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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群侠贺寿

赣州府是个大地方,章、贡二水在此合流,而称赣江,水陆交通畅通,是古来军事重镇,也是赣南贸易的中心。

这几天,在赣州城里,忽然间,平空多了许许多多武林豪客。不论你走在大街上、茶楼、酒肄,和城里近二十家客店,到处可以看到身上背家伙的武林朋友。

难道赣州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错,你若是稍为留心,就可发现这些武林人物的衣襟上,都佩了一条一寸宽、三寸长的红锻名条。

红缎上面,有一个金线绣的圆寿字,底下写着各人的姓名。

这红缎名条是城南赵府发的,因为再过三天,就是好好先生赵槐林七秩晋五寿诞。

好好先生是大江南北武林同道中声望最隆。人缘最好的一位长者,他七五寿诞,从各地赶来祝寿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光是大江南北黑自两道的知名人物,和各地镖行中人就得上千。

赵府为了使宾客和宾客之间,见了面不用通名报姓,同时也便于接待人员招待,特地赶制大批红缎名条,让每个宾客佩在衣襟上,以资识别。

这天傍晚时光,赣州来了个四男三女,七个丰神翩翩的少年男女,他们身边有的佩着长剑,有的挂着箫笛,显然也是武林人物。但偌大一座赣州城里,来来往往的武林人物,也只有他们衣襟上,没佩红缎名条。

这七人,正是青鹤杨继功、金笛解元文必正、谢少安、姜兆祥,和三位姑娘绝情仙子、李玫、冰儿。

一行人进入城中,差不多已是上灯时候。

金笛解元看看大街上的行人,口中咦了一声,说道:“杨兄,看来这赣州城里情形有些不对,来往的人中,怎会竟是些道上的朋友?”

杨继功“哦”道:“文兄认识他们?”

金笛解元低声道:“方才城门口遇上两个穿青衫的黄山万家兄弟,这会大街上过去的,是怀玉山庄霍氏三雄,还有在左首绸缎庄门口徘徊的,是桐柏双雄,这些人怎会在赣州出现?”

姜兆祥动容道:“那一定有什么事情?”

绝情仙子嗤的笑道:“人家看到我们,也会说青鹤杨继功兄弟,和谢公子、金笛解元走在一起,可能有什么事情,人生何处不相逢,难道一定要有事,才到赣州城来?”

金笛解元道:“仙子说的也是,只是……”

绝情仙子道:“别只是那是了,时间不早,未黑投宿,咱们先找个店歇下来,才是正经。”

金笛解元对绝情仙子当真由爱生畏,闻言连声应是,道:“横街上有一家三元栈,地方清静,就在前面,兄弟两次路过这里,都住在三元栈,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绝情仙子道:“这还用问?你既然住过,那就在前面带路。”

金笛解元喏喏连声,果然走在前面领路。转入横街,果然就看到斗大的“三元客栈”四个大宇。

金笛解元一马当先,到了三元栈门口,只见一名店伙迎了上来,招呼道:“文爷,你老刚来?”

金笛解元一听伙计认识自己,这就点点头道:“咱们一共有七个人,要三间上房。”

那店伙陪笑道:“文爷,你老是熟客,只是小店今天已经没有房间了。”

金笛解元道:“怎么,你们店里都住满人了?”

店伙道:“不说小店,只怕赣州城里,十六家客栈全都没有客房了。”

金笛解元甚感意外,问道:“那是为什么?”

那店伙似乎也甚感意外,反问道:“什么?你老还不知道这两天是什么日子?”

金笛解元问道:“这两天是什么日子?”

那店伙道:“文爷总知道咱们城里有一位好好先生赵老太爷吧?”

金笛解元点点头道:“好好先生名满大江南北,我自然知道。”

那店伙道:“文爷知道就好,再过三天,就是赵老太爷七秩晋五大庆,各地赶来祝寿的宾客,少说也有上千个人。咱们全城十六家客店,还不到二百个房间,全由赵府包了,听说还差得多呢,你老今天来别说住处找不到,就是吃也成了问题,城里大小酒楼也全由赵府包了。”

金笛解元听得一呆道:“那怎么办?咱们有七个人,总得找个地方安顿?”

那店伙道:“你老是客人,但小店实在没办法,所有房间都编了号,住什么客人,全由赵府分配的。”

姜兆样道:“文兄,咱们到别家去问问看。”

那店伙陪笑道:“没用,小的方才说过,全城十七家客店,这几天全都不住外客。”他瞧瞧金笛解元七人,个个仪表出众,忽然嘻嘻一笑道:“只有一个办法,文爷可以一试。”

金笛解元道:“什么办法?”

那店伙谄笑道:“文爷七位,合送一笔寿礼,吃住不就全解决了?”

金笛解元道:“这个……”

绝情仙子格的笑道:“你这办法不错。”从身边摸出一锭碎银子,赏了店伙,接着说道:“咱们就这么办。”一面回头问道:“解元公,你字写的好不好?”

金笛解元道,“兄弟写的字,和兄弟的武功一样,比好的差,比差的好些,马马虎虎,还可以写就是了。”

绝情仙子道:“那好,咱们走。”

金笛解元道:“仙子要去哪里?”

绝情仙子道:“咱们就去找纸店,买一副泥金寿联,请解元公大笔一挥,写上咱们七人的名字不就成了?”

杨继功道:“这样不大好吧?”

绝情仙子道:“这有什么不好?你没听那店伙说,全城客店、酒楼,全由赵府包了,好好先生名满大江南北,德高望重,咱们就算给他拜寿来的好了。”

金笛解元道:“但送一副寿联,不是太少了么?”

绝情仙子道:“这有什么关系?有人送他金银财宝,也有人送他书画诗联,礼到就好,好好先生还会计较这些?”

那店伙得了绝情仙子一锭赏银,还站在边上,这时陪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是,你文爷是解元公,从前唐伯虎也是解元公,解元公写的宇,可比金银财宝还值钱。对面转角上,就是城里有名的九华堂笺扇庄,这两天,他们生意可着实不错,不少人去买寿联,寿轴。”

绝情仙子催道:“好了,咱们快走。”

穿过横街,对面转角上,果然一家笺扇庄。

这时天色已黑,本该关上店门休息了,敢情就是因为赵府庆寿的关系,店堂里点着灯烛还有两三个伙计在招呼。

金笛解元和绝情仙子当先跨进店门,接着杨继功等人也跟了进去。

柜上伙计慌忙迎着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金笛解元道:“寿联。”

那伙计道:“有,有,不知客官要买几副?”

金笛解元道:“一副,要洒金的。”

伙计道:“有。”

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副洒金寿联。

金笛解元问道:“多少银子?”

店伙道:“这是上等洒金贡笺,每副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比平时贵了足足一倍。

金笛解元摸出一锭五钱来重的碎银,放到柜上,说道:“不用找了,不知你们店里可有现成笔砚?”

伙计听说不用找了,立时换了一副笑脸,连声道:“有,有,客官请到这边来。”

他领着金笛解元走到一长案前,陪笑道:“笔墨现成的,客官就在这里写吧。”

一面移过一盏灯烛,放到长案之上,然后帮着金笛解元摊开寿联。长案上果然放着一大碗磨好的墨汁,和一支长锋羊毫。

金笛解元略加思索,就取起笔来,儒满墨汁,朝洒金笺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颂祝三多琼筵晋爵

祥开七五玉杖扶鸠”

一笔行书,铁划银钩,苍劲秀逸!

绝情仙子娇笑道:“果然不愧是解元公,落笔如风,出口成章。”

金笛解元听到绝情仙子的称赞,比吃了人参还要舒畅,口中却谦虚的道:“仙子谬赞了,这是现成句子,算不了什么。”

一面写了上款“槐林前辈先生七秩晋五大庆”,下款写了七人的姓名。

谢少安道:“文兄这一笔字,确实写得漂亮。”

金笛解元放下毛笔,笑道:“谢兄休得取笑。”

杨继功道:“咱们七个人合送一副寿联,会不会太寒酸了些?”

绝情仙子娇笑道:“祝寿咯,人到心到,就好了,你没听三元栈的店伙说,解元公写的字,可比金银财宝还要贵重,过了若干年,说不定这副寿联,成了稀世古董,送到宫里给皇帝老子去欣赏呢!”

金笛解元笑道:“那恐怕是五百年以后的事了。”

那伙计得金笛解元二钱银子,可真巴结,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口吹着墨汁,等字迹干了,才仔细卷好,装入锦盒,一面陪笑道:“客官,可要小的给你送去?”

他想去领赏银。

金笛解元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去。”

一面向伙计问了赵府地址。大家走出笺扇庄,天色早巳全黑。

绝情仙子催道:“快些走了,送了礼,人家还要安排我们的住处,我肚子已经饿了。”

谢少安给她一提,也觉得腹中饥饿,好像还有些头昏,但也并未在意。

一行人依着伙计说的地址,一路往城南行来。还没走到赵府,路口就看出一座扎彩的牌楼,不用问,从这座彩牌楼进去,离赵府也不会太远了。

这一路上,果见三三两两的行人,往来不绝。

走了半里来路,果见一座大庄院,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绝情仙子朝金笛解元道:“快些送去,我们在门口等你。”

金笛解元道:“就是兄弟一个人去么?”

绝情仙子道:“瞧你,一个大男人,好像人家赵府会把你给吃了一样。”

金笛解元道:“兄弟岂会怕了?只是一个人去送礼,不大好意思。”

姜兆祥道:“兄弟和文兄一起去。”

这时虽已入夜,但因各地赶来拜寿的人,晚上都没有客栈落脚,非先来赵府报到不可。

因此虽是夜晚,赵府账房的收礼和接待宾客的人员,还是十分忙碌。

金笛解元,姜兆祥两人随着一干送礼的人,踏上石阶,跨进大门,朝右转弯,是二门外一条长廊,一排五间朝北的房舍。

这里本来是护院庄了们值班的地方,如今临时改为赵府账房的收礼处,一排窗户,全打开了,到处灯火辉煌。临窗一列长案,坐着八九个人,有的专管收礼,有的登记安排宾客食宿,每一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五间相连的房舍,桌上、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堆积如同小山一般。

金笛解元、姜兆祥二人,好不容易捱到窗口,跟着他们前面,一个是金华万隆镖局的人,送的一柄羊脂白玉如意。再前面一个,是湖北大洪山庄来的,送的是一尊无量寿佛。

可是自己七个人送的,却是只值三钱银子的一副寿联,金笛解元还未走近窗口,脸先红了。

那收礼的汉子看到金笛解元文必正气宇不凡,立即堆满笑容,站了起来招呼道:“今儿送礼的人多,劳久候,尊客贵姓,是哪一门派来的?”

金笛解元含笑道:“在下姓文,不属于哪一门派!”

随着话声,把手中寿联锦盒,从窗口递了进去。

那收礼的汉子听说他不属于哪一门派,脸上笑容,已经收起一半,这一看到递进去的锦盘,盒盖上就有“九华堂贡联”字样,他另一半笑容,也随着收将起来了,冷冷向道:“你这盒里装的是什么寿礼?”

金笛解元脸上不期一红,这主意要不是绝情仙子出的,他真不愿意来!丑媳妇免不得要见公婆,既然把礼物送进窗口,不好不说,这就含笑道:“寿联一副。”

那收礼的汉子并没伸手去接,接着问道:“就是你送的?”

金笛解元道:“是咱们七个人送的!”

那收礼汉子斜睨了他一眼,嘿然道:“朋友不像是本地人吧?你们哪里来的?”

金笛解元看他脸色不善,自然是嫌礼薄了,心头也没好看,冷声道:“朋友专司收礼,把礼收下就好,管我们哪里来的?”

那收礼汉子脸色倏沉,冷笑道:“朋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姜兆祥没待金笛解元开口,大声道:“你这话问的奇怪,咱们送来寿礼,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那收礼汉子睬也没睬,哼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好,识相点,快些走,别在这里罗嗦。”

伸手一推,把寿联锦盒,朝窗外推来。

这下,金笛解元火了,怒喝道:“怎么?你不收?”

那收礼汉子冷笑道:“叫你们走,还是客气的,赵府是什么所在,容你们这些不张眼的混混,想来骗吃骗……”

“喝”字还汉有出口,只觉那只放寿联的纸盒,压在他手背上,登时重逾千斤,口中忍不住“啊”出声来。

金笛解元大声喝道:“好个奴才,你才是不长眼睛的东西,大爷寿礼送少了是不是?”

他手中锦盒没放,那收礼汉子一只左手就像被纸盒吸住了,收也收不回去,压得他连腰都弯了下去,胀红着脸,口中只是“啊”“啊”连声。

直等金笛解元话声一落,锦盒方自一松,那汉子连人带凳一个元宝翘,“碰”地往后翻了出去。

这下,惊动了屋里所有的人,大家都抬头朝那收礼的汉子看去。

那收礼的汉子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跃而起,一张脸胀得色若猪肝,恼羞成怒戟指着金笛解元,大骂道:“好个狗娘养的龟孙子,老子非教训你不可。”

大家直到此时,才知道他仰天跌了一跤,是窗外金笛解元使的手法。

那收礼汉子随着骂声,怒匆匆的转身朝门口冲来。

这五间打通的房舍,分作两个部门,一边是收礼处,另一边是来宾接待处,安排来宾食宿。

屋中,除了临窗的长案上,坐着八九个人,还有六七个人在里面清点寿礼,同样忙的不可开支。

但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东看看,西看看,好像什么都管,却什么都不管。

这人个子高大,头戴一顶四方的油豆腐帽,身穿一件簇新宽大夹袍,一张晦气色的四方扁脸,眼角下垂,卷起大袖子,满脸堆着奸笑。

他,就是好好先生赵槐林的宝贝儿子无肠公子赵复初手下一狗一猴中的“恶狗”陈康和。

说起陈康和,虽是土混混出身,手底下还有两手,人也不恶,只是太奸。

大家原叫他油豆腐帽,后来拍上了无肠公子赵复初,一副走狗模样,正好赵复初手下另一个混混出身的跟班徐永燮,外号剥皮猴。

剥皮猴?猴子纵然剥了一层皮,还是猴子,不是人也。

就这样,江湖上人人都说无肠公子赵复初手下,有一猴一狗。

狗,就是指的陈康和,但叫他“走狗”,未免太露骨了,不太好听,于是改叫他恶狗。

恶狗者,仍然是走狗也。

但陈康和听了这个外号,不但毫不生气,却反而沾沾自喜,回去骄其妻妾,也摇头摆尾的在无肠公子面前谄笑着说:“江湖朋友,最近又替小的起了个浑号,叫做恶狗,说小的是公子手下一条得力的忠狗。”

陈康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主子面前,摇头摆尾,在穷人面前,就凶猛如虎。

这种人本来在江湖上多得数不清,只是陈康和、徐永燮拍上了无肠公子赵复初,就抖了起来。大江南北,有谁不知这一猴一狗的?

赵府今年寿庆,恶狗陈康和,就担当了这收礼处和来宾接待处的总管。

陈康和外号且叫“恶狗”,但他为人却是胆小如鼠,处处怕得罪人。

其实,得罪人,也并不怕,怕的只是好好先生为人正直,得罪了人,万一把自己劣迹传到好好先生耳朵里去,他就非被撵出去不可。

这时陈康和正在大而化之的东看西看,大过其总管瘾,忽见那收礼汉子指着窗外,破口大骂,朝门口冲去,心头不由大吃一惊!

须知这几天送礼来的人,不是各门各派中人,就是各地武林的知名人物,黑白两道的大豪。

再起码也是各地镖局中人,就算本人不到,来的也是门人子弟,和赵府有渊源人和的,这些人,对他陈康和来说,可说一个也得罪不起,冲撞不得,心头一惊,急忙拦着那收礼汉子,问道:“赵如虎,你和谁在吵架?”

收礼汉子一见总管问话,慌忙站住,气鼓鼓的道:“回总管,就是那小子,七个人合送一付寿联,分明是打秋风来的,还敢在这里撒野,小的非出去教训教训他不可。”

恶狗陈康和随着他乎指处,目光朝窗口一瞥,他虽是混混出身,但能混到今天,多少有点眼光,他这一瞧,便看出站在窗口的金笛解元、姜兆祥两人气宇不凡,不像是没来头的人物?立时沉下脸来,说道:“老太爷大庆的日子,送礼来的朋友,都是奉府的嘉宾,你怎好得罪远道来的宾客,还不快随我出去,跟人家陪礼?”一面低声道:“你随我出去,咱们先去摸摸他海底,再作道理。”

说完,一丢大袖,当先跨出门来,满脸堆笑,朝金笛解元、姜兆祥两人,拱拱手道:“二位请了,兄弟陈康和,接待不周,手下人如有开罪之处,务望二位多多海涵带过。”

他在拱手之际,一眼看到金笛解元腰间挂着一支金笛,他只觉江湖上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但又想不起谁来。

金笛解元还未开口,姜兆祥愤然道:“朋友你是什么人?”

陈康和陪笑道:“兄弟是过里收礼处的总管。”

姜兆样道:“那就好,我要请教,好好先生七五大寿,有没有规定要送什么寿礼?”

陈康和尴尬的笑道:“二位千万请看兄弟薄面,这是误会。”

金笛解元朗笑—声,用手中锦盒,朝四面一指说道:“窗门口还有不少朋友亲眼目睹,这明明是嫌咱们礼薄,你们既然不收,咱们也不用非送不可。”

陈康和急得连连拱手,说道:“二位老哥,是替赵老太爷祝寿来的,犯不着记小人的过,老太爷一年一度,原是为了和亲朋好友叙叙,送不送礼,都无关紧要,只要人到了就好。这几天,兄弟事情多了些,照顾不周,实是兄弟疏忽之罪,来,来,东西交给兄弟就好,二位上姓大名,如何称呼?兄弟好教他们录上礼薄。”

金笛解元一来是恶狗陈康和连番陪话,二来这份差使,是绝情仙子的主意,自己若是退了回去,绝情仙子准说自己无用。心念一动,也就把手中寿联锦盒递了过去,口中却冷冷说道:“咱们名字,全写在上面了,大总管自己瞧瞻吧!”

陈康和外号“恶狗”,平日就有欺善怕恶的狗脾气,他听金笛解元口气不小,愈发断定他是大有来头的人。口中喏喏连声,双手接过寿联,立即吩咐身后那个收礼汉子,打开锦盒取出寿联,帮他摊了开来。

他当然不是要看联句,也不是欣赏金笛解元的书法,但当他一眼看到七人并列的姓名,忍不住惊“啊”一声,双手抱拳,朝金笛解元连连作揖道:“二位是和杨大侠一路的,啊,啊……”

他口中啊啊连声,好像突然之间,又想起什么来了,再往七人名字上望一眼,连连躬身点头,陪笑道:“兄弟真是万分抱歉,该死,该死,你老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文解元,兄弟竟会认不出来。”

他这一笑;四方扁脸上,挤出许多疙瘩,使人越看越奸。

金笛解元听他一连陪罪,人和人之间,总有几分情面,这就含笑道:“陈总管好说,咱们到得赣州,方知赵前辈七五大庆,一时来不及准备寿礼,只好临时写了一副寿联送来,聊表敬意。”

陈康和陪笑道:“岂敢,岂敢,杨大侠、文解元能够贲临,已是赵府的光宠,这份礼,太名贵了,哈哈太名贵了。”

他把寿联交给窗口另一个收礼汉子,录上礼簿,一面拱手问道:“不知杨大侠几位,现在何处落脚?”

金笛解元自然听得出来,恶狗陈康和虽然把自己和杨继功并提,但只要听他说话的口气,分明以杨继功为主。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一面答道:“杨兄他们,就在门外。”

陈康和突然好像听到皇帝御驾亲临一般,口中不觉“啊”了一声,举手连连敲着后脑道:“该死,该死,兄弟真是该死,杨大侠几位贲临敝府,兄弟竟然如此慢客。”

迅快回过头去,朝跟在身后的收礼汉子喝道:“都是你,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文解元,差点连杨大侠都得罪了,还不快进去禀告公子,就说白鹤门的青鹤杨大侠,和金笛解元文大侠一行七人,赶来赣州。是替老太爷祝寿来的,快请公子出来迎接。”

那收礼汉子答应一声,转身往里奔去。

陈康和一脸陪笑,朝金笛解元拱拱手道:“有劳文解元,可否带兄弟先去见见杨大侠几位?”

金笛解元微微一笑道:“陈总管好说。”

陈康和让他和姜兆祥走在前面,自己两人跟在身后,一面说道:“兄弟职司接待宾客,杨大侠、文解元贸临,是敝府的贵宾,兄弟自当趋候。”

说话之时,三人已经跨上赵府大门,走下石阶,就看到杨继功、谢少安等人,远远站在右首四五丈外。

绝情仙子没待他们走近,就冲着金笛解元埋怨道:“你们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人家脚都站酸了。”

金笛解元朝身后的陈康和一指,说道:“这位是赵府的陈总管,他听说杨兄来了,特地出来迎接的。”

杨继功听的大奇,自己并不认识赵府的这位总管,但他还是迎前一步,拱手道:“陈总管请了,在下杨继功,怎敢有劳总管迎迓?”

陈康和听说这个穿青衫的就是青鹤杨继功,慌忙躬身过来,连连打拱作揖,清脸堆笑的道:“杨大侠名满武林,兄弟该死,迎接来迟,实在失敬之至,还望杨大侠恕罪。”

杨继功连说:“不敢。”

冰儿像小鸟般站在谢少安身边,瞧着陈康和,轻笑道:“大哥,我想起来了,这人就是那个口齿不清的矮胖子赵复初的跟班,对不?”

她话声说的不低,陈康和转过脸来,又朝谢少安拱手作揖,陪笑道:“是,是,谢公子,咱们在庐山见过,兄弟陈康和,是咱们公子手下哼哈二将,江湖上却替兄弟起了个外号,叫做恶狗。”

冰儿咭的笑道:“什么外号不好取,要取恶狗这样的外号?”

陈康和道:“姑娘这就不知道了,狗有什么不好?它能尽忠职守,对主人最是忠心耿耿……”说到这里,目光一抬,立即垂手说道:“我家公子出来了。”

众人回头看去,果见赵府大门中,急步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身材矮胖,尖顶圆脸,八字浓眉,双目如线,大蒜鼻、厚嘴唇,一脸土相的,正是无肠公子赵复初。

江湖上称他无肠公子者,说他只会坐享乃父余荫,是个毫无心肝的花花公子而已!

无肠公子身后,紧跟着一个中等身材,脸型瘦削的中年汉子,则是和陈康和并称一猴一狗的剥皮猴徐永燮。

无肠公子赵复初生得又矮又胖,从石阶上摇摇摆摆的走下来,就像滚下来的一般。

陈康和没等赵复初走近,立即摇头摆尾迎了上去,然后又引着赵复初走到众人面前,他身材高大,这回尽量的弯下身子,伸手朝杨继功一指,谄笑道:“公子,这位就是名满武林,近来轰传江湖的杨大侠。”

赵复初眯着两条眼缝含笑拱手,吃吃的道:“兄弟赵……赵复初,久……久仰……杨……

杨大侠盛……盛名,心……心仪……仪得很……杨……杨大侠诸……位贲……贲临,真……

真是…一蓬毕生……生辉,兄…兄弟有……有失远……远迎,还……还望……勿……勿罪。”

他在人前越是想说的快,越是口吃,这几句话,就化了好大的力气。

这回,大家心头都暗暗“哦”了一声!

他们之所以如此看重杨继功,原来是近日来正盛传着杨继功一剑削断飞天神魔袖里金剑,是目前江湖上最轰动的一件大事。

杨继功慌忙拱手还礼,说道:“赵兄好说,兄弟如何敢当。”

赵复初兴奋的道:“杨……杨大侠到到了赣州,就……就是敝舍嘉……嘉宾……兄……

兄弟代……代表家……家父,敬……敬致欢……欢迎之忱。”他转过身,又朝谢少安拱拱手笑道:“谢……谢兄也……也来了,欢……欢迎,欢迎。”

杨继功道:“原来二位早就认识了。”

谢少安微微一笑道:“兄弟和赵兄曾在庐山见过。”

赵复初连连陪笑道:“是,是,兄……兄弟和谢……谢兄一见……如如故。”

杨继功接着又替金笛解元、姜兆祥、绝情仙子、冰儿、李玫等人一一引见。

冰儿抿抿嘴,笑道:“我们见过。”

她这一笑,有如百合乍放,娇艳动人。

赵复初看得几乎呆了,傻笑道:“是,是,冰儿姑娘,兄……兄弟……也认识。”一面又朝众人一一拱手,口中连说:“幸……幸会,大……大家快请里……里面奉……奉茶。”

说完,连连抬手肃客。

杨继功谦让的道:“谢兄、文兄请先。”

谢少安道:“我们自己人何用客气,杨兄先走不是一样么?”

金笛解元道:“谢兄说的是,杨兄不用再和我们客气了。”

绝情仙子披披嘴道:“你们男人家,就是不干脆,走—步路,也推来椎去,推上半天,还站着不动。”

杨继功因主人已在肃客,也就不再客气,当先举步朝阶上走去。一行人由无肠公子赵复初、剥皮猴徐永燮、恶狗陈康和三人陪同,进入大门,就向右转弯。经过收礼处,折入一道腰门,穿行长廊,进入东花厅,分宾主落座。

两名青衣使女,送上香茗。

谢少安堪堪落坐就觉得胸中一阵翻动,张了张口,似欲作呕,赶忙缓缓吸了口气,硬行忍了下去。心中暗暗觉得惊奇,但一时只当是腹中饥饿之故。

赵复初满脸堆笑,说道:“诸……诸位请……请用茶。”他回过头去,朝剥皮猴徐永燮道:“永……永燮……杨……杨大侠几……几位难……难得光临,你……你要他……他们吩……吩咐厨房。立……立即整……整治一桌酒席,送……送到花厅里来。”

徐永燮躬身道:“属下立即吩咐下去。”

说完,转身朝厅外行去。

杨继功方一坐下,也突觉一阵头昏目眩,他和谢少安同样想法,只道自己肚子饿了,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抱拳道:“赵兄如此款待,兄弟等人,如何敢当?”

赵复初好像甚是好客,闻言豁然大笑道:“杨……杨大侠名……名满武林,兄………兄弟平日请……请也请不到,难……难得诸……诸位光临,这……这是兄……兄弟的荣……荣幸,自……自当……稍稍尽地主之谊。”接着又朝谢少安拱拱手道:“兄……兄弟前……前在庐山,实……实是受人所……所骗,谢……谢兄幸……幸勿介意才……才好。”

谢少安淡然笑道:“事情已经过去,赵兄还提它则甚?”

正说之间,只见四名青衣使女已在厅下摆上酒席,一齐躬身道:“公子请贵宾入席了。”

无肠公子赵复初起身肃客,说道:“水……水酒粗肴,不……不成敬意,诸位请……

请。”

杨继功不安的道:“兄弟等人到了赣州,才知适逢赵老前辈七五大庆,咱们来的仓促,实在不成敬意,反蒙赵兄如此款待,愈觉汗颜无地。”

赵复初道:“诸……诸位远来,这是,替……替诸位洗……洗尘接……接风的,大……

大家不用客气了。”

杨继功、谢少安跟着站起,两人同感微有些眩昏,但此时大家正在互相谦让之际,旁人自然也并未注意。

大家相继入席,无肠公子赵复初坐了主位,一面回头朝他手下一猴一狗徐永燮、陈康和两人说道:“席……席上诸位,都……是我最……最钦佩的大侠、女……女侠,一……一见如……如故,你……你们也坐……坐下来,多……多敬他……他们几杯。”

金笛解元道:“不错,二位总管请坐。”

徐永燮、陈康和依言在下首两张椅子坐下。

四名使女替大家斟满了酒。

无肠公子满脸春风的站起身来,举杯道:“杨……杨大侠诸位侠……侠驾贲临,来……

替家父祝……祝寿,这……这是天……天……大的面子,水酒粗……粗肴,实在不……不成敬意,来,兄……兄弟先……先敬诸位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杨继功等人也慌忙站起,连连称谢,和他对干了一杯。

无肠公子赵复初不但好色,而且好酒,看到席上三位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姑娘,虽然不敢存非份之想,但至少是眼睛吃了冰淇淋!一时不觉兴致勃勃,挨个儿敬酒,杯到酒干,喝得又豪又快。

主子是酒色之徒,手下走狗,自然也非学会豪饮不可。

主子对这几位贵客,正在竭力巴结,手下走狗,自然更加奉承得比自己祖宗还要起劲。

剥皮猴徐永燮、恶狗陈康和都是洪量,这时也跟着站起,满口恭维,一脸堆笑,挨个的敬酒。

一道道的热菜,川流不息的端上来,赵府富甲一方,厨司手艺,可真不赖,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

就算王公大臣的府第宴客,也不过如此!

酒过三巡,无肠公子赵复初满堆笑容的道:“兄……兄弟听……听江湖上传……传说,杨……杨兄在白……白鹤峰削……削断闻……闻天君金剑,兄……兄弟万……万分钦佩,不知可……可否赐告一……一二?”

恶狗陈康和赶忙接口道:“是,是,杨大侠削断飞天神魔金剑,一举成名,江湖上人心大快,这事若由杨大侠亲口说出来,真是胜读十年书矣!”

他一副走狗模样,不知一本“三字经”有没有念完,居然也弄起文来。

杨继功谦虚的道:“赵兄夸奖,当日兄弟也只是侥幸获胜,而且飞天老魔,可能也不是他本人。”

赵复初奇道:“飞……飞天掉魔不……不是他本人,那是……什么人?”

杨继功道:“以兄弟猜想,可能是他门人弟子。”

赵复初道:“兄……兄弟怎么没……没听江湖上有……有人说过?”

绝情仙子格的笑道:“今天咱们就遇上了四个飞天神魔。”

赵复初猪头般韵脸上笑容不觉一收,吃惊道:“今……今天你……你们遇……遇了四……

四个,他……他在……在哪里?”

他心头一惊,口吃得更厉害。

绝情仙子瞟了他一眼,嗤的一声轻笑,说道:“还远着呢,今天早晨在遂川附近,就给咱们打跑了。”

赵复初举起酒杯,咕的一声,一口喝干,哈哈大笑道:“他……他们遇上杨……杨大侠,自……自然不敌而逃了。”

徐永燮因上次被陈康和抢着先说,这回立即接口道:“他们已知杨大侠厉害,哪里还敢停留,喝酒,来,杨大侠,兄弟敬你一杯。”

说完,也自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杨继功给他的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好拒绝,只得和剥皮猴干了一杯,笑道:“徐总管,这回猜错了,飞天老魔四个化身,是给谢兄和冰儿姑娘打跑的。”

无肠公子赵复初睁大双目,啊了一口,转眼望望谢少安、冰儿两人,大笑道:“是……

是,谢兄一………一身惊人绝艺,兄……兄弟见……见过,原来冰……冰姑娘也身……身手非凡,兄……弟失……敬了。”一手靖起酒杯,嘻嘻笑道:“冰……冰姑娘,兄弟敬……敬你一杯。”

冰儿粉脸一红道:“我不会喝酒。”

绝情仙子格的笑道:“赵公子,冰儿妹子不会喝酒,我代她喝吧!”

她喝了几杯,一张粉脸红馥馥的,风情万千,好不撩人?

无肠公子赵复初眯着一双色眼,看的眼都直了,大笑道:“仙子要……要替冰姑娘代……

代喝,兄弟都就……就要敬你两杯。”

说完,果然连喝了两杯。

绝情仙子巧笑流盼,和他干了两杯,问道:“赵公子是不是想听杨兄削断闻于天金剑的事么?”

赵复初道:“是,是,兄……兄弟固……固所愿焉。”

绝情仙子道:“赵公子再干三杯,就由我来说。”

赵复初连连笑道:“仙……仙子吩咐,别说三……三杯,就是三……三十杯,兄……兄弟也……也要喝。”

举杯一干而尽,执壶伺候的使女又替他连斟了二杯,他一口一杯,喝了下去。

绝情仙子故意美目流盼,娇笑道:“赵公子真是好酒量。”

赵复初满脸红光,一双眼看的发直,口吃着笑道:“江……江湖上叫……叫我无肠公子,他们就……就是说……说兄弟肚……肚子里没……没有肠……肠子,比……比别人可……可以多……多装几斤酒,仙……仙子不信,兄……兄弟再……再喝三……三杯给你看。”回头朝伺立身后的使女吩咐道:“快……快给我斟……斟酒。”

那使女依言替他斟了三杯酒。

赵复初又把三杯酒,一口一杯,很快喝干,用手背抹抹嘴角,得意的笑道:“仙……仙子,兄弟已……经喝干了,现在听……听你的了。”

他微有醉意,口吃更甚,眼花缭乱,丑态百出。

金笛解元脸色铁青,怒目盯着无肠公子,似要发作。

绝情仙子轻咳一声,整整喉咙,目光一瞟金笛解元,说道:“说起白鹤峰那一天,是我和文解元先遇上闻于天……”

绝情仙子好像是金笛解元的镜子,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只要你稍稍给他一点颜色,他立刻就会化嗔为喜!

这时听到绝情仙子提到了他,本来铁青的脸孔,霎时烟消云散,睁着一双眼睛,只是看着绝情仙子。

好像她百看不厌!

绝情仙子从闻干天一现身就发出长笑,自己和金笛解元如何箫笛合奏,和闻于天笑声相抗,杨继功如何喝断他的笑声,以及自己和金笛解元联手,力战不敌,杨继功如何出手,一直说到削断闻于天金剑止。

她貌美如花,声娇如莺,娓娓说来,当真引人入胜。

无肠公子赵复初盯着她,看的如醉如痴,听的眉飞色舞,直等她说完故事,还怔怔的没有说话。

恶狗陈康和慌忙站起身来,他那张四方的晦气脸,堆满笑容,双手举杯说道:“杨大快真是了不起,这一剑叫那姓闻的老魔,三十年来,第一次尝到败在人家手里的味道,来,来,兄弟敬你一杯。”

他这一说,无肠公于赵复初也自警觉,大声道:“康……康和,你………一杯不够,最……最少也要敬杨……杨大侠三杯,还……还有萧仙子、文……文解元。”

走狗之为走狗,就是完全听主子的使唤。

陈康和听了赵复初的话,连连馅笑道:“公子说的是,杨大侠,兄弟敬你三杯。”

果然一口气灌下三杯,然后又敬了金笛解元和绝情仙子每人三杯。

剥皮猴徐永燮自然不甘落后,也照样每人敬了三杯。

绝情仙子又道:“赵公子,现在该你喝了,再喝三杯,我就说今天打跑四个飞天神魔的事,你看如何?”

赵复初连连说好,果然也连饮了三杯。

绝情仙子就把秦映红劫持李玫,自己等人如何追踪,杨继功力敌万里飞虹,谢少安、冰儿如何击败四个飞天神魔化身之事,简扼的说了一遍。

无肠公子赵复初咧着厚嘴唇,大笑道:“谢……谢兄,剑术如……如神,……冰姑娘徒……徒手也打……打败了两个,真……真是了……了不起,永……永燮,家……家父这次寿……寿诞,……有几位大……大英雄莅……临,给……给寒家增……增光不少。你……你把杨……杨兄他们那副寿……寿联,挂……挂到大……大厅上去,也……好叫江湖朋……朋友,大家瞧瞧,兄……兄弟这……这几位朋友……都是武林第……第一高……高手。”

剥皮猴徐永燮连声应是,道:“立时去挂,只是大厅上挂的那副寿联,是少林方丈送的,可要换下来?”

赵复初道:“少……少林普济老……和尚,听……听到飞天神魔,怕……怕的要死,哪……哪有杨兄、谢兄的英……英雄,他的寿……寿联,只能挂……到边……边上去。”

杨继功道:“赵兄千万不可如此,普济大师,领袖武林……”

赵复初大笑道:“杨……杨兄不用客气,江……江湖上,把杨……杨兄说……说成了天神,兄……兄弟要……要大家知道杨兄也……也到了赣州,是……是替家……家父祝寿来的。”

这一席酒,无肠公子赵复初曲意奉承,宾主之间,谈笑融洽,一直吃到了初更时分始散。

使女撤去杯盘,又替大家沏上香茗。

恶狗陈康和送上红缎金绣名条。

这一阵工夫,居然在红缎上用金线刺绣好每一个人的名字,即此一点,可见赵府办事之快了。

红缎名条,普通都是收礼处收下了礼,当场用墨写了交给来的。

红缎名条上,来宾的姓名,用金线绣的,是特别贵宾,本来只有各门派的掌门人亲来,才用绣金名条。如今杨继功等七人,都用了绣金名条,这是以最隆重的贵宾之礼相待。

赵复初歪着头问道:“康……康和,杨……杨大侠他们下……下榻之处,你……你准备好了么?”

陈康和忙道:“早就准备好了,贵宾区东跨院,共有六栋房屋,杨大侠六位,住第三幢较为合适,那里楼上楼下,一共有八个房间,其他五幢,都只有五个房。”

赵复初点点头道:“好,好,时……时间不早,杨……杨兄几位,和姑娘们路……路上辛苦,也……也好早些休……休息了。”

杨继功抱拳道:“赵兄盛情,兄弟谢了,赵兄请留步吧!”

剥皮猴徐永燮忙道:“公子也可以休息了,这接待杨大侠几位之事,兄弟是总招待,康和兄是接待总管,交给咱们两个就是了。”

谢少安道:“徐兄说的是,赵兄不用客气,请留步了。”

无肠公子确有几分醉意,打了个酒呃,拱拱手道:“那……那兄弟就……就不送了。”

恶狗陈康和一步抢在前面,拾抬手道:“兄弟带路,杨大侠诸位请。”

一行人由一猴一狗陪同,刚出花厅,走了一箭来路。

谢少安本已有了几分醉意,这时给冷风一吹,突然心头翻动,呕了一声,张口把刚吃下的酒菜,吐了出来。

金笛解元赶忙伸手扶住,说道:“谢兄喝醉了。”

谢少安把吃下的酒菜,吐出来之后,胸口稍为舒畅了些,摇摇头道:“兄弟没有醉。”

但一个喝了酒呕吐的人,他说自己没有喝醉,这话有谁相信?因为大凡喝醉酒的人,都是说自己没有醉的。

杨继功道:“谢兄确是没有喝醉。”

他只说了一句话,突然也张了张嘴,呕的一声,接连把酒菜吐了出来。

姜兆祥慌忙走上前去,扶住他身子,说道:“大师兄也喝醉了”

恶狗陈康和回过身来,奇道:“杨大侠、谢大侠喝的并不多,怎么醉了?”

杨继功道:“兄弟不要紧。”

绝情仙子较为细心,心里暗暗一动,暗想:“一个内功有相当根基的人,寒暑不侵,就是多喝几杯,也足可自制,决不会吐,自己就比他们喝得要多,尚且无事,何况杨、谢二人内功修为,胜过自己甚多!”心念一动,忍不住目注杨继功,问道:“杨兄觉得如何了?”

杨继功道:“没什么,吐出来了,就好得多了。”

剥皮猴徐永燮笑道:“喝醉了酒,一吐就好,兄弟和康和兄是经常喝醉的。”

恶狗陈康和道:“永燮兄,你经常喝的吐,那是没错,喝酒,兄弟可没醉过。”

徐永燮大笑道:“你没喝醉过?哈哈,你还记不记得醉的爬在地上学狗叫?”

陈康和哼了一声道:“那是兄弟逗你们玩的,大家都叫兄弟恶狗,学几声狗叫,那也无伤大雅,谁像你喝醉了酒,居然爬到令嫂的床上去了。”

徐永燮一张又黑又瘦的脸上,登时色如猪肝,怒声道:“陈康和,你说话留神些!”

陈康和大不剌剌的道:“怎么,兄弟说错了,只要问你有没有那回事?”

徐永燮大喝道:“姓陈的,你是什么一副德性,还当我不清楚?你老婆,就是你老子当年收了房的丫头,你老子就是给你活活气死的……”

陈康和听得勃然大怒,喝道:“妈的,你是什么东西?把自己老婆,巴结公子,才当上的总管。”

徐永燮怒吼一声,挥手一掌,朝陈康和脸上掴去,他个子较小,身手较灵活,这一掌“拍”的一声,掴个正着。

陈康和吃了亏,岂肯甘休?大喝一声,双手箕张,扑了过去。

徐永燮闪身躲开,但肩头衣衫,却被陈康和抓住,嘶的一声,撕下了一大块。

两人自然是有了几分酒意,才会一言不合,互揭对方疮疤,继而大打出手,扭作一团。

杨继功皱皱眉头,朝姜兆祥道:“师弟快去把他们两个拉开。”一面叫道:“二位总管,快请住手,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句戏言,怎的认真起来?”

金笛解元和姜兆祥赶忙走上去,把扭成一团的两人,强行拉开。但两人身上簇新的长袍,也已撕破,头脸上同样鼻青眼肿,气呼呼的不肯罢休。

陈康和喘着气道:“诸位都看到了,大家评评理,是他先动手的,兄弟还手,也只是为了自卫。”

徐永燮戟指着陈康和理直气壮的道:“不错,是我先动手,谁叫你嘴里不干净?”

绝情仙子嗤的笑道:“二位不用再争吵了,大家是自己人,天天见面,何苦为了一点小事,争的面红耳赤,杨兄、谢兄喝醉了酒,急需休息,还是给我们引路吧。”

她话声娇脆,听到耳边,就像喝了醒酒汤一般。

陈康和连连拱手道:“仙子说的是,诸位多多原谅,兄弟带路。”

徐永燮也拱手作揖道:“兄弟真是抱歉,还望诸位贵宾海涵。”

两人话声一落,果然不再争执,一左一右引着众人走去。

进入东院一道月洞门,眼前花木扶疏,一道白石小径,穿行花林,园中小桥流水,假山亭阁,布置成趣!

花径两旁,点燃着各种颜色不同的风灯,在黑夜之中,看去五彩缤纷,随着摇晃,越发把这一片花园,点缀得花团锦簇。

这自然是赵府划为贵宾区的花园宾舍了。

大家因杨继功、谢少安两人,经过一阵呕吐,浑身乏力,需人搀扶着行走,谁也无心去浏览园中景物。

一会工夫,行到一座楼宇前面,一猴一狗引着大家进入院落。

早有两个青衣使女,迎了出来,看到徐、陈二人,衣衫撕破,鼻青眼肿的模样,不觉怔了一怔。但却不敢怠慢,两人一齐躬下身去,说道:“婢子见过两位总管。”

陈康和道:“秋兰、秋菊,这两位贵宾喝醉了酒,你们快来扶进去。”

徐永樊接着道:“这几位贵宾,就在这里下榻,你们二人好生伺候。”

两名使女答应一声,正待伸手来扶。

金笛解元道:“不用了,还是我们扶进去也一样的,两位姑娘在前面领路就好。”

冰儿道:“你们先给杨大哥、谢大哥安排好房间,先让他们躺下来休息。”

陈康和陪笑道:“这里楼上楼下一共有八个房间,诸位七人,正好是三个姑娘住楼上,杨大侠四位男的住楼下。”

说话之间,两名青衣使女领着众人进入堂屋,金笛解元、冰儿两人扶着谢少安,到东首厢房。

姜兆祥、李玫扶着杨继功到对面的西厢房,让两人躺下。

徐永燮、陈康和跟着人内探视,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自辞出。

绝情仙子等一狗一猴走后,悄悄走到杨继功榻前,低声问道:“杨兄,你是不是真的喝醉酒了?”

杨继功听的一怔,说道:“兄弟确是胸口作呕,刚才吐出酒菜,已经舒畅多了,只是浑身乏力,手脚还有些酸软。”

绝情仙子道:“那是真的喝醉酒了。”

杨继功摇摇头道:“兄弟纵然不善饮酒,但喝上一二斤酒,还不至于醉得要吐,何况今晚喝的不多,我想决不是喝了酒才吐的。”

说话间,只见一名使女端着茶盘走进房来,把一杯茶放到榻前茶几之上,躬躬身道:“小婢替杨爷沏了一杯浓茶,茶可解酒,杨爷可要小婢服伺你喝些茶么?”

杨继功道:“不用了,姑娘放着就好。”

那使女转身朝绝情仙子、李玫二人道:“二位姑娘,请上楼去看看房间,还缺少些什么,小婢好立时去办。”

绝情仙子道:“我们自己会上去看的,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那使女道:“小婢秋菊,还有一个秋兰,就是奉派在这里伺候贵宾的,有什么吩咐,只要叫一声就好。”

说完,朝几人福了福,悄悄退出。

绝情仙子双目凝注,低声说道:“杨兄不是醉酒,那怎么会吐呢?莫非……”

李玫没待他说完,抢着道:“会不会是无肠公子在酒里做了手脚?”

姜兆祥“唔”了一声道:“表妹说的不错,准是这姓赵的不怀好意,在酒里做了手脚,小弟这就找他去。”

说完,一手摸着剑柄,正待转身朝外冲去。

杨继功喝道:“师弟站住。”

姜兆祥站定身子,道:“大师兄……”

杨继功道:“你不准胡闹,若是他酒中做了手脚,你们不是也都喝了,怎会无事?而且愚兄在未来赵府之前,就觉得胸口闷塞,有些不舒服,我想此事和赵府无关。”

李攻关切的道:“大师兄那是招了凉。”

杨继功道:“谢兄也吐了,你们去看看他,是否和我们的情形一样?”

姜兆祥道:“小弟这就去。”

绝情仙子道:“我也去。”回头朝李玫道:“小妹子,你留在房里,陪着杨兄。”

绝情仙子、姜兆祥二人跨进房里,谢少安正靠着枕头,坐在榻上,冰儿端着茶蛊,站在榻前,喂他蝎茶。

金笛解元一眼看到绝情仙子和姜兆样两人走进房来,立即迎着道:“兄弟正要过去瞧瞧,杨兄怎么了?”

绝情仙子目光流动,还未说话,灯光之下,只见谢少安本来俊美如玉的脸上,此刻竟然十分苍白,不觉暗暗吃了一惊,问道:“谢兄怎么了?”

金笛解元道:“谢兄说他并非酒醉。”

绝情仙子心头更是一动,款步走到榻前,说道:“谢兄是否好一些了?”

谢少安含笑道:“多谢仙子,兄弟还不碍事,方才吐了之后,已经好多了,只是觉得有些疲倦,杨兄如何了?”

这情形不是和杨继功一样?绝情仙子更觉事情有些蹊跷!

姜兆祥接口道:“大师兄也说不是醉酒……”

谢少安突然向他摇了摇手,示意不要出声,一面朝站在榻前的冰儿嘴皮微动。

姜兆祥话到一半方自一怔!

冰儿手上还托着茶盏,来不及放下,身形一晃,已经到了南首窗下,一手推开窗户,娇喝道:“窗外是什么人?”

她身法之快,简直到了极点,从榻前掠到窗下,推开窗户,只是像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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