怪夫妇,老怪夫妇是何等人物,只闻风响,已知路有行人,齐齐一飘身便已越过,拦在当道,那身法委实快捷极了。

苗金凤大大吃了一惊,正待往来路退下,已听阴阳叟桀桀怪笑道:“小娃儿,匆匆忙忙要上哪儿去?”

阴阳老怪语话未落口,已然见半空中人影一横,疾扑到苗南二人跟前而来。

那人影同时嚷道:“老不死,跟这些乳臭小儿唠叨什么,毁了也罢!”

苗金凤大惊失色,南芝却了无惧意,那条人影不消说也知是阴阳叟的老伴阴阳妪了。只因老妇来得有如电光火石,要抗拒已不及。忽地里,阴阳妪在半空中打了个跟斗,退回原处,拿眼直盯着南芝一阵,啧啧称怪道:“好个标致的女娃儿,喂,你们是谁?说明白了饶你等不死!”

阴阳门二老,凶残成性,杀人不分皂白,兀是面对这位清逸绝尘,天仙般的小姑娘下不得手。

南芝心中不服,笑道:“枉你老奶奶一把年纪,却来欺负人,我是什么人用得你管,你又是什么人?可得先告诉我!”

阴阳老妇心中一气,又待发作,但当她一瞥到南芝,那怒气又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叹了口气,连称“冤孽”,大抵杀不了人,也不自知为了何故,所以委诸“冤孽”二字。

阴阳叟这时也瞧清了南芝,不由动了一个念头,想道:“这般兰资蕙质,仙骨天成的小娃儿,我还是第一遭见到呢,若能把她说服,收为徒弟,带回长白,他日有成,乃是阴阳门之光!”

老怪物此际不知当前这位小姑娘是谁家骨肉,他想了想,柔声问道:“小姑娘,咱老伴问你,你不答也罢了,倒问起咱来,这是敬老之道吗?”

南芝怔了一怔,却道:“我非无敬老人之心,是老奶奶不对,不问情由,出手便打人,难道上年纪的人都可以随便欺负小辈么?”

说时倒也合情合理,老怪夫妇给南芝天真无邪神态逗得噗嗤一笑。难得阴阳魔宫主人夫妇会衷心的笑,温和的笑,因为他俩已残忍成性,既使有笑,也只是冷笑,狂笑,那邪恶无伦的笑,足见南芝福份不浅,连最邪恶的人见了她,也会化戾气为祥瑞了。

老怪物笑罢,轻声说道:“不瞒小姑娘说,老夫乃长白山阴阳魔宫主人,你可听说过?”

此语一出,苗金凤给唬得浑身麻软,膝盖打抖,万万料不到来人竟是南芝一家人的死对头。

一惊过后,苗金凤也忒机伶,急急拉了南芝的手,喝道:“还不快快叩见武林前辈阴阳叟爷爷和这位奶奶?”

南芝压根儿就不知阴阳魔宫主人是何等人物,但她对苗金凤却绝对信任,听了话不假思索便和苗金凤齐齐跪到地上,口中叫:“再晚叩请两位爷爷奶奶万安!”

老怪物夫妇轩眉大笑,叫道:“好啦,免多礼!”

语才已,只见阴阳妪脸色一沉,对苗金凤喝道:“咱夫妇已亮出万儿,你等可得把来历说出,不许撒谎,否则,休怪老妈子手下无情!”

苗金凤双眸一转,禀道:“启老前辈,小女子乃莽苍山赤炼道长之徒,这个孩子,乃小女子的女儿!”

南芝一听,愕然望了苗金凤,苗金凤急打眼色,示意切勿泄漏。南芝不惯说谎,但事已如此,也只好闷在肚里,不声不响。

老怪夫妇反复沉吟:“赤炼道长,赤炼道长!”

斗然间,大叫道:“可是那红眼睛,尖鼻子,形如骷髅,江湖上叫他做赤炼人魔的道士?”

苗金凤颔首应道:“正是家师,因他赤炼成神掌绝技,所以在江湖上人,才称他为赤炼……”

她易“赤炼魔掌”为“神掌”,不过故意尊敬,这么才装得像,语至赤炼,以下人魔二字,也非她所宜于呼叫的了。

陡然间,老怪妇纵声桀桀大笑起来。尖起嗓子叫道:“嘿嘿,按辈份,你这丫头,做我的玄孙女还不配哩。小丫头,你可知赤炼小子的六合神掌,是谁相授?”

这桩事,苗金凤本来不知道,但她怪机伶的,一听,却装知道的模样儿,答道:“自然是祖师爷恩典啦!”

给苗金凤一捧,老怪妇心头一乐,又是不住价地左一句“小丫头”,右一句“小丫头”,叫个不停。

听得南芝心头作闷,要知苗金凤年纪虽不老,但也过四十的中年妇人,以“小丫头”相称,毋乃不伦不类了罢。苗金凤却不以为忤,她此际只求脱险,哪顾及口舌逞强之事。

她忙跪下去,拜道:“玄孙女徒苗金凤参见本门两位祖师爷。祖师爷如无什么吩咐,玄孙女徒就此请别!”

便待脱身离去,只见老怪妇的脑袋频摇,说道:“你这样称呼也不对,老妈子不过打个比喻,你师赤炼,始终未列我门门墙,怎好以祖师呼我!”

语已,却把手频挥,叫道:“滚罢,老妈子这儿用你不着,不过,你这小丫头下次撞到老妈子时,千万不可大意,刚才幸亏你及时道出来历。要不然,嘿嘿,怕你母女此时已经在黄泉路上!”

苗金凤冷汗直冒,匆忙间向老怪夫妇叩了几个响头,便待离去。

斗然间,但听阴阳叟沉声喝道:“且慢,我还有话问你!”

南芝和苗金凤戛然止步,回首问道:“老爷爷有何见谕?”

阴阳叟笑肉不笑,打了两个哈哈,说道:“第一件,我要问你母女两人,何事到天姥来,是否与本门叛徒史三娘或本门对头,南星元桑龙姑有什么勾结?”

他把声量略略提高,又道:“第二件,哈哈!老夫要把你女儿带走,你可愿意么?”

阴阳叟的话甫出口,不但南芝苗金凤两人大吃一惊,就是他的老伴阴阳妪也感诧然,向他瞪了好一会,阴阳怪气地嚷道:“老不死,你一把年纪啦,还想入非非干么?”

这一回,老怪妇是误会了,误会她丈夫见色起意,想夺取南芝,其实,老怪物生平虽是狼子野心,歹毒无朋,却不好色,要不然,他哪有耐心和一个似狼非狼的异性长相厮守呢,以他的武功手段,天下不知要多少美人儿遭殃了。

阴阳叟一听老伴的话,不由地仰笑起来,他嘿嘿地叫道:“老伴,枉你随我几十年,连我的性子也不知道,我之有今日如此卓绝成就,全凭一生不好女色,珍惜真元,武功登峰造极的人,哪个还好女色,你误会了!”

老妇人一想,也觉有理,但面对这个小娃儿,委实太美了,直如月里嫦娥下凡,要使从不好色的人动心也是不无理由。

想了一会,阴阳妪瞪目问道:“那么,你要带那女孩子回长白做地?”

阴阳叟又是一阵笑,然后答道:“真怪,你怎地会如此胡思乱想。须知你我年纪都大了,旦夕可以撒手尘寰,本门只得一个徒弟单婵,但单婵此人仪容资质,皆不及这小女娃儿万一,我的意思不外想带回长白,收为关门弟子,调教出好身手,以继咱阴阳门衣钵。我料这孩子将来成就,必在你我之上,你却想到哪里去!”

旁听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阴阳妪怔了怔,还未答话,已见苗金凤欣然的道:“谢老爷爷恩典,是小女有福了,得列阴阳魔宫门墙,幸何如之!”

南芝却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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