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得很激动,喜悦中带着希望。怪老妇又是一声叹息,慢慢道:“你答应了么?好,待我说罢。”原来这怪妇人所说,她那个徒弟便是南星元的妻子史三娘,史三娘并没有正式列入她的门墙,连记名弟子也不是。只是在这怪妇人身上学得那手混元一气功,所以怪妇人说她是半个徒弟也不错,论本领做她的徒孙还不够资格,但怪妇人对她却钟爱万分,只为当年紫府几个高手,被怪妇人困在长白山中,险些儿掉了性命,亏得这史三娘一时童心动,指点迷津,放走了他们。因有这段因果,故那葛衣人眼瞧玉箫郎君作恶多端,兀是下不得了手,也就是这个缘故。作书人在第四集中,也曾提起葛衣人父女的对话:“提起玉箫郎君此人,又与我们大有渊源,当年我们在长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和你好几位尊长,恐怕都活不成呢!”这句话来,那时史三娘还是十几岁的小娃娃呢!
怪妇人续道:“我吩咐你的两件事要办,第一件便是我那不肖叛徒,偷了我的混元一气功,不知练成什么气候,唉,这都是孽障,你下山回中土之后,如遇到了她,说我已不再怪她了,叫她功成之日,来长白山见我。第二件我有一个故人的儿子,姓秦名寒,家住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罗浮村里,我这故人原也是武林中人,几十年前曾大闯辽东与我相遇,你如见到那秦寒,切切叫他前来见我,不得贻误!你都答应了么?恨只恨不能出去见人,否则我自己也会去。”
赤炼人魔还道怪妇人出什么难题教他去做,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件事,当下也就答应了。但心下又自顾嘀咕着,这怪妇老不现身,是因不能见人,为什么不能见人?要传授自己的玩意又是什么?一时疑念丛生,却是不敢动问。
过了盏茶时辰,那怪妇人说道:“明天你便下山,从这儿一直往南走,注意石上积雪留下痕迹,如依那痕迹指示,你便安然抵达山下,记住,你如不给我办这两件事,即使在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把你毁了。”
赤炼人魔一心想学那怪妇的玩意,但怪妇偏不提起,像忘掉一般。他心中一急,不由脱口叫道:“老前辈吩咐的话,我怎敢不听,但你老方才不是说过,要传弟子玩艺儿,是什么玩艺儿?什么时候传授,因为明天,弟子就要下山了。”
一遍又一遍,赤炼人魔喃喃说着,但此刻却无人反响,静悄悄,只闻洞中自己的声音回旋呼应,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心中不由失望忿恨交集,这老怪妇竟然骗了他,然而,骗了他又奈何不得这怪妇!
久久没有反应,赤炼人魔颓然倒在枯草上,胡思乱想起来,他已打好主意,明天决不下山去,那怪妇既然不肯以武功相授,罢了,只好再上绝顶搜求阴阳老怪的遗芨。这时,他已成竹在胸,不惧迷失路途,因为那老怪妇已给他安排了下山之路。
这一晚,赤炼人魔中夜练功,以备来日赶上途程,熬那冷可裂肤之风雪,待得约摸三更时分,忽地里面前风声飒然,似有人向他投来一物。赤炼人魔本来盘膝而坐,乍觉声到,黑暗中又瞧不清楚四周,急遽起来,双手上护天灵,下掩丹田,以防暗算,说时迟那时快,倏觉来物已至面门,百忙中,左手一撩,来物到手,却不是什么暗器,只是一本书籍,赤炼人魔一接过手,怔了一怔,正待待细细揣摩。
这时,怪老妇的声音又响着,冷冷道:“要授你的玩艺儿,全写在那书上,自己看去,省得成天挂着那玩艺,恕我老妈子不教你!”语已,不复再闻声响。
赤炼人魔心中转忧为喜,这才知道手里的那本书,是怪老妇要相授的东西,自顾此人武功绝顶,在她眼中的玩艺儿,必是惊人技业,说不定是什么武学秘芨之类!心头狂喜,过了一会,已然是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那黑沉沉的山洞忽大放光明,先前洞里黑漆一片,原来是给人把洞门堵住,这时已将堵塞之物移去,洞内洞外光景一览无遗。
这个洞不太宽,方圆不过丈许,只容一两个人居住,赤炼人魔住处,乃是洞里尽头的一堆衰草之上,那洞光白皓皓一片,寒气袭人。
赤炼人魔站了起来,借着光线,行到洞口,第一件事便是看看昨晚老怪妇相赠的这一本什么书。但见那书表皮是用豹皮做成的。再翻下去,却是用枫叶做成书页,枫叶红似荼火,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一行行的白字,那字迹似胶非胶,似漆非漆,是用关外一种野生植物挤出来的浆液写成的。枫叶虽然小,字却写得娟秀玲珑,有的还绘上图样,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赤炼人魔拈着这书,原是顺手而揭,从一半揭起,这时回看首页,忽眼前一亮,首页写着“阴阳魔宫六合神掌抄录”
十个较大的字。
那魔头不见犹好,一见喜得跳将起来,呵呵大笑,叫道:“魔宫,魔宫,今天我赤炼道人才找到你的秘芨。”要知这魔宫之称,正是关外一派邪道之宗,与西域紫府迷宗分庭抗礼。这派邪宗之祖,正是长白山阴阳叟所启创。阴阳叟在生之日,为人乖僻绝伦,所创七十二手奇门怪异武功,在江湖上行走,所向披靡,当者辟易,及后居长白绝顶,便在这儿开宗立派,自号“阴阳魔宫”。生平向不收徒弟,即使收了徒弟也不把技业倾囊相授,那单婵是在他晚年临归道山前一年拜在他的门下,学得的也只得七绝魔剑一门武功。赤炼人魔所得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原是在七十二种奇门武功之外,在魔宫中来说,不列为武功,只合称为玩艺,可知其人武功之高,简直与天比高,与地比长了。
赤炼人魔又将次页细看,但见他口中喃喃念道:“此六合神掌者,取天地东南西北六方位之义而成。人身元气有天地金木水火土之分,汇而为六合,六合神掌乃集人身先天后地五行真元磨炼以成,被击中者,赤炼绕礼,顷刻毕命。”
念到这里,赤炼人魔高兴得雀跃不已,如同孩提,连连叫道:“我叫赤炼人魔,这掌也叫六合神掌,嗯,六合之名不好,反正被打死的人,赤炼绕休,就叫赤炼神掌,岂不甚妙。”因赤炼人魔为人歹毒。动辄藉此杀人,故以后这一武功,传到江湖,便变成“赤炼魔掌”了。
话说赤炼人魔得了这本魔宫秘芨,自是高兴不迭,惟其为人贪而无厌,心念又动,自顾这六合神掌这般厉害,那怪老妇却说它不成武功,只列为玩艺,看来阴阳叟那老怪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厉害武技,只是这些秘芨,却不知藏在何许。嘿嘿,我赤炼道人岂肯轻易放过,拚着这条命,也要去根寻它,贪念一起,也置老妇的话于罔闻。
这时,赤炼人魔既打定偷窃阴阳秘芨的心志,自然不依老怪妇的话,向山下跑,反而往绝顶攀上去,出得洞外,外边光景,还是一片白茫茫,不辨东西南北,赤炼人魔又一踌躇,他是个吃过苦头的人,岂有不知厉害之理,要是第二次昏倒雪地,料那老怪妇未必肯加援手,掉了性命连这六合神掌都练不成,岂不可惜!
赤炼人魔沉沉入思,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山上走去,转了几个山弯,回首一望,已然是迷途不知径,只见大雪纷飘,他先前藏身那山洞,也给掩埋在雪里,云深不知处了。这才大大吃了一惊,自知贪婪惹来的烦恼,那老怪妇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央告她救一救自己,却不知从何处找起,这么下去难免身葬雪岭,落得一场空欢喜。
一念及此,浑身冷汗,给朔风一吹,不住颤抖,心上益寒,一时着慌,越走越不对劲,只好拣一处石上坐下,觉得肚子很饿,摸一摸干粮袋,尚有米饼少许,乃取出吃了一顿再说。吃完干粮,肚子一饱,精神陡长,蓦地想起临离开山洞之前夕,老妇人不是谈过,叫他看着南面石上标志痕迹下山么?乃急急朝低陷陡坡各处细看,因一片大白,也不知那方向是南是北.是东是西,只好四处都看,看完一处又移别的方向,不管他如何细心观察,却是一点端倪也瞧不出,心中不由大悔不听老怪妇的话,他心知老怪妇必不会骗他,要骗他又何必以秘芨相授呢?大约是着恼自己不听她的话。
把标志痕迹给消灭了吧!
赤炼人魔无奈,又望空喃喃祷告,哀求那老怪妇饶恕,放一条生路他走,祷告良久,大地仍是静寂,那有老怪妇的声音,赤炼人魔至此,不由万念俱灰。
三天后,赤炼人魔仍在空山中团团乱转,却是转不出什么头绪来,此时赤炼人魔已知此劫难逃,心头烦躁,把那本魔宫神掌秘芨,望空便待掷到山下,口里嚷道:“六合神掌啊!今生我赤炼人魔再也休想练你了,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秘芨未掷,忽地刮来一阵朔风,那本秘芨看来已然残旧不堪,又不是什么厚纸精订的,给赤炼人魔一使劲,朔风一刮,那张豹子皮表页,勒的一声,迎风飘了开去,呼呼地在半空飞舞。
赤炼人魔心焦意烦,给那朔风一吹刮,神志一醒,心下大惊,自忖道:“怎地这般糊涂,把这绝世武功之宝弃了?”一念既动,倏然缩手,连在半空中飞舞的那张豹子皮也舍不得丢了。两足一点,平地拔起,一式“旱地拔葱”,腾高二丈来高,伸手朝那豹子皮便抓,恰恰傍他抓到,那赤炼人魔使劲过猛,一抓之下,竟把那张皮抓裂为二,原来这张豹子书皮是两层叠在一起的,一裂开,里面又掉下一张纸来,赤炼人魔心念一动,顺手一捞,那张纸儿又给他捞个正着。
那纸儿正是夹在两张豹子皮中间,赤炼人魔一捞到手,不看犹可,一看登时心花怒放,原来这纸儿是一张长白山的地形绘图,这地图详尽极了,分成两面,一面是指示春夏间的地形,另一张乃秋冬时际的图本。因长白山一入初秋,即渐降霜,及至冬天,霜雪斥途,迷不知径,夏日又自不同,茂林翠柏,处处皆是,故那地图也作四季之分。赤炼有了这张地图到手,哪怕道途迷失。索性找一处可蔽风雪之石隙中坐下,细细参详。
再把地图一看明白,往天池之路,跃然寓目,在这时说来,直如鼓洪炉以燃一毛之易事了,赤炼人魔之贪念也因而陡起。
在这张地图中,别的山形地势,列得极为详细,使人一目了然,只有在绝顶天池附近,有十二个小黑点,却是莫名其妙,这些小黑点并无说明之字,但位置分明,似是事出有因。赤炼人魔再反复思维,却是想不出所以然,怔怔地望着那张地图出神。
蓦地,赤炼视线一移,移到那本被掀去表皮的六合神掌秘芨上面去,那“阴阳魔宫”四字登时映入眼帘,心中不由猛然一醒,寻思道:“这张地图既夹在这书里,谅来也必系魔宫之物,说不定是阴阳老怪所绘,留待有缘人,如此看来,那十二个小黑点定是宝藏之地无疑。”心念一动,精神陡振,随手取出干粮,饱餐一顿,掏些雪水解渴,当即依着地图指引,径上绝顶,寻那黑点位置去,虽说在这冬季里,漫天风雪,难分地势,但那些峦峰山坳都是死物,积雪虽厚,仍无移变,因而赤炼人魔倒也不大费事,便到天池绝顶之处。
这天池虽处绝顶,却是甚大,池里的水已然结冰,可怪的是各处泉眼,仍然流水潺潺不绝奔注,一出泉眼,下得池中,又立即凝为冰霜。赤炼人魔久处莽苍,几曾见过如此奇景,走近前去,伸手一探,顺着那汹涌澎湃的泉眼一扪,竟是暖烘烘,不觉大异。要知山泉犹如井泉,不受外界气候影响,仍然保有它的温度,在此零下天气益发显得山泉之暖,这赤炼人魔却如何得知,心中喜道:“人谓天池绝顶,神奇莫测,看这山泉,可概其余了。”
渐渐走近,约过顿饭时辰,赤炼人魔已达目的地,一到这里,一瞥之下,竟给吓至脸无人色。看那地图上十二个小黑点,正是标志这里十二口古墓,这十二口古墓前前后后,排列有序,骤然看去,似是一个什么阵法,各有门户,赤炼人魔给吓一惊的却不是这阵法,而是各个古墓已然洞开,像已有人先此前来发掘,墓门之外,横七竖八倒卧着十几个汉子,已然毙命多时,那些尸首,有些咬牙切齿,有些手脚痉挛,有的瞪大眼儿,有满面乌黑的,不一而足,可知这些人死前,必经过极大痛苦,一番挣扎。在这些尸道的旁边,却是白骨累累,似是一向以来,都有人前来探墓身死般的。
赤炼人魔心胆俱落,急摄心神,把手一转,这十二个古墓中,竟有十一个给人掘开,只正中那最大的一个,墓门紧闭,好像没有给人动过。
一惊过后,赤炼人魔蹙眉思量,打算进退之策,肚里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九死一生,偶得秘芨地图,才得到这里来,也许自己是个有缘人,有缘人自然有福,哪怕它是龙潭虎穴,也要探它一探!”一有这个心念,贪婪之胆又壮,信步走近前去,远远定睛细盯墓门上的字,从倒塌一边的墓碑上见到,全是“阴阳叟长白山魔宫主人之墓。”正中那未给挖掘的一个,斗大的字,漆着金黄颜色,给雪光一映,益发烁烂夺目。
赤炼人魔把心一横,跨步再前,先到被挖开的各个古墓看看,但见那些尸首,多是中了暗器受伤致死,其中一两人,身无伤痕,似是给什么毒气毒毙。
到得这儿,赤炼人魔只好硬着头皮,逐个墓洞探视,只见各个洞里,一地暗器,暗器形状,光怪陆离,与墓前给暗算倒地身死的人身上所中暗器,并无二致。除了暗器之外,却无异状,洞里空空如也,连尸骨也找不到一根,遑论要什么宝藏秘芨,赤炼人魔不禁大失所望。
十一个洞墓都已逐一细细搜过,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赤炼人魔心下思量:“墓非宝藏秘芨给人捷足先登,不对,这些来盗墓的人不是全死在墓门之外吗?”自己庆幸来迟一步,否则难免同遭一齐灭亡,蓦地心念又是一动:“说自己是有缘人一点也不错,要不然每个人到此盗墓,都给那阴阳老怪生前设下机关暗算而死,但自己却安然无恙,岂非有缘?正中那大墓还没有发掘,看来是留待自己,那宝藏秘芨,必在墓里无疑了。”
长白山阴阳叟老怪,生前乖僻,杀人如麻,结下许多仇家,在生时,那些仇家,惧怕他的武功厉害,轻易不敢找他报复,这一点老怪自然明白,故在归道山之日,效魏武帝曹操设伪墓以避人耳目,伪墓里有经老怪悉心巧制的机关,入墓的人秘受暗算,无一幸免,只有一怪事,这老怪何时身归道山?何时埋葬?却连他的徒弟也茫无所知,只知有一天,与他阴阳宫有关的门人朋友,一齐接到老怪书函,约他们上长白绝顶天池见面,到得约定那天,各人齐集,老怪却已不知去向,只留书自言已身死,身葬十二墓穴之中,是谁给营葬,却没有说及。那些人扑了一空,无奈回归,出天池不远,即见簇新十二口新坟,列成阵势,有如孔明在白帝城外用石头布成的八阵图一般。只为老怪生前诡异百出,死后弄些花样,各人也不以为奇,拜祭凭吊一番,各自散去。
赤炼人魔琢磨了一会,一想起自己屡屡大难不死,必是与魔宫有缘,心胆陡壮,刷地一声,抽出宝剑,小心翼翼,便向正门行近。那墓门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不知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赤炼人魔用剑略按一按,竟是锵然有声,赤炼人魔也不管这个,急运起真力,集一身劲道于一掌,用了单掌开碑一式,蓬地一响,便向那墓门拍去,要知赤炼人魔在江湖上虽非最尖顶人物,也是成名好汉,这招单掌开碑发出力道,少说也有千斤以上,给他一拍上,何坚不摧,何硬不破。
但事出意外,但见赤炼人魔一掌拍出,砰然巨响,直似旱天起了焦雷,震得墓门积雪凝冰,纷纷掉下。他竟给自己这一掌反弹之力,暴震出三丈来远,跌得发晕,一只手酸麻呆木,赤炼人魔一惊非小,定神远看墓门,却是纹丝不动,心中叫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难怪没人动得开它!”
赤炼人魔一跌到地,索性暂不起来,眼巴巴望着墓门怔神。须知这魔头心细最灵巧,诡计又多,转眼之间,不由嘿嘿冷笑,心里已有计较。想道:“这墓门坚逾铁石,纵有家伙,料也难弄开,正门行不通,何不由别的地方打主意,墓门虽坚牢,但那座坟墓却是砖泥所筑,难道弄它不开?”
他这一主意可又打对了,这一点连老怪也漏了心思,但见赤炼人魔,慢慢站起身来,满脸得意之色,行近正中大墓,对那正门,连眼尾也不去瞧它,只在坟后两旁,时而敲敲墓侧,时而按按墓顶,各处都琢磨过了,赤炼人魔长笑一声,仗剑在手,便在大墓背面,动手发掘,剑掌并用,以他的功力,自然不消片刻,已然给挖开一个小洞来,赤炼人魔俯身侧目窥探,从外面光线射入所及,看到却是黑沉沉,空无一物,但觉坟墙甚厚。
继续动手发掘,约过一盏茶光景,那墓背洞然而开,这时外边光线射入更多,视物也较清晰,赤炼人魔一探头,伸长脖子,运目四顾,这坟墓外面虽大,里边却是狭小异常,比那十一口已发掘的还要小,无怪这墓墙厚得厉害,里边只够一人容身。
赤炼人魔蜷缩一团,滚入里边,蛇行鼠伏,四边察视,还是空荡一片,连暗器都没有,赤炼人魔唏了一口,暗道:“好不晦气,又碰上老怪的空城计了。”心中嘀咕,仍不就此甘愿罢手,四边摸索着,谁知摸到一处,微微一按,却似有了反应。
急忙间用剑尖一挑,哗喇喇的露出的一个小洞来,原来墓中筑有别室。赤炼人魔正自惊喜交集,蓦地自那厢小洞,呼的一响,一道浓香,疾射过来,赤炼人魔躲闪,怎还来得及呢?却给那浓烟喷个正着,登时面色惨变,颓然倒地,昏迷不醒。
也不知过了若干时候,醒来忽觉自己已在长白山畔当路一处山石交叠的缝隙中,赤炼人魔心知又遇人相救,才一醒过,不假思索的,急手往怀里一掏,这才安下心来,掏出来的是那本神掌秘芨,可幸并未失去,移至眼前细看,方知那张地图已经不知去向。却多了一张字纸,还是红色枫叶,白色的字,写道:“孽障竟不听言语,致罹奇祸,险些误老妈子大事,从今以后,不许你再上长白山,嘱咐之事,务要做到,否则不饶,醒时速离长白,否则休怪老妈子手下无情!”
就是这么聊聊数字,赤炼人魔已然明白,这老妈子是何人,这番又得那老怪妇出手相救。
赤炼人魔屡历险境,能履险如夷者,诚非幸致,端赖那老怪妇因有事相托,这才在九死一生中,拾回这条命来。一醒过来,思念及此,浑身冷汗,细细思量,焉敢再置老怪妇的言语于罔闻,决定先回莽苍山,歇息过后,往雷波城找到秦寒,把老怪妇相托之事办了,再设法寻那史三娘,递个信儿给她。
主意打定,乃站起身来,整一整身上道袍,回顾四野,白茫茫中远远竟有人家炊烟,知在此山畔不远处,必有村落人家,乃循炊烟起处,劲行近去。
到得那儿,果见一座村落,这村落并不大,疏疏落落不过十来户人家,看这些人家,似是长白山的猎户,赤炼人魔无暇理会这个,直入村内,向人家抄化一点食物充饥,又在村口,觅得一处破庙,聊避风雪,暂度一宵。
这破庙位于荒凉山畔,又值腊月时际,不用说,自是香火不旺,里面除了一个形同乞丐的脏道人在那儿居停外,别无一人。赤炼人魔依着方外人挂箪规矩,向那脏道人说了,可也怪道,那脏道人似是满怀心事,皱眉勉强应纳下来。赤炼人魔心中一奇,端相了这人一眼,心中益是骇然,原来这个道人,身上虽然鹑衣百缀,脏得要命,但颜容却不枯槁,面色红润,两眸精光四射,一眼望去,便知是个风尘异士。
那道人与赤炼人魔打了一个照面,脸上也现诧然之色,问赤炼人魔道:“道长何来。莫非是来自长白山上?”
赤炼人魔不便实说,只道是路经山畔,无处投宿,便借宝观一歇等语,脏道人也不深究,自顾领了赤炼人魔到左厢一间房里歇息。到得房里,赤炼人魔又是一惊,这破庙在外表看来,住的该是叫化流氓地痞之类,但这间房却是拾掇得十分干净,炕上铺盖一应俱全,而且全是簇新的,赤炼人魔心中虽咕嘀着,却是不言不语,随了进去。
那脏道人一入到房中,从背上卸下一个袋来,袋里盛着一些干粮。脏道人把这干粮袋递给赤炼人魔道:“荒山野庙,无甚可招待贵客,这袋干粮相赠,聊表寸忱,幸毋以待慢介怀!”
赤炼人魔忙不迭道谢收下,那脏道人正待出去,忽跨身回房,正色对赤炼人魔道:“道长无事,就请安歇,不要到处走动,今宵如闻异响,也勿随便出来看觑,恐怕误了性命。”
那脏道人这话说完,径自出房,赤炼人魔心下好生奇怪,随手称量这袋干粮,但觉颇为沉甸,看去似有十来斤之谱,肚里寻思:“我只寄歇一宵,何用如许多的食粮,这事看来,岂不甚怪!”百思莫解,此时庙外朔风陡起,虎虎作响,大雪纷降,赤炼人魔虽没有把脏道人禁他出外的话放在心上,却也懒得到外边走动,和衣爬上炕歇息去。
这一夜,赤炼人魔思潮起伏,如何睡得着,想起那脏道人临去时一席话,心中益是辗转难以人梦。待得天上月亮西移时分,乍听外面幽幽啼声忽起,赤炼人魔心中一震,就炕上一翻,翻下地来,蹑足到窗边一看,但见方才所遇那脏道人,手仗利剑,已然影绰绰的立在外面的旷地上,可怪的除那脏道人外,别无人踪,倾耳细听,只听那幽幽啼声,越来越近,这声音好熟,赤炼人魔蓦地想起一人,连抽冷气,全身一震。
啼声戛然一止,自半空中辟辟啪啪地落下七件物事来,赤炼人魔一瞥失色,原来半空中所掉下来的不是别的,乃是一具具的尸首,在月光掩映中,赤炼人魔已然见出,正是在天池绝顶之上,阴阳老怪十一口墓门之前所僵卧的那十几个死人中的七个。
人尸落下,那脏道人已然面色苍白,疾扑过去,抱着当中一具尸首,嚎啕大恸起来。口中叫道:“七位师哥,你竟遭了阴阳老怪的毒手了么,呜呜!教我如何对得起师傅在天之灵呢!”其声哀戚,不可卒闻。
脏道人的哭声未已,半空里,忽有一个沙哑的老妇人声音响着:“八骏中的好汉,你哭什么,你师兄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把他埋了罢!”这沙哑之声,不是那怪老妇还有谁?
赤炼人魔一惊可大,要知当日八骏与八荒江湖齐名,桑龙姑乃列八荒,这八骏却是师兄弟八人,个个武功卓绝,乃与桑龙姑辈份相同,赤炼人魔也自耳闻,难道这八骏师兄弟八人中,竟有七个陈尸长白绝顶之上,思之不禁悚然,又不知这老妇人与八骏中人有何渊源,怎会夤夜送尸?
忽瞥那脏道人泪眼一睁,仰首朝半空厉声叫道:“好狠毒的阴阳妪,原来我七位师兄是你这疯老妇害的,还不快现身,老子跟你拚了!”
半空中又是幽幽一阵怪笑,笑得人心头痒痒难熬,非常刺耳。一阵笑声方落,沙哑的声音又道:“你要我现身,岂不惊世骇俗,我一现身,你还能逃么?”
赤炼人魔心头一震,这怪老妇一直不肯现身,原来就是一现身便要杀人,这岂不骇人听闻。
脏道人又叫道:“你不现身,我也能教你现身,疯老妇,你不是人,你是一头狼,噬人的狼,你不现身,老子也会掏你出来!”
脏道人的话还没说完,但听半空中沙哑的声音狂吼道:“你这小子不怕死么,敢咒我,好,让我送你与那七个脓包师兄一起到黄泉去!”吼声方落,半空里扬起一团白影,赤炼人魔急定神看去,他知道,这落下来的一定是那叫阴阳妪的老怪妇,当他眼光所触到的,却不像是个人,好像一团怪物,更像一头野兽。
随着但听脏道人一声惨叫,登时流血披面,遍体伤痕,脑裂髓流,倒地毕命,像八骏这般武功的人,也不堪那老怪妇一击,赤炼人魔心胆俱落,屏气不敢动弹,那白影只一晃,又失踪迹。
赤炼人魔目光好锐,就在那白影一晃之下,已然瞧得清楚。果然不像个人,而是像一只狼头人身的怪物,全身生满了长长毛茸茸的白毛,自顶至踵,霎眼望去,只觉是一团雪似的,这一刻,赤炼人魔忽想起雪狼来,许多年以前,他的师傅真妙师太也曾说过,她的师娘,像头白母狼,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做“雪狼”,是一个人狼杂交生了出来的女孩子,养大了几分像人,几分像狼,有人性也有狼性,狼性一发什么人都得死,人性恢复时,却是平和知礼,莫非这阴阳老怪的妻子,正是这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
赤炼人魔正寻思间,那沙哑声音忽起自头顶,叫道:“赤炼小子,我叫八骏送给你的粮食收了没有?”
赤炼人魔那敢怠慢,双膝一软,跪落尘埃,叩头道:“启上老前辈,晚辈全收了!”
那沙哑的声音哈哈一笑,说道:“我叫八骏送一袋干粮给你,足够十天之用,没有过了十天,不准你足履门外半步,否则,性命难保,知道吗?”
赤炼人魔疑团难释,阴阳妪老怪妇既是八骏的仇人,八骏又怎肯代送粮食?为什么十天之中,不准到外边去,这岂不是要自囚十天,要不闷慌吗?
老怪妇嗔道:“你胡思乱想做甚?我是和八骏交换条件,他送粮食给你,我送他七个师兄还他,那时他还不知他的师兄是生是死呢,十天内不准你出门,自有缘故,后来便知,你嘀咕什么?”
这一番话,真是答覆赤炼人魔心中的疑问,那老怪妇就好像赤炼人魔肚里的蛔虫,只要心念一动,她全知道,幸亏这非初次,赤炼人魔也不觉诧异,诺诺连声,应了下来。正待再说话,老怪妇已不在,四野里,除了风声之外,静寂如死。
一连过了五天,并无异动,赤炼人魔自囚在室里,心焦意烦,但也无可奈何,这一天,兀是按捺不住,心里自忖:“这位怪妇好不厉害,不听她的话,恐罹不测,当无疑问,但这老怪妇未必时时在此,她如不在,便是出去走走又何妨。”但又不知老怪妇哪个时候在,哪个时候不在,踌躇一会,眉尖一攒,已然想出一个计较来。
赤炼人魔心念一转,要知老怪妇在与不在,只有埋怨她一番,她必会说话。当下,赤炼人魔望空喃喃,说了一堆埋怨的话,却是不敢使用歹毒词句。
过得一盏茶时光,静寂依然,赤炼人魔叫了一声:“老前辈你要是不答话,我可要出去啦,你杀了我,可没人给你带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