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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血色樱花令

徐玉郎随年寄“东海五龙忍者”阿弥禅师来到了皇城,觐见天皇。

日本国都建在山城(今之京都)。之所以建都于此,主要是因为这里山高地厚,大约取俯瞰雄视之势。

都城之东有供奉药师佛的日野法界寺,位置很高,每天清晨起来看,好像太阳是从寺中升起来的一般。

都城之西有高野山寺。

这两个圣寺一东一西如同龙虎拱卫京城。

京城过去是没有城廓的,如今也已经筑起了高墙深垒,且有许多卫兵持械守卫,这都是战乱造成的,群雄割据你攻我伐,没有高墙深垒不足以防范。

日本国君称之为天皇,但室町幕府以后幕府将军的势力大增,天皇也就虚有其名了。

名义上来觐见天皇,实际上不如说是来觐见足利义政将军。

日本朝廷君臣上下是分等分级的,大体仿效中国礼制,但政令和中国大有不同。

天皇辖下文有三公、武也有三公,都是世袭的。

文三公主要是议国政,兼着琴棋诗赋,为天皇消遣。

武三公则各各分别为京畿、海防、内卫方面提督各项政务。

文武三公以下衔分大德、小德、大仁、小仁、大义、小义、大礼、小礼、大智、小智、大信、小信等十二个等级。这些官员分别隶属于文武三公,归他们节制,听从他们的调遣署理政务,而幕府将军执掌大权以后,号令满朝文武的则是幕府将军了。

今日觐见天皇,不过上前叩了几个头,连天皇的面目是啥样都没有看清就被人扶走了,接下来的就是幕府将军的盘问。

席上似乎没有徐玉郎的坐位,幕府将军不拿他当块咸菜。

阿弥禅师在幕府将军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足利义政这才让他在光席上坐下。徐玉郎也不去计较什么,他是听从了“东海五龙忍者”阿弥禅师的教诲,按日本宫廷礼仪,力求做到礼节周到。再说看了阿弥禅师的面子,幕府将军这才给他一席之地。

徐玉郎坐在席上,盘腿曲膝十分难受,但还得忍受。

席前放了两只足有半尺口径的大口酒碗,似乎是准备豪饮的。

幕府将军一招手,上来一名大汉,一身武士装束,抱着一只酒坛子,那酒坛铁色森然。

徐玉郎估摸这坛子连酒没有半担也有五十。

后面又有一条汉子,一手一只擎着两只大盘子,盘子里竟是两只整鹿,油光红亮,热气袅袅,香味扑鼻。上面交叉着两把尖刀。

幕府将军想要了解的不是徐玉郎如何寻找儿子,他所要了解的是护天大法神功的法力。他要同中土武士切磋武功,以了解中土武功的真缔。

只见他接过酒坛子对徐玉郎说道:“贵客从中土而来,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请喝一碗日本清酒吧!”

说毕双臂一合,那酒竟径直从坛子里如箭一样彪出来。酒箭直射徐玉郎双目。

徐玉郎见又要比武较力感到头疼。

他既不敢施展又不敢不施展,此来皇宫,得蒙接见,表明天皇和幕府将军已经很重视他的来访了。当然这同“东海五龙忍者”阿弥禅师不无关系,正是由于阿弥禅师的推举,他才能见到天皇和幕府将军。

要比试就要有输赢,既要打得十分真切,不能输,一个输家怎么还能要求人家出面帮你号令天下,为你寻儿呢!但又不能不顾全将军的面子,不能三下五除二就赢他,赢得太轻易,要是太丢人,同样不会帮你。

这确实是个难题。令人伤脑筋的难题。

他只能应战。

徐玉郎毕竟是徐玉郎,只见他移影换形,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他动身子竟然够着了丈外的大口酒碗,从酒彪出到他移影接酒只是极短暂极短暂的瞬间。他竟然能够如此迅捷地将酒一滴不洒地接进碗中,更令人叹奇的是碗中将满之时,徐玉郎招手只一削,只见那支酒箭仿佛被一股神力支配着一般,萎萎地缩回到了酒坛之中。这一招全凭内气使然,生生地将对方劲力对消不说,还要恰到好处地将酒线切断,将酒逼回坛中。这不能不使幕府将军吃惊。

徐玉郎不慌不忙地张口一吸,那酒竟像一条白龙一般往徐玉郎嘴中游动,几乎没看见他再动嘴唇,那酒碗便已见了底。

足利义政心中暗暗吃惊。

徐玉郎连声说:“好酒!好酒!”

足利义政命手下人奉座。

手下一名武士捧来了一个坐垫,毕恭毕敬地捧到了徐玉郎跟前请他垫在腚下。

徐玉郎不明所以,但又不能同德康弘二去交谈,只好先坐下再说。

幕府将军足利义政见徐玉郎正襟危坐,便不动声色地拿起插在鹿身上的尖刀在鹿腿裆处切下一块精美的裆肉,趁徐玉郎不备,连肉带刀掷过去。

这一手十分厉害,那刀十分锋利不说,单是这掷刀的速度,星飞电急,一雷二闪,即使是根木棒也足以把人打死,何况是尖尖的利刃呢!

眼见得带肉利刃飞掷徐玉郎眼前,足利义政才发话:“给你一点下酒菜!”

危险,十分危险!

徐玉郎只要稍有迟疑,就必将呜呼哀哉。

说时迟,那时快,徐玉郎见利刃挑肉到了眼前,他张口一接,不偏不倚正好连肉带尖刀一并咬住。

这一招激起了满堂喝彩声。

足利义政正不满地环视,以自己的虎威镇压众人的忘形。

突然,徐玉郎坐在原席不动,噗地一声,那尖刀竟像鹿肉中脱出的骨头一样,梭飞丸跳地回袭足利义政。

这一招不光难而且奇,难在徐玉郎咬的是小头,要凭内力把刀尖这一头从肉中脱出已属不易了,还要把刀调过头来,使刀把在飞行中掉个个儿,用刀尖回敬幕府将军,不但要回敬,而且要使那刀回得恰到好处,几成强弩之末,不能伤着幕府将军。

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飞刀回过去,幕府将军躲避不及,正中下颊,但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没有丝毫损伤。

幕府将军手下的武士可不明底细,不知轻重,见幕府将军有危一齐出手,两人突袭徐玉郎,两人救驾幕府将军。

徐玉郎不敢伤幕府将军,却对他手下武士不留情面,因为这才是表露威力使幕府将军不致小觑的机会。

只见他托起酒坛子,将掌力施在坛壁上,酒坛内的酒如喷泉一般喷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冲在前面的这名武士盖去,接着右手一抛,左手一推,那酒坛子直撞向另一个武士。眼看酒坛要将那武士撞死,一旁跳起一个人影轻抚那酒坛,竟将冲力化解,那酒坛稳稳落地不说,正好将喷出的后一半酒悉数收进了坛子里。

“好功夫!”徐玉郎暗暗称道。德康弘二也不住声地喝彩。虽然他崇拜他的中国师父,但面对日本武道中的高手,他还是情不自禁。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幕府将军。

虽然化解了危势,幕府将军仍然拊掌称好,又命人奉上垫子。

趁换垫子的机会,他得以凑近德康弘二,问他这是何意。

德康弘二答道:“这是日本的礼仪,一品官坐九层席(指坐垫所用绸帛的层数)二品八层,每降一品就降一层,九品官只有一层。”而徐玉郎先前享受的大约只是一层。

徐玉郎这才回想起刚才的垫子确实很薄很薄,现在的垫子已经有七八层了,可见幕府将军对他正在产生好感。待遇已由庶人的立站变为士大夫的坐位,而且逐渐升为重臣了。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他自己也估摸不透。

酒过三巡,幕府将军席间问了一些关于大明朝的情况,徐玉郎尽己所知一一作了可能的回答。

他本以为祥和的气氛已经冲淡了幕府将军的比武兴致,不料,酒意阑酣之时,幕府将军重又提起了比武的话题。决意要徐玉郎亮亮中土武功真缔。

徐玉郎仍旧心存戒备,他很清醒地知道,酒后更不能恃力伤人,今日至此是求幕府将军一道手令来的。如果在比武上过于纠缠,或许会坏大事。

他急中生智,表示幕府将军乃是贵人,自己虽来自中土,但毕竟是一介草民,不敢与贵人动粗,更不敢拳脚相交,还是同不会言语的东西较量较量吧!说毕,等不到通译翻译,便想离席去举举阶前的石狮什么的。

幕府将军哪里肯依,不过他不动声色,用手一拍席子,那席子原来不是整张,而是六七尺见方由象牙蔑子编就。说也怪,那象牙席子竟滴溜溜旋转起来,越飞越急,幕府将军另一手轻轻一拨,那席子平削过去,直撞向徐玉郎前胸,这一下可不是玩的。席子上贯透着内力,席子显然像铁板一样,要是撞个正着,不成两截,五脏涂地才有鬼呢!

徐玉郎只得起而应战,他拿定主意仍然按中国武家的守仁战法——后发制人。

他把身子一矮,右手在席边上一反拨,就像给了定身法一样,那席定在空中,悬浮了好一会儿,才又悠悠然落下。

他答应比试。

他说:“将军大人年高,还是大人先动手!”

足利义政也不谦虚,端起架子,连珠般将拳脚施出。

徐玉郎勉强应付着,这是一个十分合适的战术。痛苦的表情似表明他正生生地尝着苦头,幕府将军一下下有力的拳头,一脚脚痛人骨髓的飞脚,正使他受着煎熬。

看来似乎决无战胜可能了。宫内武士和内官无不欢呼。

德康弘二觉得惨不卒睹,通译简直不敢正视一眼,听着众人的欢呼恨不能将头钻到桌子底下。

只有“东海五龙忍者”阿弥禅师悠悠然仍在喝他的酒。

幕府将军自然也洋洋得意,看着摇摇欲倒的徐玉郎,大有一举毙而胜之的决心和信心。

不料,徐玉郎挨了无数拳脚却并不倒下,他往后撤撤身子,对通译讲:“告诉足利义政注意,我要反击啦!”

在足利义政看来这无异是痴人说梦。

这个眼看要成他手下败将的人,竟然在濒于危境之时,还能扬言要反击。

足利义政更是不愿手下留情了,他使出了本师门的杀手绝招,那是日本武道中最为厉害的“富士雪帽”。

那是北海道产出的一种冰魄石配以药石制成,盛于一种皮囊,应敌时取来,双掌盖顶,冰寒彻骨。凡中此掌,难免冻伤,头为五阳之首,若中此掌哪还有救。

这一掌下去,徐玉郎是必死无疑的了。

然而,且慢!

徐玉郎要是会这样轻易中道,就不是徐玉郎了。就枉称火圣剑手,也枉为身怀护天大法的武林高手。

徐玉郎真的起而反击了,而且他只用了半招,在外人看来是十分平平常常的半招,就一举克敌。

那不是平平常常的半招,那是他在黑枞垴苦练了千日还没有得到的一招中的一半。——“天眼开”。

他也没有想到竟会在危急之时使出这样一个招式,那就是,双脚巴地,气从地宫上引至天宫,双手贯顶,合成礼佛之势,用天地人三气合一的内力,冲击足利义政的“富士雪帽”。

这一招没有全部发挥,因为,他还顾忌着千万不能将幕府将军震成重伤。所以“天眼开”只用了半招,还有半招尚没有机会得以全试。

幕府将军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强大的反击。不但“富士雪帽”失去了往日的巨大效力,而且身不由己,似遇到了巨大风暴一般,身子被冲击而起,直冲向屋顶,其激射之势,不是将房顶冲穿,就是碰死在坚硬的屋顶上。

自然宫殿的建筑是十分坚固的,足利义政不死也要致残。

宫殿中一片惊呼声。

就在这一片惊呼声中,两条人影冲天而起,齐齐地一头一脚,接下了足利义政。

不是别人,正是徐玉郎和“东海五龙忍者”阿弥禅师。

徐玉郎跪在地上叩拜幕府将军恕罪。

幕府将军远没有想到中土武士会如此顽强,虽然没有受到连珠般的反击,而每一拳每一脚似乎都没有打在、踢在皮肉上,不光如此,每一次打击对方却像自己的五内一次次受到巨大的冲击。这一切简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富士雪帽”绝招的失败,以及看似简单却把自己震上半空的身法功法。

“来人!”幕府将军一声吆喝。

在场的人都以为幕府将军要兴师问罪。

徐玉郎也做好了准备。

幕府将军道:“奉座!”

这是出人意外的事。

殿内内官捧来了九层锦绢的垫子。

徐玉郎被礼为上宾。

幕府将军命人重新换过了酒碗,重新端上了佳肴。真是英雄惜英雄,足利义政十分敬重徐玉郎,连位置都换了过来,“东海五龙忍者”反倒移到了下手。

徐玉郎表示出一片惶恐。

足利义政道:“阁下不必如此,从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徐玉郎闻听此话心中一惊,暗忖:这是何意?

足利义政道:“徐样!你的武功盖世,以你的本领当可以在我国朝中做大将军。”

徐玉郎这才明白足利义政的本意,恐怕是要把自己留下来,为他效力了。他连忙说道:“将军大人,我乃中土一草民,此番来到贵国是为寻找丢失多年的亲生骨肉……”

幕府将军道:“这个我知道,年寄大人都给我讲过了,孩子我帮你找,这就发出一道命令。你看!”

幕府将军手中拿出一朵血色樱花。

“这是……”

“东海五龙忍者”阿弥禅师道:“这是幕府将军的最威严的命令,这朵血色樱花会在十天之内走遍整个日本,会有许许多多人帮你去寻找你的龙儿的。”

徐玉郎闻听下座叩谢道:“草民叩谢将军大人深恩。”

足利义政道:“且慢!本将军还有个条件!”

徐玉郎知道他不会如此痛快地发出血色樱花令的。无论如何在人家的国土上,要靠人家的帮助才能办成事。不管什么样的条件,只有先听下来再作计议了。他道:“不知大人有何条件,只要在下能够办到,一定极尽绵薄。”

“本将军希望你在日本住上一年半载,教习本将军武功,如何?”

“这个……”这实在是使他为难的事。南宫雁在崆峒岛一定是望眼欲穿,龙儿现在连影儿都没有,怎么会有心思留在山城呢!但是不答应又将如何呢?自然别想让人家发善心发出什么血色樱花令,此外幕府将军肯不肯让自己离开这宫殿也得扪心问口了。虽说自己和他单打独斗足以将他打败,可是别忘了,这是在人家皇宫之中,皇家侍卫多如牛毛,一个个打或许能胜十胜百,而一群一群上呢,你有几双手?你有多少耐力可以应付车轮大战?

想到此处,徐玉郎只能持委曲求全的态度。他道:“好吧!不过草民也有条件。”

“但讲无妨!”

“草民得先寻到龙儿,否则是无心施教的!

“这个可以答应!”

“草民的妻子在家倚闾翘首、望穿秋水,伫候音讯,无论如何不能在贵国久候。”

“哎!你可以遣同伴先归,你则留下!”

“既然将军大人挽留,恭敬不如从命,草民答应就是,在下意在半年为期,半年期满放草民回家享天伦之乐。”

幕府将军见徐玉郎肯答应留下,十分高兴,至于半年还是一年那是无关紧要的事,反正到期了不让他走也飞不出日本列岛。足利义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轮到“东海五龙忍者”阿弥禅师说话了:“好,用一句中国的话来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徐玉郎扬手示意,德康弘二奉上了一个包袱。

徐玉郎道:“将军美意,别无还报,草民从中土带来一套器皿,望笑纳。”

徐玉郎送上的正是南宫雁给他带上的雨点釉瓷器。这种日本皇家才有的名贵瓷器,把幕府将军耀得眼都花了。

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十分威严地发出了血色樱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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