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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白建中依然站在原地没动,但后退下去的冷中锋脸色铁青,手中已只剩了半截断刀,左肩也在此时,突然涌出一缕鲜血,顺着衣袖,滴到地上。

刘总管急忙趋了过去,替他包扎伤口。

白建中果然不是夸口,他长剑出手.非死即伤之言,已经应验,大家可以从冷中锋伤在左肩,这一点上,看出白建中剑下还是留了分寸。

他举手之间,就伤了威震长江上下游的总舵主冷中锋,自然看得在座几人莫不耸然变色!

尤其东天王戴天行,他早已料到这两个年轻兄妹,杀了老二、老四、还敢公然找上自己,自然是身怀绝艺,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他绝未想到白建中出手一剑,竟会有如此神速,一招之间,包括了挥手发剑,破招伤敌。

冷中锋在三才刀上,浸淫数十年,他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流的,但在第一招上,就伤在对方剑下,此人剑术之高,岂非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

神弹子贺德生依然一手转动着两枚铁胆,干咳一声道:“寒螭剑果然锋利得很!”

白建中冷冷的道:“阁下眼光不错。”

铮然一声,寒螭剑缩入他右手衣袖之中,目光冷厉,徐徐一扫,朗声道:“在下方才一再声明,在下兄妹要找的只是姓戴的一个,和诸位无关,而且在下兄妹向姓戴的寻仇,也一定会按照江湖过节,公平搏斗,让姓戴的心服口服,死而无怨。诸位也不妨替咱们双方,作个证人,但在搏斗之前,在下有几句话要问他,诸位不便在此……”

神弹子贺德生没待他说完,问道,“你要咱们出去?”

白建中道:“在下正是此意。”

贺德生哈哈大笑道:“小友这话,不嫌太横了么?”

白建中道;“在下并不觉得。”

贺德生脸上笑容未泯,一双小眼之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机,依然缓缓的道:“江湖上人,没有一个会被人家三言两语就唬出去的。”

白建中道;“那么诸位要如何才肯出去。”

贺德生道:“除非自己试过。”

白建中道:“阁下也要试试?”

贺德生道:“老朽正有此意!”

话声出口,坐着的人,突然双手齐扬,从他手中,打出一蓬铁莲子,宛如急风骤雨,奇袭而至,朝白建中激射过去。

他外号神弹子,双手能发三十六枚铁莲子,专取人身三十六处大穴,可说例无虚发。

他一向白视甚高,认为三十六丸同发,天下已无抗衡之人,因此平日取敌.最多不过三发,老实说,他三颗铁莲子,也足够克敌制胜了。

但他方才目睹白建中一招之间,就伤了冷中锋,不得不使他另眼相看。

尤其当着东天王戴天行面前,他不出手则已,出手就非得把白建中制住不可,这回双手齐发,三十六枚铁莲子,全都使了出来。白慧看得又惊又怒,急叫道:“大哥小心!”

白建中自然早已警觉,口中冷笑一声,右手迅快的一抬寒螭剑呛然出匣,但见一道冷芒,应手而起,在他身前幻起了一片参差剑影。

紧接着只听一阵急如骤雨的“叮”“叮”之声,连珠般响起,二十六枚铁莲子,每一颗都被他剑光齐中削作两半,纷纷跌落地上。东天王戴天行失声道:“分光剑法!”

神弹子贺德生不禁脸色剧变,哼道:“好小子,哈哈……”

笑声才起,突然间凝住了!原来他打出三十六枚铁莲子之后,又把他平日在掌心盘弄的两枚铁胆,也打了出去。

这两颗铁胆,是用寒铁铸制,大如胡桃,比他打出去的铁莲子,大了几乎十倍。但一蓬三十六颗铁莲子,激射如雨,笼罩全身,走的直线。这两颗铁胆,却完全不同。

他抖手打出之际,两颗铁胆分作一左一右,划着觚形,既无强烈破空之声,去势也并不快速,就像两个汽球,在空中飘飞,毫不着力。

但快到白建中身边之际,左首一颗突然一个急旋,劲力随之加强,直打前胸,右首一颗同样由觚形变成急旋,掠过身侧,呼的一声。撞向后心。

这在读者看来,两枚铁胆好像和三十六颗铁莲子,已经隔了好大一回工夫,实则和三十六颗铁莲子,几乎是先后打倒。

白建中堪堪挥剑劈落三十六颗铁莲子,这两枚铁胆,也一前一后夹击而至!

白建中目光一抬,长剑直竖当胸,那铁胆就像自己凑上去的一般,寒螭剑削铁如泥,铁胆虽是寒铁铸成,但听“噹”的一声,和剑刃一接,依然被剑锋齐中剖开,削作两半;但这枚铁胆来势太以劲急,虽被削开两半,还是左右一分劲直的朝白建中双肩射来。

这一下,白建中自然不及闪避,但听砰砰两声,一齐击中了白建中双肩。

白建中右手长剑直竖之际,左手往后一抄。已然把射到后心的那枚铁胆、抄在手里。

大家眼看被削成两半的铁胆,分别击中白建中双肩,心头方自一喜,那知白建中依然站在那里,只挺了挺胸,两片铁胆却被震弹而起,呼的一声,一左一右,硬生生嵌入了两边砖墙之上!

白建中若无其事.左手托着一枚铁胆,目光冷峻,直注贺德生,冷喝道:“接住了!”

五指一伸,铁胆从他掌心飞起,缓缓朝神弹子贺德生面前平飞过去。

铁胆去势虽然十分缓慢,但踞坐在紫檀坑床上的贺德生却面色凝重,双目盯注着飞去的铁胆,双手当胸,五指箕张,似是想把铁胆攫住。

但他连扬了好几个手势,敢情还是没有把握接得住铁胆,眼看铁胆离他身前还有三尺来远,贺德生脸色突然大变,身形一矮,急急从旁闪了出去。

铁胆还是缓慢的朝前飞去,因为没有人阻挡,它无声无息的嵌入了紫檀坑床的镂花高背,好像余劲不衰,穿过坑床木背,又无声无息的钻进了后面一堵砖墙。

在场之人,个个都是行家,直到此时,才知道神弹子贺德生不敢冲手去接,是因为铁胆上凝聚了白建中的神功内力,贺德生只要伸手去接,若是接不下来,就非死即伤不可? 方才大家都集中目光,看着那枚铁胆,此时再一回顾,但见已闪出身去的神弹子贺德生,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戴天行心头深感震惊,浓眉微微一拢,抬目问道,“阁下把贺老哥怎么了?”

白慧咭的笑道:“他能出手暗算我大哥,难道我不能出手么?”

这话听得大家又是一惊!

原先他们只把白建中当作劲敌,但没想到这位小姑娘不见她有何行动,一下就制住了贺德生。

她使的当然是暗器,贺德生外号神弹子,一个精于使用暗器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能发能收,在他练习暗器之时,也必然先练接暗器。

贺德生成名数十年,他如果伤在人家刀剑之下,还可以说他并不精于刀剑,但若是说他被人家暗器制住,这话传出江湖,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人以上,不会相信。

但他明明是被白慧用暗器制住了,这只有一个解释,这小姑娘使的暗器,使人防不胜陆,或者根本无法接得住!

东天王戴天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神色凝重的道:“姑娘使的是‘太阳神针’了。”

“太阳神针”是昔年泰山观日老人石无畏的独门绝技。

石无畏原是太阳宗一派的人,平日练功.就要对着太阳,他又酷爱日出,每天清晨,必登日观峰去练功,自称观日老人。

据说池从观看日出触发灵机,创制了“太阳神针”,这种针细如牛毛,除了在太阳底下,可以看到一蓬金芒,如在室内,没有阳光反射,一般人极难发现。

当然,除了“太阳神针”本身细到肉眼难见之外,还有他的特殊手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白慧听戴天行叫出“太阳神针”之名,不觉怔了一怔,披嘴道:“我不知道。”

她终究缺少江湖经验,这“不知道”三个字.虽是少女的口吻,但也无异承认了,她使的就是“太阳神针”。

戴天行淡然一笑道:“老夫自问和太阳宗一派.从无过节,两位……”

鄱阳湖寨主路传广突然大声道:“老爷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纵然不是人家对手,只要老爷子点个头,大家合围而上,一样可以把他们收拾了。”

九岭山寨主铁凌霄接口道:“路寨主说的是,这小子和那丫头,纵然扎手.今天也非把他们收拾了不可。”

冷中锋想到方才自己一身武功,还未使出,就伤在对方剑下,心头自然不服气,目光一抬,朝刘总管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刘总管自然知他心意,转身朝外出去,等他回入,手中已多了一柄厚背钢刀.送到了冷中锋跟前。冷中锋急忙伸手接过。

白建中目光掠过几人,冷笑道“诸位已经准备好了,那就一齐上吧!”

东天王戴天行突然洪笑一声道:“阁下也未免太轻视老夫了,老夫不才,也还不至于要大家联手围攻。”

路传广道:“老爷子…………”

戴天行没待他说下去,摆摆手道:“老夫要单独和他比划比划。”话声一落,神色一正.接着道:“阁下方才说过,要按照江湖规矩,和戴某公平搏斗?”

白建中道:“不错,在下说过,但不是现在。”

戴天行道:“为什么?”

白建中傲然道:“因为在下有话要问你。”

戴天行哈哈大笑道:“咱们胜负未分,你想问的话,你以为老夫会答覆你么?”

白建中听得微微一楞,显然这话他没有想到,但他依然摇摇头道:“不行,一旦动手,你就没有机会了。”

这话是说,只要动上手,戴天行非死即伤不可。

戴天行道:“咱们未经比划,老夫焉知阁下有向老夫问话的资格?”

他一手拂着花白长髯,口气微顿,接道:“阁下之意,老夫自然明白,你有一件十分重要之事,也许只有老夫一个人知道,你怕和老夫动上手,万一失手误伤了老夫,你想问的事。

就无人可以答覆你了,对不对?”

白建中道:“在下正是此意。”

戴天行仰首发出一声敞笑,说道:“老夫倒有一个办法。”

白建中道:“请说。”

戴天行道:“咱们比划可以分作两次进行,第一场,先比拳掌。以十招或二十招为限,在十招或二十招之内,老夫败了,就由阁下提出问题,老夫知无不言,但如果老夫……”

白建中接口道:“就以二十招为限吧,在下若是落败了,第二场也不用比了,在下兄妹,立时离去。”

”不!”戴天行沉声说了个“不”字,才道:“阁下如是落败,老夫也有话问你,你也必须直说无隐。”

白建中点点头道:“好。”

戴天行道,“第二场比划兵刃,这是咱们两人的生死之搏,阁下胜了,就任你取走老夫六阳魁首,如是老夫胜了呢?”

白建中道:“生死惟命。”

戴天行也点头说了声:“好。”续道:“但在咱们末动手前,老夫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白建中道:“阁下请说。”

戴天行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神弹子贺德生一眼,才道:“太阳神针打中人身,外人无法施救,还请这位姑娘,看在老夫薄面,先把他救醒了,老夫感激之至。”

白建中朝妹子点点头道:“妹子就先把他解开受制穴道吧!”

白慧披披嘴道:“便宜了这死老头。”

说着,举步走到贺德生身边,蹲下身去,背着众人,双手在他几处脉穴上,五指舒展,似推拟捏的晃动了几下,然后站起身来,飞起一脚,朝贺德生身上踢去。

这一脚可踢得不轻!

神弹子贺德生一个瘦小身子,被踢得骨碌碌滚出去七八尺远,口中“啊哟”一声,随着一个跟斗,从地上翻身站了起来,往外就走。白建中看着他背影,冷笑了一声。

就在此时,但听从院外月洞门口,传来一声沉喝:“回去!”

那是白福的声音。

接着响起神弹子贺德生尖怒的声音道:“你为什么拦我去路?”

那人又是一声沉喝:“回去。”

戴天行望了白建中一眼,问道;“是朋友带来的那位老管家吧?”

白建中傲然道:“不错,在咱们这场过节没有了结之前,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准离去。”

话声甫落,院外已经传来一声蓬然大震.敢情是两人对了一掌。

接着但见神弹子贺德生像是斗败了的公鸡,脸色苍白,一手掩着胸口,急步回了进来。

依然一声不作,走近檀木坑床,连鞋子也不脱,就盘膝坐定,缓缓闭上了眼睛。

冷中锋、路传广、铁凌宵和刘总管四人,眼看白建中如此张狂,个个都气愤填膺,怒形于色。

戴天行心头虽然也极为愤怒,但他脸上却是丝毫不露,抬抬手道:“咱们到院中去吧!”

白建中道:“这个似乎用不着,以戴老爷的身手,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咱们大概有三步回旋之地,也差下多了。”

戴天行点头道:“好。”

正说之间,只听守在院外月洞门口的白福沉喝道:“站住。”接着响起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老管家,区区是看病来的。”

铁凌霄然道:“老爷子,只怕公孙先生来了。”

戴天行道:“公孙丑此时来得不巧,在老夫和这位朋友过节未了之前,这是是非之地,他不进来也罢。”

只听白福的声音道:“你要进去可以,但要出来老朽可不能作主了。”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在下进去了,不会马上就走。”

两句话的功夫.只见一个身穿竹布长衫的瘦小个子,弯着腰,手捧药箱.急步走了进来。

跨进书房,脚下一停,立即拱拱手,脸堆笑容,阴阳怪气的道:“在下公孙丑,不知那一位是这里的戴大庄主?”

他果然是鬼医公孙丑!

只见此人生得头尖脸削,鼠耳,;嘴角留着两撇鼠髭,双肩微耸,身上一件蓝竹布长衫,已经洗得发白。

总之,看去一副潦倒落魄的样子,走在路上,有谁会相信他就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鬼医公孙丑?

人家进来了,戴天行不得不拱手招呼,含笑道,“老夫正是戴天行,公孙先生光临寒舍,正好老夫有些私事未了,未克迎迓。”说到这里,回头朝刘总管道:“刘总管,你陪公孙先生到书房里坐。”(这里是书房外面的一间)

鬼医公孙丑连连抱拳道:“原来这位就是戴大庄主,在下失敬了。”

刘总管走上一步,抬手肃客道:“公孙先生请里面待茶。”

“不客气、不客气.”公孙丑连连弯着腰,笑道;“这里热闹些,就在这里坐,也是一样。”他朝戴天行抬抬手道:“戴大庄主请上坐。”

他看戴天行和白建中面对而立,居然招呼起主人来了。

戴天行朝他微微颁首道:“公孙先生请坐,老夫和这位朋友还有一场过节未了,恕难奉陪。”

公孙丑瞪着一双鼠目,诧异的道;“戴大庄主和这位老弟有过节?哦、哦,过节者,过去的一点枝节,既然是过去的枝节,迟了早了,又有什么关系?区区奉召而来,听说令嫒有恙,急需医治,教人如救火.自然以先看令嫒的病症为宜.”

他举目看看白慧,含笑道:“这位大概就是戴大庄主的千金了。唔,脸上还看不山病容,那是症候潜伏未发之兆,小姐请坐下来,先让区区切切脉象如何?”

这位鬼医,竟然是个缠夹先生。

白慧冷哼一声道:“你真是活见鬼,姑娘几时病了?”

公孙丑一脸惊异的道:“这就奇了,区区明明听说小姐久病未愈…………”

戴天行皱皱眉头道:“公孙先生,这位姑娘,并非小女。”

公孙丑“啊”道:“抱歉,抱歉,区区也正感奇怪.这位姑娘脸上,并无病容,那么令嫒现在何处,那就有劳总管先领区区去看过病再说。”

戴天行道;“公孙先生来得不巧,老夫和这位朋友,是个生死约会,只好请先生稍待,等老夫了断这场过节再说,万一老夫死在这位朋友手下,小女久年患病,身体孱弱,仍请先生本救人济世之心,替小女诊治,至于诊金多少,只要先生说个数目,刘总管自会照付,与老夫生死无关。”

说到这里,回头朝刘总管吩咐道:“刘总管,老夫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刘总管慌忙躬身道:“属下听到了。”

公孙丑睁大鼠目,连连摇头,道:“什么,两位这是生死约会,马上就要动手?那不成,在区区替令嫒看病之前,戴大庄主可不能和任何人动手。”这话说得奇绝!

他两颗小眼珠骨碌一转,落到白建中身上,笑嘻嘻的拱拱手道;‘这位老弟,区区想和你打个商量,不知你肯是不肯?”

白建中道:“阁下有什么事?”

公孙丑耸着肩,笑道:“你老弟和戴大庄主这场过节,能不能延后些时光。”

白建中已经听出公孙丑的口气,似是有意助拳而来,这就冷然道:“这也不难。”

“哦,哦!”公孙丑道:“老弟有什么条件?”

白建中道:“只要阁下胜得了在下。”

“嘻,嘻!”公孙丑耸肩—笑道:“区区学是学过几手,那只是走过一处村庄,对付对付恶狗的,老弟要和我动手,那我干脆躺下来挨打就是了。”

白慧冷笑道:“那你就夹着尾巴走开些!”

“不,不!”公孙丑连连摇手道;“那总想得出办法来的。”

忽然,他右手一扬,食、中二指,在大拇指上一丢,发出“笃”的一声脆响,笑道;“区区想出一个办法来了,嗨,老弟,咱们来个文赌,你看如何.区区输了,就随你的便,先和戴大庄主比划,如果在下赢了,你老弟这场比划就得暂停。”

他咽着口水解释道:“区区说的暂停,只是延后些时间,譬如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就是说,等区区的事办完了再动手,你看如何?”白建中问道:“你要如何赌法?”

公孙丑阴阳怪气的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文制钱,大拇指往上一弹,把制钱弹起二三尺高,手掌一摊,接在手中,才道:“咱们就用这文钱赌上一赌。”

白慧道:“我和你赌。”

公孙丑两颗小眼一翻,摇摇头道:“不成,你赌输了会不认账。”白慧气道:“我怎么会不认账?”

公孙丑还是摇着头道:“不成,女孩子赌输了会哭,区区最怕女人哭了。”白慧气鼓鼓的道:“你娘赌输了才会哭。”

公孙丑笑笑道:“区区是个孤儿,妈哭我倒投有见过,但区区的黄脸婆,就是个赌鬼,赢了会笑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输了就又哭又闹,和区区闹没个完,所以区区宁可长年在外流浪,三年五载,也难得回去一趟,为的就是怕看哭丧脸,所以区区发誓也不和婆娘们赌。”

白慧听他说得可笑,不觉咭的笑出声来。

白建中冷冷的道:“阁下废话少说,如何赌法,在下和你赌了。”

公孙丑耸耸肩道:“区区这赌法,最是公道不过,可没有半点手法,全凭真实功夫,这也可以说是较枝。”

他手中拿着那文制钱,缓步走到—张茶几面前,移动了一下茶盏。把制钱靠着茶盏,竖立放好。

然后回身走了五步,站停身子,俯下身子,伸手朝地上轻轻一划,铺着青水方砖的地上,经他手指划过,登时留下了一道几分深的横线。

白建中心中暗道:“这人指上倒是有几分功夫。”

公孙丑微微一笑,朝白建中问道:“你比不比?”

白建中不知他要如何比法?但方才已经说和他赌了,说过的话,自然不能不算,这就点点头道:“在下说过和你赌了,自然算数。”

公孙丑道:“你是说过了.但区区总得问问清楚,不然等区区说出来了,老弟说不赌了,那不是白说了么?”

白慧道:“我大哥答应了,还会赖么?”

公孙丑道:“不赖就好。”

白建中不耐道:“咱们时间宝贵,阁下快些说吧!”

公孙丑咧嘴一笑道:“这叫‘空手招钱’,咱们就以五步为限。人站在这线外,足尖不能超过这条横线,当然,你上身要朝前扑出去一点是可以的,伸手一招,要把钱招过来,就算赢了。”这活,听得在场诸人,齐齐一楞!

制钱放在几上,中间隔了五步距离,内功再好的人.也无法把钱凭空吸过来。

鬼医公孙丑医道高明,当今之世,无出其右,但江湖上没听说过,他内功已经到了隔空取物的境界。

这话连东天王戴天行都有些不置信。

白建中道:“阁下能取到么?”

公孙丑得意的一笑道:“区区说出来了,自然可以取到。”

白建中道;“那就请阁下试试看。”

公孙丑道:“区区取到了,老弟可不能说了不算。”

白建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自然算数。”

公孙丑道:“不论在下用什么方法?”

白建中道:“阁下只要照你方才说的方法,取到几上制钱,在下自然认输。”

公孙丑道:“这个自然,区区总不能拿支钓杆,把钱钓过来。”

白慧觉得好奇,催道:“废话,你快招吧!”

公孙丑回头道:“区区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再拣。”

说到这里,举手掳了掳袖管,双脚站在线外,口中“咄”了一声,右手扬处,从他掌心飞出一点黑影,朝那竖立的制钱投去!

那点黑影去势极快,堪堪掠着茶盘飞过,就听到“叮”的—声轻响,接着但见黑影划了个半弧形,又飞了回来。

公孙丑左手向空一招,便自接在手里,呵呵一笑道:“老弟,钱在这里了,承让、承让。”

手掌一摊,那枚制钱,果然已到了他的掌中。

白慧道:“这不算,从你手里飞出去的是什么?”

公孙丑哈哈一笑道:“区区这就有先见之明,没和你姑娘打赌,否则岂非白拣了,咱们有话在先,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区区伸手一招,把钱弄到手,就算赢了。”

白慧道:“你非说清楚不可?”

白建中道:“妹子,他说得不错,该算他赢了。”

白慧不依道:“大哥,你上了他的当,他方才不知放出去什么东西,把制钱衔了回来。”

白建中笑了笑道:“不,他掷出去的,是从地上拾来的半颗铁弹子,大概他那枚制钱上,涂了磁铁,才会被铁弹子吸过来,但他使的这手‘回风蝴蝶镖’手法,倒是真实的功夫。”

公孙丑呵呵笑道:“这位老弟,果然高明得很,你说得一点没错。”

白慧披披嘴道:“他事先就在铜钱上涂好了磁铁,明明是来讹诈大哥的了。”

公孙丑道:“姑娘这话就冤枉了区区,区区是说出和令兄打赌.才想到这枚制钱的,一个跑江湖的郎中,身上总会带上—块磁铁,区区灵机一动.才在伸手取出制钱之时,在磁铁上轻轻磨了一下,这叫做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可不能说区区存心讹诈。”

白建中道:“妹子,算了,咱们就让他先替戴庄主令嫒看了病,再和戴庄主比划不迟。”

公孙丑连连拱手道:“老弟真是信人,区区这里谢了。”接着回身朝戴天行笑了笑道:“戴大庄主,现在该谈谈咱们的事了。”听他口气,似乎也有为而来。

戴天行是什么人?他自然听得出来,一手摸着垂胸花白长髯,说道:“老夫方才已经说过,只要先生能治好小女的病,就算老夫身死,先生说个数目,刘总管自会照付,先生要是不信,这里还有冷总舵主,和路、铁两位寨主作证。”

“好说,好说!”公孙丑连连拱手,陪笑道:“区区在下,行医济世,为的并不是金钱,戴大庄主厚赐,区区可不敢接受。”

这话听得在场之人,莫不暗暗纳罕!

鬼医公孙丑医道高明,那是没有活说的;但他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你把他请到家里,无异请鬼上门。

走方郎中,看病给药,本来是简单不过的事,医药费用.你说多少,病家给多少,不就结了?

但他鬼医公孙丑可不是这样和你算法,他一进门,你就得先付两笔钱,一是车马费,一是诊断费。

车马费有一定规矩,是五两银子,这等于说,你要花五两银子,才能把他请来。

诊断费面议,面议也者,那就没有一定标准,从他踏进尊府,就已在估量你的家私,是中等人家,还是大户人家?当然,他说出来的数目,正好是你忍痛可以拿得出来,不伤脾胃。

等你付清这两笔费,他才肯坐下来.给病人切脉,切了脉,照说该处方给药了,但他又不。

他先问你要上等药、中等药、还是普通药?然后又问你要使病人三天痊愈,还是七天或十天痊愈?

当然.每一种药的价格,都是一级比一级高,等双方议定药价,付了药费,他又问你要不要病人当天就好,药到病除?药费当然更为昂贵。

但说也奇怪,只要你付得起药费,经他答应你当天好的,真可说是药到病除。

你出的药费较少,那就得三天、七天,甚至十天才会痊愈,但他和你约了三天,就是三天,绝不会拖到第四天去。

经他看过病的人,病是好了,但被他一次敲诈去的财物,可也为数不赀。因此,他才有鬼郎中的外号,说他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如今他居然说出行医济世,并不是为了金钱,这话又有谁能相信?

戴天行拱拱手道:“公孙先生果然是清高之士,但你为小女治病.如是不收医药费用,老夫如何过意得去?这样吧,咱们都是江湖上人,讲究爽快,公孙先生医愈小女病症,老夫何以为谢?还是先生自己说吧!”

“岂敢。岂敢?”公孙丑笑得有些阴阳怪气.不好意思的道:“戴大庄主这么说,区区倒似挟令嫒之病,向大庄主勒索了。”

戴天行道:“不要紧,这是老夫自愿的,老夫只此一女,久病未愈,老夫早就说过,只要把小女的病治好,老夫不惜任何报酬。”

公孙丑一双鼠目,闪着亮光,呵呵笑道:“戴大庄主只管放心,区区虽没诊过令嫒的病情,区区可以放肆的说一句,令嫒的病症,服了区区的药,纵然不能药到病除,立竿见影,即刻痊好,但三日之内,区区有把握保她痊好。”

戴天行大笑道:“行、行,小女今年十七岁,差不多生了十七午的病,别说三日,就是三个月,把小女的病治好,老夫已经十分满足了,公孙先生也不用客气,要老夫如何酬谢,只管直说无妨。”

公孙丑耸着双肩,笑嘻嘻的道:“区区有一嗜好.喜欢收集些古玩……”

戴天行爽朗的笑道:“先生怎不早说,老夫虽非赏鉴名家,但舍间也收藏了不少古人的书画册页.鼎彝古器,宝玉珍玩,悉凭先生挑选。”

公孙丑深沉一笑道:“戴大庄主盛情可感,区区虽是浪迹江湖之士,但普通古玩,也未必在我眼里。”

戴天行听了一怔,诧异的道:“公孙先生之意……”

公孙丑连忙含笑道:“区区是说……”.他咽了一口口水,接道:“戴大庄主既然垂询,区区也不用隐瞒了,这次区区从仙霞岭来到南昌,原是跟踪一个人来的。”

戴天行望着他,口中“噢”了一声,显然他还没有听出公孙丑的口气来。

公孙丑续道:“这人是个古董贩子,专在各地收买古董图利。这次他在浦城一家官宦后裔的家里,买下不少古董,其中有两柄折扇,是唐人的工笔画,区区喜它用笔精细,色彩艳丽,当时曾问他要多少银子?他说买进来是二百两银子,至少要赚一倍,四百两银子,才能脱手.区区出他二百二十两,他不肯买,说少一分都不成,其实据区区事后知道,那两柄纸扇,他根本没花银子,是人家送给他的。”

“那知区区看了那两柄折扇,竟然心有偏爱.忽忽若有所失,再一想一个人劳碌奔波大半世,既是心爱之物,四百两就四百两,把它买下来就是了,这就一路追着那人下来,前天,终于在路上遇到了,但他却说这两柄折扇已经卖了,在下问他卖给谁?他才说出他有几件书画,一起卖给了戴大庄主。”

戴天行一直静静的听着,心中暗道:“此人吝啬成性,怎舍得花四百两银子去买二把旧扇,看他这般如醉如狂,从仙霞岭—路赶来南昌,莫非这两柄折扇,有什么奇特之处?”心中想着,不觉点点头道:“不错,前天确有一个古董商人,携着书画古玩.问老夫兜售.老夫确实选购了几件……”

公孙丑喜形于色,急急问道:“如此说,这两柄折扇,果然在戴大庄主这里了?”

戴天行颔首道:“不错,老夫也看出那两柄折扇是唐代之物,用五百两银子买了下来。”

公孙丑忍不住心头狂喜,拱手道:“戴大庄主一再垂询,区区治好令嫒之病,何以为谢,戴大庄主倘肯割爱,就以这两柄折扇见赐,于愿足矣。”

原来他巴巴的赶来,只是为了两柄折扇!

公孙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替人看病,索价之高,因人而异,戴天行答应他不惜任何报酬,而他却只要两柄折扇,由此可见这两柄折扇,极非寻常之物。

戴天行爽朗的道:“一言为定,先生只要治好小女病症,除了这两柄折扇之外,老夫收藏的书画古玩,悉凭先生自取。”

公孙丑听他一口答应,不觉喜形于色,满脸堆笑,连连拱手道:“戴大庄主言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兄弟因对这两柄古扇心有偏好,能蒙大庄主慨允割爱,足见盛意,其他珍玩,兄弟断不敢受。”

说到这里,不觉看了白建中、白慧二入一眼,说道:“事不宜迟,大庄主是否可以请令嫒出来,区区替他看了病再说。”

戴天行点点头,朝刘总管吩咐道:“寄生,你去请小姐。”

刘总管应了声“是”,但他有些迟疑。

那是因为白建中方才说过:这场过节没有了结之前,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准离去。

何况老管家白福就守在书房外面,方才铁弹子贺德生,就是—个例子,以贺德生的功力,尚且接不下人家一掌,像斗败的公鸡一般,被人家逼了进来,他刘寄生自问比贺德生还差得远,如何能出得去?

但就在他这一犹豫之际,白建中已经开口了:“白福,这里的刘总管出去有事,可以放行。”只听外面白福应了一声。

刘总管一声不作,举步朝外行去。

最难堪的自然是东天王戴天行了!他身为四天王之首,叱咤江湖数十年,长江上下游只要他跺跺脚,几省地面都会震动。如今在他戴庄的书房里,有人进出,都由不得他作主。

他纵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此时一张满脸红光的脸上,已经气得由青转白,由白转青,一手摸着花白胡子紧闭嘴唇,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路传广、铁凌霄、冷中锋二人,同样怒形干色,但也噤若寒蝉。

公孙丑看看众人脸色,耸着肩,在一张雕花椅上坐了下来。

这间精雅的书房小客厅里,在这一瞬间,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

过了约莫盏茶工夫,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环配之声,但见一名青衣使女扶着一个脸有病容,身材纤瘦的少女,缓步走入。那少女看去不过十七、八岁,瓜子脸,因她面色苍白,显得有些瘦削,两条细长的眉毛、配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一望而知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只要再丰满一些,脸上有了血色,准是个大美人。

那少女跨进书房,目光一抬,发现小客厅里竟然有许多人,苍白的脸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低着头,走到戴天行身边,低低的道:“爹爹叫女儿出来,有什么吩咐么?”

一个江湖大豪的女儿,竟然如此羸弱,腼腆得有如深处闺阁的千金小姐一般。

戴天行看到女儿,本来紧绷的老脸,忽然有了笑容!

那只有在慈爱的父亲脸上,才可以看到的慈祥和蔼的微笑。一个杀人无数,叱咤江湖的霸主,这种充满了慈爱的笑容,也只有在舐犊情深的时候,才可以看到。

戴天行一手摸着花白长髯,和声道;“珠儿,你先坐下来,歇一歇。”那少女一手扶在使女肩上,娇声道:‘女儿不累嘛。”

戴天行点点头,含笑道:“你不累就好,那就见过这位公孙先生……”。他抬抬手,指着鬼医公孙丑,续道:“公孙先生是大大有名的神医,特来给你看病的。”一面朝公孙丑道:“公孙先生,这就是小女珍珠。”

戴珍珠转身朝公孙丑福了福,轻启樱启,低低的叫了声:“公孙先生。”

公孙丑连忙欠身道,“不敢、不敢,大小姐请坐、请坐”。

口中说着,伸了一下脖子,两颗小眼珠骨碌碌的盯着戴珍珠,在她脸上瞧个不停。

戴珍珠被他看得粉颈低垂,退到父亲下首的一张椅上坐下。

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客厅右首,站着一对少年男女!

男的蓝衫飘逸丰神如玉,女的二九年华,风姿绰约!

他们好像是兄妹?

她偷偷的瞟丁白建中一眼,心头忽然有些异样感觉,像做了什么虚心事一般,一颗心怦怦直跳,脸上不禁一热,赶紧低着头,再也不敢多看。

公孙丑摇头晃脑的朝戴天行陪笑道:“医者治病,所依据的是望问闻切,其中以望字占了第一,病伏于内,气色却宣于外,看了气色,三分病情,有其一矣,区区方才仔细看了令嫒脸色……”

戴天行没待他说完,急急问道;“先生看小女气色如何?”

公孙丑道:“令嫒脸现青筋,肉消骨露,乃是先天不足,营卫两虚之象。”

戴天行道;“小女经过许多名医诊断,他们都是如此说法,只是这些年,不知服了多少人参养荣丸、十全大补汤,依然羸弱如故,不知先生……”

“哈哈!”公孙丑大笑道;“他们用的药,也并不算错,只是令嫒先天不足,体质太虚,所谓虚不受补,徒然投以大补之剂,是治标而不治本,体内既不能承受,自然会适蒙其害,以致令嫒的体质愈来愈见瘦弱,焉能奏功?”

戴天行道:“小女一直被庸医所误,听了先生这番高论,足见高明,不知先生要如何诊医?”

公孙丑道:“适才所言,只是区区从令嫒脸上气色,看出一点端倪,至于如何用药,还得看了脉象,再作斟酌。”

戴天行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极是,珠儿,你把腕脉给公孙先生瞧瞧。”戴珍珠依言把手腕抑搁几上。

公孙丑在她对面坐下,伸出三个指头,搭在她寸关尺上,缓缓阉上眼皮,像老僧入定一般,仔细切了一阵,手指一提,口中说道:“右腕。”戴珍珠依言换过右手。

公孙丑又切了一阵脉,才收回去,闭着眼睛,喃喃说道:“大小姐日晡潮热,中夜盗汗,心神不宁.饮食稀少,乃至终朝神倦形惫.虚弱日甚……”

戴天行听得双眉紧皱,频频点头道:“先生说得一点也不错.只不知道如何治理?”

“哈哈!”公孙丑又是一声大笑,双目倏睁,说道:“区区未到南昌之前,早已替令嫒修合了三颗药丸。”

他随着话声,倏地站起,转身从几上取过药箱,随手打开盖子,取出三颗胡桃大的蜡丸,接着说道:“令嫒此时先服一丸,须用陈酒送下,此后每日正午服用一丸,尽此三丸,区区保证药到病除。”

戴天行接过蜡丸,感激的道:“多谢先生。”

公孙丑缩着头,笑了笑道:“戴大庄主好说,区区替令嫒治病,为的是两柄折扇子,这是各得其所之事,谢就不敢当了。”

戴珍珠望望乃父,问道:“爹爹,公孙先生要的是两柄什么扇子?”

戴天行微笑道:“就是你跟为父要去的两柄竹骨折扇。”

戴珍珠道:“爹爹答应他了?”

戴天行蔼然道:“只要你病体康复,爹尽我所有,都在所不惜,又何在乎两柄唐代古扇?”说到这里,回头道:“寄生,你去拿一盏陈酒来。”

刘总管答应一声,转身从书房里间,斟了一盏陈酒送上。

戴天行捏碎蜡丸,里面是纸包着的一颗朱衣药丸,一面柔声道:“珠儿,你把这颗药丸服了。”

公孙丑在旁道:“大小姐,这药丸你要在口中慢慢嚼烂,再和酒吞服。戴珍珠攒攒眉,问道:“苦不苦?”

公孙丑笑道:“良药苦口,区区这药丸入口虽苦,但只要多嚼几下,就可回甘”.戴天行道:“乖女儿,快些服吧。”

戴珍珠蹙着双眉,把药丸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果然入口奇苦,但慢慢觉得有些甘味,这就和酒吞了下去。

她平时滴酒不尝,这一盏陈酒下肚,苍白的脸上,登时飞起了一片红晕。

公孙丑两颗豆眼一霎不霎在她脸上,此时看她脸上渐渐转红,问道“大小姐是否觉得脐下正在逐渐发热?”

戴珍珠点点头。

公孙丑道:“大小姐请朝右转过身去。”

戴珍珠看了乃父一眼,依言转过身去。

公孙丑道:“大小姐坐稳了。”

左手突然扬起,一蓬金丝,从他手中急射而出,朝戴珍珠左侧身边袭去。

这一下事起仓猝,东天王戴天行也骤不及防,一时不觉大怒,口中沉喝一声,挥手一掌朝公孙丑劈出,一面急急问道:“珠儿,你伤在哪里?”

他外号东天王,叱咤江湖三十年,自有他独创的功力。

这一掌他心急女儿安危,含怒出手,一股劲急掌风,飞卷而出,势道自然十分凌厉!

就在他掌势劈出之际,坐在椅上的路传广、铁凌霄、冷中锋三人,也不约而同的霍地站了起来。

鬼医公孙丑早巳防到东天王有此一着,他双肩一晃,缩着头,身躯一矮,蹲了下去,躲过一掌,口中大声叫道:“戴大庄主,动不得。”

戴天行早已抢到女儿身边,定睛瞧去,但见十二支金针,排列整齐,刺在女儿左侧十二处穴道之上,每一支金针,只露出二分来长一点针尾.再看女儿.身躯坐着不动,双目紧阖,似已昏迷过去,心头不禁又急又怒,回头沉声喝道:“公孙丑,你这是做什么?”

公孙丑已经站了起来.但在这一瞬间,路传广等三人,早已品形把他围在中间。

白建中眼看公孙丑一把金针随手撒出.居然认穴奇准,心中暗暗忖道:“此人一手暗器手法,不在师妹‘太阳针’之下。”

公孙丑神色自若,耸耸肩笑道:“戴大庄主歇怒,区区这是金针过穴,替令嫒治病。”

戴天行道:“愿闻其详。”

公孙丑遭:“区区方才切令嫒脉象,左尺上不至关,是乃阴绝之征。内经上说:“女子以阴跷为经,阳跷为络’,大小姐服下区区药丸,为了使药力进入阴跷、阳跷二脉,在下只好以金针为辅,这‘照海’、‘交信’二穴,为阴跷之脉,由‘甲脉’至‘承泣’十穴,属阳跷之脉,令嫒双目微阖,正是药性行散,心神相交,营卫相调,大庄主毋须担心,再过半个时辰之后,区区自会替她把针取下。”

戴天行老脸不禁一红,拱手谢罪道:“老夫鲁莽之处,先生幸勿见责,只是先生何不早说?”

公孙丑摇摇头道;“说不得,金针过穴,要使人不能先有提防之心,否则心里有了准备,肌肉就会紧张,气血便生阻碍,如何还能舒畅?药性也就无法达到。

戴天行叹息一声道;“先生真是神医!”

路传广等三人也自退下。

“好说、好说。”公孙丑连瞧也没瞧三人—眼.自顾自回到椅上坐下。

白慧双手叉腰,瞪了他一眼,问道:“你完了没有?”

公孙丑缩头一笑道;“区区病是看好了,但还有两件手续未了。”

白慧道:“你有什么手续未了的?”

公孙丑两个指头一伸,笑嘻嘻的道:“第一,区区替戴大小姐金针通穴,十二支金针,要等半个时辰才能起下,区区这看病,才算完成治疗手续,第二……”

他忽然回头望望戴天行,语气拖长下来。

白慧看他说话慢条斯理的,心头大是不耐,截着道:“第二是什么,快说呀!”

公孙丑道:“第二是区区看完了病,才能向戴大庄主拜领两柄折扇。”

白慧哼道;‘那是你的事,咱们可没有这份雅兴,枯等你老半天。”

戴天行突然问道:“公孙先生,小女病症,起下金针,就可以完全痊愈了么?”

公孙丑连连点头道:“不错,令嫒经过金针过穴.药力透过经络,阴阳二脉调和,病势就可好转十之六七,只要明、后两天中午,按时服药。三天之内,可保康复,戴大庄主若是不信,区区可以拿我公孙丑三字,向你负责保证。”

戴天行突然敞笑一声道:“如此就好,老夫就不用耽误这两位小友的时间了。”

说到这里,朝公孙丑拱拱手道:“半个时辰之后,就烦请先生替小女起下金针,到时老夫若是死在这位小友手下,老夫答应先生的那两柄古扇,正由小女收藏,先生可向小女索取,这里有路老弟,铁老弟、冷老弟三位,可以为证。”

“不敢、不敢。”公孙丑慌忙还礼道:“区区那就先行谢过了。”

戴天行话声一落,霍地转过身来,面向白建中。抱抱拳道:“为了替小女治病,教两位久候了。”

白建中道:“不用客气。”

戴天行道:“方才老夫和小友约定的办法,两位可有意见?”

白建中道:“大庄主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咱们分为两次动手,第一场先比拳掌,以二十招为限,不论胜负谁属,败的一方说出心中隐秘,再比第二场,了断恩仇,藉决生死。”

戴天行点点头道:“一点不错,小友那是完全同意了?”

白建中道:“咱们就这样决定。”

戴天行走前几步,在客厅较宽敞之处,和白建中对面站停,抱抱拳道:“小友可以赐招了。”

这里是东天王书房中的一间客厅,地方自然不会太大,除上首排着椅几,前面较为宽敞之处,也不过丈许见方。

但高手过招,双方进退之间.有这点回旋之地,也足够肆应了。白建中冷然道:“强宾不夺主,还是戴大庄主请先发招好了。

戴天行面对这位年轻高手,自然早已暗暗凝聚了全身功力.双掌提胸待发,但此时看他卓然而立,身上蓝衫飘逸,依然气定神闲,宛如五树临风,丝毫不见剑拔弩张之势!

心头不禁暗暗叫了声惭愧,忖道:“光看对方这份气度,自己就已先落了下乘!”想到这里,目光一抬,口中朗笑一声道:“小友既然这么说了,老夫那就有僭了。”

他姿势早就立好,笑声出口.人如山岳移动,举足跨上一步,身形微侧.右掌疾拍而出。

他右掌拍出,原是攻取敌人肩胸,但掌势发到—半,陡然招式一变.改平拍为斜切,飒然指风,划向白建中腰肋,同时当胸左掌,手臂微曲,欲出未出,内力集中掌心.更成为另一暗藏杀着的凌厉攻势。

东天王毕竟盛名无虚,出手一招,就使人感觉他全身精力允沛,功夫深湛,不同凡响。

白建中站着没动,他已经看出戴天行双手所笼罩的部位,变化繁奥,尤其是那只欲出未出的左掌,随着身形,欲旋未旋,暗蕴六七种不同杀手妙着,只要你出手封解,或后退一步,对方左手,立即乘虚而入。

他年纪虽轻,幼经名师薰陶,对江湖上各门派的手法,都能融会于心,是以戴天行一出手,他就能一眼看得出来。

戴天行出手何等快速,就在他右掌快要接近腰肋,白建中不退反进,一下欺到戴天行身侧。

这一下当真动如脱兔,右手疾发,五指化爪,向对方左手抓去,使的是一记“擒龙手”,手指晃动之间,同样暗藏了七八种变化。左手一绷,向外划去,指风强劲,拂向戴天行右手脉门,使的却是拂穴斩脉手法。

戴天行看他欺到自己左侧,心头方自一喜,右腕一缩收回,正待发出左手,瞥见白建中右手晃动,疾抓而来。这一瞬间,他突然发觉自己欲发未发,暗藏六七变的左手,竟然没有一种可以发出制敌,因为无论你以那一种变化出手,都在对方这一记擒拿手的威力之下。

戴天行心头不禁大感凛骇,急急旋身斜闪而出,错开这一对面被制的局面,只此一招,他已体认出对方这年轻人,一身所学.委实高不可测。

两人一合即分,各自错开,旁观的几人.只看到他们双方比划了一下招式,根本连手指也并未实际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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