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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阿爹去后侬心碎

赵南珩原是个性倔强之人,他虽然对百愚上人心存无限感激,但还是摇了摇头,抬目追:“小可不想再回去了。”

十善大师从旁道:“贫衲临行之时,方丈曾有交代,务望小施主再去少林一行。”

赵南珩忽然想起佟家庄柴房中,那位瘦小老人翟天成曾经向自己说过,少林方丈也许另有交代的话,连忙躬身答道:“大师傅吩咐极是,弟子有暇,自当专程叩谒方立金安。”

十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但愿小施主早日前去才好。”

说话声中,少林、武当门下弟子,已扶起直修道人、明性和尚,首先退出。

一瓢子向赵南珩颔首为礼,说了句:“小施主前途保重!”

也借同十善、十行两位大师,飘然而去。

精舍前面一片草地上,只剩下赵南市一人,木然而立,他心头好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因为自己总算消校了武林中一场因误会而引起的纠纷,但这刹那之间,他心头又同时升起一丝寂寞之感!

夕阳斜照在芳草如茵的草地上,只有自己一条斜斜的人影,伴着自己,不禁使他想起小玫儿,也同样想起琪儿。

小玫儿是被她父亲逼着走的,现在不知去了哪里?琪儿也是如此,可能随她父亲回转鼠狼湖山去了。

还有那位云兄——云玖,和自己萍水相逢,为了搭救自己,一直跟了两百里路。后来被孙老前辈擒住,说他竟是女扮男装,那天早晨,自己和孙老前辈走了,他还被点着睡穴,不知后来如何了……

他思潮起伏,怔怔的望着天空出神!

忽然,他目光无意一瞥,发现自己身后的草地上,另有一条高大人影,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赵南珩微微一惊,暗想,这人不知是谁?站在自己身后,怎么连半点声息都没有?他最近经历了不少事故,也略微有点江湖经验,深觉此人来得不无蹊跷,心念一动,立即转身瞧去。

他这一转过身去,目光和那人一接,登时心头猛震,背脊骨上一阵发麻,身不由己地往后连退!

原来身后这人,是一个身穿紫红团花长袍的老者,年约五十六七,广颡隆准,鹞目鹰鼻,额下留着一部花白山羊胡子,身材高大,神态威猛。两道凌厉深沉的目光,宛如两柄利剑,脸上带着阴森狞笑,一言不发的瞧着自己!

他!不是佟家庄的老庄主还有谁来?

天哪!他怎会也在这里出现?

赵南珩虽想力持镇定,却仍掩不住内心的惊慌,后退了两步,硬着头皮,抱拳施礼,口中叫了声“老庄主……”

那佟老庄主微微一哼,阴侧侧道:“小子,你眼光不错,还认得出老夫,也听得出老夫的声音。”

赵南珩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有嚅嚅的道:“小可见过老庄主一面,自然认得出来。”

佟老庄主点点头道:“很好,很好!”

赵南珩敢情在他庄上,做过几天工,是以此刻和老庄主当面相对,心中感到局促不安,对方连说了两句“很好”,他竟然默默不敢接腔。

佟老庄主阴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在赵南珩脸上,口中故意意味深长地发出两声桀桀怪笑,继续阴恻侧的说道:“老夫当日留下你一人,原想假尔之口,传出江湖,佟家庄全庄之人,均已神秘失踪,使江湖上人,再也找不到老夫,不想你小子却坏了老夫大事……”

赵南珩迟疑的道:“那么庄外这许多人,果然都是你杀死的?”

使老庄主微晒道:“嘿嘿,也可以这么说,这是他们自己送死,江湖上凡是见过老夫之人,还能够活着的,只怕就是你小子一个!”

赵南珩气愤的道:“那是为了什么?”

佟老庄主阴哼一声,缓缓跨上一步,道:“为了什么?就是不让有人认出老夫面目,小子,你现在明白了吧?”

赵南珩不觉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暗暗运功戒备,口中说道:“老庄主为什么要杀死这许多人?”

佟老庄主眼中陡然射出两道森森寒光,迅速瞟了赵南珩一眼,徐徐道:“老夫杀了他们与你何关?嘿,老夫留了你一个话口,就让商绶脱却干系,小子你自己说说,你该不该死?”

赵南珩陡的剑眉一竖,冷笑道:“老庄主此来,是想杀我灭口?”

佟老庄主阴沉沉的点点头,哂道:“也可以这样说,但老夫如果真要杀你,你小子哪有命在?”

赵南珩暗想,他这话说得有理,他真要下手,像空中飞鱼孙老爷子,像少林高僧十戒大师,那等功力的人,都无法挡得住他一掌。

何况方才他站在自己身后,要杀自己,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为什么不杀自己?一面问道:“那么你待怎的?”

佟老庄主阴侧侧一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生死之分,存乎一念,你眼前放着一生一死的两条路,由你自己抉择。”

赵南珩道:“生如何?死又如何?”

佟老庄主故意面色一缓,呵呵一笑,道:“问得好,老夫才说过,凡是见过老夫之人,照例无一能生,但老夫却有意成全于你……”

说到这里,突然住口,沉静的注视着赵南珩,似乎等候他的反应。

赵南珩面对着这位魔头,也大感莫测高深,是以也并没开口,只是静静的瞧着对方。

佟老庄主脸上渐渐流露出和蔼之容,温和道:“数十年来,老夫在武林中,可以说只有少数几人,差是对手,不过这已是过去之事,今后不出数年,普天之下,只怕无人再能胜过老夫了。”

他说到这里,眼看赵南流似有动容之色,不由捋须一笑,语气显得更是温和,说道:“老夫如果老眼不花,你精气内敛,秉赋奇佳,乃是练武上上之选,下一代称尊武林的人物,实非尔莫属!”

赵南珩忍不住道:“这和小可生死之事何关?”

佟老庄主呵呵笑道:“当然有关,老夫行年六十,武功再高,人寿几何?老夫当然希望有个青出于蓝的传人,哈哈,不但是传人,而且还是老夫未来的……”

话声末落,又是一阵呵呵大笑。

赵南珩这会听出老庄主的口风,原来他转弯抹角的说了半天,却是想收自己为徒。

照说,像该老庄主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梦寐求之,尚不可得,这种旷世良机,谁也不肯错过。但赵南珩自幼在峨嵋伏虎寺长大,深受大觉大师薰陶,心头善恶分明。

何况佟家庄柴房那位传授自己指法的瘦小老人翟天成曾说老庄主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时对方虽然露出口风,有收自己为徒之意,他却漠然无动于衷。

佟老庄主一阵哈哈大笑之后,接着说道:“老夫之意,只要你拜在老夫门下,不但可免一死,还得传我一身武学,你意下如何?”

赵南珩拱身道:“小可峨嵋门下,不敢见异思迁,背叛师门,老庄主好意,小可心领。”

佟老庄主似乎微微一愕,以他在武林中的声威武功,自己说出口来,居然还会有人不愿接受?他目光迅速瞥了赵南珩一眼,摇摇头,平静的道:“老夫平日极少看得上人,因你资质不错,才破格收录,这是千载难逢的奇遇,小子,你当面错过,后悔莫及。”

他说至“后悔莫及”,眼中陡然射出两道森严寒光,似乎还含着威胁意味!

赵南珩道:“小可知道老庄主武功高深莫测,但拜师一节,小可实在碍难遵命。”

佟老庄主面色微变,忽然又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也难怪,谅你小子还不知道老夫是谁……?”

赵南珩不待他说完,腰干一挺,斩钉截铁的道:“小可虽不知老庄主是谁,但峨嵋门人,威武不屈,老庄主如别无见教,小可要告辞了。”

佟老庄主陡地浓眉一轩,目露凶光,喉间同时进出几声格格怪笑,点点头道:“很好,小子,你倒真是憨不畏死!”

说到这里,语声突转严厉,喝道:“你知道除了拜老夫为师,另一条路,就是杀无赦吗?”

赵南珩瞧他脸色隐透杀机,心头也着实有点胆寒,弓背蓄劲,凝神相望,却不答话。

佟老庄主厉笑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

右掌倏伸,朝赵南珩当胸拍去!

赵南珩知道自己和地差得太远,但此刻除了舍命硬拚,决难脱身,一时不由横上了心,暗中一咬牙关,身形一矮,左手疾出,似卸实拂,用了一招孙大娘所授的拂脉手法,朝佟老庄主脉腕拂去。

佟老庄主见他居然敢向自己还招,而且出招迅疾,所取部位,极似截脉手法,不由浓眉一剔,怒笑道:“微末之技,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拍出右手轻轻一翻,手背业已向赵南珩顶门击到!

赵南珩从没和人动过手,即使武功和地差不多的人,犹嫌经验不足,何况对方又是一位夙负凶名的大魔头。

双方功力相去不啻天渊之别,明明看到老庄主手势极缓,但自己左手才动,只觉疾风飒然,对方手掌,已拍到顶门,大骇之下,连转个念头都来不及,“扑”的一声,脑门如中铁板,眼前一黑,身往后倒!

佟老庄主瞧赵南珩一眼,嘴角上挂着一丝狩笑,渐渐敛去,嘿然道:“可惜呀可惜,小子,你要是肯拜在老夫门下,何至横尸此地?不出五年,准可纵横武林,成为一代年轻高手!”

说到这里,双脚一顿,身形破空飞起,一闪而逝。

就在佟老庄主飞走不久,精舍左侧一片树林中,闪出一条人影,飞也似的朝赵南珩奔近,口中叫道:“赵兄弟,你怎么了?”

这奔来之人,正是修眉入须,俊目如星的少年书生云玖!

他刚一奔近,不由惊呼一声,慌忙俯下身去,把赵南珩扶起,只见他双目紧闭,险如白纸,嘴角鲜血泊然,伸手一探,十指冰冷,气若游丝!

刹那之间,云玖心弦一阵震动,俊目之中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仰天悲声道:“我只迟来一步,爹就忍心下这毒手?嗯,也许是你太过倔强,触怒了爹,我……明明和爹说好了,如今却教我怎么办呢?”

暮霭渐深,这片草地上,阴暗迷离,风吹草动,倍增凄清!

云玖缓缓抱起赵南珩身子,茫然朝庙外走去,口中喃喃的道:“这都是我不好,我该和爹一起来的,也许不会有此恶果,赵兄弟,你真要死了,我该多么伤心啊……”

说话声中晶莹泪珠,一滴又一滴落到赵南流脸上。

他抱着他,走出仙女庙侧门,顺着小径走去,一面不住的盘算着,自己该不该找爹去?

爹的脾气,自己最清楚也没有了,决不可能再替他救治,但是不找爹去,又怎么办呢?

茫茫四野,一片阴暗,他有生以来,从没尝到过孤独无助的滋味,使得他心头充满了委屈。

他当真第一次发觉自己懦弱得拿不出主张来。

俯首瞧去,赵南流双目紧闭,仍然昏迷不醒,一张俊脸,苍白的可怜,若不是还有微弱气息,简直已是奄奄一息,随时都可以咽气!

他想起月前爹离开佟家庄之日,要自己暗中监视着他,并说:“如能把他说服,引到门下,就带来见我,否则就相机把他除去”。

可是自己和他见面之后,竟然对他生出无限同情,记得那天晚上,在破庙之中,他被孙大娘点了穴道,自己无法解开之时,几乎已经出手,但不知怎的,会对他下不了手?

“辣手魔女”,这外号,该是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而言,何以对他会使不出辣手?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一念及此,脸上顿觉一热,心头不知是甜是酸”?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刻?多少路程,心中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它,他要找个落脚之处,仔细瞧瞧他的伤势。

他此刻一心只想把他从死亡中拉回来,虽然他不知该如何救治才好?但只要他一息尚存,也许有望,即使不治,也得尽人事而后听天命,自己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替他好好掩埋。

他想到这里,心中反觉安静了许多,垂首望着怀中的赵南珩,凄然一笑,低低的道:“赵兄弟,辣手魔女南玖云和作结交一场,总要尽我的心啊!”

说着,一连串的泪珠,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原来她果然是女的,不叫云玖,叫做辣手魔女南玖云,这会她自己说出来了!

南玖云双手抱着赵南市,这一阵工夫,敢情已走了几十里路,她站停身子,向四周一瞧。

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到野外,这时乌云满天,把星星月亮全都遮住了,只有有首似有一颗昏暗的大星,在天边闪闪发光。她凝神一望,想要辨别方向,却看出原来并不是什么星辰,而是一盏昏暗的灯火。

既有灯火,必有人家,南玖云心中一喜,加快脚步,笔直向那灯火赶去。

那灯火是从一处荒僻的山拗间透出。

奔了里许光景,因为天色昏暗,不辨路径,只是照着灯光走去,只觉脚下时高时低,踏到的尽是矮树长草,荆棘丛生。

穿过一片树林,那是一所矮小的茅屋,灯火就是茅屋中透射出来的。

荒僻的山坳中,有这么一间矮小茅屋,而且山居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居然这时候还有灯火,这原是令人不无可疑;但辣手魔女南玖云一则艺高胆大,二则也无暇多想,轻轻抱着赵南珩,举步向茅屋走了过去。

在门前站定,说道:“里面有人吗?在下是过路之人,因兄弟生了急病,求主人行个方便,借地方歇歇。”

过了半晌,茅屋中寂然无声,没人答应。

南玖云又说了一遍,依然无人回答,心中觉得奇怪,难道屋中当真没人?

当下不由提高喉咙,大声说了一遍。

方听茅屋中一个又老又尖的声音说道:“里面没人,难道我是鬼不成?要进来就自己进来,还要我出来迎接吗?”

语声冷淡,好像是不喜外人打扰。

这若要换了平时,南玖云早就发作,但她此时为了救伤要紧,不愿计较,用脚尖轻轻向门上一推,原来这扇木门,果然只是虚掩着。

推门进去,只见茅屋里面,地方不大,靠左壁一张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身穿黑衣,背门而坐。

敢请她因有人进来了,忙着收拾桌上的东西,往身边一口小木箱中放去,动作十分快速。

等南玖云推门进去,老娘已很快的阖上箱盖。

收拾东西,放进箱里去,原是十分普通的事,但这个黑衣老妪的举动,却使人有一种神秘诡异之感,南玖云不由多看一眼。

黑衣老妪虽然背面坐着,并没转过身来,但她好像发觉南玖云正在偷偷的瞧她,这就沉声说道:“要进来,就进来,站在门口瞧些什么?我又不是在变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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