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铁大悟,大师哥辱及师门,犯了大戒,对中原人物虽不放在眼底,但对师门高手却要忌惮,要是爹爹亲履中土,别说一个大师哥,再加十个也不济事。长白山阴阳门二老怪,武功驰誉武林,又是臭味相投,投靠他们,此言看来不假。正沉思间,忽见秦瑜扯了唐古拉铁一下衣角,低声道:“唐古哥哥,你大师哥害死我爹,累了亮弟,你要替我报仇!”
唐古拉铁一怔,问道:“瑜妹,这话怎说?”
秦瑜道:“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两位前辈,遇紫府魔君已是年前的事,此时你大师哥已然投在阴阳老叟门中,他就怕紫府门中人寻到,所以在镇江城中那阴阳妪无缘无故向你下手,也正瞧出使的是紫府宫家数,因想剪除你,这大概是受了你大师哥的嘱托吧!只可怜我爹无端做了替死鬼!”
唐古拉铁点头道:“瑜妹之说不假,只是亮弟怎生被人掳去,什么人干的,尤老前辈还未说及。”
铁笔书生本来说着话,一瞥唐古拉铁和秦瑜忽地喁喁细语起来,不由停口不说,问道:“唐古公子、秦姑娘,你们在谈令弟秦亮之事吗?”
一猜便着,还是给铁笔书生听去。秦瑜强作笑容,回道:“正是,还请老前辈指点迷津。”
铁笔书生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也是巧得很。自从紫府魔君在镇江城无法无天胡作乱为,出没以来,老夫一直放心不下,因也在城里住下,一住便是经年。后来再也不见动静,还道紫府魔君迷途知返,自回唐古拉山紫府宫去,正待到别处遨游去,那一晚,因明天便要赶路,所以特别出来逡巡一下,作最后查察。就在这个晚上出了怪异的事,此时,老夫才在东门踽踽独步,闻顶上风响,抬头一瞥,但见两条黑影如飞向南面扑去,心念一动,便跟缀了去。两条黑影中一人,身法快如电驰,另一则功力稍差,就因为那功力高的要照顾那个差点的,才缓得一缓,否则,我准赶不上她们。”
“两黑影虽缓,距离我尚远,兀是瞧不清她们的来路,只好远远缀着。大约过得盏茶光景,横里又有两条黑影掠过,这两人显然没有发觉旁边有人,径向前扑,看身形步法,也是利落得紧,似在追逐。但听先前那两黑影中功夫俊的那人,咦了一声道:‘三儿,你瞧前面两人是谁?其中一人是紫府宫的人物!’这话一出,我心中寻思:‘大概又是紫府魔君又出来作恶,给什么江湖高手瞧见,追逐出来。’唉!谁料到却是唐古公子和秦老儿呢。我寻思未了,那功夫稍差的忽道:‘师傅,放了他吧,别跟紫府宫结怨!’原来两人都是女的,而且是一对师徒。”
“我心里想道:‘好啦,有人出手收拾这淫贼了。’怎知那苍老阴沉的声音却道:‘紫府魔君既向我长白山阴阳门求庇,这事我怎可不管!’我才知当前这老妇人,乃是名震武林的阴阳妪,难怪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但却不知她为什么要找紫府宫麻烦,今天想起才知事情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秦瑜接上道:“阴阳妪的弟子是谁?老前辈在什么地方见到亮弟?”
铁笔书生摆手道:“秦姑娘且别打诨,让我说下去。据江湖中人告诉我,阴阳妪的弟子叫什么史三娘,看她身形不过十几岁大的小姑娘哩!我还没有把这疑问弄通,已见前头两人扑进一所破祠里,先前那两妇人却伏在屋脊上观看什么,我走近前些,已知破祠里有人在打架。这时,陡听阴阳妪低低对她的弟子道:‘三儿,这老头还有两个孩子,是我们在白天见到的,你去诱他们出来,一并了结!’”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登时一震,生怕这史三娘对什么人的孩子,也顾不得阴阳妪和破祠里的人,急往后窜返。史三娘的轻功也不弱,应了一声,就如驭风般地向前急掠,我不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害人的孩子,只管随在她的后面。
又过半盏茶功夫,史三娘便在一家客寓的房顶停下步来,恰在这时,秦姑娘和她的弟弟已然窜出,却不做一道走。史三娘紧跟的是秦兄弟,我一急,即现身来,拦住秦兄弟去路,秦兄弟年纪虽轻,劈空掌却使得好俊,不由分说,便和我打将起来,他一出手,两臂便给我捉着。这时,史三娘忽现身,低低呼道:‘前面是什么人,快放这位小弟弟,要不然害了他一条小命!’我一怔,秦兄弟竟使了一下泥鳅功,身如游鱼,一挥便脱得身去,掉下两只玉手镯来。我还未打话,秦兄弟已叫道:‘好啊,你们原来是同伙的。’我俯身拾起那对玉镯,递还给他道:‘好孩子,我是来救你的,手镯还给你。’就在这时,陡然间,史三娘一声清叱:‘小弟弟还不快逃命,等会我师傅赶到,你还能逃?’史三娘的话还未了,半空里已自喋喋一阵怪笑,声如枭鸟夜啼,凄厉极了。怪笑才歇,那声音又冷冷地道:‘好啊,三儿你竟帮着外人,看他能逃么!’随着史三娘和孩子一声惊叫,便见一条黑影,如怪鸟掠空,一把将孩子攫去,展眼间已失踪迹。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晚上是怎么一回事,秦兄弟看来是凶多吉少,要想找他,除非上长白山去!”
铁笔书生一气把话说完,当前三位客人已然完全明白过来,唐古拉铁双眉紧锁,秦瑜偷偷饮泣,耿鹤翔呆若木鸡。
人落在阴阳妪手里已难救回,何况迢迢万里外之长白山,那阴阳门双怪,那紫府魔君,是何等人物,岂是轻易惹得!无怪三人愣在当前。
但听铁笔书生喟然道:“秦兄弟安危,只好听天由命,紫府宫门人叛师背道,武林共愤,为今之计,只有上长白找他们去。唐古公子,你意下如何?如是要去,老夫愿效犬马之驱!”
赤城山主当真没有说假话,铁笔书生为人疏狂,但却是个叮当响的汉子,只听他这几句话,已然豪气干云,愿为朋友舍身卖命。唐古拉铁暗叫一声:“惭愧!”正待说些感激的话,这其间,赤城山主先已发话:“尤老弟这份义气,江湖罕见,着实可敬,只是我老头儿估量,以目前我们几人技业力量,万万不是长白山阴阳门对手,我看,还是唐古公子回紫府宫走一遭,把事情禀知令尊,再行定夺,如老掌门肯出手,则与阴阳门对抗,乃是推枯拉朽之事了。”
唐古拉铁心乱如麻,频频点头道:“谢赤城前辈指点,在下闻得大师兄劣迹,秦兄弟遇难,方寸已乱,只好听从前辈吩咐,回唐古拉山去走一遭。只是迢迢万里,瑜姑娘孤苦零丁,又不能同行,安身无地,在下委实难决!”他这番话,已显出情挚爱深。
赤城山主对两人亲昵态度早已瞧在眼底,那会不知,闻言呵呵大笑道:“公子多虑了,秦姑娘如不嫌寒舍穷蹇,暂在这里歇一歇如何?耿兄台如无要务,也请一并在此,以便朝夕领教,将来会合在一起也方便!”
这番话正合唐古拉铁心意,他原也有此打算,只是不好意思启齿,这时赤城山主一说,岂有不顺水推舟应诺下来之理。唐古拉铁推座而起,一揖到地,对赤城山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里回道:“扶危安弱,老前辈大德,不止在下铭感五内,秦姑娘终生戴德,即地下秦前辈有知,也必沾恩无既,秦门存殁均感了!”
赤城山主连声谦逊,道:“公子言重了,老夫不过因利乘便,安敢语一德字!”
这时际,秦瑜已离座行近来,盈盈拜倒,口中称道:“老前辈此恩此德,秦瑜来生衔环结草,也不足以报万一了。”说着,连连磕头。
赤城山主起身离座,双掌微抬,便把秦瑜身形带起,口里说着些谦逊的话,忽听铁笔书生哈哈声笑道:“赤城老儿,你只有一个女儿,就认多秦姑娘这个干女吧,在你这里住着也方便!”
这话也有道理,古代最重门规,男女有别,既非师徒父子亲谊,一个女孩子寄住人家里,也实不便,虽说武林中人向来不拘俗套,也有点尴尬。赤城山主还未答话,但见秦瑜双膝一软,再行跪落,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称:“爹爹在上,干女儿这厢有礼了!”劫后孤鸿,最需温暖,赤城山主得此娟秀谊女,也自老怀大快,忙不迭地道:“孩儿无须多礼,起来吧!”双手一搀,秦瑜才直身站起。
赤城山主呵呵又是一阵笑,叫道:“来人,重整杯盘,老夫今晚要与各位畅饮通宵!哈,哈,哈!”这老人当真高兴了。又教辛源鸣与他的女儿出来和秦瑜厮见,尔后以兄妹、姊妹相称,并且除了一支古佩,赠给这位干女。
霎忽之间,席间气氛一变,转为喜气洋洋,各人直喝至夜阑才散,赤城山主料理各人安歇停当,也自歇息去。
一宿无话,翌日午后,唐古拉铁心焦意烦,便待立刻动身赶返唐古拉山,乃向赤城山主与辞。老人本待多留他几天在此盘桓,终觉正事要紧,也不坚留,一行人等遂送唐古拉铁下山赶路。
这其间,秦瑜与唐古拉铁执手道左,依依不舍,说不尽千缕柔情,万般愁怀。要知唐古拉山距离赤城山,道路迢迢,何止万里,此别少则六月,多则一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对爱侣,怎能禁受得住此生离之苦,不由黯然魂消,喁喁千言万语,那诉得尽心头悃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人怀着沉甸寡欢心情。直把唐古拉铁送出二十里,才珍重道别,自回赤城!
从此,秦瑜便以赤城山主干女之身,寄栖是间;耿鹤翔回家一转,也来赤城相聚,倒与赤城山主家人很合得来,闲来和赤城山主谈论江湖盛事,琢磨武功,也自不觉寂寞。光阴如白驹过隙,屈指算来,已然夏去秋来,匆匆度过三月。
这一晚,正值中秋,玉兔东外,一轮玉盘,悬挂中天,清辉泻地,到处银光闪动,直把赤城照耀得如同白昼,逢此良辰,赤城山主略备果品,便和各人团聚喝茶,在绝顶欣赏山光月色。
正欢聚谈笑间,但见秦瑜悒悒寡欢,眉心紧锁,一般良辰,两样心情,月圆人缺,秦瑜劫后余生,孑然只影,又值情郎远戍未还,慰藉乏人,平日倒还不觉怎样,每遇佳节,愁绪必然倍增,处在此情此景之下,怅触万端,泫然欲泪,也是人情之常,怪她不得!
赤城山主自然知道干女儿心事,自顾身居长辈,言语不便,兀是无法开解,这责任照说应落在赤城老头的女儿肩上,因顾此山中,只有她是女性。无奈这女孩子,自幼性格冷漠,生来就似男儿,也不知怎样去劝这位多难的干妹妹,她就这般不解女孩子家的心事!
还亏那千手如来耿鹤翔,和秦瑜患难相从,情逾手足,见此情状也自心酸,乃稍挪座位,到得秦瑜跟前,曼声道:“瑜妹休悲,看开点好了,过去已成过去,唐古兄料在不久,也必回来,务请宽怀珍重,莫苦坏了身子!”
不说犹可,一说秦瑜怅触益深,已然哭了起来,低低饮泣,直把耿鹤翔弄得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各人也自扫兴,一时间,愁眼相对,万籁无声,秦瑜越哭越凄凉,已然成了一个泪人儿。耿鹤翔一来不欲大家兴致萧然,二来心中兀是不忍,轻轻扯了秦瑜一下袖角,低声道:“瑜妹妹,我们到前山散散步好不好!”
相处数月以来,他们已然改口称呼,耿鹤翔不再呼秦喻为“秦姑娘!”秦瑜也管叫他做:“耿大哥”了。
秦瑜泪眼一抬,莹光晶然,颔首哽咽道:“好,耿大哥,我们就到前山去!”她也知悲怀难禁,扰了他人清兴。
耿鹤翔缓缓站起,拱手对赤城老儿道:“老前辈,失陪了,我和秦姑娘到前山去散一下闷儿!”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好,你就陪着瑜儿去玩一下,免得她愁结胸中!”
秦耿两人走后,赤城山主也觉兴致阑珊,吩咐撤去茶席,自回精舍练功,一场清兴,已然风流云散。
且说耿鹤翔和秦瑜到得前山,这里形势更是陡峻,滨海东眺,但见碧波万顷,渔火点点,浩瀚无边,使人神怡心旷,涤尽胸中俗虑。到得这里,秦瑜举目环顾,又在耿鹤翔苦苦相劝之下,悲思稍戢,便拣没人处面海所在的大青石上坐下。
两人正自喁喁细语之际,陡然间,陡见一缕清影疾掠而过。耿鹤翔耳聪,目灵,知有夜行人到来探山,身形暴长,便向清影这处扑去。
这时,只听半空中冷冷一声笑,秦瑜蓦地一喜,高呼道:“唐古哥哥,你回来了么?”
话声才落,月光下已然影绰绰站着一人,长袖阔袍,面上凝霜,这人不是唐古拉铁,还有谁来!
耿鹤翔把出身形硬抽回来,稳下身形,一瞥对方颜色,心中一震,皱眉施礼道:“唐古兄弟,你回来啦!”
对方却傲不为礼,只听嘿嘿冷笑声中,唐古拉铁陡地暴喝一声:“千手如来,你干的好事!”
这说话来得好兀突,耿鹤翔心中恍然,知对方呷了干醋,已然误会他与秦瑜有不可告人之事,心头也是有气,正待开言斥辩。
秦瑜已先开口道:“唐古哥哥,你做什么啦?”
唐古拉铁脸色一沉,吆喝道:“谁是你的唐古哥哥,好不要脸,今生今世,再难与你这贱人要好!”
这还了得?秦瑜气得眼泪直淌,哭骂道:“冤家,我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要你生这般大的气!”
唐古拉铁冷冷地道:“你问你耿大哥去!”一掉头对耿鹤翔道:“好不要脸的千手如来,枉也是成名人物,竟是这般下流,我和你斗三百招瞧瞧!”
不错,唐古拉铁已然误会了,而且误会太深,因也不容分说。他自离赤城之后,径取道往西域而去,才到四川,便遇到本门两位师兄和五位师叔。原来他爹已然探得他的首徒在中原为非作歹事绩,不待儿子回来报信,便派下门下各人,前来中原找唐古拉铁,商量清理门户之事,恰在四川峨嵋山上会见,约定八月十五在赤城厮见。唐古拉铁路上稍延时刻,今晚上才是刚刚赶到,便在前山碰到耿秦两人,才是凑巧。
唐古拉铁发现耿鹤翔傍秦瑜而坐,心中已自生疑,只缘武林的人,生性耿介,心中虽有疑,兀是不敢妄动,坏了武林义气,才躲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也是冤孽,恰于斯时,秦瑜悲思已抑,和耿鹤翔有说有笑,故她思念唐古拉铁的话,半语也何尝听到,只听得声声“瑜妹”和“大哥”,直把他撩得心头火起,便也闯了出来。他这一出已然定下主意,从此与千手如来割席划地,绝断交情,再把这无耻贱人休弃,原也无意杀这两人。
耿鹤翔平白被诬,这口冤气怎能吞得下去,明知自己武功不及对方,也自气得哇哇大叫道:“好啦,唐古拉铁,算我眼瞎交上你这瞎眼朋友,你现在要待怎地?”
唐古拉铁脸色铁青,未及答话,已听一声锐啸,随在锐啸之后,陡听一个苍老语音问道:“侄儿,这对男女是长白山的党羽么?”
耿鹤翔与秦瑜齐吃一惊,定眼细看,已见四方八面站了六七个人,都是清一色的长袖阔袍,那装扮和唐古拉铁一般无二,心知必是唐古拉铁邀来的紫府宫高手,又听刚才发话的老者叫唐古拉铁做“侄儿”,料必是他师门尊长,益是惊骇不小。方欲说话,唐古拉铁已自答道:“师叔,这不干你老人家事,他们不是长白山的人,是侄儿的朋友!”
那老者怔了一怔,沉吟道:“是你的朋友,怎地和他们吵嘴?既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唐古拉铁苦笑道:“这事你老人家难明白啦,梁子侄儿自家挑起便是,不劳费心!”
那老者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今年已三十多岁啦,还像个孩子,唉,你爹把你宠坏了啦!”
唐古拉铁不理会那老者,自顾对耿鹤翔道:“千手如来,你既这等不知自爱,待我教训教训你,站开来!”
耿鹤翔一再受他奚落,已自按捺不住,身形一晃,便向唐古拉铁扑去,只听得秦瑜带哭带叫大嚷道:“耿大哥,唐古哥哥,你……你们且听我说!”叫时迟,那时快,耿鹤翔双袖一拂,断玉袖招狠狠打出,他委实气极,动了真怒,出手便想拚命。
唐古拉铁怒焰激射,双袖也是横飞,那紫府宫的八手神功岂是当耍,一亮开来,乍觉威力无穷,一边八只袖影齐动,十六只袖影已然把耿鹤翔的断玉袖罩了下去。才过三招,耿鹤翔已是不敌,裂帛声中,千手如来两只阔大的袖子,给唐古拉铁的八手神功劲力撕得寸寸断开,纷纷洒满一地,险象环生。
千手如来耿鹤翔一急,情不自禁地亮开本门武功,那千手拳疾如狂风密雨,便展了开来,只听得在旁观看那老者咦了一声,叫道:“你们休斗,且听我说去!”
老者这声叫迟了,但见耿鹤翔使出了一招“狂风扫落英”,疾然向唐古拉铁腰际横撇过去,唐古拉铁冷笑一声,一双大袖陡地扬起,袖影飘飘中,竟把千手如来的双拳卷进袖里,只要他一使劲,耿鹤翔这两条臂膀就算卖给他了。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耿鹤翔忽听身后微风乍起,身子一轻,双臂安然无恙脱了开来,人也斜斜给震离丈许,回眸一顾,原来是那老者救了自己,他的左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不由羞得满面通红,低低道:“谢老丈相救!”老者把手一松,放下了耿鹤翔,脸色一沉,喝道:“唐古拉铁,你不听师门尊长吩咐?”
唐古拉铁拱手道:“不敢,师叔有何见谕?”
老者顿了顿脚,说道:“这位英雄莫非千手拳的门下?千手拳一派江湖上素称正道,你们为什么不和,为了女人是不是?唉,好侄儿,你大师哥……”
老者的话未了,陡听一阵凄厉哭声掩盖过来,老者一怔,旋头一望,原来是个女孩子,这姑娘正是与耿鹤翔一路的秦瑜。老者双眉一攒,待要究问是谁家姑娘,但见秦瑜已然哭道:“老前辈,你怎这般胡涂,竟听他的……呜呜!唐古拉铁,我有什么失德,使你这般寡情绝义,你这冤家,我爹的死,也是为何!”
秦瑜幽幽啼哭而道,耿鹤翔已不耐烦,怒容满面对秦瑜喝道:“瑜妹,你和那不讲理的家伙噜唆什么,到你干爹家去,请他出来评评理,我不陪你了!”
吆喝才罢,又对唐古拉铁冷冷道:“好啊!唐古拉铁,你当真够朋友,仗着紫府宫技业横行,无故折辱朋友,还算是个人么?现在我栽在你手里,也罢,咱三十年后再见,看看谁人袖底硬,你记着吧!”一回头,朝老者一揖道:“谢紫府宫前辈援手,在下失陪了!”话声才落,身形陡起,已然向山下疾掠而去,顷刻人踪已渺。
这时在场的紫府宫几个高手,慢慢地拢近来,那老者似是这拨人的尊长,只见他脸色铁青,指着秦瑜问唐古拉铁道:“这位姑娘是谁?与你有何干系?”
唐古拉铁脸上一红,嗫嚅道:“她么?她是以铁指禅功饮誉江湖的秦吟草前辈的千金,原是侄儿的……”
老者不待他说完,呵呵笑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侄媳妇儿。”倏地大袖一卷,一股劲风便把秦瑜正待跃前的身形卷到当前,曼声问道:“秦姑娘,你果是秦大侠的姑娘么?哈哈,你们的事老夫全都知道,你爹也是我紫府宫的朋友,刚才瞧你的神气,似是有许多隐恫不尝吐露,你且说说与我侄儿怎样闹别扭!”
秦瑜悲不可抑,又呜呜地哭将起来,老者叠声叫道:“姑娘别怕,老夫是他师叔,今天可为你主持公道!”
说到这儿,老者忽瞪目叫道:“是什么人,还不给我快现身,更待何时!”众人一怔,半空里当真掉下一个人来,此人白发披拂,精神矍铄,面如童子,目放神光。但见他一溜下地,嘴里已然嚷道:“好啊!紫府宫的爷们,你等纠众欺人,迫走耿英雄,又来迫问一个姑娘,还有什么公道可提?哈,哈,哈!”
老者略一怔神,双眉一扬,朗声问道:“尊驾何人?干足下何事?到此来做什么?”
一连三问,那白发老人不即答,自顾呵声朗笑,已而道:“对啊,紫府宫老英雄,问得妙,当真妙啊,这就叫做喧宾夺主,是我的家难道不来得?我是谁?问你那好侄儿便会知详!”
老者先是一愣,继而恍然欢呼:“尊驾莫非赤城山主?唉,赤城大侠,小弟失敬了,方才多有唐突之处,万望多多担待!”
不错,来人果是赤城老儿,这位紫府宫前辈,在四川与他师侄邂逅时,早已听说过赤城山主仗义任侠的英雄事绩,还知是他师侄的至好挚友,故老者一闻是赤城山主驾到,那敢无礼!正待再说些客套话,陡闻唐古拉铁已然先他开腔啦。
唐古拉铁充满了忿怒伤感的调子叫道:“赤城前辈,你来得正好,替晚辈做做主,解决这椿丑事!”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兄台有何丑事,要老夫费心?”
唐古拉铁指一指秦瑜,颤声道:“这贱人和耿……”他委实也是气极,几是语不成句,陡见秦瑜杏眼圆睁,戟指清叱道:“唐古冤家,你说话得有分寸,可别胡乱嚼舌头,坏了他人声誉!”
赤城山主双眉紧攒,问道:“你们到底搅些什么?”紫府宫那老人见唐古拉铁和秦瑜两人同样说不出话,却在干着急,看他们激越神气,似乎两人都有理,两人都有隐衷。到底老人还是帮着自己师侄,笑道:“你们都别着急,冷静些,轮着把事情说出,让赤城老兄替你们评评理。师侄,你先把事情说出来瞧瞧!”
唐古拉铁倒抽一口气,强把悲愤的情绪压了下去,侃侃而道,便把刚才瞧见的事详详细细道了出来。
唐古拉铁的师叔冷冷道:“这么说来,秦瑜姑娘你也不该了,要知你乃出身侠义名门,岂容含糊从事,这事怎可怪我侄儿!”
秦瑜冤郁难平,早忖个郎变志,虽是伤心个透,泣不成声,此际一闻言语,连这老家伙也不讲理,只听片面之词,便帮着侄儿,辱及自己一生清白,气往上冲,反而止住悲啼,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登时怒容满面,喝道:“老前辈,以你的身份岂是胡乱瞎扯的人,唐古冤家诬良枉我倒也罢,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那老者微微有气,却是不便发作,冷冷道:“你怎知我胡乱瞎扯,我师侄向来不撒谎,他说的老夫自认可信?”
秦瑜嘶声叫道:“这就叫,一面之词,老前辈,是否容得小女子申辩几句!”
那老者一怔,寻思道:“对啊,每人轮流说话,她还没有把真相说出呢,我怎好遽而怪她。”老人自知理屈,默默无语半晌,才道:“那么你说好了,谁也没干涉你!”
秦瑜一沉气,正待把事情真相说出,却听赤城山主一阵朗笑,随在笑声中之后,叫道:“这都是误会,瑜儿,你也不必说些什么真相,待爹爹替你做主,向唐古兄台开解开解!”
那紫府宫的老人蓦地一愣,不胜困惑地插嘴问道:“赤城老兄,这位姑娘是你的千金?”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对,她是我才认上的干女儿。关于这桩事,唐古兄台误会深了,只嫌心思还不够空明,这也难怪,青年人一碰上男女之事,任怎么精明的小伙子也糊涂了,心迷意乱,自是不免,到头来呷了干醋,何苦呢。耿兄弟呢,到那里去了?”
秦瑜不曾改口,还是那般称呼道:“耿大哥被诬,和那冤家亮了两招,一气走了。”
赤城山主连连跺脚,叫道:“唐古拉铁,这番你自坏义气,平白丧失了一个好帮手。”
唐古拉铁意犹未怿,冷然道:“赤城前辈,到底这贱人和那不义之徒是怎地搅的!”
赤城山主未将真相说出,却先请问唐古拉铁道:“你刚才瞧见他们并肩而坐,怪亲热的,可有瞧到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此语一出,秦瑜面上立泛桃花,欲待开口,但听唐古拉铁朗声回道:“那倒没有,不过,敢问老前辈,趁着朋友不在,和他爱侣紧坐石上,月下谈心,这是做何解释?”
赤城山主哈哈一笑道:“你这人也太迂了,我们江湖侠义之辈,贵乎心地光明磊落,岂拘坭于这些小节。要知你们还未成亲结缡,即使是夫妇,也不必如此多疑。瑜儿自你走后,日夜悲泣,还不是在思念你和父弟惨况,你却这般没良心,一到来便把她折磨,这是忠厚待人之道么?也不念念平日她是个怎样的人品,才好怪责!”
这番话直把唐古拉铁说得面红耳赤,呐呐难宣。唐古拉铁搜遍枯肠,才想出计较来,又问道:“老前辈言来不错,晚辈听了,那么,他们在月光下谈心之时,亲昵称呼,状同情侣,这又怎地一个说法?”
赤城山主知这人固执成性,说不通理却要强词诡辩,不由心中有气,陡地喝道:“唐古拉铁,你可别再枉了瑜儿,他们谈的是什么情,你亲耳听到么?”顿了一顿,赤城老儿又道:“你这人怎地这般糊涂?情有多种,除男女之爱外,还有朋友之情,手足之谊。耿兄弟与瑜儿相处数月,以他俩爽朗磊落性格,自是很快便不拘谨,瑜儿叫他大哥,乃为表亲热与尊敬,至于他呼瑜儿,当然是以小妹妹看待。要知瑜儿朝夕悲痛欲绝,连我也无法开导,非有耿兄弟,恐怕早已病倒,还来怪他?你、你、你这人莫非爱迷心窍,才是梦呓频作!”赤城老儿已然动了真怒,语抖手颤。
唐古拉铁本来是极爱秦瑜,正是爱之弥深,急之才切,这刻给赤城山主点破迷津,心地豁然一朗,颤声叫道:“干爹爹,这事当真么,唉,我错了,怪错瑜妹!”说着,连连自掴头颅,爱真情挚俱见,连称呼也效上秦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