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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千里求医

“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这是老句子,但薛神医似乎对它特别欣赏。

每年到了换春联的时候,他必饱濡浓墨,亲自挥毫,在梅红洒金笺上,写了这两句诗,张贴在大门之上。薛神医就是住在木读镇上,门前有小溪,有绿树。

春天来了,枝头鸟鸣,小溪花落,刚好切合这两句诗聊。久而久之,这两句话就成了薛神医特有的标志。

他门口既没挂上“薛氏医庐”的招牌,但人们只要看到梅红洒金笺上龙飞凤舞的对子,就知道这是薛氏医庐。

薛神医不但是苏州有名的神医;就是大江南北,提起苏州薛神医,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在江湖上,薛神医的名头更响,黑白两道,无论重伤垂危,只要一息尚存,找上薛神医,无不妙手回春,一剂而愈。

这是一个春天的晚上,夜幕低垂,春寒料峭。薛氏医庐的东厢,是一间颇为宽敞的书室,临窗一张书案上,点燃着一支红烛,光影摇曳,结了一段很长的灯花,案右紫擅靠椅上,端坐一个面貌清瘦的青袍老人,手执书卷,正在安详地阅读古籍。这是薛神医的习惯,他每天晚餐之后,都要在书室里看上一会书,才回房就寝。蓦然,窗前起了一阵微风,烛火跟着微微一沉。就在这一瞬之间,薛神医面前,已经多了个高大的人影!这人身穿蓝布短褂,下着灰色套裤,腰结草绳,足登草鞋,看去年约五旬开外,浓眉紫脸,鬓发如戟,双目如炬,相貌威猛。

手上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右掌紧抵在孩童后心,看情形是生了急病,求医来的,这人来得好不兀突?

薛神医却是神色不变,目光微抬,心中暗暗一惊,想道:“此人身法奇快,当非寻常之辈!”

放下书卷,刚从椅上站起。

那蓝褂老者已经先开口了,只听他说道:“老朽有急事相求,来得冒昧,还望先生恕罪。”

他手上抱了个人,不能拱手作揖,说话之间,连连躬腰。

薛神医慌忙地拱手还礼,说道:“兄弟薛道陵,尊驾半夜而来,可是令郎得了急症,要兄弟效劳么?”

蓝褂老者低头看看怀中孩童,答道:“这是老朽故人之子,身受重伤,当今之世,除了先生,已是无人能治,老朽才不远千里赶来苏州,务请先生救救这个孩子。”

薛神医目光打量了蓝褂老者一眼,拱手笑道:“光看尊驾来时身法,自是武林高人,兄弟先想请教大号如何称呼?”

蓝褂老者道:“先生过誉,浪迹江湖之人,贱名不提也罢。”

薛神医点了点头,才又接道:“尊驾既然不愿说,兄弟自是不敢相强,只是兄弟替武林中人看病,照例……”

蓝褂老者没等薛神医说完,笑道:“老朽慕名而来,自然听人说过先生替武林同道治病的规矩,只要先生能把这孩子医好,别说一招,就是再加上几招,老朽也无不遵命。

薛神医清癯脸上微微一笑道:“尊驾可否先说说愿意留下那一招绝技?”

蓝褂老者自然听得出薛神医的口气,自己不肯吐露身份,他怕医好了病,自己随便说出一招普通武功,应付于他,不觉大笑一声,双目精光暴射,正容道:“先生把老朽看作何等样人,但教此子脱离危境,老朽岂敢秘技自珍,留下的招法,纵不能说傲视江湖,也定教先生满意就是了。”

薛神医也爽朗的笑道:“尊驾说的,自然可信,咱们就一言为定,你请坐下来,让兄弟替此子切切脉看。”

蓝褂老者依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薛神医走前两步,伸出手去,握着孩子脉腕,搭了搭脉。

只觉这小孩六脉俱沉,但体内真气鼓荡,源源不绝,这分明是蓝褂老者一直以本身内力,输入孩子体内,藉以延续他的生命。

不觉微微皱了下眉,回身取过一个磁瓶,倾出一粒绿豆大的药丸,纳入孩子口中,一面说道:“尊驾可以放开手了。”

蓝褂老者迟疑了下道:“这孩子伤势沉重,多日来只要老朽放开手掌,立有呼吸断绝之虑。”

薛神医道:“不错,此子全仗尊驾内力,替他续命,方才兄弟喂他服下一粒护心丹,一个时辰之内,可保无虑,尊驾放手之后,兄弟才能诊查病源。”

蓝褂老者果然放开右掌,薛神医移了把椅子,在蓝褂老者对面坐下,一手搭着孩子脉门,缓缓阖上眼皮,一声不作的切起脉来。

过一盏茶光景,他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抬眼道:“此子似是伤在一种极为古怪的阴柔掌力之下!”

蓝褂老者道:“先生说得极是!”

薛神医又道:“而且此种掌力,并非直接命中,好像只是从另外一人身上透过,殃及了此子?”

蓝褂老者身子一震,双目圆睁,神情显得甚是激动,点头道:“先生神目如电,说得一点不错,中掌的是他母亲,那时就抱着此子……”

他似乎言有未尽,但并没再说下去。”

薛神医也不再多说,再搭孩子右手脉搏,但两道眉峰,却渐渐紧蹩了起来。又过了盏茶时光,才行放手,只是沉吟不语,好像在考虑着什么。

蓝褂老者看得心头大急,忍不住问道:“此子还有救么?”

薛神医微微摇头道:“十天之前,也许有救……”

蓝褂老者喃喃的道:“十天之前……唉,十天之前,老朽还在数千里外……”

他双目乍睁,神情急迫问道:“听先生口气,此子已是无药可救了?”

薛神医起身拱手道:“尊驾最好另请高明。”

这话无异判了这孩子的死刑!”

蓝褂老者在这刹那之间,已是目蕴泪光,望着薛神医道:“可怜老朽故人,双双遇难,只遗下此子一人,先生仁术济世,务望救救这个孩子,老朽感戴不尽。”

薛神医只是摇头,口中说道:“难,难,此子六脉俱沉,若非尊驾以无上神功,替他延续残喘,只怕早已死去多日了!”

蓝褂老者目光一闪,不信的道:“此子即能假老朽内力,维持不死,足见生机未绝,先生……”

薛神医摇头道:“兄弟难以为力。”

薛褂老者顿一顿道:“先生只要救治此子,不论多少报酬,但凭吩咐。”

薛神医依然摇头道:“兄弟实在无能为力,尊驾还是及早另请高明,只要不延误的话,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这自然是推托之词,但蓝褂老者是何等样人?薛神医口中始终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此子无救,心头不禁一动,暗想:“从他口气听来,可能是治疗费事,他不愿自找麻烦。”

这就站起身道:“如此说来,这孩子已是无望了?”

薛神医道:“那也不然,如果遇上比兄弟医道高明之士,也许有救。”

蓝褂老者心头证实,不禁狂笑一声,说道:“天下除了薛神医,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欺世盗名的人了!”

说到这里,俯首,说道:“孩子,为伯父的远从数千里外,日夜趟程,把你送来,指望薛神医能够挽救你一条小命,那知传言误人,反而耽误了你的伤势,遇上的又是庸医,看来你是死定了……”

薛神医被他当面骂成欺世盗名的庸医,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忤,拱手道:“兄弟自惭无能,实在抱歉得很,尊驾好走,恕兄弟不送。”

蓝褂老者心中暗中嘿然一笑,霍地又从腰间抽出一柄黝黑铁萧,双目精光电射,凛然喝道:“薛道陵……”

薛神医后退了一步,苦笑道:“尊驾就是打死兄弟,也是无能为力。”

蓝褂老者沉喝道:“你看清了!”

铁萧一横,猛然向外推来!

薛神医自幼好武,他仗着精通医道,与武林中人治病,订下规矩,就是传他一招武学。

他本身武功,原也不弱,再加上东学一招,西学一招,数十年下来,胸中武学之博,可说积诸家之长。

此时眼看蓝褂老者横萧推来,潜风逼人,不觉大吃一惊,慌忙侧身闪开,冷笑道:“兄弟已经一再声明,实在力有未逮,尊驾不觉逼人太甚么?”

口中说着,两道目光却紧紧盯在蓝褂老者铁萧之上。奇怪的对方来势极缓,并没进逼,好像只是摆了个式样一般。但仅仅这横萧一推之势,看去简单,其实蕴藏了许多变化,竟然已把自己左、右、前三方,一起封死,连想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他胸中武学虽博,却是没有一招,可以化解得开,一时不觉看的一呆!

蓝褂老者做然一笑,收住萧势,虎地跨上一步,走近书案,手中铁萧朝案上一放。

薛神医不明对方心意,脚下不自禁的又后退了一步,他这一退,已经退到了书案横头。

蓝褂老者从容取过案上羊毫,回头朝薛神医嘿然笑道:“薛道陵,老朽要向你请教一个字,不知你识不识?”

他这时忽然问起字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薛神医看他举动,早就心头狐疑,只是猜不出其中藏有什么古怪?是以只是远远的望着蓝褂老者,双臂蓄势,暗自戒备,并没作答。

蓝褂老者口中干嘿一声,理也没有理他,回过头去,正待提笔朝方笺上写去。只听有人在书房门外叫了声:“爸爸……”

那是一个身穿紫红缎袄的小女孩,头上梳着两个丫髻,张开双手,随着喊声,从侧门中奔人。敢情她才学会走路,连脚步都还跨不稳,这一冲,差不多就奔到蓝褂老者身后不远!

薛神医乍见自己唯一的掌珠,会在这时候奔将进来,不由心头一急,慌忙迎了过去,口中叫道:“珠珠,快回去!”

蓝褂老者提笔的右手,轻轻一抬,回头哼道:“这是你女儿?很好!”

薛神医朝前迎去的身子刚跨得一步,陡觉蓝褂老者右手一抬之际,便有一股无形潜力,直逼而来。

自己和珠珠就差了这么几步,竟然再也冲不过去。

不,反而逼得自己朝后连退。

小女孩一路奔出,忽然瞧到爸爸的书房中,多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人,畏怯地停下来,眨着乌亮眼睛,叫道:“爸爸……去睡了。”

薛神医被蓝褂老者随手一抬,就震退了两步,不由怒目瞪了蓝褂老者一眼,沉喝道:“你……”

他原要说:“你待怎的?”

但只说了一个“你”字,就急急挥手道:“珠珠,你快进去!”

但是已经迟了,蓝褂老者一个转身,很快就把珠珠抱了起来!

小女孩又惊又怕,挣扎着急叫道:“我不要你抱,我不要……”

薛神医心头猛震,双目尽赤,大声喝道:“你还不放下我女儿?”

双掌一错,正待朝蓝褂老者扑去!

蓝褂老者口中咯咯一笑,突然转过身来,眼中射出两道凌历森沉的冷电,盯着薛神医厉喝道:“薛道陵……”

光是他两道锐利如剑眼,已瞧得薛神医背脊发麻,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何况自己爱女,已落在对方手中,心头急怒交迸,颤声道:“你快放下我女儿,我……

我答应替你医治就是了。”

蓝褂老者冷笑道:“你不是说无能为力么?”

薛神医额角上已经绽出黄豆般汗珠,嚎喘说道:“兄弟实因此子伤在奇特阴功之下,最少也须一年时光的悉心治疗,才能痊好,兄弟……那有这末多的时间,照顾于他?”

蓝褂老者冷冷的道:“现在有了?”

薛神医不敢和他目光相对,俯首道:“尊驾放开小女,兄弟既已答应,自当悉心替他治疗。”

蓝褂老者狂笑一声,把手上男孩,放到书案之上,抬目道:“老夫已经传你一式萧招,不欠人情,一年之后,老夫在洛阳天津桥畔等你!”

语声才落,人影一晃,便已走得无影无踪。

薛神医眼看他抱走自己女儿,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大喝一声:“你留下我女儿,我已经答应你了”人随声起,跟踪穿窗而出!

这原是一瞬间的工夫,但等他追出,举目四顾,茫茫夜色之中,那里还有蓝褂老者的影子?

心头惶急之下,一口气追出木渎镇。但这有什么用,他自己心里有数,凭他的武功,决难追得上人家。

废然回到屋中,书案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和一支黝黑铁萧。他方才虽然目观蓝褂老者从腰间抽出铁萧,还使了一招萧法,但并没看清他的铁萧。

此刻站在案前,距离近了,目光和铁萧乍接,蓦然想起一个人来,心头不禁又是一震。

自己看到铁萧,早该想到是他了——江湖上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黑煞游龙桑九!

心中想着,陡见方笺上留着一个浓墨淋漓的狂草“九”字。

薛神医目光一直,口中不由惊啊出声,难怪他方才会说要请教自己一个字,这是十年来,自己心头一直耿耿难忘的一个字。十年前,那位救命恩公,不是也留了这么一个“九”

字么?他宛如云里神龙一般,自己始终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他心头升起一阵愧内疚,仰天喃喃道:“恩公,你为什么不肯和我明说?”

一弯新月,斜挂天上,不知什么人把它比做蛾眉,如果是蛾眉的话,那该是美人含怒的时候了!你瞧,她弯弯的眉儿,不是倒竖着么?连亮晶晶的星目,都在一闪一闪,发着娇嗔!

夜色朦胧,山影迷离,这里是以梅花驰名全国的邓尉山下,骚人墨客们探梅最好的处所!

目前已是二月出头,数千株梅花,都已长了嫩叶。该不是探梅的时候了,但此刻却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踏月而来!

那是身穿蓝布大褂的老者,他手上还抱着一个已经睡熟了的小女孩,步履轻逸,走得极快。当他走近山麓,脚下不期缓了下来,他,正是刚从薛氏医庐出来的黑煞游龙桑九!

经过此地,不期使他想起十年前的往事。那也是一个星月朦胧的黑夜,自己偶而经过此地,发现江湖上凶狠出名的龙门五怪,向薛神医寻仇。结仇的原因,是薛神医救治了一个身负重伤的人,那人正是龙门五怪的仇家,因而迁怒到薛神医身上。

薛神医虽武功不弱,但哪是龙门五怪的对手?就在他危急之时,自己突然出现,龙门五怪都负了伤,但他们凶心未戟,居然要自己留个万儿。自己走了,印在沙地上,留下一个“九”字,这是要他们估量,要向自己寻仇,够不够格……

他饱经风霜的紫膛脸上,不期绽出一丝微笑,口中低低的道:“薛道陵此刻该知道老夫是谁了!”

回去吧,天津桥上草莽客,奔波了数千里,也可以歇息了。明年今日,薛道陵自会到天津桥边找自己去的。

从明年起,自己当以十年时间,全心全力去扶养那个孩子,他是范老弟夫妇唯一的骨血……假使没有范老弟夫妇,江湖上早就没有黑煞游龙了……

他思潮起伏,正待举步。

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在身后叫道:“喂!前面可是桑老爷子?等一等呀!”

这语声娇滴滴地又脆又甜,但在这静寂的黑夜里,尤其是在这无人的荒郊中,骤然听来,却能令人毛孔悚然!

黑煞游龙心头蓦然一震,这会是谁?她居然一口叫得出自己!

黑煞游龙桑九,精擅易容之术,三十年来,名震江湖黑白两道,谁也没有见过他本来面目,不然,也不会叫他“黑煞游龙”了。

“游龙”,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而且也正好包含了他飘忽无定的游踪。

如今,居然有人叫他“桑老爷子”,这叫他如何不惊?

扭头望去,凄迷的夜色中,数丈外正有一条人影,袅袅行来,那是一个纤弱而苗条的女子。

以黑煞游龙的耳目,一二十丈之内,别说是人了,就是飞花落叶,都可以清晰入耳;但这苗条人影到了自己身后数丈,还一无所觉。不是她出声呼唤,还不知道身后多了一个人呢!

黑煞游龙桑九霍然转身,黑夜之中,一双炯炯双目,暴射出慑人光芒。就在他转过身去的同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远在数丈外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现在看清楚了,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宫装女郎。长发披肩,长裙曳地,望去宛如一朵流动的彩云,她弯弯的眉毛,正如一钩新月。她亮晶晶的眸子,正如天上的星星。她吹弹得破的粉脸,妖艳如花,含着妩媚的微笑;但笑意后面,似乎还隐藏了什么,使人无法猜测她的心意!

黑煞游龙微微一怔,心头不期起了一丝警惕。

从宫装女郎的身法看来,她已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但自己闯荡了几十年江湖,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

尤其是她一身宫装,别说江湖上没有,就是民间,也决无如此装束!一时之间,真可把威名赫赫,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黑煞游龙,大感莫测高深。皱了皱眉,问道:“姑娘可是叫我?”

宫装女郎嫣然笑道:“这里除了桑老爷子,还有人吗?”

黑煞游龙道:“姑娘认识老朽?”

宫装女郎娇笑道:“晴,大名鼎鼎的桑老爷子,天下谁不知道?”

嘿煞游龙道:“姑娘大非凡俗,请恕老朽眼拙,不知你姑娘是谁?”

宫装女郎眉眼盈盈的瞟了他一眼,低笑道:“桑老爷子既然不知道,那就不用问了!”

黑煞游龙道:“老朽原也不敢动问,姑娘叫住老朽,必有见教,老朽就不得不问。”

宫装女郎眨眨眼睛,嗤的笑道:“桑老爷子倒挺会说话!”

黑煞游龙测不透对方来历,更测不透对方来意,不由瞪着双目,问道:“姑娘来意如何,老朽洗耳恭听。”

宫装女郎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问道:“桑老爷子可是从春香谷来的么?”

黑煞游龙听到“春香谷”三字,身躯陡然一震,春香谷就是范老弟夫妇隐居之地,那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除了范老弟夫妇,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他……心念一动,不觉目注对方,沉声道:“不错,老朽正是从春香谷来的,姑娘如何……”

宫装女郎没待他说完,突然冷笑道:“什么春香谷,臭贱婢,我偏要叫它春臭谷,春臭谷!”

黑煞游龙和她目光一对,心头不觉一震,她这种怨毒、狠毒、恶毒的目光,只要被她瞧上一眼,就会毒得死人!

他自然听得出她口中的“贱婢”,是指范弟媳而言。

春香谷,是范老弟夫妇俩发现的,因此用他们两人的名字,取了春香谷之名。

宫装女郎把春香谷骂成春臭谷,显见她和范弟媳有隙。

范老弟夫妇无缘无故遭人毒手,他正感事出离奇,透着蹊跷,这位神秘女郎的突然出现,更使他疑窦丛生,不觉问道:“姑娘也认识范春华范老弟?”

宫装女郎听到范春华的名字,不由格的笑出声来,抬眼道:“自然认识,我就是回去收他的尸,才发现石壁上你留着的字:

‘十年重来,誓为故人湔雪血仇’

下面还有一个‘九’字,我想来想去,江湖上有这份豪气,这份口气的,大概只有你黑煞游龙桑九了!”

“回去收尸”,这四个字,耐人寻味!

黑煞游龙浓眉微掀,道:“姑娘是一路跟踪老朽来的了?”

宫装女郎娇声道:“是啊!我看到你替范春华做的坟墓,立的石碑,我心里很生气,你居然把臭贱人和他葬在一起,于是我动手把那臭贱人从坟墓里拖了出来,丢到山涧里去。同时,我又发现坟墓里没有小杂种的尸体,那当然并没有死,是你桑老爷子带出来了。所以才会留下十年报仇的话,我这就一路寻了下来。”

她说来还是那么娇柔,那么清脆;但每一句话,听到黑煞游龙耳中,简直有如铁锤撞心,一记重似一记。心头怒火,也一句重过一句。经验告诉他,此刻必须忍耐,因为自己需要明了内情。听到后来,忍不住瞑目张发,目皆欲裂,仰天狂笑道:“是你害死范老弟夫妇的了?”

宫装女郎一撇嘴,冷笑道:“什么夫妇,是那臭贱人勾引了范春华私奔……”

黑煞游龙蓦地逼前一步,激动的道:“你……为什么要害死范老弟夫妇,你……说!”

宫装女郎春华似的脸上,忽然飞起异样的笑容,缓缓举起玉手,掠了掠长发,柔声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黑煞游龙按捺着满腔激怒,心想:“她此时忽然要说故事,当然和范老弟夫妇之死有关。”这就点点头道:“你说!”

宫装女郎静静的说道:“我们宫里有一株碧桃花,我记得从小时候起,都没看它开过花,有一年春天,忽然开了满满一树,但等到结果的时候,却只有一个桃子。我每天都要去看它一次,看它慢慢的由青变红,长得又肥又大,心里时常在想,这颗桃子,一定会甜得像蜜,该有多么好吃。可是它却生在树顶上,我那时还只有九岁,轻功不到三成火候,自然没法跃登到树顶上去。”

黑煞游龙看她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心头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宫装女郎又道:“有一天,师傅指着那颗桃子,对我和比我小一岁的师妹说:“你们两个,谁能说得出用那一种手法,能把桃子摘下来,就给谁吃。”

我想,这是师傅在考量我们的武功了,师傅平时对我们讲过不少本门武学,于是我就抢先说道:“我用本门‘隔空取物’,招招手,它就会飞下来了。”

师妹听我一说,不由噘起小嘴,好像说:“我也知道。”

但给我先说出来了,我心里自然很得意。那知师傅笑道:“你只会说,还做不到,那有什么用?”

我听得一怔,还没开口,师妹抢着道:“师傅,我用本门的‘穿云射月’手法,用石子打到树枝上,把它震下来,然后再用‘分光捉影’的身法,把它接住。”

这有什么稀奇?她说的,我都会,我还比她好呢,但师傅却笑着点头。”

黑煞游龙听得心头猛凛,宫装女郎口里说的“隔空取物”,“分光捉影”,都是武林中只闻名称,久已失传的武学,这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宫装女郎接着说道:“我很是气愤,师傅已经答应师妹,那桃子给她吃了,但要她自己动手,照方才说的方法,把它取下来。师妹听得好不高兴,就捡了一粒石子,朝桃树枝干上打去。我却气得两眼通红,暗想:“我吃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吃得成,于是我也偷偷的拾了一块较大的石块,扬手朝那桃子打去。结果那颗又大又肥的桃子,被我砸得稀烂,我砸烂了桃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真比我自己吃了还要舒服……”

黑煞游龙听到这里,心头已经有些明白。

只听宫装女郎又道:“那天晚上,我想想还是气不过,砸烂了桃子,只是大家没吃到口,但我要大家永远吃不到它。于是我就悄悄起来,取了把剑,把那株桃树,连根挖了起来,一阵乱砍,剁成粉碎。当我回过头去,就看到师傅静静的站在我后面,我心头十分害怕。但这回,我师傅却称赞着我,道:“一个人如果要想在江湖上称雄,就要有一颗又狠又毒的心,有一双又狠又辣的手才成,这就是你师妹不及你的地方。”

宫装少女说到这里,不由格的娇笑一声,眼波流动,望着黑煞游龙,又道:“我的故事说完啦,桑老爷子大概明白了吧?我几千里路追踪寻来,就为了要挖桃根呀!”

黑煞游龙听得暗暗凛骇,天下那有这么教徒弟的师傅?难怪此女心毒手辣!

纤纤玉指,随着娇笑,朝黑煞游龙怀中抱着的小女孩,指了一指。

原来黑煞游龙因怕夜深露重用衣服覆在女孩身上,宫装女郎自然不知道他抱的是薛神医的女儿。黑煞游龙激愤填膺那还忍耐得住,双目圆睁,怒喝道:“好狠毒的丫头,老夫正愁找不到凶手,今晚,正好替死去的范老弟夫妇报仇。”

宫装女郎扬着柳眉,依然娇笑道:“晴,桑老爷子何用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过是杀了范春华和那臭贱婢两个,今晚再加上你桑老爷和小杂种,也只不过四人。你桑老爷子在江湖上杀的人,只怕还多得多呢!”

她口气真也不小,好像黑煞游龙已经注定非死不可!

黑煞游龙桑九,江湖黑白两道,闻名丧胆,没想到宫装女郎居然把自己看得稀松平常,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但他知道对方绝非寻常,敢找到自己头上来的人,自然来者不善。他霍地后退两步,把抱着的珠珠,轻轻放在一棵大树之下。

高大的身躯直了起来,目中神光暴射,历声喝道:“老夫从不信邪,你有多少能耐,只管请使,看看老夫这条命,加得上去加不上去?”

他一生之中,不知经过多少凶险,可从没今晚这般慎重,喝声出口,早已功凝百穴,凛立戒备。

宫装女郎冷冷一笑,道:“我说出的话,要是办不到,那就不如不说,你接一招试试就知道了。”

扬手一掌,劈了过来。她劈出的掌势,既无破空风声,也没有激荡潜力,只是轻描淡写的随手挥来。

黑煞游龙面色凝重,目注对方手势,洪喝一声:“很好!”

右手抬处,劲蓄掌心,巨灵般手掌,迎着宫装女郎掌势,朝前推去。

宫装女郎似是不愿自己的手掌,和黑煞游龙的手掌按触,掌势才到中途,忽然玉腕一缩,把击出的手掌,收了回去。

黑煞游龙那肯容她撤招?暴喝一声,借势欺上,掌如掣电,猛电击出。

他这一掌凌历无匹,雄浑的掌力,应手而出,像怒潮汹涌一般,劈空击去。但就在他欺身攻上的刹那之间,突觉一股暗劲,直逼胸腹而来,不禁大吃一惊,已经劈出的掌力,要待收回,已嫌不及。

逼得他斜退半步,迅速推出左掌,阻拦对方暗劲。

但他力道全用在击出的右掌之上,左掌临时应敌,自然力量较弱,只觉宫装女郎一股暗劲,撞击在掌心之上,势道强猛无比,几乎阻拦不住。

宫装女郎掌势收回,涌出一股暗劲之际,她敢情早已料到黑煞游龙必然乘机逼进。她似乎不愿和黑煞游龙的掌力硬对,娇躯轻轻一闪,身法奇诡,避开了黑煞游龙的一记劈空掌。

口中一声娇笑,身形倏然欺近,缩回去的手掌,闪电朝黑煞游龙当头击下。

此时恰好黑煞游龙后退半步,左掌挡住她涌来的暗劲,劈了个空的右掌,堪堪收回,连念头都来不及转,喉间沉嘿一声,迅速反击过去。

但听“拍”的一声轻响,这回双掌接实了。两股内家掌力,遇旋激荡,风起八步,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宫装女郎双足连移,以细碎的步法,直退了四五尺远。

黑煞游龙原以功力深厚自恃,这回也连退了三四步,每踏一步,地上便是一个深达寸许的足印,停住身形之后,满头短发,根根直竖,尚在颤动不休。

两人几招接触,说来较慢,其实出手之快,几同电光石火,这一后退,双方似都为对方的武功所震动。

黑煞游龙眼若铜铃,仰天狂笑道:“难怪你口出狂言,果然算得是桑某二十年来仅遇的高手!”

说到这里,突然声转凄厉,洪喝道:“范老弟英灵有知,我誓必劈此妖女!”

他在仇怒交并之下,双目发赤,左手捏一个诀印,右手微扬,涌身一跃,直向宫装女郎冲去。

宫装女郎冷笑道:“你在做梦!”

身形翩然飘起,悄无声息的迎着上去。两人这一场拼斗,当真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杀机隐伏。黑煞游龙使出他成名绝技“黑煞游龙掌”,诀扬掌飞,掌掌似巨斧开山,铁锤撞岩,威势惊人。宫装女郎掌指舒展,似拍似拂,看去虚飘飘的姿态美妙,其实却是手法橘诡,恶毒无比。

转眼功夫,两人已经互攻了十来个照面。

宫装女郎格格娇笑道:“黑煞游龙,就是这点能耐么?”

黑煞游龙暴喝道:“丫头拿命来!”

掌法突变凌历,左诀右掌,交相击出,攻势猛恶绝伦!

宫装女郎笑道:“桑老爷子,你当心了!”

笑语声中,身躯乱闪,身法奇异,有如穿花蝴蝶般轻轻一飘,从黑煞游龙的一片掌影中闪了进去!

黑煞游龙全力发掌之际,陡见一双纤纤素掌,缓缓的伸了过来,在面前晃了一晃。心头大吃一惊,还没有来得及封解,素手倏忽不见,只觉自己胸口,似乎有一阵无形压力,透体而过。

立感呼吸困难,一口真气,再也提不上来,踉跄后退一步,身不由己的往地上跌坐下去。

宫装女郎再也没去瞧他一眼,突然转过身去,盈盈秋水,隐隐射出怨毒之色,水袖扬起,直向大树下睡熟了的孩子拂去!

黑煞游龙瞧得大骇,大吼一声:“你不能伤她……”

拼尽全力,从地上一跃而起。但这一喝一跃,勉强聚摆的一口真气,又骤然散去,“拍达”一声,重又跌倒地上,人也跟着昏了去。

宫装女郎回头轻笑一声,道:“桑老爷子,再见啦?”

语声依然那么娇柔,那么甜脆,纤弱苗条的人影,款款而行,离开了山麓。

夜色中,传来了她婉转凄凉的歌声:“浣花溪上浣花谷,浣花谷里浣花宫;宫中少女日浣花,花开花落怨春风……”

洛阳为古时的中州,是我国有名的古都。

城在黄河支流的洛水北岸,居沤、涧两水之间,背依北郊,前临伊水,左嵩右峤,地势险要,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画角朱楼向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罗筛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这是唐代大诗人王维“洛阳女儿行”中的诗句,原是形容洛阳富贵人家的女儿日常起居,但也勾出了古时洛阳的豪华。

横跨洛水上的天津桥,足有两里来长,初建于隋朝大业元年,当时仅以铁缆连环浮舟,搭成的一座浮桥,直到宋代,才改建为石桥,在当时可说是一件巨大的工程,一望平坦,雄伟壮观。

宋邵雍形容此桥,有“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之句,北岸沿桥两边,商店林立,摊贩集中,尤以夜市为盛。每当华灯初上,行人如织,茶馆酒肆,一片喧哗,热闹是够热闹了。但这一带,都是贩夫走卒和出卖劳力的苦哈哈们的游乐场所,也是江湖下五门的集中之地,许多自命高尚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决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这不过是一般的情形但也有例外,不是吗?每天夜市上场,就有一位绅士模样的老者,踱着四方步,徜祥在天津桥边!有时也会在练把式、卖膏药的摊上驻足瞧瞧,清癯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人倒是挺和气的。到这里来的人,差不多全是褐衣短靠的朋友。

初时,大家看到这么一位身穿天蓝围花缎袍的老绅士,居然光临到这种地方来,都觉得十分惊奇。后来,日子长远,才知他是城里大大有名的薛神医!

洛阳城里许多官绅富豪,家里太大小姐生了急病,除非上门求医,否则就是用八人大轿去抬,也休想请得动薛神医,但他却每晚都要到天津桥来散步。这时候,只要有人遇上急症,求他诊治,不用请,他都会跟着你去,连药都奉送;薛神医三个字,在这一带,当真是响上半边天。有人说他每夜到这里来,是喜欢天津桥的夜景;也有人说他曾在桥上遇到过神仙,他的丹方是神仙传授的,所以灵效如神。尤其是后者,几乎众口一词,妇孺皆知,但焉知薛神医是在等一个人?

薛神医从苏州搬到洛阳来,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黑煞游龙桑九留下一个男孩,抱走了他的掌珠,临走说的一年之后,在天津桥等他的约期,他依约赶来了,但并没遇上黑煞游龙。如今已经过了十一个年头,黑煞游龙依然杏如黄鹤。据说就是从那年起,连江湖上,也绝了这位怪杰的踪影。

黑煞游龙纵非正道中人,但武林人物素重信诺,何况也还留下一个故人之子,薛神医坚信他不会爽约,除非黑煞游龙已经物故。薛神医仍然每晚要到天津桥边走上一趟。

他现在已经不是完全为了盼望女儿回来,一半是以期待故友的心情,希冀这位救命恩人,能够平安无恙,赶来洛阳。

当然,他一半也是私心,黑煞游龙留下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当初,他是为了报答恩人,也为了自己女儿,悉心替他医治。那时,老夫妇骤失掌珠,换来了一个男孩,在聊胜于无的心情之下,也正好增补了心头空虚。

十二年来,薛神医夫妇,早已把这孩子当作亲生儿子。十八岁的薛少华,不但长得有如临风玉树,俊朗秀发,而且颖慧过人,薛神医把自己的医道,和得自武林名家的一招一式,莫不倾囊相授,少华这个名字,原是孩子身上佩着的金锁上,镌有“少华周岁”字样,自然是孩子的名字,薛神医夫妇,也就以少华呼之。

至于姓薛,还是后来的事,黑煞游龙第一年没来,第二年又没来,孩子自然而然的姓了薛。当然,其中内情,孩子是不知道的。现在薛神医就是为了这一点,才每晚要到桥上去等,希望遇到黑煞游龙的时候,先和他商量商量。

薛神医住在南大街底,那是一所古老的大宅,大门虽然对着大街;但这一带全是住家,地势亦极僻静。门前当然不会有清溪迥绕,绿树成荫,可是他两扇黑漆大门上,依然贴着洒金对联,依然写着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字体,和两句数十年不易的联语。“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这是第十二年的春天,二月初头,上弦月在淡淡的云层中。已经露出了一弯眉月。

夜风轻拂,夜色显得有些昏暗!

这时正有一个蓝袍老人,背负着双手,蹈蹈出门,安步当车,沿着南大街走去。

那是薛神医,又在晚餐之后,出来散步了,十二年如一日,他始终怀着一颗期待的心,要到天津桥去走上一趟。年岁不饶人,他纵然十分健朗,但后影已显出有些龙钟!

龙钟人影渐渐去远,渐渐在夜色中消失,但在他身后,却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冷笑!

这声冷笑,薛神医当然没有听到,附近不见人影,自然也不会有其他的人听见。

只是这声冷笑,在宁静的夜风中,还带着一丝凛人的阴森!

薛氏医庐大门前,随着冷笑,多出了一个人。

昏暗的星月之下,那是上个瘦高黑衣怪人,一张惨白的马脸,双颧突出,凶睛闪动,唇角还留着一丝冷酷,桀傲,和得意的狰狩笑意。倏地,他右手袍袖扬起,从袖中飞出一张轻飘飘的狭长纸条。笔直朝大门上射去。

就在黄纸条快要和大门接触之际,又是五点黑影,连珠射出,但听一阵“夺”“夺”轻震,黄纸条不偏不倚,钉上了大门正中。

纸条上端,钉着五寸来长的小小钢拐,围成一簇。狭长的黄纸条,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上面依稀有字,只不知写着些什么。

黑夜人目中凶芒一闪,笑得得意:“薛道陵,你回来自己瞧吧!”

话声方落,大门适时开启,一名老苍头模样的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探出头来,笑嘻嘻的招呼道:“尊客可是患了急症,找老主人来的?里面请坐,老主人就回来的。”

黑夜人原已转过身子,正欲离去,闻言霍然旋身。

他因出声招呼的老苍头,就在自己身后两丈内发话,自己竟会毫不察觉,心头微生凛意,双眼凶芒暴射,注定老苍头,一阵打量。

只觉对方老态龙钟,并不起眼,对一名庸人,自然不便下手,这就冷冷一笑,说道:“不用了。”

老苍头奇道:“方才打门的就是尊客了,我明明听你敲了五下,咱们老主人,几十年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急症快死的人,才连叩五下大门,尊客要是有同伴生了急症,还等是老主人回来的好。”

他敢情把方才那阵“夺”“夺”轻响,当作了叩门,才吩叨不停。黑衣人嘿了一声,缓缓举步,朝前走去。

老苍头又道:“尊客怎么走了,真要有什么急症,还是找咱们老主人最好,老主人心慈手悲,还有活命希望,若要遇上旁人,那就只有准备后事的份儿。”

黑夜人听得有些刺耳,右手倏提,回身沉喝道:“你说什么?”

老苍头陪笑道:“我是说尊客方才叩了五下大门,想必是同伴生了急病,目前春瘟流行,染上急病的人,熬得过三更也熬不过五更,尊客……”

他真是不知死活,还滔滔的说个没停,那里知道人家已经起了杀机?”

黑夜人凶睛闪动,目注老苍头,瞧他一脸陪笑,满口什么春瘟,急症的,想来平日听他老主人说惯了,提起的右手,不觉又缓缓放了下去,冷声道:“谁说我是求医来的?”

老苍头诧异的道:“尊客不是来求医,那是……”

话还没有说完,敢情他在抬头之际,突然发现了钉在大门上的五支小小钢拐,不禁惊噫道:“嚏,这是什么东西?是……五个小拐?”

“拐”“怪”同音,怪不得黑衣人一张白惨惨的马脸,倏然飞起狞历之色,双眼凶芒暴射!

老苍头一手提着灯笼,高举过顶,一手攀上去,把五支小钢拐,一支支的拔了下来。瞧着黄纸条,低低念道:“五拐索命,三更断魂,这五个小拐要索谁的命呢,这是谁钉上去的?”

说到这里,忽然连“啊”了两声,抬头望着黑衣怪人间道:“尊客……这五个小拐,莫非是尊客钉上去的?那……那么尊客就是龙门峡来的了?”

黑衣人原是江湖黑道中的高手,先前他没留心,只当对方是个普通应门的老仆,如今听他一口叫出自己来历,不觉看出了老苍头的奇特之处!

别的不说,他老态龙钟,弯腰驼背,站直了也只有大门一半高,五支钢拐钉在大门正中横档上,他就是伸手也攀不着。

何况钉在木中,足有一寸来深,岂是一个普通老人拔得下的,但他却轻而易举的起了下来。尤其他一口一句,“五个小拐”更是露骨,明明他早已知道自己来历。

黑衣人心念一动,不禁冷哼了一声道:“朋友眼光倒是锐利得很,你大概早已知道我是谁了吧?”

老苍头陪笑道:“尊客误会了,小老儿刚才瞧到五个小拐,才想起来的。”

黑衣人冷嘿一声道:“龙门五怪,已有二十年没在江湖走动,朋友能够想得起咱们来历,自非等闲之辈!”

老苍头笑了笑道:“小老儿那里会知道什么龙门五怪,这是昨天才听老主人说的。”

“昨天”这两字,听得黑衣人神情一震,冷声道:“薛道陵怎么和你说的?”

老苍头始终挂着笑容,偏头想了想,道:“就是昨天傍晚时光,老主人吩咐我,他有五位老朋友,到了洛阳,这一两日内,可能会来……”

黑衣人神色又是一变,暗想:“自己五人,昨天傍晚刚到洛阳,而且行踪极为隐秘,薛道陵怎会知道的?”

老苍头接道:“老主人说,这五个老朋友,喜欢故弄玄虚,他们每人身边,都有一支小拐,说不定会先打发送来,让老主人惊奇一下。因此嘱咐小老儿,要特别留心,方才果然在门上发现五个小拐,尊客又说不是急病来求医来的,小老儿才想起来。”

黑衣人道:“薛道陵还说了什么?”

老苍头陪笑道:“尊客不问,小老儿真的忘了,昨天老主人还说,要是龙门峡来的五个老朋友寻上门来的话,要小老儿转告,五位只要说出会晤的时间,老主人自会准时赶去。”

黑衣人哼道:“他知道咱们住在那里?”

老苍头笑了笑道:“老主人也说了,五位昨晚住在安乐窝,今儿个改在左家坡一所土地庙里,明天也许会上北邙山去,你们只要留下时间,地点,老主人自会找去。”

黑衣人听得心头大凛,他说得不错,昨晚自己五弟兄确实住在安乐窝,今晚傍晚时分,才改住到左家坡去,自己就是从左家坡来的。自己来的时候,薛道陵才出去散步,他怎会知道的?明天搬上北邙山去,北邙山都是坟场,这老家伙可恶已极……

他突然目射凶光,阴嘿道:“这都是薛道陵说的?”

老苍头弯着腰陪笑道:“不,最后一句是小老儿添上去的。”

黑衣人脸色狞历,沉声道:“你是找死!”

老苍头连忙摇手笑道:“尊客又误会了,你们五位第一天住在城南,第二天改住在城东,小老儿猜想,明儿个也许会住到城北去,城北,没有别的地方,除非搬上北邙山上去了。”

黑衣人阴笑道:“北邙山,要搬上去。你这话说得很好,你想不想先搬上去?”

老苍头含笑道:“小老儿要在这里看门,那会搬上北邙山去住?尊客们五位,如果嫌左家坡土地庙地方小,住得不舒服,今晚过了三更,不妨早些搬上去。”

黑衣人仰天发出一阵嘿嘿尖笑,道:“兄弟倒真是把你看左了,朋友敢在我姓侯的面前出言戏耍,自然没把姓侯的看在眼里,朋友贵姓?”

老苍头耸耸肩,陪笑道:“尊客可别动气,小老儿说的那是真话,那敢出言耍戏?啊,尊客问小老儿姓啥?唉,小老儿在这里替老主人种花,一个灌圆叟,还提什么姓名。唉,一晃眼,就是十年了,从前,小老儿在天津桥卖花,大家都叫我阎老五。尊客认不认识字?这阎,姓的不大好听,就是阎罗王的阎,阎王好见,小鬼难挡……”

真是唠叨,这也难怪,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就是如此,东拉西扯,没个完的!

黑衣人没待他说完,厉笑道:“很好,侯老五今晚碰上阎老五,那是最巧也没有了!”

话落袖扬,呼的一掌,就向老苍头迎面劈去!老苍头吓得一跳、脚下一滑,一步跨空,一屁股跌坐到石阶之上。他这一跌坐下去,黑衣人的掌风,正好从他头顶掠过,劈了个空。

老苍头惊慌失措,骇然道:“尊客快别开玩笑,小老儿一把老骨头,可经受不起!”

谁还和你开玩笑,这是要你的命!

黑衣人见他巧妙的避开了自己一掌,心头也暗暗骇异:“江湖上能在自己掌下,像这样丝毫不落痕迹闪避得开的人,只怕也为数不多,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心念闪电一动,不觉嘿然冷哼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朋友既然替薛道陵出头,那就不用再掩藏身份了。”

老苍头坐在地上,苦笑道:“尊客说笑了,小老儿那敢替主人出头?”

他边说边从石阶上站起来,望望天色,又道:“老主人也快回来了,尊客没事,就请先回吧,小老儿自当转告,今晚三更,老主人准会前去赴约。”

话锋一顿,忽然凑上半步,笑嘻嘻的道:“今儿个你们五位,在土地庙商量好是不是要想来个鸡犬不留?小老儿在这里混口饭吃,真要如此,只怕大家都有不便。尊客回去,最好跟你们老大再研究研究,免得小老儿面子上不好看。这是你们五个的小拐,也带回去吧!”

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把五支钢拐,递了过去。

黑衣人听他说出自己五人在土地庙商量好,今晚三更要把薛道陵全家来个鸡犬不留的话来,心头更是一震。

这话,已说得十分明显,有他在这里,你们休想妄动,这老头儿口气简直狂极!

黑衣人一张惨白的马脸上,飞起阴狠的冷笑,笑声还没出口,老苍头正好把五支小钢拐递了过来,他不得不伸手去接。但这一接,他已经从喉头快要发出来的一声冷笑,突然凝结住了!惨白的马脸,更显得惨白,一片惊怒欲绝!不,该是惊怖欲绝,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五支小拐,乃是龙门五怪的成名暗器。龙门五怪,师兄弟五人,就是以手上一柄短拐,纵横黄河两岸,人称黄河五拐,后来因为他们住在龙门峡,改称龙门五怪。他们以拐成名,索性就连暗器也用上了拐。

这五支小拐,也因此代表了龙门五怪,号称“索魂五拐”,当真比阎王帖子还准,谁遇上了,谁就准得向鬼门关报到去。小拐即是龙门五怪的暗器,又是他们的信物,自然是百炼精钢铸制而成;但此刻黑衣人接到手上的五支小拐,竟然被人捏成一把,像在冶炉熔过了一般,一起并了起来。

这种骇人的功力,江湖上已是绝无仅有。

黑衣人心里明白,今晚遇上了扎手人物,不觉凛然拱手道:“尊驾真人不露相,兄弟认栽,只想请教一声,尊驾究是那一方的高人?”

老苍头低笑道:“那有这么噜苏?小老儿方才不是早已说过了,从前大家都叫我阎老五,好啦,小老儿要失陪了。”

说完拱拱手,提着灯笼,慢条斯理的往里走去。两扇黑漆大门,重又关上。

黑衣人瞪着一双凶睛,怔立当地,他实在想不通薛道陵家里的一个老苍头,会有如此高绝的功夫。这人会是谁,有此人从中作梗,今晚三更……

一时不觉从心底冒起一丝寒意,再也无暇多想,双脚一顿倏然纵起,如飞而去。

过不一会,远处有一个黑影,踏月而来,那是薛神医,从天津桥散步回来了。

他仰望着一钩新月,清癯的脸上,微有倦容,也多少带着些感慨。

当然,薛神医还不知道自己大门上,曾经钉上过龙门五怪的“索魂五拐”的事,才有那么泰然,缓步的回进屋去。

左家坡在洛阳东北,这一带山岗起伏,古柏参天!就是白天,都狠少有人经过。坡下一所土地庙,占地也不大,总共只有一个大殿,也没有庙祝。

夜色渐深,山风转强,吹得山林呼啸有声。土地庙大殿上,点燃了一支红烛,火烛随风摇曳,不时的跳动。神案前面;围坐着五个老者,大家闭着嘴唇,谁也没有说话。

这五人,年岁都在五旬以上,眉宇之间,一个个都透着狠毒桀傲之色。居中是一个中等身材,脸型瘦削,留着一把花白山羊胡子的黄衫老者,双目细长,貌相阴隼。第二个狮鼻阔口,身形高大。颠下一部黑髯。第三个脸色焦黄,短鬃若戟。第四个断眉独目,面情冷酷,。第五个就是生就一张白惨惨马脸的黑衣人。这五人正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凶名久著的龙门五怪。

二十年前,他们找薛神医寻仇,无巧不巧会遇上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黑煞游龙,伸手管了闲事,使他们闹了个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龙门五怪自知惹不起黑煞游龙,把这笔帐,一股脑儿都记到了薛神医头上。

二十年后,他们重出江湖,第一个要找的人,自然是薛神医,但没想到薛神医家里,会隐藏着一位武林绝顶高手,把他们送去的“索魂五拐”,捏作一堆,成了废物。

原先他们准备三更动手鸡大不留的计划,至此不得不临时改变,只好在土地庙等候薛神医来赴约。

此刻每人心头,都好像压着一块沉铅,测不透那深藏不露的老苍头,究竟是谁?

凭自己五人,二十年苦练,今非昔比,纵然不惧,但连人家的来历都摸不清,总是江湖大忌。

时间快近三更!坐在下首的五怪马脸黑衣人已经沉不住气,抬头道:“是时候了!”

三怪焦黄脸短毙嘿然道:“薛老儿大概是不会来了。”

四怪断眉独自老者唇角泛起一丝冷酷笑意,沙哑声音,慢吞吞的道:“目前,薛老儿已无足轻重,咱们先得对付了那个老匹夫,还怕薛老儿逃上天去?”

三怪焦黄脸老者道:“我说咱们该照原定计划行事,那老匹夫纵擅“三阳神功”,铄金化石,凭咱们五人,还怕他作梗?”

二怪狮鼻老者手捻黑须,微笑摇头道:“我认为薛老儿也未可轻视。”

三怪焦黄脸老者洪笑道:“他纵然学会了一些一招半式,能有何用?”

二怪狮鼻老者道:“二十年,时间不算短了,薛老儿肯用点功夫,有二十年时光,这些学来的一招半式,也可以串连起来了。大家总还记得,二十年前,他连贯不起的招式,东一招,西一招的使着,也着实费咱们手脚。”

踞坐中间的黄衣老者沉声道:“二弟说的不错,咱们不可轻敌。”

五怪马脸黑衣人抬眼望着老大,问道:“大哥,咱们要不要再等?”

大怪黄衣老者瘦削脸木无表情,淡淡说道:“薛老儿会来!”

三怪焦黄脸老者道,“大哥何以相信他会来?”

黄衣老者道:“那老匹夫既然代薛老儿订约,自然不会失信,须知薛老儿过了三更,不来赴约,咱们仍会找去,这又躲不过的?”

四怪断眉独目老者接口道:“老大说得极是,等过了三更,还没人来,咱们再去不迟。”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山坡前面,摇远处,出现了一个蠕蠕移动的小黑点!

黄衣老者目光一抬,瘦削脸上,飞起一丝诧异之色,冷声道:“薛老儿只有一个人来?”

“来了?”

其余四人,迅速转脸瞧去。

三怪焦黄脸老者奇道:“果然只有一个人!”

四怪断眉独自老者沙着喉咙,阴笑道:“那老匹夫倒有自知之明,没跟来送死。”

五怪马脸黑衣人接口道:“想是怕咱们分出人手,按预定办法行事,给他们来个鸡犬不留,所以那老匹夫留下替他看家。”

二怪狮鼻老者道:“他发现咱们没人去,就会赶来。”

四怪断眉独目老者脸上飞起一丝冷酷狞笑,得意的道:“那不是正好,等他赶来,咱们料理了薛老儿,再料理他,一点也不浪费时光。”

山坡下的黑影,渐渐近了,果然只有一个人,蹀躞行来。

那是一个老人,腰背微弯;但步履之间,从容不迫,一派绅士模样,不用多看,一望就知来的正是誉满武林的薛神医!

薛神医渐渐走近山门。

殿上五人,依然围坐如故,除了九道冷峻目光,齐齐投注在薛神医身上,不言不动,也没有任何表情。

大家只觉薛神医还是二十年前那副老模样。

虽然清癯的脸上,添了不少皱纹,额下一把山羊胡子,也已由花白,变得全白;但他一双眼睛,却是神光炯炯,有着年轻人的神采。

薛神医一手持着白髯,左脚堪堪跨进大门。

三怪焦黄脸老者浓眉挑动,洪声道:“薛道陵,只有你一个人来么?”

薛神医目光一抬,连忙双手抱拳,含笑道:“老朽不知五位老哥驾临洛阳,有失迎迓,实在失礼得很。”

三怪焦黄脸老者冷嘿一声,道:“我是问你怎么只有一个人来,你那帮手呢?”

薛神医微一怔神,道:“陆兄说笑了,老朽方才听说五位宠召,匆匆赶来,那有什么帮手?”

三怪陆鸿飞凸睛中凶芒闪动,洪声笑道:“薛道陵,咱们兄弟面前,你少假撇清!”

薛神医楞然道:“老朽实在不知陆兄何所指而言?”

三怪陆鸿飞冷冷一笑,飞快朝五怪望了一眼,道:“五弟,你问问他!”

五怪侯彦武马脸一侧,阴声道:“三哥是问你,咱们在这里恭候大驾,是谁告诉你的?”

薛神医口中嗅了一声,笑道:“那是老朽家里的一名花匠告诉老朽的,他说侯兄曾到舍间去过,老朽正要向侯兄致歉……。”

四怪屠明义没等他说完,阴侧恻问道:“那老匹夫真是你雇的花匠?”

薛神医目光一动,依然陪笑道:“屠兄说的不错,那位阎师傅是替老朽整理花圃的。”

四怪屠明义道:“你真不知他的来历?”

薛神医听得一怔,愕然道:“屠兄此话,老朽深感不解。”

四怪屠明义历笑道:“我是说,你真不知道那姓阎的老匹夫,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薛神医越听越糊涂,摇摇头道:“阎师傅会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不可能,老朽搬到洛阳来,已经十二个年头了,这位阎师傅,替老朽整理花圃,也快十个年头,除了喜欢喝上一杯,平日足不出户,老朽看不出他是个会武的人!”

四怪屠明义道:“他叫什么名字?”

薛神医沉吟道:“不瞒屠兄说,这位阎师傅,是白马寺老方丈介绍给老朽的,他原在白马寺种花,大家都叫他阎师傅,到底叫什么名字,老朽就不知道了……”

踞坐中间的大怪西门浩,自薛神医来了之后,细长双目,始终似睁似闭,一言不发,此刻似乎听得不耐,两道眼缝中,精芒一闪,淡淡轻喝道:“四弟,不必和他多说。”

薛神医瞥了他一眼,连忙拱拱手道:“老朽蒙五位老哥宠召,不知有何见教?”

大怪西门浩踞坐如故,瘦削脸上木无表情,冷然问道:“薛老哥当真不知老夫兄弟来意?”

薛神医拱拱手道:“敢请西门老哥明教。”

西门浩细长眼缝,暴射出冷电寒芒,突然长笑一声,道:“薛老哥难得糊涂,莫非真是忘了二十年前之事?”

薛神医身子陡然一震,禁不住后退一步,惶恐的道:“二十年前,老朽原不知那个重伤垂死之人,会是五位老哥的仇家,他……老朽是悬壶济世之人,那位朋友倒毙在老朽门前,老朽总不能见死不救。那知他伤势未痊,就不别而去,五位却来向老朽索人,试想老朽那里交得出人来?咳,咳,如今事隔二十年,五位和他就是有什么冤仇,也该消解了,老朽斗胆……”

大怪西门浩冷冷喝道:“住口,当年若非你姓薛的多管闲事,南宫老儿那还有命?老夫兄弟不问你要人,向谁去要?”

二怪李元江沉笑道:“二十年前,要是你薛道陵死了,咱们兄弟今晚也不会找你来了!”

薛神医老脸上浮现一丝轻微抽搐,苦笑道:“五位找老朽,实在是误会,咳,咳,老朽实在不知向老哥们该如何解释才好……”

三怪陆鸿飞道:“不用解释,你交不出南宫老贼,就交出黑煞游龙桑九来,咱们也可饶你不死。”

薛神医目中神光一闪,仰脸似要发作,但接着又低下头来,拱手道:“桑大侠已有十多年没在江湖上露面,又叫老朽那里去找?古人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五位老哥就是逼死老朽,也是没用。”

四怪屠明义独目闪动,面露冷酷笑容,接口道:“那你是死定了!”

薛神医敢情也有些火了,双目神光一闪,笑道:“生死之事,老朽倒还并不放在心上。”

大怪西门浩微微点头,道:“老夫早就料到薛老哥今非昔比!”

三怪陆鸿飞赫然笑道:“薛道陵,你可是没把咱们五拐放在眼里?”

薛神医抱拳道:“岂敢?那是五位老哥没把老朽放在眼里之故。”

四怪独目射煞,历声道:“姓薛的,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薛神医淡淡一笑,道:“老朽垂死之人,看得多了,就是见到棺材,也未必流泪!”

大怪西门浩一手摸着山羊胡子,目光飞快朝五怪侯彦武投过一瞥,再次点头,道:“五弟,薛老哥二十年来,想必练成了什么惊人之艺,你向他讨教几招。”

他生性阴沉,始终觉得薛神医家中,出现一名绝顶高手,薛神医的武功,自然也不可轻估,是以要五怪先出手,自己就好先查看对方路数。

薛神医双眉一皱,拱拱手道:“老朽一点薄技,怎能和五位老哥相比,何况咱们又无深仇大怨,非拼不可!”

五怪侯彦武霍然起立,一手从袖中掣出短拐,狞笑道:“薛道陵,不必多说,兄弟先伸量伸量你鸡零狗碎学来的东西,是不是管用?”

薛神医目中冷电暴射,望了五怪一眼,但眼神迅速敛去,依然拱手笑道:“侯老哥说得极是,老朽一点鸡零狗碎的武学,原不值识者一哂,侯老哥一定要指教,老朽再要推辞,倒成了不识抬举。”

五怪侯彦武白惨惨的脸上,杀机隐现,不耐道:“那有这未噜嗦,你兵刃呢?”

薛神医慢吞吞的从腰间束腰带上,解下一支黝黑铁萧,笑道:“老朽一生,从没和人动过兵器,但今晚对手是侯老哥,老朽为了自保,倒不得不把这支萧来代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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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的丁喜与愤怒的小马劫了联合镖局由“神拳小诸葛”邓定侯护送的藏在开花五犬旗旗杆里的价值百万的七十二颗珍珠,销赃时被伪装成保定首富张金鼎保镖的邓定侯、西门胜带至振威镖局。丁喜透露护镖的消息是由有人暗中告诉他,而送信人已死在饿虎岗。为找出泄露消息的叛徒,邓定侯决定随丁喜和小马去饿虎岗。路经杏花村时,丁喜制止了王大小姐的霸王枪与金枪徐的决斗。在饿虎岗找到六封告密信,笔迹赫然却是邓定侯的。王大小姐透露她之所以遍找天下用枪名家决斗是因为五月十三日那晚其父王万武死在一杆枪下,凶手很可能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百里长青,却不料这其实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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