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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渡樱花国

海无了晴日那种妩媚,黑水洋无风尚三尺浪,如今风暴起于八极,洋中掀起小山一样的巨浪,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寻子号”在波涛汹涌的黑水洋中犹如一片枯叶,飘零溷浊。

船头站着两个人,男的英俊洒脱,星目含威,一身素白和服,显得超凡脱俗,女的柳眉斜挑,杏眼桃腮,妩媚而娴雅。穿着素雅的闪缎明装,一块绢帕罩头,一副佼佼不群的气质。

他们是“火圣剑手”徐玉郎和“无影鹄”雪无垠。

这船应该说是崆峒岛上最大的船只了,南宫雁用它跑过远海到过辽东,仓载万斛,称得上是艨艟巨舰了。“黑鼋龙”路灵风在长江上使船多年,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

然而,即使是艨艟巨舰在这黑水洋中亦不过像片区区枯叶而已。大浪横滚竖压忽而被抬上高高的浪峰,忽而又跌入深深的谷底,人从这舷滚到那舷,仓里无根的物件从船头滚到船尾。

没办法徐玉郎只好下令把每个人捆在桅杆上、仓柱上,捆在一切可以捆人的地方,以免让巨浪卷下海去。

一旦被浪尖勾住拖下海去,那么除了葬身鱼腹,别的也就无路可言了。

纵使风暴横天倒地,只要不是翻个底朝天,那么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还是明智的。然而,五脏却不受意志的制控,随着船只的颠踬而簸荡,随着巨浪倾倒而翻转,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把胃揪住,然后从底部往上捋,直至把饭菜统统捋出来,这还不算,还得将胃翻过来,把又黄又苦的胆汁挤出来。

晕船是一种惩罚,是地狱里的一种惩罚。

对于好人来说经受晕船则是一种涅槃。

那年,砣矶岛一战,“昆嵛怪客”运功搓动先天混元圈,以摄人心魄的怪异功法震慑了众位豪杰,眼看回天乏力,砣矶岛之行要化为泡影。就在此时海边飞来一条快船,一个大鹏似的身影翔扑上岸,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接到武林传递的檄文赶回崆峒岛的“火圣剑手”徐玉郎。

徐玉郎赶回崆峒岛以后听说了众侠为救儿郎赶往砣矶岛,去找“虎头鲨”王陵基他们算帐去了。他怕他们吃亏,由南宫雁派了一名最好的水手,驾了一条快船,赶往砣矶岛增援。

也亏得“火圣剑手”徐玉郎到得及时,他以护天大法制伏了“昆嵛怪客”。

作为报复,众侠清洗了砣矶岛海鲨门。

没有找到龙儿,由于斩尽杀绝,没有考虑到追查线索是很重要的一步,彻底的屠杀失去了线索,没有人知道龙儿失踪的原因,只是在清理死尸的过程中发现有一个重要人物死不见尸,他就是“蛇头鲨”商封。

为了寻找线索,首先要找到“蛇头鲨”商封,为了找到“蛇头鲨”商封他们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从“蛇头鲨”商封的口中得知龙儿被劫持到了日本。

徐玉郎深感自己愧欠南宫雁母子太多,决心出海赴东瀛三岛寻找龙儿。

南宫雁为他准备好了船只,选了吉日出行。

风浪渐渐平息下来了。

即使风浪渐息,他们也无力驾驶这只巨船了,只好任其漂流,好在船上还有充足的粮食和淡水,这都是南宫雁的主意。她说:“海船远航要压载,否则经不起风浪。”果然让她说中了。

听了南宫雁的话,他们在船上装载了几百担东瀛缺少的五谷杂粮,绸布匹缎,其中有不少绵(薄绸,日本国染上本国花样用来做王室衣服用的)、锦绣(艺人用做戏装)、红线(编之以用于缀盔甲,以束腰腹、以为刀带、书带、画带用,一斤时价七十两银子)。更有意思的是装载了几套黑不溜秋的瓷器,上面散布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还是按南宫雁的主意,粮食既可以压仓,又可食用,说不定还可以卖掉,以做寻儿的川资。绸布匹缎和那瓷器是当作礼品上船的,因为南宫雁听往来于明、日之间的客商说起过,日本皇室最喜欢中国的丝绸和这种雨点釉瓷器。好比我国宫廷中黄色是皇家的专用色一样,雨点釉瓷器不知何年何月由中国工匠发明,后辗转到了日本,成了日本皇室的专用器皿,皇家视作珍宝,自然民间视作圣物。

风暴还在施虐。

徐玉郎十分担心他的随员,关切地问:“路大哥!雪姐姐!怎么样?能撑得住吧?”

路灵风瓮声答道:“这点风浪算啥!”

风暴余威还在,路灵风忍不住吐了两口。

“无影鹄”运动真气静心吐纳,稍塌顷,只见她鲤鱼打挺跃起身子道:“无妨无妨!”

徐玉郎见他们二人无碍,便转身去看望“千手佛”孙三山和“独角彪”路天青、“白扇虎”路中朗等人,他们的内功不及“无影鹄”和路灵风,自然分外艰难。旱鸭子孙三山最为严重,大约黄胆水都吐尽了,脸色像黄表纸一样。

徐玉郎对众人道:“大家再咬咬牙,坚持一会儿,你们看,前方那不是陆地吗!”

一说是陆地,大伙便兴奋起来了。极目望去,远远果然出现了沉沉黑影,很像座岛屿。

徐玉郎吩咐转舵,舵工早就把身子压上去了。

舵工虽不是武学练家子,毕竟在海上闯荡经年,走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艰难备尝,却有极强的忍耐力。全力以赴,调转航向。

真的,海天茫茫的远方倏隐倏现出现了一片陆地,这确实令他们欣喜万分,这难道是因祸得福,前面果真是日本列岛。

一高兴,风暴带来的种种痛苦都抛诸了脑后,就在大家兴高采烈之时,突然瞭望的路天青惊呼道:“瞧!一条船!左舷前方有一条大船!”

徐玉郎跃起身子朝左舷奔去,果不然海面上飘来了一条桅折帆破的大船。

这是一条同中土苍山船格局一样的大船。苍山船(又名苍船)吃水六七尺,首尾都比较宽阔,既可用帆,又可用橹,上下三层,上层是战斗部位,中间是生活部位,下层是压仓部位,一般满载土石。行驶起来十分稳当快捷。

徐玉郎手搭凉棚瞧了瞧道:“恐怕是同我们一样遭了难的,也许比我们更惨!”他心中恻隐,说话也就带有几分凄凉。

就在这时,那边那船上传来了一阵鸟语兽言,分明是有人在呼喊,只是难以听懂也难以听清。

徐玉郎要舵工把船靠过去看看。

舵工却说:“爷!这里不比远洋外海,这里已近岛屿,那船又来路不明,我们不能莽撞……”

徐玉郎道:“话说得不错,我怕他们要真是遇险的船只也许正在危难之中,行船走马三分险,谁也会有个灾有个难的时候,见危困不扶,岂是君子之道!我们小心就是了!”

舵工自然得听主人吩咐,徐玉郎经舵工提醒也自长了个心眼。

两船渐近,徐玉郎猛地发现那船甲板上躺着一些死尸,血流漂杵,红白分明,船舷上伏着一个人,呼救之声正是他发出的。

等两船交错之际,徐玉郎展翼飞天,跃上难船,啪啪啪三下点中那人的要穴,此举令这边船上的人大为惊奇。不明白徐玉郎点那死者又是为何。

人们还没来得及细想,徐玉郎借双脚落地一弹,攫起那人重又飞回船上。这一式“飞鹰擒兔”一气呵成,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没等对方船上的人反应过来,人已经抓到自己这边了。

刹那间,难船上树起了刀枪旗帜,那些死尸居然都复活了起来,而且操刀弄棒,喊叫奔走,杀气腾腾。

不由黑鼋龙他们不咋舌:“好么!原来是诈尸之计呀!”

徐玉郎早就想到了这一招,才一靠近这条船,那鲜血逆流的惨状,分明告诉人这条船上经历了一场恶斗,但是许多死尸虽然躺在血泊之中,身上却没有多少鲜血,再说这条船上的人既然已经被杀绝,何以不拖带回港,这么一条“苍山船”,仅仅是帆桅遭折,其余一切完好,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十分宝贵的。徐玉郎何等聪慧,岂是这小小骗局可以骗得了的。所以他以十分小心十分谨慎却又十分凌厉的手法,将船舷呼救之人擒到了这边船上,舵工已经转舵。“无影鹄”、“千手佛”孙三山,路氏兄弟等一齐站在船舷严阵以待。

“无影鹄”道:“要不是十一郎身手不凡,脑筋转圜得快,差一点就上了他们的当。”

徐玉郎解开了那人的穴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呀!”那人发疯似地一声狂喊。顿时那边船上的海盗跳帮过来,刀枪闪烁寒芒,杀声惊天动地。

这边船上的好汉,哪个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一齐掣出兵刃,只听得金铁交鸣,只看见血花飞溅,三下五除二,靠鲁西三豹和路中朗、路天青等人就解决了问题。

他们跳过船去,里里外外搜索,只在舱中搜出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正在瑟瑟发抖。

路中朗把徐玉郎叫到了这边船上说道:“大当家的,这可不是咱的事了,你自己去处理吧!”

徐玉郎下仓一看,见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赤身裸体蜷缩成一团,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扔给她道:“快披上!”

那女子惊奇地问道:“你们不是日本人!”

“你不是日本人?”

“我不是。”

“你是哪里人氏?怎么会流落到此?”

“我是琉球国中山王尚太久的公主!当今国王世高王尚德的姐姐!”

“琉球国公主?”

“对!我去出云国看望亲戚,她是出云大名的夫人,没想到回国途中在对马海域遇到了海盗,就是倭寇。他们杀了我的随从,还……”以下的话难以启齿,徐玉郎是过来人,自然可以猜得到还字后面那种惨不卒睹的场面。他把她扶出船仓,一边招呼自己船上的人搭手,一边问道:“你怎么会讲中国话的?”

“琉球本来是中国的属国,华夏的旧邦,后来……”

“你说话怎么会是浙江口音?”

“是!我说过我国臣属汉邦,自然通晓汉文!多少代来没断过说汉话。当然也说日本话,至于说话浙江口音,那是因为我的乳娘是浙江温州一带人士,随夫出洋遇上了风暴,丈夫没救上来,她飘零到了我们琉球国,肚子里还带了个孩子,生养以后,就请到王宫给我当了奶妈。就是这位奶妈教给我许多汉诗汉文。”

“原来是这样,请问小姐芳名!”

“尚芳子!敢问君英名?”

“无影鹄”听问不由动容,她想琉球女子真贱,才见面就称人家君。自己的师父绝尘师太临行有所交待,一路要照应师弟,助玉郎寻回爱子,帮她寻回爱孙。所以不得不多个心眼,她惟恐尚芳子心有诡计。

徐玉郎笑道:“君是琉球人对人的尊称吧?”

尚芳子连连:“哈依!”

他这一语解了“无影鹄”心中的芥蒂。

徐玉郎又道:“咱们语言不通,恐多有误会,说错话也不要紧,雪二姐姐对吗?”

“无影鹄”不觉汗颜,好在无人注意她的脸色变化,她知道徐玉郎是个用情专一的人,他主动解释君之含义,不过是为了解除大家的窘迫,别无他意。

“我来引见一下!我叫徐玉郎,她叫雪无垠,是我的雪二姐姐。”

“雪二姐姐!”尚芳子上前见礼,双手扶膝,深深一鞠躬。

雷无垠不好再僵持,只得还礼。弯腰以示对答。

徐玉郎逐个介绍了他的随员然后说:“这些弟兄是我请来作帮手的,前往日本寻找我的儿子龙儿。”

尚芳子讶异道:“寻找你的儿子?”

尚芳子的言外之意是,你这么年轻轻的,怎么会有能够飘洋过海出外谋生的儿子。

徐玉郎看出了她的讶异,道:“是一个孩子,喝鲸奶长大,人才四岁,便长得跟半大小子一般,丢失了三年,如今该是七岁。”徐玉郎说到这里不竟有些黯然。因为临别之际,南宫雁思儿成疾,已经奄奄一息,眼下尚不知死活,正是为了她,才不顾一切冒险出海,寻找娇儿,他心中何尝不知,在家时,南宫雁心中只挂念一个龙儿,他这一出来,南宫雁心上又多挂念一个,他真担心南宫雁能不能承受。

尚芳子并不能猜到徐玉郎心中,她似在思索什么,她问道:“怎么知道少公子是流落在日本的呢?”

徐玉郎道:“有个叫海鲨门的帮会,抢劫了我的儿子,血洗了崆峒之后,我的结义兄弟和武林同道赶至崆峒岛为我雪仇,将海鲨门杀了个鸡犬不留。罪大恶极的海鲨帮虽然覆灭了,但没有留下活口,龙儿究竟被劫往何处便成了一个谜。不过听庄丁回忆,血洗崆峒的东溟三鲨只到了两鲨,还有一个蛇头鲨没有到场,而去砣矶寻仇的兄弟们也没有发现蛇头鲨其尸。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才在崂山道观中找到了这个魔头,他自知海鲨帮罪孽深重,难逃厄运,所以在闻知群豪赶至砣矶寻仇之后,便溜出砣矶到崂山出家当了僧人。这也算是他天良未泯吧。蛇头鲨供出了三年前血洗崆峒岛的真相,却原来有个日本商人在砣矶岛避风,上岛以后用重金收买了虎头鲨、豹头鲨,要他们去崆峒岛劫夺那批宝物,事成之后,他将照单全收,而且是重金收买。虎豹二人率人马上岛,日本人的商船也同时到达崆峒岛,岛上发生激战之后,那日本人并未再问收买宝物的事,商船早已不知去向。这才知崆峒血案系由日本人一手操纵,其志谋夺我的龙儿……”

“此话怎讲?”尚芳子不解地问。

“因为龙儿吃鲸奶长大,四岁长成十多岁的身材,身禀异质,那贼人大约是看中了他这点,所以把他劫走,为此我们断定龙儿虽失,却还活在人间,我等才不避艰险赶赴日本寻儿,这艘船之所以起名‘寻儿’号也是此因。”

“知道那艘贼船号目吗?”

“知道,听砣矶岛的渔民讲,那艘日船是商船,挂虎头旗,船头画有两只虎眼,名‘赤虎丸’。”

“那恐怕是什么大人物家的徽号!”

“这么说此事牵涉到了官家?”

“也许是吧!”

“只要有了地方,就是刀山火海,徐某也是要走一走的了。”

好一阵寂然,惟有海涛声声,惊天动地。

徐玉郎从黯然神伤中回转过神来,“好了!不提这些了,尚公主,你看我们应该如何安排你?”

“徐样……”

徐玉郎疑问道:“徐样是什么意思?”

尚芳子道:“样,是先生之意,徐样自然就是徐先生了!”

徐玉郎释然大笑:“那二姐姐就是雪样,路大哥就是路样了?”

尚芳子让他们一哄,不免也讪笑起来:“徐样,尚芳子命大,危难之中得遇你这样的救命恩人,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我哪里也不去,跟你们走,此生做牛做马,服伺你们。”

“这……这……这怎么使得!”

“你们要不答应,那我只有跳海求一速死!”尚芳子倒也真烈性,说跳就要跳。亏得孙三山贼手奇快,一把拖住道:“哎!有话好说,干吗寻死觅活的呢?”

“看样子你们都会武功,可惜我小时候不听父亲的话,没有刻苦学习中国的武功,结果到今天自吞苦果。我想跟你们学武功,有朝一日也好找对马岛上的贼人报仇雪耻。”

“哎!哎!你不要搞错,我们是来找儿子的,儿子还不知在哪个旮旯,咋会有心思捣鼓那黄子。”鲁西三豹中的老二“阳谷豹”石东阳快人快语。

“列位大哥,我自然不会白让徐样教习,作为报答,我领你们上日本本土寻找徐样的公子,尚芳子可以做你们的通译,不懂日本话,你们怎么进日本列岛去呢?去了也如同聋子、瞎子,那又如何寻找少公子呢?再说我也是为了自己,为了报仇雷耻!”

徐玉郎抚着下巴沉吟不语,半晌才把手一挥道:“那就有劳芳驾了!”

尚芳子闻听掩口一笑,倒也是风情千种。

徐玉郎命令舵工转舵,“寻子号”转帆向那片陆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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