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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追问解药

“没有。”严玉兰翩翩然站起身,走到房门口,高声叫道:“伙计。”

店伙三脚两步的奔了过来,陪笑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严玉兰道:“你去街上菜馆里叫几样可口的饭菜送来,要最好的,快去。”

店伙连声应是,匆匆退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店伙送来一盏红烛,烛影摇曳,两人静静相对,分外显得诗情画意!

又过了一会,菜馆送来酒菜,店伙在房中摆好一张方桌,两副杯筷,然后端上六色菜肴一个锡壶,一面陪着笑道:“二位公子,请用酒了。”

严玉兰道:“我们不会喝酒,并没叫酒呀!”

店伙道:“这是三元楼自己酿造的十五年陈女儿红,在附近百里,可是大大有名,凡是到三元楼叫菜,他们都要送半斤好酒,这叫招牌酒,二位公子少喝些,助助兴。”

严玉兰看他唠叨个没完,攒攒眉道:“好吧,你放着就是了。”

店伙巴结的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才行退出,随手掩起房门。

严玉兰道:“王兄请喝。”

卓少华端起酒杯,望着她,说道:“严兄请。”

他先喝了口酒。严玉兰不好拒绝,也举杯喝了一口。

两人一面吃菜,一面谈天,因为女儿红酒性醇和,入口不烈,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卓少华取过酒壶给她斟了一杯,自己面前也斟满了。

你别看分水地处僻远,三元楼的菜,手艺可不坏,两人不觉又干了一杯。

卓少华正待伸手取壶,严玉兰玉脸微酡,一把把酒壶抢了过去,娇声道:“王兄,你已经替我斟过一杯,现在该我来了,你坐下来,我给你斟。”

刚说到这里,房门呀然开启。

严玉兰连头也没回,叱道:“我们又没叫你,你进来作甚?”

卓少华一眼看到进来的正是穆七娘,不觉吃了一惊,急忙叫道:“是婆婆!”

严玉兰回过头来,看到穆嬷嬷,不由得一怔,说道:“奶娘,是你!”

穆嬷嬷跨进门,又掩上了门,拉长了一张马脸,神色狞厉,重重哼了一声,问道:“你们就住在一个房里吗?”

严玉兰粉脸蓦地羞得通红,娇羞的道:“谁说的?我们一共要了两个房间,我的房在隔壁,这是一起吃饭咯!”

穆嬷嬷稍稍舒了口气,神色也为之稍霁,问道:“你如何碰上王阿大的?”

严玉兰道:“是今天早晨,在金村一家客店里遇上的,我要他和我作伴到杭州去玩。”

穆嬷嬷目光冷厉,望着卓少华道:“是这样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是的。“

穆嬷嬷道:“这三个月,你在那里?”

卓少华道:“没有在那里。”

迷失神智的人,才会这样说话。

穆嬷嬷又道:“你怎么会到金村去的?”

卓少华道:“我也不知道,是一个人说的,那里有客店,我就去了。”

穆嬷嬷自然知道,他迷药未解,所以说话并无头绪,但她依然紧跟着问道:“这些日子,你遇上了些什么人,你还记得起来么?“卓少华道:“很多人,有些人硬要我跟他们去,说我是卓少华,我说不是的,我叫王阿大,要找婆婆。”

这话是老哥哥教他的,穆七娘盘问你的时候,你就这么说。

穆嬷嬷似乎相信了,口中沉“唔”了一声。

严玉兰接着说道:“奶娘,他服了你的‘无忧散”不大清爽,你就给他解了吧,奶娘,你说好不好嘛?”

穆七娘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不行。”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神色凝重的道:“你可知道你偷溜出来,老夫人如何牵挂?不然我老婆子也不会连夜赶出来了,你立即跟我回去……”

“哦,还有,方才老婆子来时,发现客店对面暗影中,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潜伏窥伺,说不定是冲着你们来的,今晚这里只怕会出事,你们赶快从后门出去,由王阿大保护你速即回去,老婆子要看看他们来路,自会随后跟来。”

严玉兰问道:“那是些什么人呢?”

穆嬷嬷突然神色一变,侧耳细听,低声道:“有人来了,你们立即从后窗出去,这里自有老婆子会打发的。”

话声一落,不住的朝两人打手势,示意快走。

穆嬷嬷一身功力,如今可不是干拍花党的时候所能比拟,她说得如此郑重,来人一定厉害非凡了!

严玉兰想到这里,悄悄拉了卓少华衣衫,低声道:“我们走。”

轻轻推开后窗,正待跃出。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穆七娘,你请出来吧!”

穆嬷嬷心头虽是十分怒恼,但怕小公主万一有了什么事,只好强忍着怒火,暗暗朝两人挥挥手,“扑”的一声,吹灭了烛火。

卓少华因老哥哥再三交代,不可在穆七娘面前展露身手,最多也只能使出目前的一成功力,因此他用手按了下窗沿,才纵身出去。

穆嬷嬷赶紧轻轻掩上窗户,又把一双筷子塞到床下,才功凝双掌,凛立当门。

门外久久不闻动静,似已不耐,又有人提高声音喝道:“穆七娘,你也算得是一号人物,怎么,不敢出来吗?”

穆嬷嬷几乎气炸了心,口中喝道:”无知鼠辈,老婆子岂会怕了你们?”

开启房门走了出去,行到阶上,目光一聚,只见大天井中间,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老者,此人年约五旬以上。颏下留一把山羊黑须,自己根本不识其人,心中暗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老婆子有什么事?”

黑须老者道:“你就是拍花党的穆七娘吗?”

这话口气说得很是无礼。

“不错,老婆子就是。”

穆嬷嬷沉哼一声道:“你呢?你是什么人?”

“只要你是穆七娘就好。”

黑须老者道:“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

穆嬷嬷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听他口气,好似他背后另有人了。”这一想,强压着怒气,缓步走下石阶,一面问道:“有什么事?”

黑须老者冷声道:“老夫要把你带走。”

穆嬷嬷听说他居然要把自己带走,不由得怒笑道:“凭你配么?”

黑须老者大笑道:“老夫如果不配,也不会说出口来了!”

穆嬷嬷渐渐逼近过去,冷峻的道:“那你该路一手给老婆子瞧瞧了!”

话声出口,右手五指箕张,倏地朝对方当胸抓去。

黑须老者凛立不动,右手一抬,迎着拍出一掌。

双方出手均快,穆嬷嬷陡觉对方掌力如涛,一股如山暗劲,直压过来,这一记竟然是少林寺“大力金刚掌”,心头方自一凛!在这一瞬间,四周风声飒然;一下从四个方向飞掠出四道人影,同时出手朝自己夹击过来。

穆嬷嬷今非昔比,从交击而来的拳掌风声中,约略可以辨认得出,这四人使的竟有武功门的“功力拳”,九华派的“青阳掌”,鹰爪门的“大鹰爪手”,而且每一个人都有他独门深厚的功力,心中更是无比惊诧,一时不愿和他们硬拼,立即施展身法,身形一个轻旋,方自脱出五人包围,厉声喝道:“你们……”

她刚说出两个字,陡觉后腰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

原来对方深知她的底细,这五人武功虽高,决难困得住她,也早已算定了她闪出去的方向和位置,另外隐伏了一个高手,等她脱出包围,就出手点了她的穴道。这人一击得手,立即挥了挥手道:“带走。”

这时从石阶上又飞奔出三个人来,由领头的一个指挥着另两个,押着穆嬷嬷就走。

兰赤山庄灯火通明,照耀得如同白昼,大厅阶前,分两旁站立着二十四名身穿黑色劲装,腰跨钢刀的彪形大汉,一个个挺胸凸肚,剽悍而严肃。

阶上站着总管追风客鹿昌麟、副总管翻天手吉鸿飞。

大厅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个白髯绿袍老人,他左右两边,另外摆了两把交椅,左首椅上赫然是江南盟主卓清华。

右首椅上则是中等身材,相貌清癯,颏下留一部黑须的老者,则是三湘武林盟主,少林南派名宿铁指绵掌张椿年。

再下来,左右两边还有四把交椅,坐着的则是徽帮老大冯子材、武功门掌门陆鸿藻、九华剑派刘寄生、鹰爪门雷东平。

身为阶下囚的则是穆嬷嬷,她被点了昏穴,由两名黑衣劲装大汉挟持着站立。

绿袍老人一抬手,喝道:“杜鹃,搜她的身。”

伺立绿袍老人身后的杜鹃答应一声,走到穆嬷嬷身边,从她怀中取出一件件东西,一并送到绿袍老人面前,说道:“启禀令主,令牌果然在她身上。”

绿袍老人哼了一声,目光盯注在小几上,那是两个蓝花瓷瓶,一个葫芦形的装的是“无忧散”,另一个略呈扇形的则是解药,他心头略放,一抬手道:“解开她穴道。”

杜鹃答应一声,回身退下,举手一掌,拍开了穆嬷嬷的穴道。

穆嬷嬷身躯一震,陡地睁开眼来,这一望一张马脸不禁变了颜色,嘿然道:“令主把老婆子拿来,要待怎的?难不成老婆子犯了什么法么?”

绿袍老人怒哼一声道:“穆七娘,你敢对本座这样说话?”

穆嬷嬷道:“令主莫要忘了,老身还是总坛的巡监身份,和令主……”

“住口!”绿袍老人叱道:“穆七娘,你本是拍花党的一个贼婆,幸蒙主上收留,委以巡监,可谓待你不薄,平日里你擅自作威作福,城主念在你十八年来,不无微劳,也就容忍下来,如今你胆敢心生叛离……”

穆嬷嬷身躯陡震,连白发都无风飘动,厉声道:“令主说什么?老婆子心生叛离,可有证据?”

绿袍老人沉哼道:“你盗取本座符令,难道还想否认么?”

穆嬷嬷明白了,她口中一阵桀桀的怪笑道:“令主应该心里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莫非要老婆子当众抖出来么?”

绿袍老人听得勃然大怒,喝道:“给我掌嘴。”

杜鹃平日受过穆嬷嬷的气,这回可奉了令主的命,纤手挥处,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穆嬷嬷登时被打落了两个门牙,满嘴流血,脸色狰厉的道:“你打得好,是非曲直,咱们立即去面见城主,便可分晓……”

绿袍老人哼道:“本座总巡天下,你在本座面前,还敢发横?”

穆嬷嬷冷笑道:“难道你敢杀我灭口不成?”

绿袍老人一手按剑,虎的站起身来,沉喝道:“你当本座不敢杀你么?”

穆嬷嬷大笑道:“严文……”

杜鹃没待她第三个字出口,抬手一拂,就点了她哑穴。

“锵!”一道青锋从绿袍老人鞘中抽出,目射杀机,沉声道:“穆七娘,就凭你这句话,本座就可以当场把你处决了……”

就在此时,但听“嘶”的一声,一道入影从大门外射入!

此人身法之快,几乎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只见一道青影在大厅上像旋风般一转,挟起穆嬷嬷就朝厅外飞射出去。

绿袍老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喝声甫出,人已衔尾追出。

两旁坐着的人在这一瞬间,全部霍然站起,纷纷掠出大厅。

绿袍老人身法不可谓不快;但等他追踪掠出,但见一点人影,快得像浮矢掠空已飞出去数十丈外,别说他肋下还挟着一个人,就算他没挟人,像这样飞行绝迹,在武林中也想不出这么一个人来。

绿袍老人怔立中庭,几乎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张椿年、卓清华等人才纷纷赶出,他们当然连半点人影都看不到了!

张椿年低声道:“令主,此人……”

绿袍老人哼了一声,才道:“此人身手奇高,此刻只怕已在数里外,本座真想不出他会是谁来?”

卓清华道:“想不到穆嬷嬷真的会勾结外人,此事令主该如何处置呢?”

绿袍老人缓缓的转过身来,才说道:“刚才这件事,大家都看到了,现在惟有据实呈报城主,再作定夺……”

说到这里,回头道:“鹿总管。”

鹿昌麟、吉鸿飞,一人一边,站在阶上,竟然一动不动。

绿袍老人悚然一惊道:“莫非鹿总管他们被来人制住了?”

卓清华急忙转身走上石阶,举手拍开了鹿昌麟、吉鸿飞二人的穴道。

鹿昌麟才如梦初醒,口中“啊”了一声,和吉鸿飞一齐急步趋下阶来,望望众人,讶异的道:“令主……”

绿袍老人一抬手制住他的话头,问道:“鹿总管,你可看清是什么人点了你的穴道吗?”

鹿昌麟一怔,说道:“属下一直站在阶上,根本没看到人,属下该死,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点了穴道。”

以追风客鹿昌麟的能耐,在江湖上足以可列入一流高手,他居然连人影都会没看到。

绿袍老人点点头,他相信这是实情,因为他亲眼看到那人挟了穆七娘,还能飞行绝迹,一面缓缓说道:“你们随本座进去,咱们商议正事要紧。”

今晚浮云如絮,月光黯淡,时有时无,连满天星星,都一个也不见,只有山风吹得很紧。

这是群山中最高的白石尖山顶上,万籁俱寂!

一条人影比飞还快,掠了上来,那是一个长发披肩,左脚微跛,露出一只金光灿然的铜脚,原来他就是飞跛子。

他刚一掠上山顶,就把挟在肋下的穆嬷嬷往地上一掷。

这一掷,在他来说,并不算重,但穆嬷嬷受制的几处穴道,却全解开了,她从昏迷中被一掷而醒,还不知道此身已在高山之巅,立即一个挺身,要待腾身而起!

那知身形堪堪挺起,竟然“啪哒”一声,重又跌堕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四肢百骸竟似全散了,连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心头猛吃一惊,急忙暗暗吸了口气,运功检查,这一吸气,才发现自己一身功力,已经全无,不禁暗暗切齿:“是严文兰这丫头点废了自己的武功,这丫头果然好毒辣的手段!”

穆嬷嬷支撑着坐起身子,目光一动,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四外幽暗的天空,山风很紧,自己不是被幽禁在地室之中,这里好像是一处山顶?心头更觉奇怪,口中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自然是老夫把你带来的了。”

穆嬷嬷回头四顾,山顶上空荡荡那有什么人影?这座山顶,几乎寸草不生,连半棵树都没有,就是小鸟也藏不住。她心知遇上了高人,这就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苍老声音笑道:“老夫么,是拍花门的老祖宗。。

穆嬷嬷哼道:“老婆子走了一辈子的江湖,朋友不用再扮神装鬼了。”

她话声甫落,突听面前有人发出一声隙亮的长笑,急忙定眼看去,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长发怪人,洪声道:“你称我一声老祖宗,也并不吃亏。”

穆嬷嬷骤睹此人,不觉暗暗一惊,说道:“是你。”

飞跛子道:“是老夫把你从令主剑下救出来总不错吧?”

穆嬷嬷相信,但也更是惊诧,兰赤山庄今晚的阵仗,她是亲眼看到的。

别说令主一身武功,已得城主亲传,武林中很少有人是他对手,何况在座的还有三湘盟主张椿年、江南盟主卓清华、武功门陆鸿藻、九华剑派刘寄生、徽帮冯子材,鹰爪门雷东平、和总管鹿昌麟、副总管吉鸿飞,无一不是江湖一流高手他居然能把自己从兰赤山庄救下来,这实在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飞跛子道:“你不相信?”

穆嬷嬷道:“你究是什么人?”

飞跛子说:“老夫飞跛子。”

穆嬷嬷从未听过飞跛子之名,忍不住冷声问道:“你把它婆子从兰赤山庄救出来,不会是动了恻隐之心吧?”

飞跛子笑道:“不错,老夫六十年来,从未动过恻隐之心。“穆嬷嬷道:“那么目的何在?”

“问得好。”

飞跛子道:“老夫要问你两件事,你好好回答,也许老夫真会放你一条生路。”

穆嬷嬷道:“若是老婆子不好好回答呢?”

飞跛子沉笑道:“那你只怕比死一百次,一千次还惨。”

穆嬷嬷也相信,从他说话的口气,可以听得出来,飞跛子决不会是白道中人,而且此人武功又高不可测,他要从兰赤山庄把自己救出,他要问的两件事,自然都十分重要,自己真要不说,他什么手段都会使得出来!心念一转,冷冷的道:“你能恢复我的功力?”

飞跛子笑道:“举手之劳。”

穆嬷嬷道:“先给我治好了如何?”

飞跛子道:“可以”

双手突然凌空推了过来。

穆嬷嬷只觉全身一震,骨骼一紧,果然气机舒畅,心头暗暗震惊,运气一试,功力确已恢复,这就说道:“好,你就问吧,老婆子知道的自然会说,不知道的事,你就杀了我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飞跛子道:“好、每一件老夫在三个月前已经问过你,现在老夫再重复一遍,十八年前的四月里,你可从五龙山下一个性曾的收生婆那里,抱走了一个女婴,那女婴左眉梢有一颗朱痣,你把她卖到那里去了?”

穆嬷嬷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不加思索的道:“你既然知道老婆子昔年干的是拍花一行,经老婆子之手,卖掉的婴儿、小孩,每个月都有好几笔,这女婴又并无特别之处,事隔十八年,老婆子如何还会记得?”

“好!”飞跛子又道:“那么老夫再问你一件事,你在卓少华身上,暗下迷药,又是为了什么?”

穆嬷嬷道:“老婆子不知道谁是卓少华?”

飞跛子道:“卓少华就是被你迷失神智之后,你替他取了名字叫做王阿大的人。”

穆嬷嬷“哦”了一声,说道:“老婆子看他生得甚是俊俏,卖到富贵人家,去当一名书僮,可以值得二、三百两银子。”

飞跛子道:“老夫一向不喜听人说谎,穆七娘,老夫要提醒你一句,你若是说了谎话,现在改过来还来得及,等老夫发现,那就迟了,好,老夫话已说完,现在要稍事休息,你仔细考虑好了,再答覆老夫。”

说罢,果然在地上盘膝坐下,闭起眼睛,调息起来。

穆嬷嬷也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自知武功比他差得很远,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飞跛子瞑目垂帘,运气调息,她只是站在他对面,目光眈眈,只是注视着他。

先前,她还以为他故意欲擒放纵,在试探自己,渐渐她发现飞跛子真的是在运功调息。

因为这一阵工夫,可以看到他头顶“百会穴”上,正在冒着丝丝热气,好像蒸笼上冒的热气一般!

她虽然说不出飞跛子练的是什么功夫,但她听人说过,修道、练武的人,练到上乘境界,头上就会冒白气,由此可见,他并未说谎,正在练功是没有错的了。

他怎会在此时此地,练起功来了呢?

这只有一个解释,他练的是“子午功”,必须在子、午二时练功,不能间断,此刻不是快到子时了么?是以只向自己问了一半话,就匆匆跌坐运起功来。

不论武功如何高深,但在运功入定之时,不得有外界的半点侵袭,因为在调息运功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稍受外界侵袭,重则立时丧生,再轻也会走火入魔,功力尽废,他怎会没有半点防范的呢?

飞跛子头顶上的热气愈来愈多,这正显示他运功已经进入紧要关头,此时只要轻轻给他一指,就可置他于死地。

穆嬷嬷凶心陡起,暗暗冷笑:“这是你自己不小心,解开了老婆子的穴道没再点上,就闭目运功,死了也只能怪你粗心大意,可怨不得老婆子!”

左足一举,正待跨步上去行凶,继而一想,暗道:“不对,此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自己万一一击不中……

“不,这是下手的最好机会,任何练成上乘武功的人,惟有练功时全身无一防范之处,此时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再说这也是自己唯一能逃走的机会,如果不把他制住,自己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去?”

她双手在心念转动之际,已经徐徐举了起来,十指箕张,每一根手指,都在凝足了十成功力之后,不由自主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因为这一击关系着她生死成败,她必须有十成把握,一击成功。现在她双手已凝足力道,但却还迟迟没有出手,她必须察看清楚,万无一失不可。

飞跛子瞑目如故,头顶上冒的热气,似乎减少了些,不像先前的多了。

穆嬷嬷心上一惊,看来他运功即将完毕了,一时之间感到时不我与,机不可失,提在胸前的双手,不再犹豫,猛地双腕一推,十支钢钩般的手爪,一下落到飞跛子的前胸!现在她的指尖已经接触到飞跛子前胸的衣衫了!

穆嬷嬷狂跳的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她练的“九阴爪”,除非你躲闪得快,没被抓上,只要她指爪触到你的衣衫,她就有把握戳上你十个窟窿,可说已是万无一失的了。

她十指贯注九阴真劲用力插下,这一插下顿时感到不对!

因为飞跛子忽然睁开眼来,眼睁睁的看着她插到他胸前鸟爪般的十指,他身子一动未动,似乎惊骇得有些不知所措!

穆嬷嬷手爪既已插下,自然不能罢休,忽然,她发现抽下的十指,只是插在他鼓起的衣衫上,并未真正插入前胸。

衣衫和前胸,相差本来只隔着一层布而已,但如今在穆嬷嬷的感觉上,却好像十分遥远!衣衫随着自己手爪往下陷去,竟然其深无比,终始没有接触到飞跛子的胸骨,好像衣衫下面,是一个无底深坑,空洞洞无边无际,她两支手掌,全没入在衣衫里面,生似你手臂有多长就能伸进去多长!

穆嬷嬷到底不是傻子,立时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做错了一件事,她反应当然不慢,一发现不对,就急忙缩手;但任何一件事,当你发现做错,再要改过来,都会来不及,穆嬷嬷就来不及了。她以极快的速度,企图缩回手去,双手一抽,竟然休想抽得动分毫。

飞跛子前胸衣衫,空洞洞的既没有铁箍,也没有任何东西夹住你手指,但两支手就是拔不出来,这好比陷身在泥潭之中,双脚愈陷愈深,难以自拔,差可相似!

不!穆嬷嬷只觉自己双手好像插入在风箱扇旺了的炭火炉中,十指被炭火烧烤着一般!

俗语所谓十指连心,你插在炭火炉中的双手,伸进去了,缩不回来,被烈火烧着,你说这有多痛?

穆嬷嬷内功相当精纯,真要把双手插在火盆中,也没有这般使人难以忍受!她咬着牙关,暗暗运起功力,往双手中注去。

按照一般常情,内功注到手上,火焰再烈,必可强忍一时,但那知你把内功贯注到双手之时,就立时消失,就像泥牛入海,踪迹全无?

这下直把穆嬷嬷骇得不知所云,心中暗道:“莫非此人练的是‘九阳神功’不成?”

这一瞬间,穆嬷嬷一张马脸已被火炙十指,痛得满脸通红,额角上汗水像黄豆般一粒粒绽了出来,忍不住呻吟出声,口中央告道:“飞大侠,老婆子知错了,你老快放开我吧!”

飞跛子淡谈一笑道:“我一生不喜听人求饶,你还是说说老夫喜欢听的话吧!”

穆嬷嬷道:“你老喜欢听什么呢?”

飞跛子大笑道:“那要你自己去琢磨了。”

穆嬷嬷道:“好,我说,不过老婆子认为实在不能说的,我就是死也不能说,你可答应?”

飞跛子道:“那一件事,使你不能说呢?”

穆嬷嬷道:“老婆子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有背道义之事,我不能说。”

飞跛子嘿然道:“你穆七娘也讲道义?好,老夫答应你。”

穆嬷嬷道:“你要听真话,就得先放开了我。”

飞跛子洪笑道:“老夫不怕你逃上天去。”

他话声一落,穆嬷嬷但觉吸力一松,双手果然收了回来,但真像是从炭火炉里缩回来一般,十根指头,被火烤得隐隐发烫,依然炙热难耐!

飞跛子道:“你现在该实话实说了吧?”

穆嬷嬷道:“你要找的那个女婴,十八年前,确实是老婆子从五龙山下一个姓曾的收生婆那里抱走的,她左眉梢有一颗朱红小痣……”

飞跛子道:“你记得把她卖到那里去了?”

穆嬷嬷道:“那年老婆子也正好生了一个女儿,未满两月,便已夭折,老身就当了她的奶娘。”

飞跛子道:“你没有把她当作女儿,只当她的奶娘,那是说你把她卖给了富有之家,你也随着受雇于他们下?”

穆嬷嬷道:“是的。”

飞跛子道:“这家人家现在何处?”

“就在江南。”

穆嬷嬷道:“当时我丈夫已死,又为江湖白道中人所逼,无处存身,多蒙老夫人垂爱,收留了我,这十八年来,一直待我不薄,因此不能说出这家人家住在那里,就是死,我也不能说的。”

“好!”飞跛子道:“但你必须告诉老夫,这女娃儿现在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吧!”

穆嬷嬷一咬牙道:“她叫严文兰。”

“江南姓严的……”飞跛子略为沉吟,又道:“那么卓少华呢?”

穆嬷嬷道:“卓少华是江南盟主卓大侠的公子,有人出了高价,要老婆子把他迷失本性,就是这样简单。”

飞跛子道:“是什么人出的高价?”

穆嬷嬷道:“你一身武功极高,自然也是江湖人了?老婆子这一门有一严格的规矩,只要接受了人家的委托,不作兴抖露人家底细,老婆子恕不作答。”

飞跛子道:“好,老夫不问,但解药呢?”

穆嬷嬷道:“老婆子先要问你一句,你是从那里把老婆子救出来的?”

飞跛子道:“兰赤山一处庄院之中。”

穆嬷嬷道:“那么老婆子身上的解药,已经被他们搜去了。”

飞跛子道:“你此话当真?”

穆嬷嬷道:“老婆子先被他们擒去,身上之物自然全被搜去了,我何须骗你?”

“很好。”飞跛子道:“老夫这就向他们要解药去,最多半个时辰就可回来,你若有半句虚言,老夫的手段,谅你已经知道了。”

穆嬷嬷道:“解药被他们庄主所得,老婆子决无半句虚言。”

飞跛子道:“此山险峻难登,老夫要封闭你三处经穴,等老夫回来,自然替你解除的。”

话声一落,右手突然屈指轻弹。

穆嬷嬷但觉身躯一震,果然被他封住了三处经穴,一时止不住暗暗凛骇,忖道:“此人究是何人,竟有如此骇人的功力?”但一面又暗暗窃喜:“严文兰,你和我老婆子作对,我就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心中想着,转身往山后悬崖走了过去。

飞跛子冷然道:“穆七娘,你三处经穴被封,在老夫没有回来之前,你是无法下山去的。”

穆嬷嬷冷然道:“老婆子知道,我只是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罢了!”

话声出口,突然踊身一跃,朝悬崖下跳了下去。

这一着大出飞跛子意外,不禁楞得一楞,他想不出穆七娘投崖自杀的原因,不觉微微摇头叹息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大概你穆七娘一生作的孽太多了,才落得如此一个收场!”

接着双脚一顿,一道人影疾如流星,朝山下划空飞去。

夜色已深,兰赤山庄依然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似乎很忙碌!

兰赤山庄本是江湖某一神秘组织的江南总分坛,庄主一职,先由总巡令主(绿袍老人)

兼代,等到卓清华担任了江南武林盟主,他的另一身份,也就是兰赤山庄的庄主了。换句话说,江南武林盟主,是公开的身份,兰赤山庄庄主,则是不公开的。

但今晚情形特殊,因为总巡令主绿袍老人到了兰赤山庄,因此,发号施令,全由令主作主了。(绿袍老人的全衔,该是总巡天下武林总令主,他辖下有三个武林盟主,一为江南盟主卓清华,二为三湘武林盟主张椿年,三为河北各省武林盟主李千钧,这一点,因为有几位读者来信询问绿袍老人究竟是何身份,故而先行透露,俾使读者明了其来龙去脉也…)

今晚兰赤山庄本来就有一个重要的集会,三位武林盟主也已赶到了二位,(李千钧尚未赶到,故而方才还没有露面)但因绿袍老人逮到了穆嬷嬷,而穆嬷嬷又平空被人劫走,兰赤山庄自然要派出许多人出去侦查飞跛子和穆嬷嬷的下落。

另外,绿袍老人更调遣心腹,四出追寻卓少华的行踪,因为穆嬷嬷被逮之后,卓少华竟也突然失踪了。

因此兰赤山庄今晚就显得特别忙碌了。

兰赤山庄大厅上,灯烛通明,但两扇厅门却紧紧关闭着,由这一情形看来,显然里面正在计议着极重要、极秘密的事了。

走廊上,站立着的只有一个人,那是兰赤山庄的副总管吉鸿飞。

厅前大天井上,还有雁翅般站立着二十四名黑衣佩刀武士。

大天井右侧三间厢房里,同样灯烛通明,中间一张交椅上,坐着的是总管追风客鹿昌麟,门口另有两个黑衣佩刀武士,站在那里,准备随时听候差遣。

鹿总管今晚有一项特别任务,那就是派出去侦查飞跛子、穆嬷嬷的有三拔人,追踪找寻卓少华行踪的有两拔人,这五拔人出发之后,随时都会有消息传来,随时都需要派人支援,遇上情节重大之事,随时都得禀报总令主,他就是这五拔人的总提调。(作者这样交代,大概够清楚了吧?)

子夜已过,兰赤山庄仍然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之下,但若大一片天井里,却肃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突然,大天井中央飞落一道人影,人影来得悄无声音,像从天空飘飞下来的一片树叶!

但在落地之前,却响起了一声沉重的“笃”!

这是金属落地之声,也登时引起了两排雁翅般站着的黑衣武士的注意,举目望去,飞身落地的是一个长发披肩的跛足怪人。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立即有两名黑衣武士越众而出,沉喝道:“朋友是什么人?”

这跛足怪人自然是飞跛子,他目光一动,说道:“老夫是找你们庄主来的。”

站在阶上的副总管吉鸿飞急忙趋步下阶,拱了拱手道:“朋友是何方高人,找敝庄庄主,有什么事吗?”

飞跛子嘿道:“老夫没有事,会来找你们庄主么?你快去给老夫通报一声,叫他出来。”

翻天手吉鸿飞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日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那会把一个跛足怪人放在眼里?只是今晚形势不同,尤其一眼看到飞跛子的形状,和总令主说的那个劫持穆嬷嬷的人差不多(绿袍老人当时也没看得十分清楚)一时那敢怠慢,依然抱抱拳道:“阁下要在下进去通报,总该有个万儿吧?”

“那有这么噜嗦?”

飞跛子不耐的挥挥手道:“老夫飞跛子,你快去吧!”

“飞跛子”这三个字只像是个外号,翻天手吉鸿飞在江湖上走南闯北,会过多少成名人物,但从未听说过有飞跛子这么一个人?他略为趑趄,望望飞跛子问道:“朋友这飞跛子三字,大概是江湖朋友送的美号了?阁下可否把尊姓大名见示,在下也好向庄主说明……”

这话出之于翻天手之口,已经够婉转了。

飞跛子怪眼一翻,冷然道:“飞跛子三字是老夫自己取的,怎么?还不够么?”

吉鸿飞心头暗暗怒恼,但还是忍了下来,道:“朋友不肯把真姓名见告,教在下如何进去通报呢?再说,朋友有什么事,理该……”

“不用再说。”

飞跛子一挥手道:“老夫不用你通报,自己不会进去找么?“说完大步朝前行去。

翻天手吉鸿飞大笑一声道:“朋友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这是什么地方?”

飞跛子双目一瞪,两道精光有如电射一般,不待他说下去,洪笑一声道:“老夫连皇帝的金銮殿都闯过,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吉鸿飞也大笑道:“闯金銮殿易,要闯兰赤山庄只怕不容易呢?”

笑声中,右手一挥,一记“翻天印”,随声而出,朝飞跛子当胸拍去。

“翻天印”乃是西崆峒派的嫡传,原是由密宗“大手印”变化而来,是他仗以成名的绝艺。

飞跛子恍如不见,随着洪笑,举步上前,等于是自己送上去的了。

“砰”!吉鸿飞这一掌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击在他胸口之上!

飞跛子依然若无其事,举步往前跨上,吉鸿飞却似被人推上一把,一个人往后连退了三步,才站住椿。这下直把吉鸿飞惊得呆若木鸡,望着飞跛子,几乎给震慑住了!

大厅上,两扇大门适时开启,走出四个人来,当前一个是白髯绿袍老人。

他身后三人,面貌白晰,黑须飘胸的是六合门名宿江南武林盟主卓清华。

中等身材,貌相清癯的是少林南派名宿三湘武林盟主铁指绵掌张椿年。

身材高大,浓眉紫脸的是河北各省武林盟主金刀李千钧。

绿袍老人两道熠熠目光投注到飞跛子的身上,神情似乎微微一震!他方才虽然并没十分看清楚劫持穆七娘那人的面貌,但此人身形,他总看到了一些,尤其在此人飞身掠起之时,那支黄澄澄的铜靴,他是看得最清楚了!

如今飞跛子就站在他面前的阶下,他一眼就认出眼前的长发怪人,身形颇似劫持穆七娘的人,左脚微跛,赫然是一支铜脚!

他劫持穆七娘,居然又回头找上兰赤山庄来了!

绿袍老人沉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飞跛子。”

飞跛子答得很干脆,反问道:“阁下呢?”

绿袍老人心头迅快的转动着,细数江湖人物,那有“飞跛子”其人?一面缓缓的道:“老夫是本庄的庄主。”

(按兰赤山庄庄主,现在该是卓清华了,但此时此地,他不得不说他是庄主了)

“哈哈……“飞跛子仰首大笑,说道:“如此正好,老夫就是找你来的。”

绿袍老人道:“阁下找我何事?”

飞跛子道:“老夫是向你索取穆七娘‘无忧散’解药来的。”

绿袍老人道:“穆七娘是你掳去的了?”

飞跛子道:“她怀中解药是你搜去的了?”

“哈哈……”绿袍老人发出一声清如凤鸣的长笑!

“哈哈……”飞跛子也同样发出一声响遏行云的隙亮长笑!

这两声长笑,绿袍老人虽然清越,却似雏凤声情,飞跛子是苍劲的老凤鸣声!

谁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但这一笑,雏凤就被老凤比下去了,而且双方功力相差可不止一截呢?

绿袍老人心头猛然一惊,如果他不是戴着面具,此刻脸色就该变得煞白!

“放肆!”卓清华跨上一步,沉喝道:“你掳走穆七娘,还敢找上兰赤山庄来,胆子真不小啊!”

飞跛子冷道:“尔是何人?”

卓清华道:“老夫卓清华。”

飞跛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真的卓清华,还是假的卓清华?”

卓清华双目厉芒飞闪,沉笑道:“卓某只此一个,如何会是假的?”

“那好。”飞跛子点头道:“老夫问你,卓少华现在何处?”

卓清华道:“你认识犬子?”

飞跛子道:“老夫正在找他。”

卓清华道:“你找犬子何事?”

飞跛子道:“那是老夫的事。”目光一抬,逼视绿袍老人,问道:“庄主是否肯把解药交出来?”

张椿年嘿然道:“这位朋友当真是一厢情愿,庄主凭什么把解药交出来?”

飞跛子道:“就凭我是飞跛子,还不够么?”

张椿年道:“朋友口气倒是大得很!”

飞跛子道:“你嫌老夫口气大,那是你从未见过老夫之故。”

张椿年道:“张某确实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徒。”

飞跛子道:“你叫张什么?”

张椿年听得几乎气破胸膛,大笑道:“老夫张椿年,你可曾听人说过?”

飞跛子目光转到李千钧的身上问道:“他呢?”

李千钧洪声道:“老夫李千钧。”

飞跛子微微摇头道:“老夫一个也没听人说过。”

张椿年嗔目道:“咱们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飞跛子其人?”

“哈哈!”飞跛子大笑一声道:“你们没听见过老夫的名号,是你们出生得晚,老夫没听过你们的名字,因为你们都是后生晚辈!”

李千钧也洪笑一声道:“朋友口气很大,不知手底下是不是能和口气配合得起来?”

飞跛子微哂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想掂掂老夫的斤两了?”

李千钧道:“李某正是这个意思。”

“很好。”飞跛子点着头道:“老夫向庄主来取解药,自然得露一手让大家瞧瞧才是。”他目光一扫三人,又道:“这样吧,你们三个一起上,老夫各接你们一招如何?”

他这句话,在他来说,应该不算狂妄,但三人听到耳中,这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放眼天下武林,除了少林、武当、峨嵋、华山号称四大门派,武林中从南到北,一共也只有三个武林盟主,如今全在这里了。

他居然要三个武林盟主一起上,这句话若是传出江湖,就是没有动手,光凭这份豪气,也足可扬名立万了。

“嘿嘿嘿嘿!”

铁指绵掌张椿年一阵嘿嘿冷笑,当先跨上了一步,沉声道:“朋友能接得下张某一掌,已经算不错了。”

“好!”飞跛子道:“老夫接你一掌,并不稀奇,但老夫说过各接你们一招,不论你使出几招来,老夫只以一招为限。”

张椿年听他越说越狂,不由大怒,沉笑道:“那你就接掌吧!”

喝声出口,挥手一记“直叩天门”,掌势笔直朝飞跛子迎面劈去。他这一记使的是“大力金刚掌”,少林寺中最具阳刚掌劲,力道最强的掌功。

张椿年果然不愧是少林南派名家,在“大力金刚掌”上,浸淫数十年,功力十分深厚,这一掌出手,一道沉猛的劲气,立时如怒潮澎湃,卷撞过去,掌风生啸,势若巨斧开山,声势奇猛!

飞跛子侧脸望着他,点点头道:“你原来是少林俗家弟子,四十年前,老夫接过苦瓢和尚一记‘大力金刚掌’,他已有十二成火候,你还只有八成光景呢!”

苦瓢大师,正是四十年前少林寺罗汉堂住待,是当时有名的少林四大高手之一。

他说话之时,左手大袖一甩,毫不经意的朝前拂起。

这一拂,也不见有丝毫劲气,只是软软的一支布袖而已,但不知怎的竟然把张椿年一记势若奔雷的“大力金刚掌”给拦了下来。

对方这记“大力金刚掌”掌力,如果说是一道怒浪,他这支软瘪郎当的衣袖,就像是防波堤,硬把浪花挡住了!

不!他手臂微弯,衣袖就挂在他手腕底下,被掌风吹拂得不住飘动,就是难越雷池一步,无法从他衣袖之下冲过去。

张椿年并不是以“大力金刚掌”出名,飞跛子说得一点不错,他在“大力金刚掌”上,确实只有八成火候,他出名的是“铁指绵掌”。

“铁指”就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金刚杵功”,练的是指功。“绵掌”也是少林七十二艺之一,它是以柔见称,动作柔和,性质和武当派的“太极拳、掌”颇为近似,是一种以气使劲的掌功,唯一和“太极拳”不同的,是它一掌出手,柔劲绵绵不绝,故有“绵掌”之称。

张椿年右手一记“大力金刚掌”,原是试探性质,制敌的重点,当然并不放在右手,那只是给敌人一种错觉而已。。

他右掌堪堪劈出,左手也一前一后不声不响的跟着推出。正因为他右手力道有如雷霆万钧,声威极盛,故而左手推出的这一记“绵掌”,既不见他如何举动作势,更无丝毫风声,自然并不为人注意了。

其实这一掌,才是他真正的主力,一道无声无息、无形无影的内力,就像暗潮汹涌,一层接一层的朝飞跛子身前涌去。

因为“绵掌”使的是阴劲,又能绵绵不绝的发出,在没被它击中人身之前,是毫无感觉的,直等击中人身,它才会发生震波,轻则被震得连连后退,内腑受到强烈震动。身负重伤。重则全身骨骼悉被震散,踣地不起,是少林内家掌法中最厉害的功夫了。

张椿年等到“绵掌”出手,右手“大力金刚掌”立时收了回去,口中大喝一声,右手一收再发,四指如拳,中指直竖,振腕一指,凌空朝飞跛子“锁心穴”点出。

这回才真正使出他的真功夫来了,“铁指”,“绵掌”同时出手了。

飞跛子就像鹤立中庭,他跛了一足,左足点着足尖而立,原式不动,“绵掌”绵绵不绝的暗劲,一波接一波的撞到身前,只是把他一件半截长衫,吹得拂拂波动,和方才“大力金刚掌”掌风撞在他左手衣袖上的情形一般无二。

直等张椿年口中大喝出声,右腕振起。使出“金刚杵”指功,才哈哈一笑道:“你已经使了三招,现在该接老夫一招了!”

笑声中,右手大袖突然朝前挥出。

这一挥,正好一下接住了张椿年的一记“铁指”,而且袖风涌出,把张椿年一个人推得往后连退了四五步,口中闷哼一声,往后跌坐下去。

张椿年脸如巽血,正待一跃而起,但他自己发出的“绵掌”绵绵不绝之劲,经飞跛子袖风一拂,全数逼了回去,人还没有跃起,又被逼回来的劲气,撞倒在地。

飞跛子望着他微笑道:“别忙着站起来,老夫并未伤你,但你经自己内劲回震,不赶快坐下来调一回息,只怕内伤就不轻哩。”

张椿年练功数十年,自然深知他说的不假,果然就地盘膝坐定,瞑目垂帘,调起息来。

金刀镇沧州李千钧看得目中神光连闪,洪笑一声道:“李某要在刀上向阁下讨教几招。”

他在说话之时,已经一手接着刀柄,刷的一声,从腰间绿鳖皮刀鞘中,抽出一柄厚背雁翎刀来。只要看他刀身上隐泛龙鳞,闪烁着金光,刀锋薄利如纸,分明就是一柄宝刀无疑。

飞跛子斜睨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吧,老夫还是一句老话,你可以随便使上几招,不受限制,老夫只要一招就够了。”

这话若是方才说出,自然没有人不说他狂妄的,但现在有铁指绵掌张椿年前车之鉴,就不再有人敢轻视他了。

李千钧外号金刀镇沧州,金刀镇什么州都可以,惟独沧州可不太好镇,因为江湖上驰名的地趟门刀法,和沈家“绝户刀”,都在沧州,还有山西刀客的一支,也在沧州境内。总之,在沧州玩刀的名家不在少数,而李千钧却能以一柄金刀,号称镇沧州,如若没有真实功夫,别说当不上河北各省武林盟主,只怕这金刀镇沧州五个字,也一天都罩不住呢!

李千钧嘿了一声,一张紫脸,隐现怒意,沉声道:“老哥用什么兵刃?”

“哈哈!”飞跛子怪笑一声道:“老夫和你动手,还要使什么兵刃吗?”

这话使得金刀镇沧州李千钧太难堪了,只见他浓眉陡然一竖,双目暴现精光,厉喝道:“飞跛子,你欺人太甚了,好,你既然要徒手接我几刀,那就接着了!”

喝声一落,一个高大身子,突然直欺而上,抬手往外推出,一柄金光四射的厚背雁钢刀,有如匹练般迅速向飞跛子卷去。

飞跛子依然和斗张椿年一样,左手衣袖一甩,朝李千钧直卷过来的刀锋上卷了出去。

李千钧在方才他和张椿年动手之际,看得清楚,这一刀自然不会用实,正待变招,突觉一股劲风拂了过来,自己变招不及,竟然把刀势荡了开去。

李千钧心头一惊,急忙往后跃退。

飞跛子左手早已收了回去,笑哈哈的道:“这是第一招。”

金刀镇沧州不听犹可,听了这句话,气得几乎炸破胸膛,暴喝一声道:“那你就接我第二招。”

身随刀至,刷刷刷,一连三刀,漾起三道刀光,品字形攻到。

他这一招三式,不仅刀势极快,而他的身法更快,由右而左,一连劈出三刀,就换了三个方位,等到三道刀光像长虹吸水,朝飞跛子攻到之时,他已一个轻旋,到了飞跛子身后,一言不发,一刀朝飞跛子脑后劈落。

正因他出手奇快,这四刀看去就像是同时出手的一般!

这一来,飞跛子等于左右前后,各有一柄锋利的金刀攻到!

不,他虽已转到飞跛子的身后,但身形并未停止,依然从飞跛子身后转出,由右而左,一刀接一刀劈出。

他劈出的刀势,以三刀为一组,这旋风般连转三转,一口气就劈出了九刀之多!

这原是飞跛子自己说的,不论他发几招都可以,何况他这九刀,确然行动如电,和别人劈出一刀的时间,也相差无几!

这九刀当真称得上精芒如电,围在飞跛子的四周,纵横交织、森冷的刀锋,绞转如轮,气势凌厉已极!

飞跛子一个人被困在九道金虹之中,他跟着李千钧的身子转了三圈,似乎并未出手,因为他身外漾起了一道道强烈的刀光,使得旁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好像他除了跟着李千钧转了三转,没有举手投足的动作。

这是金刀镇沧州李千钧平日从不轻易施展的压箱子功夫——“九转刀”。也等于是九刀齐发,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接得下来,但不到紧要关头,他是绝不肯在人前炫露的。

飞跛子身子转动之际,口中问道:“你这是算第几招?”

“第二招。”

李千钧冷然道:“我这一招之中,共有九刀,难道有什么不对?”

两人都在旋转之际说的话,话声未落,但听一阵快迅的“扑扑”轻响,连续着响起!

李千钧九刀直劈,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刀明明都砍在飞跛子身上,但声音却是不对,金刀砍上人身,决不会如中败革,心头方自感到惊楞!

“好吧!”飞跛子的声音道:“这九刀,就算你第二招吧!”

“他被砍了九刀还会说话?”

李千钧大吃一惊,急忙定睛看去,飞跛子不是好好的站在原地,自己这九刀连人家一点衣角都没切得下来!

这一刹那,他几乎不敢置信,明明每一刀都砍在他身上,而且自己这柄刀,虽非古代名刀,却也足可砍得断普通刀剑,他怎会毫无损伤的呢?但他还是不相信飞跛子会有刀剑不入的本领。

突然身形一矮,手中厚背雁翎刀,宛如风飘叶落,刷刷刷刷一片刀光,滚地飞卷,就像浪涛般卷涌过去。

这回他使的是”旋风十八式“,一刀接一刀,一口气使出了一十八刀。

“旋风十八式”是他从地趟门“地趟刀法”变化而来,每一刀都是专攻敌人下盘,刀光轮转如飞,滚滚不绝。

人是靠两支脚站在地上的,他这“旋风十八式“,正正反反,翻翻滚滚,在两丈方圆之内,连发一十八刀,你总不能双脚离地,身子悬空,等你发完了十八刀,我再下来吧!

老实说,从他第一刀开始,直到劈完一十八刀,在这中间,你只要在这两丈之内,是绝对无法幸免的!

飞跛子就在他施展“施风十八式”的两丈范围之内,而且还站在中间!

李千钧这趟刀法,虽取名“地趟刀”,但划起的刀锋,却也有三尺来高,攻的虽是下盘,其实也波及到中盘,只要被他砍中,不是双足被削,也得肚破肠流。

但飞跛子却似乎并不在意,在他刀光扫到之时,先左脚一提再右脚一提,就像跨门槛一般的跨了过去。

李千钧刀法再快,他手上总归握了一柄一、二十斤重的钢刀在舞动,飞跛子脚上可没戴着沉重的脚镣,是以你刀扫到那里,他就那一支脚提起来,从容的换脚,有时你刀势往上撩,他就随着往上跳起,好像事先已经得到通知一般,和李千钧配合得丝毫不爽。

任你如何加快,他总是一会跳起,一会提足,迟一分,刀已砍上,早一分,刀还没到,总之,他好像对李千钧化了数十年心血精研的这套独创刀法,比李千钧还要熟悉,每一记闪避刀势的身法,无不恰到好处。

就在他连蹦带跳之时,又开口了:“你这一共十八刀,也算一招么?“李千钧使尽快刀,兀自砍不到他,打得心头甚是气愤,手法突然加快,哼道:“不错!”

“那好!”飞跛子道:“你这一刀,已是最后一刀了。”

话声甫出,但听“笃”的一声,铜脚踏将下去,刚好把李千钧的雁翎刀,踏在地下。

李千钧用力一抽,竟是纹丝不动,一时不禁凶心陡起,左手握拳,猛地吐气开声,一拳朝飞跛子小腹捣去。

他虽以金刀出名,拳掌功夫,自然也十分了得,这一拳,就是击在石块上,力道也足可把石块击成粉碎!

只听“砰”的一声,他这一拳,毕竟给他击中了。

飞跛子大笑道:“你这是第四招对不?”

只见他身上半截长衫,突然鼓了起来,这一鼓不打紧,竟把李千钧一个高大身子,震得直飞出去一丈来远,背脊着地,跌了个四脚朝天,砰然有声!

飞跛子望着他呵呵一笑道:“你也快就地坐下来,运运功吧!”

李千钧自然知道自己这一拳受到他的回震,也就不再说话,依言在地上坐下调气。

飞跛子连败了两个名动江湖的高手,而且如同游戏,直把绿袍老人看得耸然动容!

卓清华眼看他连败两个武林盟主,自己乃是江南盟主,纵然知道自己也未必能行,但此刻形势所逼,他已非出手不可!这就走上一步,拱手道:“现在轮到卓某向阁下请教了。”

“很好!”飞跛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们三个不肯一起上,那就一个个的来吧!”

“慢点!”绿袍老人徐徐说道:“卓盟主,请退下,不用和他比了。”

卓清华经绿袍老人一说,果然垂手而退。

绿袍老人缓缓的走上了几步。

飞跛子目光一转,落到绿袍老人身上,微笑道:“庄主可是愿意把穆七娘的解药交出来了?”

绿袍老人目光如电,望着飞跛子,低沉的道:“你要解药不难,须得击败老夫才行。”

“行。”飞跛子爽快的笑了笑道:“老夫来取解药,志在必得,庄主只管出手,老夫无不奉陪。”

绿袍老人缓缓的道:“阁下武功极高,据老夫估计,你我一旦动上了手,只怕没有千招,大概也须五百招以上方可分出胜负来……”

“用不着。“

飞跛子没待他说完,就截着说了一句,才又接下去道:“放眼江湖,还没有人能和老夫走上一千招呢!”

“阁下也太小觑老夫了。”

绿袍老人沉哼一声道:“这样吧,咱们到山顶上去,好好放手一搏,你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

飞跛子洪笑一声道:“但庄主莫要忘了把解药带去。”

“哈哈……”

绿袍老人仰首朗笑一声道:“阁下只管放心,你只要击败了老夫,老夫自会把解药奉上。”

飞跛子道:“一言为定,老夫那就先走了,在山顶恭候庄主大驾。”

话声一落,身形突然直拔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宛如一鹤冲天,朝山后飞射而去。

绿袍老人看他飞行身法,实在胜过自己甚多,但他相信,轻功纵然不如对方,以自己所学,在剑术和掌法上,未必一定落败。

这时总管鹿昌麟悄悄走近,叫了声:“令主,此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咱们是不是……”

绿袍老人微微摇头道:“以此人的功力,只怕他们绝非对手,此事老夫自有致胜之道。”

说到这里,回头叫道:“杜鹃,”

杜鹃立时趋上,躬身道:“小婢在。”

绿袍老人道:“取我剑来。”

杜鹃应了一声,回身入厅,取了一柄绿鲨皮鞘的古形长剑,双手奉上。

绿袍老人左手接过一面吩咐道:“你们都在此地,不用跟去,老夫一人去就好。”

卓清华、鹿昌麟等人,躬身应“是”。

绿袍老人双足一点,飞身掠起,一路纵身飞掠,往山上奔行而上。登上山顶,只见飞跛子踞坐在一方大石之上,洪笑道:“庄主此时才来么?”

绿袍老人微哂道:“阁下轻功,固可胜我,但在武功上,老夫未必就输给阁下。”

“看来你倒很有自信。“

飞跛子接道:“老夫不耐久等,庄主既然带了剑来,想必要和老夫动剑,那也就不用客气,你发剑好了。”

“不忙!”绿袍老人道:“阁下可知道老夫约你到山上来,是什么意思么?”

飞跛子道:“你说呢?”

绿袍老人道:“老夫有几件事,要问问清楚,方能动手!”

飞跛子道:“什么事?”

绿袍老人道:“第一、以阁下这份身手,必是武林中成名的一流高手,但阁下自报名号是飞跛子,老夫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飞跛子其人,阁下何以不肯以真姓名见告?”

飞跛子大笑道:“老夫只是向你索取解药而来,目的只在解药,你也只要知道飞跛子就好,老夫有没有问你姓名?”

“好!”绿袍老人又道:“第二、据老夫看,阁下这身打扮和你的面貌,大概也不是真面目了?”

“哈哈……”飞跛子又是一声大笑道:“你呢?你不是也戴了假面具么?”

绿袍老人身躯微微一震,点头道:“好,这个老夫也不问了,第三、阁下从我兰赤山庄劫走穆七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飞跛子道:“老夫也要请问庄主一声,你把穆七娘擒上兰赤山庄,又为什么呢?”

绿袍老人眼中隐现怒意,哼道:“你必须说出原因来。”

飞跛子道:“这个你不用问,也应该想得到,老夫要的只是‘无忧散’解药。”

绿袍老人心中暗暗一动,问道:“阁下要解药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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