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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鉴定古物 计划盗宝

门外传来一个听来令人极不舒服的声音:“钟老,您好呀!”

钟楚雄道:“殷局长,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彼得心头一跳,更觉钟楚雄不愧“通天晓”之称号,也觉得他更加神秘了。只听那个声音干笑一声,道:“钟老,无论如何,我们是客人吧?您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钟楚雄让外面的人进来,第一位,身体微胖,头发半秃,一对眼睛长而扁,像一条细缝,眼光透出几分狡猾机诈的神光,嘴角挂着的笑意,令人觉得这人惯于皮笑肉不笑;第二个,正是刚才来过的梁队长。

梁队长见到彼得,微觉意外:“哈啰!米斯特彼得,你还没回去?”

彼得淡淡地点点头。殷局长问道:“先生在那里工作?”

“我一面替教会做点事,一面又来华作研究。”

“研究什么?”

“有关贵国的一切,尤其是神秘的事物。”

“什么神秘事物?”

彼得不悦道:“先生,我是大英帝国的子民,就算我犯了贵国的法律,你要先通知领事馆。”

殷局长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跟钟先生有事商量。”

彼得仍然坐着,道:“我跟钟先生的话还未说完!”

钟楚雄问道:“殷局长,到底有什么指教?”

殷局长堆下笑脸,道:“钟老,您言重了,指教不敢当,是有一件事要请您帮忙!。”

“钟某有什么力量可以帮忙政府和有关当局?殷局长太看得起我了。”

“只要钟老肯点一下头,一定可以解决。”

钟楚雄拿出烟来,殷局长见他抽的是土烟,连忙拿出一包美国烟来,却被钟楚雄拒绝了。

“殷局长,你别忙着给高帽我戴,还是先把事情说了吧!”

“这个……”殷局长望一望彼得,欲言又止。

彼得说道:“刚才你的手下说,这件事跟敝国有关,敝国的事,难道我听不得吗?”

钟楚雄道:“如果不是因为英国跟咱们有冲突的话,你就说吧,我还有话要跟彼得先生聊!”

“这倒不是冲突,”殷局长也衔上一根香烟,道:“是这样的,前天早上英国领事馆给我们电说有一位在埃及开罗的中国人回来了,要咱们拘捕他……”

钟楚雄喷了一口烟,彼得却插腔道:“这事由你们做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钟先生去抓人!”

“据说那人带着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对埃及影响很大,所以埃及政府请求英国协助抓人!”

钟楚雄问道:“这人叫什么名字?他身上带的是什么东西?”

“他带的是什么东西,英国领事馆没有说明,只叫咱们一抓到人,就要把他交给他们,所以那是什么宝贝,连我也不知道!”

钟楚雄冷哼了一声道:“这些洋人就没把咱们中国看在眼内,好像是中国的太上皇帝,彼得先生,我有没有说错!”

彼得苦笑一声,道:“我对政府一向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其实这话若是殷局长或者梁队长说的,他绝对不会这样答复。

梁队长接道:“那个人叫做毕修身,是位博士,听说是留学美国的。”

钟楚雄截口问道:“且慢,是什么博士。”

“考古学家,他今年四十六岁,据说在埃及已超过十六年!”殷局长取出一张照片来,递给钟楚雄:“旁边那个人是他女人,不晓得是妻子还是情人,他们是一齐由美国到埃及的!”

钟楚雄接过照片,仔细观看,这照片已有点发黄,那男的看来十分神气,满脸胡子,很配合考古学家兼博士的衔头;他身旁那个女人电鬈头发,打扮西化,但一望便令人觉得她的出身高贵,是个有教养的女子。高贵而漂亮,难怪毕修身会看上她。

钟楚雄将照片递前,却为彼得接去。“局长请说下去。”

“这个人上个月忽然抛妻弃子坐船离开埃及回中国来,埃及当局便紧张起来……”

钟楚雄冷冷地道:“他是中国人,返回祖国有什么好紧张的。”

“毕修身在埃及十多年,没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但根据其他迹象,又证明他在作某项研究,而且十分秘密,所以埃及政府便暗中监视他;但他住在那女人的外家,而她外家在埃及极有威望和势力,政府在没有证据之前,不敢动他,后来却发现他离境了,可惜那时候船已开出。”

“所以你们就准备船到埠时抓他,却又找不到是不是?”又:“小弟对找人可没有经验。”

“是的,船是前天黄昏到码头的,咱们派了很多人在码头监视,但却找不到毕修身这个人。”

钟楚雄笑道:“可能他在半路早已上岸,你们不是白紧张一场吗?”

殷局长捺熄烟蒂!道:“咱们也到船公司查过,船在马来亚的槟城和香港靠过岸,但只有人下船,没有人上岸,而咱们也核算过,上岸的人数跟船公司登记的也一样!”

钟楚雄道:“这更加简单,他根本没离开埃及,或者他坐的是另外一条船!”

殷局长又点上一根烟,道:“相信他们不会弄错!”

彼得插腔道:“敝国政府办事也不会这般糊涂。”

钟楚雄问道:“殷局长,这件事对咱们国家可有坏处吗?”

殷局长沉吟不语。钟楚雄又道:“现在咱们不妨推测一下,毕修身可能偷了一件埃及国宝来中国,这样损失的可是埃及,不是我们国家,你紧张什么。”

彼得道:“但他是中国人,在外国做贼,有损贵国声名。”

梁队长忙道:“不错,人家会把咱们给看偏了!”

钟楚雄冷笑一声:“梁队长,毕修身是不是我国政府的特工人员?”

梁队长一怔,但随即道:“这个当然不是,政府跟他根本没有联系,而且据英国领事馆给咱们的资料显示,毕修身十二岁便离开我国了。”

“这就对了,他做贼对中国声名有什么损失?我国有四万万多人,真所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咱们不担保国民在外国不犯法;当然我也不是赞成我国国民跑到外国当贼。”

彼得道:“钟先生,你这话我可不完全同意,无论如何贵国也要处罚他!”

钟楚雄冷笑一声:“彼得先生,贵国偷运鸦片到我国来,犯的罪可小?我可还没听见贵国有处罚那些家伙的消息!八国联军打咱们国家,掠夺了敝国多少财富,毕修身根本没法跟他们比。彼得先生,假如你要跟我研究这方面的东西,我还可以列举大量的事实。”

彼得红着脸道:“不,我对这方面的事不了解,也没兴趣,关于这件事我不再发表意见。”

钟楚雄转头对殷局长道:“局长,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但假如咱们没办法交人,实在没法子向英国交代。”

“那就不用交代好了!咱们在英国的华侨,给他们欺侮,他们可有向咱们交代过。局长,别的事如果我能办到的,我乐意帮助你,但这件事就免提了。”

殷局长素来知道他的脾气,知道再说无益,便与梁队长告辞了。彼得也站起来,钟楚雄忙道:“

“我这个人把事情分得很清楚,如果你是诚意跟我交流文化,互相了解对方的风俗习惯,我无上欢迎,只要你诚意,我也愿意跟外国交个朋友。”彼得再度坐下。

XX

彼得跟钟楚雄一直谈至凌晨六时多才告辞,他年纪轻,一夜不眠,精神并不太差,倒是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彼得走到西藏路,四处找寻吃的地方,前面巷口有爿小食店,彼得大喜,连忙快步走前,冷不防有个人自店里走出来,两人碰了个满怀。那人立即抬起头来,一见对方是个洋人,随口说道:“SORRY!”

彼得见他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满是油垢,衣服缝了好几个补丁,行动闪缩,他心中有点讨厌,点点头便走进店内。

彼得叫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几只包子,忽然他心中泛上一个疑问:“这样的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能够说英语,而且说得那样流畅,几乎毫不思索,竟能冲口而出。”

他喝了一口豆浆,心中继续思索:“除非他在外国生活过。咦,这人怎地有点面熟,我在那里见过,是伦敦吗?他是我的朋友?不,假如他是朋友,刚才他一定会跟我打招呼!”

想到这里,彼得忍不住,走出小店,那人却已不知去向了,他只好重返小店,忽然他心头猛地一跳:“这人好像是毕修身,原来他把胡子全剃掉,难怪他瞒过了巡捕房的耳目!”

彼得算了帐,顾不得回教堂,跑出街上伸手招来一辆三轮车,大声道:“送我去领事馆,英国领事馆。”

西藏路上有间专卖古董的店子,叫頣和斋,在上海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它的老板鲁志生却是个大有来头的人,他表面上是个古董商,实际上是上海青红帮的一位堂主,手下颇有一些人,他古董店虽不大,但利钱却是最高,那自然是拜他的身份所赐。

八点钟,颐和斋才刚刚开门,刚才跟彼得碰了个满怀的中年汉子忽然闪进了店,一个小伙计见他不似顾客,便喝道:“走走,这里不是善堂!”

那汉子道:“善堂我才不去!”他中国话有点生硬:“你们老板在吗?我有一单大生意要跟他商量。”

那伙计冷笑一声:“咱们老闆那里有空见你这种人?”

汉子忽然掏出一叠大钞票来,摔在柜上,说道:“狗眼看人低,看清楚,这是美钞。”

掌柜目光一亮,忙斥道:“小球,你忙你的去!”他向汉子鞠了一躬,谄媚地笑着说道:“先生,请您将钱收起来,您人有大量,别跟下人一般见识!嗯,先生想买什么古董,自唐以下,咱们这里都有!”

中年汉子将钱收了起来,道:“我要见你们老板,不知他肯不肯见我;假如他不肯的话,我便去养心斋!”

“老闆还没来,先生您请进来喝杯茶吧!”掌柜推开一扇小门,让中年汉子进去。里面是座小厅,布置古意盎然,那些椅几全是酸枝木所制。掌柜请他坐下,亲自替他斟茶,接着哈腰道:“您请坐一会儿,阿拉这就派人去通知老板。”

那人看了掌柜一眼,才问道:“贵姓?”

“小姓周!”掌柜弯腰出去,立即吩咐小球去通知老板。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鲁志生才在两位保镖的保护下,到了颐和斋。

周掌柜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鲁志生点点头,推门进去,热情地与中年汉子打招呼:“贵姓啊先生!”

中年汉子一对利眼上下看了鲁志生几眼,见他身躯十分健壮,头发微秃,年纪看来已接近五十岁,但行动十分矫捷:“你便是鲁老板,小姓毕。”

鲁志生在他身边坐下,道:“毕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汉子正是殷局长要找的人:毕修身!他望一望站在门后的那两位保镖,欲言又止。

鲁志生道:“毕先生有话请说,这两位是鲁某的心腹。”

毕修身道:“我是位考古学家,从埃及来的!”

话未说毕,鲁志生已诧声道:“阁下便是毕修身?”

毕修身脸色一变,脱口问道:“鲁老闆,您怎会知道?”

鲁志生微微一笑:“鲁某对古董不太内行,不过也有过人的地方,就是消息灵通。毕先生您别害怕,承您看得起我鲁某人,我不会出卖你。”

毕修身道:“我在埃及寻到一个宝库,里面的东西价值连城,只要咱们得到,可吃喝几世!”

鲁志生吃吃一笑:“鲁某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有点受宠若惊,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这般关照我?”

“这当然有原因,因为那是一座古墓,在埃及有很多国王和大臣死后都将他心爱的东西放进陵墓陪葬,而最重要的是我打开了其中一座陵墓,却打不开那墓的藏宝室。”

鲁志生道:“用炸药炸不开吗?”

“可能炸得开,但因为藏宝室用铁铸成,要将它炸开,恐怕墓室会倒塌;而且里面的宝贝也怕会被炸毁,那不是一场空欢喜吗?”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鲁志生微微一笑,毕修身觉得他笑容令人震栗,好像带着杀机:“我是个生意人,未曾买货之前,都要先打打算盘!”

“我占六成,你占四成,这对你已是一个大便宜!”毕修身说。

鲁志生摸出一根烟来,递给毕修身;毕修身取出烟斗来,装上烟丝,说道:“我用这个!”

鲁志生点上烟,道:“你多占两成还说我有便宜占?”

“因为没有我,你们根本没法到埃及,更不可能进入陵墓,你知道吗?陵墓周围有军队驻守,我花了几年时间,掘了一条地下甬道直达陵墓,所费的人力物力实在难以计算!”

鲁志生道:“那么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

“为了这个!”毕修身从身上摸出一块铁牌,约莫是三寸宽,五寸长,他将铁牌交给鲁志生。鲁志生接过那铁牌,只见铁牌上的图形十分古朴,四边是云形图案,中间刻着两个字:唐朝。下面还有一个图形,鲁志生第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个月字,但再仔细一看,才发觉是个图形,图形外形跟月字相似,不过月字中间有两横,这图案只一横,但下面却有几个小点,图案下面还有一行弯弯曲曲的怪线。

鲁志生看来看去不明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毕某得到这件铁牌时,也十分奇怪,经过多方的研究,才知道这铁牌是暗示着开启藏宝室的秘密!”

鲁志生喷了一口烟:“我还是不明白,你还是说清楚一点吧!”

“我又研究了一年,才知道这上面的图案是一件物品,大概在唐朝期间十分流行的东西,或者是中国唐代所出的!由于上面有唐朝两个字,所以我才千辛万苦回来!”

鲁志生道:“我不想查问你用什么方法避开了巡捕房的耳目,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怎么找上我?”

“我在香港有位朋友,也是开古董店的,就在嚤啰街……”

鲁志生截口问道:“可是大唐古玩店的老板唐祥?”

“就是老唐,是他建议我来上海找你的!”

“你为什么会上岸找他?”

“我希望他能替我找到铁牌上的东西,结果找不到;后来又得到他的协助,另坐船到福州,再由福州转船到上海,昨晚才到的!”

鲁志生哈哈笑道:“看来老唐在香港混得不错呀!他可以找人顶替你,潜回船上,瞒过海关和船上的人!”

毕修身一怔,反问:“鲁老闆,你是怎样猜出来的?”

鲁志生又是吃吃一笑:“难道老唐没有告诉你,有关鲁某人的身份吗?”

“有的……”

“他是香港洪门十大元帅之一,我在上海的地位也不比他低!这种伎俩可以瞒过做官的,但瞒不过我!”

“船上还有我的朋友的!”毕修身问道:“鲁老闆,你看出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吗?”

鲁志生道:“的确看不出来,我叫周掌柜进来看看,他比我在行!”他向一个保镖打了一个手势,保镖开门出去。

一忽,打手带周掌柜进来,道:“老闻有什么吩咐?”

“老周,你看看这铁牌,可知道唐朝有什么东西,跟牌上的图案相像吗?”

周掌柜看了好一阵,道:“老汉看不出来。老闆,这铁牌年期极久,本身便是一件古董!”

鲁志生道:“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掌柜出去后,他又笑道:“毕先生,你给个限期吧!我希望能尽力帮助你。”

毕修身将铁牌收了起来,道:“那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听你的佳音吧!”

“这样急?起码给我三天吧!”

毕修身道:“因为我不便在上海久留,这个情况你也知道!”

“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我保证你不出事!”

毕修身可不是那种书呆子,他反问:“留在你这里,我也不放心!”

鲁志生那有听不出他的话因来?

“毕先生,我对你不利有什么好处?就算得到你那块铁牌,又能找到那件唐朝的宝贝,我也无法到埃及寻宝!”

毕修身虽然觉得他所说有其道理,但鲁志生既然出身不正,他住在这里,难免会寝食难安,所以仍然犹疑不决。鲁志生笑道:“毕先生,你不住在这里,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加安全的地方?你若是顾忌我,难道别的古董店老闆,对你便没有野心吗?”

这个理由更加充份,毕修身便答应了。

鲁志生喜道:“拿两杯白兰地来,我要跟毕先生干一杯!”

一个保镖到酒柜拿酒,暗间忽被人敲响,另一位保镖把门拉开。

周掌柜又走了进来,悄悄在鲁志生耳边说了好些话。

鲁志生道:“带他到阁楼,我等下便见他!”他举杯道:“毕先生,来,预祝成功,干杯!”

毕修身毫不犹疑跟他干了一杯。鲁志生道:“我有位大主顾来,要去招呼他一下,毕先生请稍坐一下!”

毕修身用智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心中狐疑,嘴上却道:“鲁老板,您忙您的吧!”

鲁志生留下一位保镖,带着另一位,走出小厅,再转到一只梯子前,挥手叫保镖先上,然后跟着上去。他手段虽然狠辣,但做事十分谨慎,要不他也不能活到今日。

阁楼又有一间小厅,小厅是在房内,只有几张梳发,几只几子,还有一张长桌。电灯已亮着,窗子却关得紧紧的。梳发上坐着一位皮肤死白的人,周掌柜站在旁边相陪,鲁志生一进去,那人便站了起来:“鲁老板您好!”

“您是阴先生?”鲁志生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你有一批货要卖给我?”

“是的,这些全是真正的古物,保证你们店里没有!”那人便是阴来福,他先将皮箱放在长桌上,将箱盖打开:“请鲁老板过目!”

鲁志生见箱子里的东西式样古拙,果然是店里所没有的,便问道:“这是什么朝代的?”

阴来福笑笑:“我说没有用,两位请鉴定一下!”

“式样只能看出产品的年期,看不出真伪!”

阴来福哈哈一笑:“我可没这个胆儿,来骗鲁大哥!”

周掌柜道:“这些东西全是秦朝的风格!”

“周掌柜有眼光,它们全是秦朝的东西!”

鲁志生道:“老周你要小心一点,秦朝的东西,咱们很少接触!”

阴来福笑一笑,道:“我是从秦陵得来的!”

周掌柜看了他几眼,恍然大悟地道:“原来阴先生是干那一行的!”

“不怕笑话,我干‘盗墓’这一行已有了二十年的历史,而且在西北方面很出名!”

鲁志生笑道:“不愧你的姓氏!”

阴来福自身上取出几张单据:“这里我上个月卖给北平荣宝斋一批秦朝古物的单据,鲁老板请过目!”

鲁志生拿起单据看了几眼,又将单据推到阴来福面前:“我这个人只相信货,不相信其他的!连唐朝的俑马都可以仿制,何况是一张单据!”

阴来福道:“货就在这里,鲁老板大可以仔细研究!。”

“假如你信得过我的,那么请把货放在敝店三天……”

“不行!假如要三天,我宁愿拿去问别家!”

“那你能放多久?”

“一天!还是顶多的!最好黄昏之前解决,我要坐夜车去北平!”

鲁志生呵呵笑道:“如果货是真的,这批东西有不少钱,你也不在乎多呆几天!”言下之意是怀疑阴来福的货是假的。

阴来福那有听不出之理,当下忙道:“实不相瞒,因为我接到一张电报,说家母患了重病,所以赶着走!鲁老板,我货是真的,到那里都不怕卖不出去,你不买却是个损失;何况我对你毫不隐瞒,坦承自己干的勾当!”

鲁志生看看周掌柜,周掌柜拉他到一旁去,用上海话跟他交谈,鲁志生点点头,对阴来福道:“阴先生,刚好我有一位朋友到访,他是考古学家,我想请他鉴定一下,你意下怎样?”他怕阴来福还有所顾忌,忙再加上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而且我更不会泄漏你的身份!”

阴来福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您!”

鲁志生叫保镖下楼将毕修身请上来:“毕先生,这批货是我的朋友的,他想请人鉴定一下,你可以为我效劳吗?”

于毕修身一见到桌上的东西,双眼便已放亮,一边点头,一边抓起一只泥马俑来,就灯光观察起来,他看得很仔细,一连看了三件,这才坐下来,取出烟斗,装上烟丝,周掌柜连忙替他点火。

鲁志生问道:“毕博士,这货是不是真的?”

“你说这不是泥马俑么?你说这不是一具瑶琴么?”毕修身指指桌上的东西:“假的不是货,而是人!假如他告诉你这是秦朝的,那就不假,如说是周朝或者宋朝,那就是假的!”

厅内的人听后,都耸然动容;鲁志生等人是惊诧,阴来福则是高兴。

“毕先生,这真的是秦朝的啊?”

“我相信给我几天时间,我可准确地鉴定出他的朝代,现在只能说这些东西是汉朝之汉惠帝之前,周景王之后,即公元前五四四年至公元前一九四年之间,但以周末秦初之间的可能性较大!”

阴来福竖出一只拇指,称赞道:“毕先生,你真不愧是位考古学家,给你瞧准了!”

毕修身喷了一口烟,问道:“阴先生,你这些古物从何而来的?”

阴来福的话有点结巴:“是,是家祖传下来的……”

毕修身敲掉烟灰,再装上一锅,微笑着道:“阴先生,我是位学者,不是强盗,我不会去掠夺你的发现!”

阴来福更加期期艾艾:“毕先生……您的话,我可不大明白……”他也掏出一根烟来点上,衔在嘴里。

“你的话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我!你这批货是刚出土不久的,大概不会超过三个月,埋藏的地方比较干燥,估计是中国的西北!”

阴来福脸色大变,不敢吱一声。毕修身忽然在桌上轻轻拍了一下,道:“阴先生,你别紧张,坐下来谈钯!你大概见过不少古物吧?”

这几句话听在阴来福的耳中,颇有几分不善,他几乎让烟呛着,却故作镇定地道:“这话倒又让你说对了,我的确见过不少古物!”

“包括唐朝的?”

阴来福沉吟道:“唐朝的也见过一些,嗯,你要买唐朝的文物吗?”

毕修身自身上取出那块铁牌来,道:“这件东西也请你鉴赏一下!”

阴来福在灯下看了好一阵才道:“就铸造技术来看,这好像是唐末宋初年代,但铁质我可断定不出!”

“原来你还是位大行家?”毕修身心头一跳说:“请您再说下去!”这时候他语气已恭敬和善了不少。

阴来福有点得意,道:“我虽然不是考古学家,但看得多了,自然也懂得点门道!”

鲁志生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道:“你为何会断定不出它的铁质?”

“因为这种铁质,我从未见过,尤其是在唐末宋初,那时较大的铁矿,寥寥可数,质地跟这块都不一样!”

“那是我在外国发现的!”

阴来福捺熄烟蒂,道:“这就难怪!其实看这四边的云,也可看出一点端倪,这种图案唐宋都不是这个造型!”

“阴先生,我想研究的是中间那个图案,它是月字吗?”毕修身故意试探他。

阴来福摇摇头,笑道:“毕先生,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了,这分明不是文字,而是一件什么物件而已!”

鲁志生道:“你常在那种地方出入,可曾见过唐时有这种物件吗?”

阴来福又点上一根香烟,想了好一阵才摇头,道:“老实说,唐朝的东西,我见过的不多!”他指一指图案下面有一行弯弯曲曲的线条,问:“毕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外国文字,指的便是唐朝,嗯,大约是公元六九五年,那时候正是武则天当政之时!”毕修身用央求的口吻道:“阴先生,我帮你一个忙,让你跟鲁老板做成生意;你便帮我一个忙,再替我想一想!”

阴来福微笑反问:“假如我替你解决问题,我有什么好处?”

鲁志生道:“我立即将你这些东西全买下来,而且你还会得到一大笔财富!”

阴来福目光一亮,此刻他局促不安的神情已点滴无存:“数目大概有多少?”

鲁志生看了毕修身一眼,道:“这要看你的能力了,假如你能指出这是什么采西,而又是确实的,咱们便送你五千块美金!”

“太少了!”

“好,八千块!。”

阴来福嘴角牵动一下,笑道:“假如我能帮你们找到这件东西呢?”

鲁志生表示由毕修身来答。毕修身道:“假如能找到铁牌上的东西,给你二万块美金!”

阴来福哈哈笑道:“两万块美金对我来说,并没有吸引力,要知道找到这件东西,绝不容易,而且在中国能找到这件东西的,绝对不会超过五个人!”

鲁志生问道:“那你要多少?”

“十万块!”

鲁志生冷冷地道:“你把桌上的东西拿走吧!”

阴来福果然将桌上的古物收了起来,边道:“鲁老板,我的家财已足够下半生吃喝,还要我冒险,那非大财不可!钓大鱼也得用大饵嘛!”

“你要十万块美金,那么咱们还能分得多少?”

“好吧,打个七折!”阴来福将箱子关好,一副要离开的神色。

毕修身急道:“阴先生,你再减一点吧!”

阴来福道:“做生意两厢情厢的事,我已经让了一步!”

鲁志生脸色不甚好看:“阴老弟,你真的一毛钱也不减?”

阴来福哈哈笑道:“鲁大哥是做惯大买卖的人,不该斤斤计较小钱!”

鲁志生忽然堆下笑脸,道:“好,冲着你这句话,咱们事后便给你七万块美金好了!”

毕修身忙道:“我身上可没有这许多钱!”

鲁志生拍拍胸膛,道:“有,我先付!”

阴来福重新坐了下来,笑说道:“鲁大哥,这些秦朝古物,都是真货,你买不买?”

“价钱合理,我便买!”

“随便开个价!”

周掌柜跟鲁先生商量了一会儿,开了一个价。

阴来福道:“这数目虽然偏低,但为了表示小弟是诚心跟你合作的,我一毛钱也不加!”周掌柜立即付钱给阴来福。

鲁志生道:“阴老弟,现在你大可以说了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得想一想……嗯,我寻思时,不能让人打扰,这是我的习惯!”

鲁志生道:“好,咱们都下去,你一个人在上面想,等下吃饭时,我会叫人通知你!”

阁楼上只剩下阴来福一个人他点上一根烟,忖道:“我去年在北平看过一次相,相士说我今年秋季驿马星动,还说我会发一笔大财。去年我生了一场病,让他说中了;今秋驿马星动,他又相中,现在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昨夜通天晓说我有生命危险?到底谁说的较准?这宗大生意我做不做?”

他一根烟未曾烧尽,又接上另一根,继续沉思:“人人均说通天晓相术高明,到底……咦,他叫我速速离开此地,又叫我由什么地方来,就回去什么地方。我是由秦陵来的,现在又去秦陵,这不是可以化掉这场灾难吗?总之我早日离开上海就是!”想到此,他脸上升起几丝得意之色,道:“天赐横财,岂有不收之理?好,等下我……”

吃午饭的时候,阴来福仍说想不出来。到黄昏才倏地敲起门来,保镖将门拉开,问道:“什么事儿?”

阴来福用激动的语气道:“我要见老板,我想到那是什么东西了!”

保镖将门关上,道:“你等一等!”

不久,鲁志生和毕修身重新上楼。

鲁志生向阴来福抱拳作贺:“恭喜阴老弟,您发财啦!”

阴来福谄媚地道:“小弟也恭喜你们,发大财了……”

毕修身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编钟!”阴来福道:“你知道编钟是什么东西吗?”

鲁志生“啊”地叫了一声道:“我怎地想不起来!那是古代的一种大型敲击乐器!”

“哈哈,鲁大哥真是见识丰富,小弟也是刚刚才想出来的!你们看看,这个图案,二横二竖,那是木架,下面那几点便是铜钟!”

毕修身道:“那四画跟古籍上记载的‘巽虞’颇为相像,但下面那几点也可能是玉石,那便是编磐了!”

“编钟跟编磐岂不是同样为古代的乐器?”

“作用相同,但音色不一样!”

阴来福沉吟了一下:“我曾经看过编磐的图文,那些玉石不是圆形的,而是像倒垂的钩子!”他以指代笔在桌上划着。

“这个我知道……”毕修身仍有疑问:“你再数一下,铁牌的圆点有几个?”他将铁牌递给阴来福。

鲁志生伸头过去,暗中细数一下。

两人同时叫道:“十三点!”

“据清朝所制的编钟,“巽虞”之下,是十六个铜钟,但其上只有十三个。”

“编磐也是十六个为最多。”

毕修身道:“所以可能两项都不是,而且这不是唐朝的产品,由春秋到清朝都一直有制造!”

“不,据古籍记载,春秋时代的编钟是只有十三侗铜钟的,一直到宋朝之后,才有人尝悬十六个钟,反而编磐的形式较多,有十二、十四、十六、廿四,最大的有三十二枚!”

毕修身道:“你刚才自己也说过,编钟在春秋已经有了,而且编钟的巽(横木称巽,音選)和虞(直木,音矩)的排列是同样的……”他也以指代笔在桌上画了一个门的形状。

他看了阴来福一眼,续道:“由于编磐的玉石较多,所以其巽虞的形状才是像铁牌上所铸的,因为它分成两排,玉石便挂在巽之下!”

(作者按:编钟与编磐都是我国古代的大型敲击乐器,因质不同,而前者的音色听来比较雄浑,后者则较清脆。至于为何编磐的数目较多,猜想是铜钟比玉石重,而钟若太小,又难以发挥其雄浑的特色,所以编钟最多只有十六枚。读者若对此有兴趣,可参看辞海和辞源之类的大型辞典。)

“这可能是例外!”阴来福微笑,道:“你们找到我,花七万块美金,实在不冤!”

毕修身目光大盛,急问:“难道你已在那里见过?”

“不错,就在秦陵之内见过!”

鲁志生耸然动容道:“是秦始皇的陵墓?”

“不错,我卖给你的那些东西,也是在那里得到的!”

毕修身道:“这可是真的?”

阴来福不悦地道:“若没见过,我那敢骗鲁老闆?”

鲁志生望一望毕修身:“毕博士,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毕修身指一指铁牌上的字:“这上面的唐朝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因为它跟编钟可没有关系,而且下面的埃及文字,记载的年期等于公元六九五年,你看到的那具编钟,是不是那一年制造的?”

阴来福道:“我干盗墓这行二十年,一向是独来独往的,那么大的一具编钟,不但搬运成了问题,而且也没有人肯买,所以我没有仔细看过!不过我对唐朝那两个字,另有解释!”

他故意卖弄关子,掏出一根烟来,慢慢点上。

鲁志生双眼闪过一丝杀机,却含笑道:“阴老弟,你不是连这个也要收费吧?”

“那里!阴某人办事素来有分寸!”阴来福喷了一口烟:“唐朝跟公元六九五年,指的不是编钟的制造日期,而是你那个宝藏的封闭日期!”

毕修身几乎跳了起来。阴来福笑道:“毕博士,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一定是要去外国掘一个宝藏,只不过我猜不出外国的宝藏与中国的编钟有何关连!”

毕修身喃喃地道:“我为什么没想到这点,古代显贵未死之前便先造墓!”

鲁志生一见他如此表现,便知进阴来福的说法合理,便在阴来福的肩上拍了一下,笑道:“阴老弟,你瞒得我好苦啊!其实你一看那块铁牌便明白了一切,都让咱们白白急了大半天!”

阴来福得意洋洋地道:“那里,鲁老板太抬举兄弟了,我还有好些细节要想清楚!七万块美钞不贵吧?就算是那具春秋时代的编钟,也值这个价钱!”

“不贵不贵!”鲁志生眯着眼道:“阴老弟真是个奇才,能跟你合作,实是鲁某之幸!”

阴来福转头问毕修身:“毕博士,你认为小弟还能合作吗?”

毕修身伸手与他一握,道:“希望大家都能发财!”,

鲁志生道:“咱们出了秦墓便立即付钱给你!”

阴来福大喜,问道:“那么咱们几时起程,越快越好!”

鲁志生又问道:“咱们也得准备一下,阴老弟掘墓你在行,需要准备些什么工具?”

阴来福恨不得早点离开上海,便道:“工具包在我身上,我在那附近有个‘窝’,一切工具都有!”

鲁志生看了毕修身一眼,道:“明天准备一下,坐后天的火车去吧!”

毕修身说道:“我不能在上海露面,最好乘别的交通工具去,出了上海再坐火车。”

“这个简单,鲁某可以安排!”

毕修身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鲁志生有点不悦地道:“老弟,你为何不早说?”

“我今早来你这里的时候,遇到一位洋人,他见到我之后,不久便乘三轮车去英国领事馆,这个人对咱们是个威胁!”

鲁志生道:“他可知你来这里吗?”

“不知他有没有同伴……最好能杀死他!”

鲁志生沉吟道:“杀人没问题,但咱们又何必节外生枝?杀死一个洋人,善后麻烦得很!哈,那洋人是什么样子的!”

毕修身将彼得的外形描述了一下道:“当时是在西藏路的三香小吃馆外面!我跟他碰了一下,一时不慎,对他说了句英语,他一定会思疑!”

阴来福忽然“啊”地一声,道:“那洋人便是彼得!”

毕修身与鲁志生一齐问道:“你认识他?”

阴来福便将昨晚在钟楚雄家无意碰到彼得的经过,述了一遍,然后道:“因此以我来看,钟楚雄可能也知道毕博士的消息!”

鲁志生道:“殷局长与梁队长既然也去找他,他自然知道!”

毕修身问道:“钟楚雄是什么人?”

阴来福道:“人家都叫他通天晓,听说他什么都懂得,本领很高,甚至懂得看相论掌……”说到这里,他想起钟楚雄对他的评语和劝喻,心头不由一沉。

鲁志生道:“他还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这个人朋友很多,老是跟我作对的!哼,彼得可以不杀,但这人却不能不杀!”

毕修身又问:“咱们几时起程?”

鲁志生道:“这得先准备一下,这种事当然越快越好,你们放心,一切有我安排!”

夕阳把半边天,染成血红色,袅袅的炊烟,却带着几分苍凉。

一个瞎子,用拐杖探路,他背上背着一只长长的布袋。

瞎子听见人声,问道:“少爷们,请问通天晓家,由那个门口上?”

小巷里有几个孩子正在玩捉迷藏,其中一个挂着两筒鼻涕的孩子,笑嘻嘻地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

他拉着瞎子,向同伴扮了个鬼脸,走过那个挂着通天晓由此上的木牌,仍不停步。

孩子们都知道他的用意,也不说破。那孩子带着瞎子来到一个门口,道:“老伯,您自个上吧,楼上左手那扇门就是了!”

瞎子谢了一声,用拐探路,慢慢登上楼梯级。到了二楼,他用柺杖去敲左边的门。

过了一阵,里面有人问道:“找谁呀?”

瞎子道:“请问钟先生在家吗?”

“这里没姓钟的!”门内的女人把门上的小窗子关上。

瞎子忙问:“钟先生就姓通天晓呀!俺远从山东来找他,有事求他……这是很重要的,请您行行好事,让我进去!”

那女人十分泼辣,在里面骂道:“杀千刀的,你再这样乱叫,老娘就用洗脚水泼你!”

瞎子道:“俺知道,你是他姐姐,俺的而且确有要紧的事来找他……”

话音未落,大门忽然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拿了一盆水,向他泼去!原来这女人曾经去找过钟楚雄,钟楚雄见她心地不好,便劝她多行善事,否则将有报应云云。这女人矢口不认,也是钟楚雄忍不住,便揭出她刻薄父母公婆的本质,自此之后,这女人便视钟楚雄为仇人,不时去背后说他坏话,邻居的孩子自然知道,不忿瞎子打断他们游戏,所以作弄他一下!

瞎子霉之极,混身湿濡濡的,没可奈何,只好慢慢走下楼,那些孩子见状,立即一哄而散。瞎子骂了几声,便抬头高声叫道:“钟先生,通天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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