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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回 痴情会婵娟

铁笔书生的手才递前,陡见南星元横袖一拂,袖尖竟朝他的寸关尺脉扫到,如果真个给扫到,非受重伤不可。铁笔书生心下一惊,急沉肘一甩,斜斜闪过,他已然知道南星元动了真怒,兀是觉得可怪,怎地只两句闲话,便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双眉一皱,开言喝道:“南老弟,你疯了不成,怎地连老夫也打起来?”

喝声方落,南星元双眸遽张,神光四射,惨然叫道:“尤前辈恕晚辈无礼,今日之事,无法再助尊驾了,请从此别,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尚祈珍重!”言语才毕,身形已动,猛然横空一掠,便待穿窗而出。

铁笔书生引吭疾呼:“南老弟慢行,且听老夫一句话。”说时迟那时快,南星元一脚已然跨出窗框之外,蓦地里,铁笔书生但觉眼前人影一晃,史三娘已是抢先腾起,尾随南星元之后,但见她双臂暴长,便待来攀南星元未跨出窗去的另一条腿。

史三娘凄然叫道:“南哥哥休恼,我知错了,请留步,待妹妹分说去!”语调悲凉欲绝。这年轻姑娘,适才只为一时意气用事,片刻已经悔悟,不敢再闹什么脾气,反而哀哀恳求,求她心上人见谅。

谁料南星元真怒一动,非同小可。一腿已给史三娘搂个正着,一时脱不过身,进退不得,南星元暗里咬了一下牙,一挫腰反身就是一掌,狠狠朝史三娘的天灵盖砸下。

恁地这般绝情?以史三娘武功造诣,何尝不曾瞧见,她却毫不回避,目盈珠光,含笑受死。就在这一刹间,南星元递出之掌,半途中硬生生扳了回去,长叹一声,那条给史三娘紧紧搂着的腿,忽地一蜷曲,脚跟回旋往史三娘胸前一蹬。但听蓬然一声响,史三娘给他这一蹬之力,震出丈许,弹到床上,手掩小腹,面如土色,坐在那儿喘气。南星元为要脱身,竟而下此毒手。

铁笔书生眼见事情弄僵,南星元不顾情义,手伤眷爱之人,绝情若此,不由勃然大怒。口里大骂道:“南星元,你这无义之徒,老夫来教训教训你!”

身形才动,陡闻幽幽微弱声音,带着急激喘息,低声道:“尤前辈,别动怒,是我不好,不干南哥哥的事!”

这语音,充满悲戚,而又有自谴自责之意,铁笔书生急转头,但见史三娘枯坐床上,蜷伏一团,手掩腹部,一脸颓丧焦急颜色。也不暇追出教训南星元,急趋前漫声问道:“史姑娘,怎样了,伤的不轻吧?”

史三娘惨然摇头,苦笑道:“还好,那冤家出手不重!”铁笔书生满腹狐疑,看史三娘神色,已是伤及内腑,怎地还说不重?不由暗里唏嘘叹息:“男女相爱,当真微妙,给他打成这个样子,兀是还关心他!”史三娘越对南星元爱护,铁笔书生对南星元越反感,只缘这是人的家事,史三娘既不喜自己插手,自然不便强代出头。

当下,铁笔书生无奈,只好安慰了史三娘一下,教她自己在床上调匀内元自疗,自己跟着赶到外面,跟蹑南星元踪迹,只为一事耿耿于怀者,要知南星元一走,史三娘必至兴致萧然,届时要她相助的事,必受重大窒碍。

待得跑到外边,哪有南星元踪迹,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铁笔书生空自找了一会,嗒然返房,这时史三娘调匀毕事,又自百宝囊中倒出几颗疗伤金疮丸药服下,脸色也转红润,看去伤势已被抑止,走向痊愈之途。

史三娘乍见铁笔书生去而复返,在床上一跃而起,颤声叫道:“尤前辈,可曾寻着那冤家?”这姑娘对南星元,兀是一往情深,稍未忘怀!

铁笔书生摇摇头,苦笑道:“哪还能寻得到?他既存心离去,要找他回来可不容易!”

伤势稍抑的史三娘,骤听铁笔书生言语,忽又悲从中来,呜呜哭泣,一时间,泪如雨下,悲不自胜。铁笔书生双眉一皱,劝道:“史姑娘伤势才愈,不宜伤心,动及七情,不是当耍!”

史三娘并不理会铁笔书生的话,自顾嚎啕起来。铁笔书生是江湖上的一个硬汉,最不耐烦劝人家,对女儿家的心事,更是不解,见史三娘越哭越凄厉,无计可施,只急得跺脚搓手,索性把心一横,径自离房,让她哭个痛快,待会儿再作道理。

铁笔书生闷闷不乐,要劝史三娘又劝不来,只好先出房外,在他的主意中,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使史三娘收泪止哭,除非南星元才有这一能耐。一念既动,他已然便待去找南星元回来,好为这对淘气的小爱侣调解,使他俩和好如初,别让一时意气,坏了未来大事。

谁知到得房外,哪能见得南星元踪影,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鸿飞冥冥,天地之大,何处觅去?铁笔书生心焦意烦没了主意,出得客寓,沿着大街,信步便往镇外走去,边走边想道:“南星元和史三娘二人相爱甚深,纵然一时龃龆,料南星元必不会去远,或者暂在镇外躲起,再观察史三娘动静也说不定。”

这其间已是暮色沉沉,万家灯火时候,镇外一片麦田,风吹苗动,扬起阵阵麦浪,煞是宜人悦目。铁笔书生哪有心思观赏这些景色,这天恰是上弦月,玉免早悬,才二鼓已趋西沉,郊野间在朦胧月色掩闪下,光亮昏黑很不调和。铁笔书生漫无目的地缓缓前行,边行边琢磨刚才的事,他对南星元听到史三娘那句“道士老子生道士儿子”的话便赫然震怒,兀是不解。

正沉思间,猛见眼前黑影一晃,铁笔书生心下一喜,自忖道:“果然不差,南星元这小子原来躲在这儿。”铁笔书生身形暴起,便朝那人影扑去,那人的身形也滑溜至极,只几个起落,已然没入当前那浩瀚无垠的大片麦田里去。铁笔书生心下一急,便待开口呼唤,嘴巴才一张,陡然心中一震,竟把将到口的声音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影端的快捷,风也似的只一瞬已湮没在茫茫的麦田里。当投人田沟的一刹那间,铁笔书生眼快,已然瞧出那人身法不像南星元,那窈窕身段,分明是个女子,只缘这人轻功实在俊极了,铁笔书生虽有上乘武功,也自瞧不清她的真面目。

“是个女子?”铁笔书生诧然万分,当前这影子既不是南星元,是哪一路人物?一惊过后,心里琢磨道:“看那人的身手,乃是具有上乘武技的人,是哪一路人物且休管她,好歹在此厮守着,等她现身再瞧个究竟!”他生怕来人是长白山阴阳门派来的高手,要刺探南史二人的秘密。

心念既定,铁笔书生便想找个藏身之处躲了起来,放眼一望,却见麦田一片空荡荡,没有山也没有树,躲在什么地方好?这倒煞费周章了,要是偃伏到田沟里去,自是难以窥视外边的一切,恐怕连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如果呆在这里,人家在光自己在黑,自己的一切动静举止全在人家视野之内,还能窥探什么?

铁笔书生心里一琢磨,忽地暗自叫了一声:“有了,我就如此这般诱她现身!”琢磨一过,铁笔书生凝神四望,身子慢慢地朝黑影没处走去,才走近前,但见铁笔书生忽地引吭一呼,呜呜响着,竟是扮起狼嘶来。嘶声方歇,又大惊失色地嚷道:“哎哟,狼来了,我没命啦,救命啊,救命啊!”一面大呼小叫,一面注视麦田中动静。铁笔书生使了这个诡计,果然奏效。

陡然间,但听簌簌声中,不远处偃伏在田沟里的一个人果然探出头来,只一翻身,微风飒然,已是窜到铁笔书生面前,娇叱道:“是什么人?讨死吗,敢在姑娘面前装假作伪!”

铁笔书生凝神细视,但见来人果是个女孩子,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双眸彩辉激射,炯炯有光,看去便知是个不弱的武林高手,面目却生得奇丑无比,两目倒吊,鼻子朝天,那嘴巴更难看,阔大无朋,手里擎着一柄奇形怪状的东西,中通外坚,表面刻上七个圆孔,似箫非箫,似剑非剑,兀是不知什么兵刃。铁笔书生微嘘了口气,哈哈一笑,正待回话。

猛可里,忽瞥那女孩子,陴中奇门兵刃迎空一晃,呜呜地发出异响,铁笔书生吃了一来,想道:“莫非当真是长白山阴阳门的来人,要不然,谁会使这邪门的东西?”

那丑女手中兵刃一晃过后,冷冷一笑,叫道:“我道是谁来,果是名震江湖的铁笔书生。尤老儿,我要问你,今晚上你老是跟缀姑娘做甚?喂,不许你有半句含糊,否则休怪姑娘手里魔剑无情?”

“她怎会知道我的名号?”铁笔书生怵然一震,肚里叫道:“又是什么魔道邪门,除了长白山阴阳二怪喜爱弄那些魔的玩意外,武林中正道之人哪肯用上这个邪门的字?对了,这丫头果是魔宫里派来的匪徒,唉,看她年纪轻轻,竟是误入歧途,可惜,可惜!”

他沉思还未了,那丑女已自不耐烦起来,手中魔剑一挥,叠声叫道:“怎么样?还不快答话,姑娘要动手了!”

铁笔书生双眉一紧,却不动怒,笑道:“好小辈,你既知我尤文辉名号,就该早早回避,还敢在我老人家面前撒野?喂,你叫什么名字,在何人门下习艺?”他对当前这人的门派,还只存疑,不敢断定她是阴阳魔宫里的弟子,诚恐冒失一动起手来,要是别派弟子,岂不无端与人结怨?

那丑女一听铁笔书生言语,气得涨红了脸,那丑陋无比的面孔,青一块白一块,益增丑态,呼呼叫道:“哼哼,尤老儿,你也配问我门派?别多废话,姑娘今天便要取你首级,回长白山交给师傅!”

铁笔书生一声冷笑,疾然自领间刷地一声拔下那杆大毛笔来:“老夫料的不差,果是长白山来的小贼!”暴然又是一声陡喝:“小丫头,你要和我过招?好,我铁笔书生便陪你走几路瞧瞧!”

话声才落,手里大毛笔迎空一展,霎忽之间,劲风陡起,铁笔书生家数已然亮出。那丑女嘿嘿连声,冷笑中魔剑早已递到。铁笔书生乍觉眼前亮光一闪,盘龙绕步,斜斜卸开。但见丑女的魔剑剑招一展开,人影幢幢,剑影如山,直投过来,已然自四方八面密如骤雨,迅若狂风般地罩下。铁笔书生微噫一声,赞道:“果是名门子弟,好俊的剑法!”这剑招正是长白山阴阳魔宫中的独门技业那七孔剑招。这剑法也端的神妙莫测。铁笔书生道了声:“妙啊!”身形连番晃动,便跟着丑女剑锋游走,霎忽间已走了十余招。猛可里,铁笔书生使了招横架金桥,手中大毛笔反手一撇,已然把丑女递来魔剑荡开。

那丑女持剑之臂一麻,险些儿给铁笔书生大毛笔震飞魔剑,心下一惊,身形陡地平拔,金莲乍发还收,在铁笔书生一双招子前晃了一下,已是躲开十丈来远。

一下地,那丑女百忙中稳下身来,但觉虎口之间犹隐隐作痛,心中陡然大震,自忖道:“铁笔书生果然是武林高手,盛名之下无虚士,就只这么轻描淡写,便把我那苦练成名的魅影百变身法解开,嗯,这回要小心了。”当下,不敢怠慢,心志重摄,凝眸待敌。

铁笔书生不愧江湖一流高手。方才与丑女过招时,只缘没有瞧清人家家数,又因那丑女的剑术委实诡异得紧,这番一试功力,知丑女剑术虽高,无奈功力还浅,自己只用了五成真功,便能将她逼退,哪还会惧她?一声朗朗长笑中,铁笔书生翻身又上,这一来,自与才交手时不同,只瞧他大毛笔快如拨风般,呼呼作响,交织成一大片笔网罩头兜下去,那丑女面现惶然之色,七孔魔剑精妙招数,也悉数亮开。两人一来一往,便在田畴陌陇之间,大展身手,缠斗不休。战到分际,铁笔书生招式又是一变,早将那势挟风雷、密如骤雨的刚劲陡然一敛,手中大毛笔指指点点,东撇一下,西捺一下,全然不成章法,竟似在弄墨挥毫,写其大字般的。但在那丑女觉来,比起方才密密麻麻笔招,厉害何止十倍。铁笔书生那一毛笔拖一勾,劲可裂金碎钢,阴柔时若磁吸铁石,宛有一般无形黏劲,紧紧缠粘女手上的魔剑。

丑女剑招越来越弱,到得最后,竟是全展不开,每每递到半途,便萎顿下来。更有可怕的是,铁笔书生的笔势向东一拖,丑女手里剑便朝东头仆,只一向西,丑女身形便也跟着西去。铁笔书生手里笔东抹西拖,只带得丑女身形歪歪斜斜,简直不像在打架,而是在嬉耍般地,幸亏铁笔书生手下算留情,不下杀手,否则丑女哪还能活命。铁笔书生一来要与丑女游斗,待得她精疲力竭之后,再把她生擒活捉,二来当前此女,虽说是阴阳魔宫的人,但怜她年纪轻轻,修为不错,不忍遽尔出手,取她生命,所以才让那丑女苟延残喘,不致血溅当场。

丑女一惊非小,自知这般厮斗下去,必然败落,银牙一咬,倏地魔剑平举,硬卸铁笔书生黏劲,她这一招是用柔功门的“脱黏卸柔”法门,铁笔书生冷不提防,竟也一圈一绞之下,已然离开。

一招得手,丑女心中陡地大喜,手里剑望空一晃,却不递招式,只顾自行舞弄,竟像在演式练剑。铁笔书生瞠目一顾,心中诧然。说时迟,那时快,陡然间,天外传来异响,魔音杂作,靡靡而兴,只听得铁笔书生浑浑噩噩,不知进式交绥,这声音正是发自丑女手中那口奇形怪状的七孔魔剑的洞孔中。

蓦地里,丑女手中魔剑一晃,便已刺到铁笔书生身上的血海穴来,魔音也跟着顿敛。铁笔书生的火候已是登堂入室,初着魔相,心中恍惚,及至魔音歇,魔剑刺到,心中蓦地一惊,懒洋洋之态一过,精神陡振,本能地大毛笔疾架,身形也偏过一旁,这才堪堪避过,只差一寸,便已着了丑女的道儿。

一惊过后,铁笔书生冷汗浃背,心中暗叫一声:“好厉害的魔音,这武功真邪门。”他行走江湖多年,何尝不听过长白山阴阳宫有一种邪门武功,专以声音克敌。丑女今天所使出的技艺,怕正是这种邪门武技,一琢磨,益证实当前这邪道女孩子,确是来自长白山。

铁笔书生是何等人物,方才只因一时疏忽,不及时醒觉,才着魔相,今既明知丑女所发那怪声是魔音,自然有了提防,急强摄心志,倒提大毛笔,跨步又上。还未赶上那丑女,天外魔音又作,这回更见凄厉迷人。铁笔书生净一净被扰神志,定下心来,抱元守一,兀是听若罔闻,只一晃身,已到跟前。丑女大吃一惊,她以魔音克敌,百发百中,未尝稍失,怎地当前这老儿全不畏惧,岂不可骇!其实丑女哪里知道,她所习这门魔音克敌技艺委实厉害非凡,只缘她一来功力尚浅,所发魔音单纯,若碰上内功浑厚的的人,而又知她弄的是什么玄虚,自是奈何人家不得;二来她所学的也确实不全,所得阴阳宫这门技业,只不过十分之一,使将开来,自是威力甚小。

丑女忽睹铁笔书生听若罔闻,一劲儿奔到跟前,恶狠狠大毛笔点到,心上一颤,顾不了再迸出魔音,回剑自守,横削铁笔书生持笔之腕,这一招正是剑招中的“周仓献刀”招式。铁笔书生噫了一声,倒拖大毛笔,翻腕避过,才一闪过。丑女身形一抖,又亮出“魅影百变”招式,一时间人影幢幢,杂沓而至,朝着铁笔书生团团围攻。

长长一声锐啸,铁笔书生手中大毛笔疾挥,身形已然跟上,这回却不跟那丑女游斗。在他的心目中,对当前这个邪道的女子已是厌烦至极,初意犹想将她擒获,问一问长白山那边情形,教训她一顿,令其痛改前非,把她放了,但这刻心念已变,自顾这种邪恶人物,留在世上也是无益,倒不如把她废了干净。心念一改变,铁笔书生与昔迥异,连下杀手,直迫得丑女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看看便要毁在铁笔书生大毛笔下。

丑女已知遇到之人,是生平罕见劲敌,自己集一生功力,兀是抵挡不了。铁笔书生左点右捺,如苍龙乱云,寒鸦戏水,悠闲中沉着险机,稍不留意,丑女必定丧身荒郊。约摸拼了半个时辰,丑女已然不支,魅影百变给铁笔书生内力一迫,施展不开,身形软缩,恢复孓然影单。但听铁笔书生朗朗长笑声中,大毛笔已然分心刺到,丑女要待运笔招架,乍觉有万钧压力,压在她那只持剑之臂上,抬不起手来,只一瞥,不由大惊失色。原来铁笔书生递招之顷,竟是笔掌齐施,左掌一翻,扬起一阵罡风,疾地掠到,压下了丑女持剑之臂,克制了她,动弹不得;右手笔疾递,竟是点到丑女胸前的“将台穴”。丑女一急,既抬不起臂来招架,要待移形换步,从旁闪过,但哪还来得及,已然全给铁笔书生封死当堂。丑女自知难免,心中一酸,两颗泪珠儿夺眶而出,闭目待死。

这时铁笔书生大毛笔已然递到丑女胸臆间将台穴,仅离半寸光景,只要再向前一戮,玉殒香消便在指顾之间,乍见丑女涕泪交洒,不由心中怦然一动,自思道:“这孩子虽邪道,也怪可怜,她也是由父母孕育长大成人的!”一念及此,手底下缓了一缓,大毛笔自她胸臆前一滑,斜斜一带,便改点她的迷穴,再也不想把她毁了。要知铁笔书生身世凄凉,一家人早已死在歹人手里,自己爱子也无辜遭殃,自经猝变,铁笔书生最恨人家欺侮孩子,故与插翼蜈蚣郭子湘相遇时,眼见郭子湘对那小孩百般凌辱,目眦欲裂,同时也最爱孩子,孩子即使做错了事,也不苛责,此际不伤那丑女,也是因这缘故怅惘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问不容发之际,猛然间,但听轰轰声响,似有暗器破空而至,铁笔书生未及制敌,先御来袭,手腕一翻,大毛笔便朝飞来暗器砸去。

可也怪道,那暗器似是志在救人,不在打他,飞来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取着大毛笔的尖端奔到。铁笔书生长臂一撩,急地呸了一声,叫道:“何方鼠辈,敢来戏弄老夫!”原来掠到暗器是一枚果子,果子给铁笔书生的笔尖刺个正着,摇摇晃晃,在尖端上乱摇乱颤,形状忒是滑稽可笑,铁笔书生不由心上怒火陡起。

喝声方过,陡闻不远处的田陇间,已然影绰绰地站着一人,那人哈哈一阵笑,叫道:“尤前辈,别难为那孩子,她是晚辈的朋友!”

原来是他,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是南星元。铁笔书生大喜过望,也不理会那丑女,一腾身,朝南星元站处直掠,展眼间已到当地,口里叫道:“南老弟,你累得我好苦,要找你可不容易,怎地躲在这儿?”

南星元却不答他的话,蓦地引吭一呼:“婵妹妹,可别走,我给你们引见引见!”

铁笔书生别过头去,但见那丑女揉揉双眼,便待离去,骤闻南星元呼唤,戛然止行,呆呆站在当地。铁笔书生心里好生奇怪:“这女孩子怎地这般懦弱,还像个练武的人?我又没欺负她!”正沉吟间,忽瞥那名字叫婵的丑女,垂首缓行,竟然踱了过来。但见她泪如泉涌,好不凄凉,竟似受了莫大委屈,看得铁笔书生啧啧称奇不已。

一声轻叹发自南星元嘴巴里,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这何苦来,迢迢跋涉,千里追踪,岂不自讨苦吃,婵妹,听我的话,还是回长白去吧!”

那丑女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更凄厉,幽幽啜泣道:“南哥哥!我也自知配不起你,不过,唉,只怨我命薄缘悭,不能长侍箕帚于左右,但是让我多在你身边一刻也觉愉快,南哥哥,我求求你!答应我吧,此生此世,长随在你身畔,一刻也不分离,不能成为夫妇,做一场兄妹也罢,哥哥,你答应我吧,快答应我!”

听得南星元也心酸不已,暗道:“天下间哪有如此痴情女子,明知人家不会爱她,偏来缠着。”

陡听丑女幽幽啼首:“南哥哥,你怎地不作声,答应我吗?”她显然是非得到答应不休的。

南星元先是一声长长叹息,继而喟然道:“何必要这样?你明知我已有了心上人儿,还来缠着我做甚!”

那丑女忽目放异彩,说道:“史姊姊呢,她怎地不和你在一起?唉,南哥哥,话不是这么说,我不是早说过吗?我不是和她争丈夫,只要允许我长随左右,于愿已足,我还要求求你,把我这片隐衷转告她,好教她谅解我!”

南星元悒郁爬上眉梢,丑女一提起史三娘,顿时叫他感慨万千。要知他与史三娘两口子一直恩爱,这番只为一句话反目,南星元过后虽有悔意,只缘此人秉性倔强,近于固执,兀是不肯认输,向史三娘低头!在他私心里,仍是深爱着史三娘,给丑女一提起,也自觉伤心起来,过得半晌,南星元又是一声长叹,对丑女道:“别提起啦,我与史三娘已经不和了。”

站在旁边的铁笔书生,一直呆呆站着,没有开口。他初视丑女无端伤心流泪,还道是因败在自己手底下,伤心起来,心甚鄙夷。及至南星元现身,听了他二人言语,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男女之间那劳什子的事儿!”这其间,听了南星元的话,鉴貌辨色,心知这小子对史三娘已有悔意,仍是深爱着她,事情不难转圆。当下,便搭腔道:“南老弟,不是老夫短说你,就只为小小一句闲话,却闹得天般大,可是有理么?”

南星元乍听铁笔书生提起那句“闲话”,面色倏变,但只一瞬间,又自平和下来,沉吟道:“她现在怎么啦?”

果然不错,南星元仍是关怀史三娘的,铁笔书生见南星元闻语色变,心中又是诧然起来,这小子对那句闲话显然很是忌讳,莫非此人先人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铁笔书生犹未答话,陡闻那丑女大声叫道:“什么话?南哥哥,请你告诉我,怎地弄得这般的糟,好端端地不和?”

南星元的脸色更难看,淡淡地瞧了那丑女一眼,说道:“不干你的事,且休管。唉,我倒忘了,让我给你们引见引见,来,这位是名震武林的铁笔书生,尤文辉老前辈!”一别头,望着铁笔书生,把指一伸,对他道:“这姑娘谅尤前辈必不知她的来历,她正是长白山阴阳门阴阳叟老前辈的高足单婵姑娘!”

不错,当前这丑女果是单婵。做书人以前屡有说过,单婵私恋南星元,终生不渝其志,她和南星元同在关外长大,南星元闯出万儿时,曾上长白山谒见阴阳魔宫主人,便在那时与单婵厮遇。一经邂逅,单婵这小妮子竟是一见倾心,千方百计向他亲近讨好,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一片深情,尽付流水。南星元虽对单无心,但碍着她是阴阳魔宫门人,有意无意迁就她,这一来就铸成了终生遗憾。直至南星元恋上阴阳妪之徒史三娘,单婵心知无望,兀是不肯就此罢休,竟至愿长随左右,为次为如,甚或乞为兄妹,只要一刻不分离也是甘愿。十余天前,南史二人瞒着别人,跑到关外,悄悄来至江南,关外武林中倒没人注意,连阴阳二怪也毫无所知。独单婵这小妮子,情之所钟,对两人却是处处留神,初时还以为他俩背师私奔。因她委实太爱南星元,爱屋及乌,连史三娘也不敢得罪,这种爱情,乃是至笃至诚,端的罕见,故没在师傅之前举发,只悄悄跟缀下来。却料不到南史两人,大胆若此,竟和师门仇人勾搭上。

单婵听得南星元引见之语,面上突现诧然之色,叫道:“南哥哥,你疯了不成?尤老儿是咱长白山……”

话犹未了,南星元低低一声轻叱道:“别胡扯,快给尤前辈施礼!”

单婵有不愿之意,又不忍拂逆心上人儿的话,师门仇敌,自家情爱,一时间情绪纷纭,不能取决,尴尬当地。南星元见单婵怔怔站着,不发一言,正待开言,铁笔书生已先抢发话:“单姑娘年事太轻了,老夫不怪你,只是凡事必当明大义,知善恶,老夫冒昧问姑娘一句,我们学武的人,是学来做甚么的?”

这句问话倒难为起单婵来。她自幼在魔宫长大,只知学得俊俏功夫,折下江湖高手,对于学武学来干吗,压根儿就没想过,一时不知怎样作答,恐怕答错了,惹南星元笑话。

南星元听了铁笔书生这一问话,暗里频频点头,笑道:“尤前辈说得不错,咱学武的人,在未学之前,先要明白,学这玩意来做甚?婵妹,你须知学武并非寻开心,或持技凌人,到江湖上去作恶。要是不先弄明白这个问题,浑浑噩噩做人,善恶不分,不但毫无意义,且易走入歧途,那倒不如不学为妙!”

单婵这小妮子,貌虽寝人,却聪颖得很,一听言语,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失声叫道:“南哥哥,我知道了,在长白之上,师傅虽不曾对我谈过这些事,但往日里在江湖上行走,就不时听人说过,我辈武林中人,应该敦品励行,仗义行侠,扶弱锄强乃份内事,尤前辈有此一问,谅必也是为此!”

她灵性一经空明,顿时改口称呼铁笔书生做前辈。

铁笔书生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老夫要问的正是这个。那么姑娘认为长白山阴阳魔宫二位主人平日所作所为,是否符合江湖道义?”

一语惊醒梦中人,阴阳二怪乖戾罪行,杀人如麻,惨戮天下有道之士等等劣行罪迹,单婵一时间历历如在眼前,不由大彻大悟。正待答铁笔书生的话。忽听南星元的声音又起:“婵妹,你可知史三娘至今还未能列入门墙之故?”不错,史三娘未列阴阳魔宫门墙,连阴阳妪的记名弟子也不是的事,作书人在第八集时已然说过,但何以随师习艺,却不被师傅认做正式门徒呢?

南星元问得好兀突,单婵愕然瞠目,茫然不知所答,她委实不明师娘何以一直不允正式收史三娘为徒之故?不由怔怔地反问道:“南哥哥,这事儿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轻轻一声叹息,南星元喟然道:“这事还不是因史妹妹的为人。要知阴阳门乃邪恶之宫,他们要的是那些如龙蜃帮之类邪恶之徒,要是有点人性正义人物,断断不容在他门墙之内。史妹妹秉性侠义,二怪非是不知,只缘授艺在前,名份未定,到得发现她为人时,索性不允予以师徒名义,这就等于半个徒弟而已!”

铁笔书生惊叫道:“天下武林中岂有如此的怪规矩,未拜师先授艺,这是怎地搅的?”

南星元答道:“这也算是怪规矩吧。阴阳魔宫就是这么做法,先授艺然后再察看受艺这人行为是否值得收为徒弟,再作定夺,不过,这法子也不错,如果用在正派之门,可以杜绝出了败坏师门清誉的徒弟。只惜此法却出自邪门,当真可惜!”

单婵这时搭腔过来,说道:“南哥哥的话是当真的,我也是师傅先授七孔魔剑,只缘我做人浑浑噩噩,善恶不分,后来师傅看中了,才正式拜过祖师,列入门墙!”

这话说过,猛可里,南星元想起一事来,忙道:“尤前辈,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哩,我走后,史妹妹怎样啦!”

铁笔书生脸容一敛,叹道:“你走后她伤心极了,一直流着泪。大哭嚎啕,唉,你也知老夫最怕人家哭泣,她一哭我便束手无策,迫得出来找你。看样子她气走了你,自觉悔恨交加,南老弟,你还是跟我回去,劝解劝解她一下,要不然,也许会出不幸的事儿!”

最后一句话许说得特别沉重,南星元怵然大惊,跌足道:“有这等事么?也罢,我们就赶回去瞧瞧她,婵妹,一起赶回去如何?”

单婵忸怩地嗫嚅道:“南哥哥,我一起去方便码?”这小妮子自卑得很,自知夹在人家情爱之间,实是不该,但又舍不得离开南星元。正自进退维谷之间,忽瞥南星元沉重的脸霎时变得轻松,朗朗笑道:“婵妹,你也太迂腐了,史妹妹哪不知我与你情止兄妹,怎会安着别的心眼儿,你放心好了!”

一阵不知是酸是苦的滋味泛上心头,单婵苦笑道:“既是这般,我就和你走此一遭!”

铁笔书生生平最怕那些唠唠叨叨的儿女私情,此际一闻南星元说要赶回去看觑史三娘,心下登时轻松起来,不待两人对话完毕,已然向前便闯。南星元单婵二人余话未罄,犹待再多说几句,一瞥铁笔书生身形疾掠,不由齐声叫道:“尤前辈,请等一等!”哪还留得住他,铁笔书生身如轻烟,已然没入昏黑的夜色中了。

二人无奈,跟着前奔。以三人身手,自是不消片刻,便已赶回镇内。铁笔书生在前,南星元单婵在后,兔起鹘落,只几晃便到店房之顶。南星元轻声道:“婵妹妹,你且慢现身,待我见了史妹妹,两下和解了再说!”他虽知史三娘性格爽朗,对儿女的事看得开,只缘方才吵过嘴,现在回来却带着单婵,诚恐他心上人误会,节外生枝,其实男女之间,最是难说。

两人低低细语之顷,在前面的铁笔书生忽回首对南星元招呼一声道:“南老弟,我在房顶等你,你自去见史姑娘,我最怕见了她又哭又闹的样子!”

单婵忽拦着两人说话,对南星元道:“这样吧,南哥哥,还是我下房去,瞧瞧情形如何你们再下地。我万里迢迢来自关外,忽然见到了她,她纵恨你,也不好意思对我发作,到那时我用言语劝她一劝,事情比较好办!”

南星元点点头,向铁笔书生摆手示意,身形缓了一缓,就让单婵行前。单婵问明铁笔书生所住房间方向,身形暴长,一式“雪崖投身”,头下脚上,往地面疾然直坠。到得半途忽一挫腰,翻身倒拔过来,双掌往屋檐一搭,又是一个跟斗,用了式“金钩倒挂”,双足竟悬在屋檐上,紧紧勾住,身躯便如水蛇儿般地挪近住房的窗子,拿眼光向房间里一瞧,不由大惊失色,尖声呼了“不好”二字,百忙中伸出玉臂往头上一掠,摸出一枝插在发髻上的金针儿来,托在掌里,只一扬,各人眼前一亮,一道金光已如电掣般飞向房里而去。

陡听房里面有重物坠地之声,跟着女子的声音,嘶暗的哭道:“唉,南星元你这冤家,害得我好苦了!”这不是史三娘还有谁来?

铁笔书生南星元二人初见单婵出手,各自吃了一惊,及听房里发出哭声,已是恍然。南星元低呼道:“是什么事?”单婵回答道:“她,她竟自寻短见了!”原来方才单婵俯身一瞥,见房中正梁一个人影在晃动着,看得真切时心下一震,这个人正在上吊,心里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急拔下头上金针,陡然射出。单婵的手法倒也高明得紧,那金针不偏不倚,堪堪射中史三娘系起的红绫带,红绫带禁受不起金针一刺,登时断了下来,救回史三娘一命。

众人正错愕间,陡然间,房里史三娘暴喝一声:“何方小子,要你来多管姑娘闲事!”声到人也到,霎忽之间,已然闯上房顶,还没瞧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已然如疯如狂,进招递式。单婵是站得最近,史三娘双掌倏发,势可摧山,已经打到她身上来。单婵身换步移,躲过来袭,正待开口招呼,昏暗中,但见史三娘忽咦了一声,戛然止步。单婵忙大声叫道:“史姊姊,是我!别打了。”

史三娘神志迷惘中见人便打,才出一招,心中忽地清醒过来,乍见当前那人是个女子,身段、步法却是出自长白山阴阳门一脉,不由愕然收招,只听了单婵呼叫之声,怔了一怔,呐呐说道:“原来是你,你到这儿做甚?”

欲知单婵与史三娘相见之下,怎样说话?欲知南星元含泪认母,乔装闯蛇岛,凶禽岛群英翻船,壮士潇洒闯龙潭,为复仇红颜假允亲,破斧沉舟勇拚一死,花妖逢旧俗,怪妪逞雌威,剑魔遇三娘,老侠别尘寰,秋娘破身,山神庙内苟且之欢,海市蜃楼,冤家相聚,三娘报大仇,长白老魔失手,同归于尽花妖殒命,宝岛群英聚会,第一次喊爹……,小侠方洪投海遗血书,奔雷小剑没有死!血刃魔头,娇娥、你在哪里?亲娘:我来了!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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