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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朝觐见怪状

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

——周易·巽第五十七

解:筮遇此爻,武人有所占问,或进或退皆有利,武人直退以正为准,其心坚定而不乱,故利也。

月华似水,薰风送来荷香阵阵,梧竹叆叆,枝叶葳蕤,琪花瑶草如似梦境。然而,凄厉的铁箫声传来,顿使这祥瑞的月夜变得冥蒙、茫昧。

那使人疯狂的铁箫声驱使着解晶儿仗剑奔走,指示着她奔向翡翠厅。

解晶儿一脚踹开了牛震寰居住的翡翠厅大门,只见牛震寰仰面而卧,蜡染的被单从下巴蒙到了脚。

雪亮的剑光裹着身影凌空飞起,直射向牙床。

这一招凌空发剑,真可谓凌厉已极,牛震寰早有防备,一抽被单,解晶儿的剑正好从被单上划过,顿时将被单划成两截。

牛震寰执着被划开的被单护住身子,贯气于上,半条被单便成了软剑。

解晶儿完全是中蛊了,也许在她眼中出现的牛震寰是吃人生番、是魔鬼,她要赶尽杀绝。

蒲明燕在里屋,听到铁箫声同样亢奋,持刀奔出来,眼中充满血丝。二人竟然一齐挺剑刺向牛震寰。

只有牛震寰是清醒的,但是他又装着糊涂,装着同样中蛊,依照着铁箫的指示与解晶儿、蒲明燕对阵。

解晶儿杀着连连,银河剑招式玄妙,快如疾雷奔电,左手以掌风配合时而奇袭,叫人防不胜防。

以牛震寰功夫之深,尽管是半截被单,在他手中也似有灵性的巨蛇,强劲不亚于任何兵刃。他反击的力量十分雄浑,被单一荡,便将剑荡到了一边。与此同时,左手五个指头簸箕似地张开,向解晶儿的肩头抓去。

解晶儿也不示弱,她像躲避虎爪一般,一个倒翻,急若流星飞纵至丈外。身形才待落地,牛震寰追风逐电般又欺上来,身手一亮,同样的招式重现。那半截被单带起一片呼呼萧劲的风声。别看牛震寰以柔攻坚,由于内气充盈,同样凌厉绝伦,如浪卷沙,如涛裂岸,逼得解晶儿连连后退。

解晶儿虽然被连连震退,却仍在寻找攻击的时机,只听见她娇叱一声,左手虚晃一掌,右手连挽七八个剑花,如同波浪滚滚急骤刺出,环环相扣。

牛震寰见每一剑都是奔自己要穴而来,却装作毫不理会的样子,完全是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的法子。给人的印象是封架拆架而已,身子连连闪动把那几招躲得一干二净。

解晶儿剑如狂螭,电闪云飞,毫不放松。

牛震寰挥动被单护身,连连荡开解晶儿的剑势,无极天罡掌,时时袭出,把剑弹得东蹦西跳。

解晶儿与他衡宇相望,近在咫尺,一时让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蒲明燕兔起凫举追随上来,时不时地参战,与牛震寰相遇便同牛震寰斗上几个回合,见解晶儿近前又同解晶儿斗几个回合。金铁交鸣,电光石火。反正在她眼中牛震寰是怪兽,解晶儿也是怪兽。

牛震寰是有神志的,但又要装得无神志一般,所以手中被单时开时合,抽击时开,以内气扇击二人,封架时合,以免损伤二人。

解晶儿却一招比一招奇诡,一招比一招快速,剑光荧荧,彪焕夺目,她在神志迷糊中竟然还能随敌手演化而演化,实在令人称奇。牛震寰不得不旋动身形,如陀螺一般旋转,每一剑都是以间不容发之差躲了过去。

毕竟不能总这样防御。

因为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在窥测,有没有人在审察每一招每一式,如果有,那么任何疏忽都将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牛震寰提醒着自己,突然他听到了一种旋踵即逝的声音,于是,瞧准了剑的来路,突然推出一掌,劲力与速度都是迅捷无伦的,“砰然”一声,解晶儿被内气撞击,身子倒飞出去丈余。

牛震寰突发的无极天罡掌外人看来掌势凌厉有拔山扛鼎之势,其实内力暗提,蓄而未发,不过,尽管手下留情,解晶儿持剑的虎口被无极天罡掌一震,剑脱手飞出丈余,娇躯往后猛退了七八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而牛震寰跃身投梭般劈手夺过剑,双手一握,便往解晶儿胸膛上刺去。就在这紧张、惊险得令人窒息的刹那间,蓦地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声音不算高,并没有嘶喊,但是如同春雷震动耳膜,这是一种特殊的音调,跟铁箫吹出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之处。牛震寰的手即时顿住。他既不能率尔操觚,又不能犹豫不决,弄不清中蛊者是应该听声制止,还是应该不受干扰,猛然,他听见“当啷啷”一声长剑落地的声响,辨听发声方向是蒲明燕手中的剑落地了。

“当啷!”牛震寰手中的剑也跟着落下。

牛震寰已判断出来人是汉王朱高煦,而汉王的这声断喝能同铁箫一样产生作用。

他这一着棋走对了。

解晶儿就在这时醒来了,她瞪眼看着面前的情形,见蒲明燕、牛震寰个个恂恂有礼、穆穆肃肃地垂手而立,她想起牛震寰交代过的话也急忙爬起身,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然而不知为何,她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汉王朱高煦来得正是时候。

牛震寰当真表演得也是火候。

当然,像他这样的大侠,这样的绝顶高手,百步之外即便穿着官靴,走出的脚步声他也能辨听出来,何况是木屐之声呢。汉王朱高煦穿着一双雕花木屐。

他利用了这样一个时机,使汉王朱高煦看到了他是真正在与解晶儿拼斗,看到了解晶儿是真正中了蛊。

那么牛震寰的解药是假的吗?

不!他的解药是千真万确的。

不过他在解药外包了一层肠衣,按他算定的消化时间,应该是先表演出中蛊后的强烈症状,他怕解晶儿因旧仇宿恨而失去常态。那样吹影镂尘,白费力气,而且还可能暴露自己。

汉王朱高煦看到了一幅真实的图画,那便是牛震寰以重手法击伤了解晶儿。这是使他十分痛心的,汉王为之动容动情:“你怎么可以……”也许他想到了正是自己下的命令,让两个都已丧失理智的人互相决斗。

停了好半晌,汉王朱高煦才回过心绪来,他道:“众位大侠,请大家回去歇息,明晨还有要事要大家去做!”

众人喏喏,纷纷离去,只有蒲明燕奉命扶着脸色蜡黄、嘴角挂着血迹的解晶儿。

汉王朱高煦走到近前,骈指朝解晶儿要穴一一撞去,他以为是谁在暗中给解晶儿禁了穴,结果并无此事。

解晶儿已经站立不住了,任谁都不解,这么一个武功非凡的女侠,这么快就奄奄一息了。

朦胧之中,牛震寰嗅到了一股异香,这香味好像不是从旁边的蒲明燕身上发出来的,他蓦然惊醒,但已觉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了。

解晶儿在另一张床上昏沉沉地睡着。

长扇小方格窗门被推开了,又扑进一股烟雾,这一回不是香味扑鼻了,这股迷雾变得奇臭无比。牛震寰似乎中了迷雾,晕晕乎乎的样子,翻来覆去。

“牛大侠,汉王爷有请!”

有人在他耳边情悄说着,然后拉着他起身。

牛震寰跟着来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去,上了马车,辚辚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处所,看见领路的人分明是宫中锦衣太监,问道:“哎!你是谁?”

“我是宫里的公公!”

“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奉召觐见皇太子!”

“见皇太子?”

“是啊!皇太子出巡东岳,听说大侠你在这里,所以下谕召见!”

“皇太子……皇太子是谁?”牛震寰一副糊涂模样。

说话间车马已近行馆,透过车帘但见皇太子仪仗威赫,前有六校尉分执黄、白、赤、黑、青龙旗六面,后有三十六人执绛引幡,持戟氅六支、戈氅六支、铂氅六支、羽葆幢六件,青方伞二件、青小方扇四把、青杂花团扇四把,后面四十八人分持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骨节、斧、响节、金节……

牛震寰等下车,经过摆在行馆门口的仪仗,踏进大门。不管怎么说,牛震寰对这似乎没有好感。

牛震寰环顾四下,一片肃然。

此处左右长庑,中抱丹墀,有文武楼与庑相连,中间是大明殿的格局,丹陛三级,绕置龙凤白石阑,阑下每柱压以鳌头,虚出阑外,四绕于殿,殿楹四面都是方柱,上面饰以起花金龙云,楹下是白石龙云花顶,楹上分间仰为鹿顶斗拱,攒顶当中盘着黄金双龙,四面皆是金红琐窗,中间设山字玲珑金红屏台,台上有金龙椅,左右有毛皮伏虎,机动如生。有太监呼喝道:“太子殿下驾到!”

但见朱轮华毂、紫气晔昕。

陪同前来的太监忙匍匐在地迎接。牛震寰毫无知觉,仍呆立不动。

确是皇太子瞻基吗?确是!衮服九章,龙在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冕冠之表朱里前圆后方,前后各九旒。

皇太子右边是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的大理寺卿胡概,翰林学士杨溥、参政叶春,左边是介胄仁义、折冲尊俎的武将,舅舅韩德,皇太子的贴身上骑都尉欧阳云。

牛震寰如果没有失去神智的话,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都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使人有如坠烟海之感。差一点就会跪下去,眼前的情景令他不能不信,朱干玉戚、冠盖相望,不是皇太子出巡,哪来的这样赫赫气势,而且文武左右无一不是他见过的。当真又回到了皇太子跟前?当真同舅舅见了面?

他一定会想,汉王朱高煦怎么会发此好心?

怎么车马就走一个时辰?

难道这里是皇太子的行宫?

他没有动。

“牛震寰!见了太子殿下为何不跪?”上骑都尉欧阳云微带呵斥。

“震寰不得无礼!”舅舅韩德脸有愠色。

如果牛震寰有知觉,心底一定会微微一动,因为舅舅韩德从来只呼他小名,那就是“牛尾”。

他一定会立即喊出:“假的!舅舅是假的。”

皇太子呢?皇太子肯定也是假的。

这一切可能全是假的,全是汉王朱高煦的把戏!

想干什么?

是进一步试探他是否已经失去神志?

他屹立不动,如果他神志清楚,那么刚才就会一念萌错当真跪了下去,要是那样可就糟了。

牛震寰漠然地站立着,皇太子说话了,声音很像,动作也很像,只是脚下有些不方便,如果他确有神志的话,他一定会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在徂徕山飞云浦赴英雄会时见过的那个跛子,那个模样长得很像皇太子的跛子。

难道会是冒名顶替?可这一个人像皇太子可以顶替,其他人呢?

有锦衣卫上前来拍拍他的肩,道:“快叩见太子千岁!”

牛震寰这才根据身后人的提示,倾玉山,倒玉柱地跪伏在玉阶:“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赐坐!众爱卿请坐!”

突然,不知为什么韩德后仰前扑,差些跌倒。似乎受到了一种外力的推击。上骑都尉却安然无事。

紫面神鹰韩德武功卓绝,怎么会经不起一点外力冲击呢?难道也是冒名顶替?天下竟会有这样的事?上骑都尉倒是真的,鹰目烁烁,内功精深,饱绽的太阳穴,表明了这一切。

朝觐很快就结束了,皇太子说:“这次他北上去朝见父皇,路过山东特来拜访皇叔,见乐安州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十分欣慰,要禀告皇帝陛下多给赏赐。”云云。

是真是假?这一切都是谜!

解晶儿死了。

解晶儿吐了血,很快就奄奄一息,脉息一刻微弱一刻。郎中说是心脉受振,血脉受损,是十分严重的内伤。

解晶儿很快就闭气了。

按风俗习惯是要停灵三天的,门前要树起招魂幡,挂上招魂帛,幡上缀一串纸钱,那是按死者年龄计数的,死者有多少岁,就挂多少纸钱。按风俗还应枕在一个倒三角式的枕头上,那枕头叫“鸡鸣枕”,枕上绣有四句歌诀:

亡人头上一只鸡

光会打鸣不会飞

亡人若要迷了路

鸡叫一声自不迷

而现在谁来给她招魂呢?要不是汉王朱高煦对解晶儿有情意,恐怕连口棺材也不会有。

棺材是灵魂安息的屋子。

解晶儿总算睡上了一口较好的棺材。出殡自然不会隆重,既没有人哭丧也没有人引幡,一行四人,一人赶辆马车,其余三人扛着铁锹,出了汉王府后门,奔乱葬岗子。

汉王府门前,一支浩浩荡荡的由锦衣卫健士组成的队伍涌出王府,牛震寰身穿太监服,随着这支队伍匆匆朝北方行去。

汉王朱高煦发布的命令是保护皇太子。

皇太子的仪仗鸾舆在前约有一箭之遥,汉王府的剑客组成的勤王剑客威虎队一式枣红马紧紧相随。回首不见汉王朱高煦的人影,不过却时时传来他的命令。樱内明一是他的代言人,一支铁箫指挥着这一群中蛊、失去理智的剑客。

失去理智的人便是最上乘的活的工具。任何野心家都希望别人成为这种工具。没有理智却有绝艺。

勤王剑客威虎队,这名字既包含着使命又包含着实质,更显示出这群人的威力。

牛震寰若是没有失去神智一定会这样不停地观察着、思考着,汉王朱高煦要这支剑客队伍化装成锦衣卫护送皇太子北上,用意何在?

皇太子若是真的,那么北上京师去探病,本应急如星火,哪来闲情逸致?汉王朱高煦对其兄其侄久蓄反意,怎么会如此亲昵,而且分明一个傀傀儡,言行举动都受制于人。

皇太子若是假的,那么北上京师去作甚?

皇帝老倌病重,是不是借此机会夺位称帝,傀儡了皇帝,汉王朱高煦便可以玩于股掌,整个大明江山便落入他手。如果确是这样,事情就复杂了,汉王朱高煦的这个窃国之法,如若得逞,国祚焉有不乱之理。

战乱与灾难是同义词,遭殃的只是百姓。

皇太子已有鸾舆,还要这支剑客队伍保什么驾呢?区区二十余人,若讲设擂、护镖或许可以称霸称雄,若是进京去,光那些御林军就无法抵挡,别说京师还有这卫那卫的高手了。俗话说:单手难敌四拳,独虎难敌群狼就是这个道理。除非把汉王朱高煦阴蓄的三千士卒一块调动进京,否则杯水车薪成不了气候。

那么,命这支剑客威虎队追随在鸾舆后面干什么呢?

汉王朱高煦为什么不到皇太子驾前?若隐若现又是为何?真是为了陪同皇侄进京吗?

牛震寰渐渐地悟出了些端倪,他又想起了解晶儿,想起了他给她的使命……

瞻基在哪里?

真皇太子的队伍正出徐州向北方行进。这一回可以说是旌旗猎猎、声威豪壮了。徐州卫。那是一个兵家必争的重镇。

太祖皇帝在金陵称帝后,废除了过去的统军、元帅等军制,设立了武德、龙骧、豹韬、飞熊、威武、广武、兴武、英武、鹰扬、骁骑、神武、雄武、凤翔、天策、振武、宣武、羽林等十七个卫。大凡每卫部兵五千六百人,头领为指择,统兵一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设千户所,一百二十人为百户,五十人为总旗,十人为小旗。到洪武二十六年,天下共设内外卫三百二十九个。千户所六十五个。其中,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右卫、羽林左卫、府军卫、府军左、右、前、后四卫、虎贲左卫、锦衣卫、旗手卫是皇帝亲军指挥的。其余大部分为地方统领。

徐州卫是中军都督府在外直隶的卫所,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所以素来驻扎重兵。太祖皇帝当年定都南京视徐州为北国锁钥,废除了元代的武安州城,在原址上重建徐州新城,建徐州卫。

现时徐州伯爵为彭城伯张昶,张昶的妹妹是当今皇帝的妻子——昭皇后。也就是皇太子的亲生母亲,张昶便是仁宗的大舅子,皇太子的亲舅舅。不过张昶可不是靠当国舅爷起家的。当年他随燕王起兵征战,取大宁、战郑村坝,冲锋陷阵、战功赫赫,被授为义勇中卫指挥同知。援蓟州,大败辽东守军,此外,协助朱高炽守北平均有大功,所以成祖封他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是天子亲领的,天子出行,它侍从警卫;天子上朝,它掌管仪仗;天子住在宫中,锦衣卫负责警卫。所以统领锦衣卫的指挥绝不是一般角色。

张昶后来犯奢傲放纵、凌辱下人的过错,遭到成祖的戒斥。

成祖道:“皇亲国戚更应奉公守法,否则将加倍惩罚,如果你能在富贵之时不忘贫苦之日,那么你就不会产生奢傲放纵、凌辱下人的过错,今后再犯,绝不再宽恕。”

张昶倒也识相,果然改过自新。

仁宗即位后便擢升这位大舅子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要职,并封为彭城伯,封地便是徐州。

张昶虽封彭城伯,人却在京师供职。彭城伯府由其子张辅掌管,张辅得知表弟瞻基有危险,哪里还敢怠慢,当即带领“神机军师”袁忠彻赶往徐州卫指挥使衙门,商议调兵一事。

徐州卫按规定有五千六百人。成祖迁都北平后,政治中心北移,虽视徐州为南国门户,但南边还有旧都,所以在驻兵问题上不那么看重,只驻有三千五百人马,其中骑兵只有千人。

明时调兵用的是走马符,“神机军师”袁忠彻持走马符到卫提调兵马,指挥使哪有不从之理。不过当“神机军师”袁忠彻提出要提走三千人骑时,指挥使面露难色。

“神机军师”袁忠彻道:“你是怕城空,无人治安?”

指挥使点头道:“正是!”

“诸葛亮仅凭老军数名便吓退了司马的百万大兵……”

“军师之意是也设空城之计?”

“那倒也不必,百里之内并无叛军,更无啸聚之徒。留下的人马只要照旧旗帜鲜明,巡守严谨便可。徐洗卫的军马护送到滕县,便会有兖州卫和滕县千户所的兵马接应,不过,只能调回步兵,骑兵千余仍要护送到黄河渡口。”

指挥使不能再找借口托词了,答应了下来,立即下令集结。

九里山群峰岿然,奇岩突兀,东西连绵九里,故得名。

九里山群峰中以象山、团山、宝峰山最为多姿多采,西峰像一头巨象低首,所以叫象山,中峰高而圆,所以叫团山,最东端是琵琶山,山形酷肖一只琵琶。宝峰山东边有陡山口和平山口,是穿越九里山北出的南北通衢大道。

九里山前十分平坦是卫所练兵之地,相传楚汉相争时,韩信率大军围困楚军于九里山下,布下“十面埋伏”阵,大将樊哙立于山顶,舞旗为号,调动汉军,展开一场壮观宏伟的搏杀。

今日皇太子要在这里公开慰劳军卒。

皇太子面对这块大地别有一番感慨,因为二十余年前祖父朱棣与皇叔朱允炆(建文帝)就在这里布兵决过雌雄。

九里山前作战场

牧童拾得旧刀枪

顺风吹动乌江水

好似虞姬别霸王

不知是谁写的诗,不知是谁作的歌,歌声从旷野里传来,和着卫所军卒的踏踏马蹄,倒也是别有情趣。

三千步骑,军威雄壮,旌旗蔽空,步队在前,马队在后,军容肃然,个个英姿焕发。

皇太子雄骑昂藏,在众侠的护卫下来到阵前,博得众军卒的注目,人人引颈跷足。

皇太子主持完了简朴的出征仪式,便在“火圣剑手”徐玉郎等的护卫下汇入了骑队。他们穿着同样的军衣,一旦混入队伍中,便难分伯仲了。

鱼目混珠也罢,珠混鱼目也罢,这是“神机军师”袁忠彻的一计。

汉王朱高煦的精锐已经集中到了一起,除了青衫道人、黄衫道人及朴虎、阮中林、艾啸天、云龙子以外,还有新从哈密卫征召来之鞑靼裔高手鬼力脱脱,乌斯藏大宝法王帐前高手恰力也。鬼力脱脱身高丈余,肌腱鼓绽,蕴含大力,每顿食斗米只羊,百多斤重物在他手中如同玩物。恰力也是藏人,一把藏刀使得出神入化,所学瑜珈功,身轻如絮,能飞腾,状若柳烟,可怕也在此,于无声处杀人如探囊取物。

汉王朱高煦的心腹,乐安指挥王斌被派为前敌指挥,区区指挥本没有什么了得,但是汉王朱高煦已内定他为日后登基时的一品当朝太师,所以骄横得可以。

王斌身为武将,膂力过人,足智多谋,确也算得上是汉王朱高煦的一条膀臂。汉王朱高煦将他派到黄河南岸来,目的是要他组织指挥将皇太子阻在黄河以南。

皇太子杂在三千军卒之中,跟着大队浩浩荡荡进发,无论是谁也难以从四路纵队中一一去辨认,更何况服式、骏马都大体相同呢!

王斌要手下人等化装成百姓,在大队必经之路口、街口一一细细观察,因为皇太子骑马行进已将两档磨烂,手下人不会不时时照顾,再说军卒从没有见过皇太子,如今皇太子就在身边,怎禁住那好奇的目光。那么,好奇的目光便是最好的指示标。

殊不知军师下的军令十分严厉,行进中绝不容许左右顾盼,更不得交头接耳,违令者以军法从事。

皇太子更知其间的厉害,哪里还敢像在宫中一样摆威,咬着牙支撑着,竟然没有露任何破绽。

根据皇太子谕旨,滕县千户所和兖州左卫派出的五百骑兵,在滕县城南接下了部分护卫任务。

徐州卫的步兵由此折返,只留下一千名骑兵,继续前进。

王斌十分恼怒,因为队伍已经接近曲阜,却还没有找出皇太子踪迹在何处。虽然兖州左卫的马队中已经混入了一些被收买的军卒,但由于军师只让兖州左卫和滕县千户所的五百人作外围警戒,内圈仍由徐州卫的马队护卫。所以根本无法近前,更无法识别。

王斌心中很着急,因为此举关系到汉王朱高煦能否顺利把皇位搞到手,只有汉王南面称帝,太师的蟒袍才能真正披到自己的身上,才不是画饼。先朝成祖皇帝靖难起兵推翻他的侄儿建文帝时,张玉、朱能、邱福三人都不过是千户、副千户,可是跟定燕王夺了江山,张玉被封为荣国公;朱能当上了成国公;邱福成了淇国公,胜者王侯败者寇,人生就是赌博,不铤而走险难成气候,常言说得好:乱世出英雄。十年苦读也好,千日之功也好,靠乡试、县试、府试、会试,从儒童、庠生、举人,一步步爬行到白头。何时能翼振云霄?只有乱,才能打破一切常规。

前车已过,后车可鉴,封土裂邦在此一举,这一宝押在汉王身上,吉凶祸福只有看天意了。

羊狠狼贪的野心,欲壑难填,欲望是无止境的。

汉王朱高煦就是接受了其父朕即天下,王威御极的熏染。

权欲的吸引力也将是无止境的,因为秉钧听政,雄踞万民之上,终究是最大的无拘束,最大的权力,可以带来最大的享受,最大的自由,最大的富有,最大的生杀予夺之权。锦衣玉食,结驷连骑,都取决于权柄。有权柄才有这一切,这是从秦始皇开始传到如今的金科玉律。

有窃弄神器者,大凡舐糠及米之心盛矣。移天易日之心愈切,就愈躁动难按。王斌下决心要在峄山下冲击军阵,以查出谁是皇太子。

峄山在滕县北、邻近邹县,山势不算十分高峻,地形却起伏险要,山西根有个叫靠山庄的村子,村前有条大沟,像是谁在山坡上切了一刀似的,陡峭极了,村后有条驿路,驿路是前人从起伏的岭地上开出来的,靠山庄这一带有三四里地全是石脊石背。

这一天逢集,靠山庄外驿路上到处是摆摊设点的人,赶集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四乡的人挑着新收的杏子、大麦,担着鲜菜,赶着猪、羊,推着一车一车杂货,车上刀剪斧刃、针头线脑、盆罐瓶桶、篮篓笼筐,无所不有。

今天这集熙熙攘攘格外热闹,从庄北到庄南磕头碰脑的赶集人群排了足有里把地。

不过叫卖叫买的人却并不十分欢势,一个个脸拉得老长,仿佛有灾难临头似的。

在距村南两里地的地方,岭上有一条东西向的村路与驿路成十字交叉,在村北一里多路的地方同样有一条从东南向西北斜出的村路,与驿路成斜十字相交,在这两处相交的路口各停放了十几辆装满青草的马车、驴车,毛驴和马儿没有套在车上,而是放在山坡上,散在地悠然地啃着青草,十几个农夫手挥弯镰正在刈草。

峄山高处突然倒下了一棵树,紧接着稍矮一点的山包上又倒下了一棵。靠山庄集上的人像是被谁拧了一把似的,一个个直起腰,支棱起耳朵,瞪大眼睛往南边瞧。

山包那边首先露头的是一面杏黄色的大旗,接下来一匹枣红色军马跃上岭脊,一匹二匹,越来越多,眨眼之间岭脊上站满了军马,旌旗招展,军马嘶鸣。

马队冲下来了,四路纵队,每一列、每一伍都很规整,自然是经过训练的。马队推进得很快,转眼就进了集市,无论马上的人怎样吆喝,赶集的人还是没有办法让开,因为一边是深沟断崖,一边是大山。

马队只能四路变成两路,挤挤插插穿过狭窄的山道。虽然行进速度减慢了,但毕竟没有什么阻拦,大约有五六百骑已经出了靠山庄北头,上前边的斜十字岔道了。

突然,军马像是被什么东西蹉住了脚似的,原地打起旋来,马上的骑手怎么也控制不住,军马咴咴地嘶鸣着,没头没脑地载着军卒往草车上拱。

军马撒起欢来了。那蹄子趵、蹶、蹴、踢,仿佛是中疯着魔一般。

大凡军马多选膘肥体壮的儿马,不去势,因为雄性十足方是骏马,阉过的马跟骒马一样,其耐力、爆发力都远不如儿马。军营是儿马成群的地方,难得有骒马去,更容不得发情的骒马。

那些军马踟蹰不前,纷纷奔向那些手提粪桶往草上泼尿的农夫。

原来是那股气味,那些发情骒马的尿臊味把那些雄性十足的家伙们鼓荡得难以自持。蕃孽子孙的烈焰一旦被触发,便不可收拾,于是军中慅慅,纷扰不安的马儿躁动着去拱草车,继而去追逐那些正在山坡上啃青草的母驴、骒马。

骑手们哪里驾驭得了这些被情欲之火燃炽得近乎疯狂的家伙。

兽类的情欲是无理智的,一旦激发起来便要发泄,它们把要羁绊它们的骑手们掀翻在地,争先恐后地奔向他们的“情侣”,甚至毫无顾忌地为争夺“情侣”而嘶咬踢趵。更有甚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后来者反而占了先机,耳鬓厮磨一番,竟然洋洋得意地跨上了骒马的背,行起苟且之事来。

前后两段都乱了,走在集市中的马队从鼎沸喧腾的人群中经过,突然有许多人抱着一大抱一大抱新收的麦草冲进集市,一边扬撒,一边高呼,“喂!喂马啰!喂马啰!”

二三里地长的路面上撒满了麦秸,军马每走一步都会打滑,因为麦秸下面是硬石板。失蹄的失蹄,打滑的打滑,驳杂狼藉的道上一片淆乱。整齐的马队军容顿失,每匹马儿像喝醉了酒一般,不停地前跌后踔,将骑手甩得歪歪斜斜。

威武雄壮的军阵被截成了三截。首尾不能呼应。

这一切都是王斌的诡计,王斌认为皇太子不是能征惯战的良将,只有把军阵截断冲散,造成混乱,才有机会寻找皇太子。因为,一、通过识别骑术,可以找出皇太子,据他们的了解皇太子的骑术不很精良;二、军阵一乱,必然有人会去保护皇太子,那样,就容易识别了。

王斌就隐蔽在峄山上的一块巨石后面,用一面旗子指挥着这一行动。

然而,数千人的马队排了几里地长,怎么才知道皇太子是在前边、中间还是后面呢?

王斌自以为自己的判断是有道理的,皇太子身为储君,决不会走在前面,即使他想走在前面,“神机军师”袁忠彻也不会让他走,因为他们深知这一路处处有人阻截,走在前面无疑是先送死,为储君的安全计,他料定“神机军师”袁忠彻即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让皇太子冒险先行,从密集的人群中穿过,他还料定皇太子不会走在后面,因为,队尾也是易受袭扰的地方。于是他把目标定在每段的中部,尤其是中段的中部。

中段确有几个人骑术欠佳,七滑八颠竟然被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而且军衣内露出了士兵不会穿,也不准穿的名贵纱衫。

有人大声呼喝:“皇太子在此!”

王斌居高临下,旗帜一变,七八名高手刀剑齐举,高喊一声:“瞻基小儿哪里逃!”

只见高手们如狼似虎直扑落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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