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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定过份

靠午时分,小徐便带颜超雄和小李到黄家。

黄家一片愁云惨雾,正忙着准备丧礼。银菊的尸体就停放在大厅里。

小徐找到黄卓东,先替他介绍:“大黄,这位便是济宁城分局的侦缉队长颜队长!”

颜超雄伸手跟他一握:“你便是黄卓东?城内派俺来协助调查,俺可以问问你们父子吗?”

黄金汉在旁听见,大声吩咐堂兄弟照料一切:“队长,请跟咱们到房里去!”

几个人到黄卓东房里,这睡房倒也大,摆了几张椅子,黄氏父子便坐在床上,自有人斟了茶送上来。又有人送烟过来,颜超雄忙道:“咱不是客人,是来办公的,别客气,俺自个有!”但黄金汉坚持要他们抽一根,颜超雄见他盛意拳拳,也不再客气,点上火便道,“老哥,请你将你媳妇出事前后的经过说一遍!”

黄金汉便由媳妇进门七年未曾怀孕的事说起,一直说至赶到银菊娘家为止,接着又轮到黄卓东讲述发现妻子尸体经过。

小李插腔问这:“你们去责问张庙祝时,神色如何?慌张不?”

黄金汉也装了一锅烟,“滋巴滋巴地抽吸起来:“他倒是蛮镇定的,看样子他绝不像是凶手!”

“凶手可没个样子摆出来!”

“嘿,他半男半女,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俺夸赞俺媳妇,平日干活她可也挑得动百斤的谷子,他捂不死她的!不信你们去看看!”

颜超雄问道:“他这人可是属于什么教的?平日有向你们宣传教义吗?”

黄金汉道:“这倒未曾听过!有人问他为什么收费这般便宜,他说他无子无女,要这许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真难得呀!”颜超雄抛下烟蒂再问道,“黄卓东,你最近有没有跟人家结过仇?”

黄卓东苦着脸道:“俺一向安份,有事也尽量忍让,怎会跟人结怨!我妻子就更温顺了,从来不跟人吵架,这些邻居都知道。”

“黄老哥,那晚你媳妇出门,可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吗?”

“没有,她只戴了一条金链啊,不重,才三四钱哩。”黄金汉道,“不过链子却是不见了。”

黄卓东道:“链子是凶手拿去的,还是尸体被洪水冲到山脚之后,让人看见顺手拿去的?”

“是谁最先发现的?”

“是一个住在那附近的老汉看见的,听说他姓刘。”

小徐在旁插腔道:“这老家伙咱们查过,不大可疑,不过到底是不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就难以考究了。”

颜超雄转头问道:“大黄,你岳家可有人来吗?”

黄金汉接答道:“有,有!东儿,快去请亲家进来!”

黄卓东出去不久,又立即走进来,却有一个糟老头跟着进来:“这是我丈人刘民汉!”

“请坐!”颜超雄问他一些有关银菊在娘家的琐事,比如以前有没有情人或者有人暗恋她之类的事,刘民汉一口否认。

颜超雄问了十多分钟,都得不到要领,便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大黄,俺想再检验一下尸体,方便吗?”

黄金汉为难地道:“尸体已换了寿衣,检验是不必了,上次县里已经派人来检验过了,不过如果队长要看看,倒也没所谓。”

颜超雄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点头答应,黄金汉立即到厅里,赶开亲友,只剩下几个有关的人,颜超雄揭起白布,银菊的鼻嘴已贴上黄纸,双耳亦塞了棉花,五官虽然看不清楚,但看面庞的轮廓,也觉得有几分姿色!

颜超雄弯下腰,低头看其脖子,见粉颈上只有一道瘀痕,两旁还有指印,一望即知是被人捂死的。

颜超雄盖上白布,转身道:“黄老哥,耽误你许多时间,咱们告辞了,日后如有需要,再来找你!”

“欢迎欢迎!”黄金汉道,“但三位今日一定要在舍下吃顿饭!”

颜超雄见他盛意拳拳,终于答应,饭后,小李轻声问道:“队长,咱们下一步是不是去找张仲?”

颜超雄一笑:“你现在倒聪明起来了——不过,不是现在去,而是晚上才去。”

银菊之死,对张庙祝的“生意”并没有影响,今晚就又有一个女人去求他。这女人在晚上七点钟便到了。

“张大嫂,早啊!”张庙祝依然是那副叫人一见便生好感的笑靥。

张大嫂年纪看来已三十岁了,样子也十分普通:“还说早,路上不好走哪。”

“现在就开始,好不好?”

张大嫂问道:“不是说要到十点钟才行吗?”

“今日是亥日,不能在亥时作法,在戌时反而较好。”张仲把躺椅搬到殿中,道,“请大嫂先上香跪下祈祷,俺进去换衣服。”

张仲进去先服了解药,然后顺手带一枝迷魂香出殿,到殿上再取两枝普通的香,合成一炷,点了火插在香炉里,先念了一段经文,再叫张大嫂躺在椅上。

张大嫂至此地步,一切任由他摆布。

“请大嫂闭上双眼,不断地在心中祷告!”他手提桃木剑,装腔作势地“作法”起来。

再念了两遍经,张大嫂已经晕迷了,张仲唤了她几次,都没醒来,便望一望墙头,见没有人偷看,将灯拿近,然后揭起张大嫂的衣服,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腹来。

只见肚脐旁边有几粒黑色的痣,绕着肚脐而生。张仲轻声数着:“六颗!上面两粒,下面四粒,左右各一粒,俺找了几年,终于找到了。”

但忽然有所警觉,忙弄好她的衣衫,将灯放下,再取出解药,放在她鼻端下,让她吸了一阵,然后坐在一旁,神色十分兴奋。却看得出,他极力抑制激动的心情。一会儿,他忽然坐到蒲团上,面向着张大嫂,盘膝打起坐来。

颜超雄、小李和小徐到“野庙”外刚好九点整,颜超雄见大门关着,略一沉吟,便叫小李和小徐由庙后爬进去,他自己则爬上墙头偷看。只见殿里有个女人衣衫完整,斜躺在椅上,一个道人端端正正地打着坐,心想:“看来他已在作法,咦,为什么今夜提早了?”

他等了一阵,张仲和那个女人仍无动静,便忍不住跳了下去,向庙殿里走去。张仲依然端坐如故,颜超雄转头回望,一手伸进怀中握住枪柄。

就在此刻,张仲忽然念着经文,抓起桃木剑一阵乱挥。颜超雄冷眼旁观,看他弄什么玄虚。

猛地听见张仲嘘了一口气,放下桃木剑,缓缓睁开了双眼,惊诧地叫道:“你是谁?”

颜超雄冷冷地道:“摘星道长,请问你作完了法没有?”

张仲慢慢站起来,问道:“你到底是谁,怎知道俺的道号?”

“俺是城内来的——城内侦缉队长。”

“哦?”张仲脸色如常,只有小小的惊愕,“队长贵姓?请问有什么贵干?”

“蔽姓颜!”颜超雄走到躺椅后,伸手在张大嫂鼻下摸了一把,“她现在怎样了?”

“她没事,现在只是入睡,等下就会醒来。”

颜超雄沉着脸道:“她入睡,当然是你弄的‘法术’,俺现在就要叫她醒来,请你再作法!”

张仲脸色微微一变,道:“现在要她醒来,只怕刚才施的法术会失败,颜队长事后请向她解释。”

颜超雄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何须俺向她解释?你对她再施一次法,不是了结了吗?”

“好!”张仲转身面对香案,拿起一炷香点燃,眼上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他烧好了香,喃喃地念起经来,心中只盼张大嫂及时醒来。

也许他只点一枝迷魂香,药力恰好,也可能是他“命不该绝”,张大嫂竟在这个时候“嘤咛”一声,苏醒过来。

张仲暗中嘘了一口气,继续念了几句经文,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张大嫂,你觉得怎样?”

张大嫂见庙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跳了起来,缩在一边。张仲忙道:“大嫂不用怕,这位是城内的侦缉队长,他害怕你给俺害了,所以要俺中止作法。”

张大嫂神色才安定下来,瞪了颜超雄一眼:“队长,俺犯了法吗?你干么阻止张大师?”

颜超雄一怔,暗道:“真是乡愚。”当下关心地问道:“大嫂,你可有什么异样吗?”

“见你的鬼,我好生生的,有什么异样。”

颜超雄诚恳地道:“大嫂,说真的,你检查一下,可有什么……”

话未说完,张大嫂已碎了他一口。“你给姑奶奶滚吧!”

说话间,小李和小徐亦已从后面走进来。

张仲不悦地道:“队长,你还有什么事要问?”

“想问你有关银菊的事!”小李道,“就怕你不老实!”

张仲拂袖道:“银菊根本没有上过门,假如你们有证据的,就把俺抓起来吧,还怕俺不老实?”

“大胆!”小徐喝道,“咱们问一句,你答一句!”

“徐先生,前天你也来问过了,俺有一句不答你的吗?”张仲理直气壮地道,“你们到底要问几次?是不是有人见过银菊进过本庙?叫他来跟俺对证。”

颜超雄沉住气问:“你是约银菊那天来让你施法求子的?”

“六月廿三日晚上十点,但不规定她几时来本庙,事实上很多信女都提前几个钟头到。”张仲道,“那晚俺一直等到十点多钟不见有人来,所以便上床睡觉!”

“后来一直没有人来?”

张仲想了一下,道:“俺睡着了,有没有人偷偷进来就不知道。”

颜超雄冷笑一声:“你答得很狡猾,这样便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张仲道:“事实如此,庙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俺又睡在后头,假如有人像队长那样逾墙而入,又怎能保证俺一定会被惊醒?队长假如还不相信,那就请你们随便搜吧,假如政府不让俺在这里结善缘,俺也可以随时离开,假如俺是杀人凶手,还会留下来等你们捉吗?”

他一连反问几个问题,都令颜超雄一时之间,不能反驳,半晌才问道:“小李,后头看过没有?”

“看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颜超雄沉吟道:“张仲,我也希望你是清白的,但基于职责,万一有需要的话,俺还会来找你。”

张仲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俺也希望队长能早日擒到凶手,为民除害,也可洗脱俺的清白。”

颜超雄冷哼了一声,转身道:“张大嫂,俺送你回家!”

张大嫂道:“俺认得路,不用你送!”

“但现在是深夜。”

“俺明早才上路。”

张仲忙道:“大嫂,您还是跟他们走吧,免得人家怀疑俺!”

“但你不是说作法中断吗?”

“是的,俺择好了日子自会通知你,大概要到八月中旬才行!”

“早一点不行吗?”

“七月份不行!”张仲道,“大嫂放心,俺一定尽力替你解决问题,而且你已等了这许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一个多月。”张仲说着便去开庙门,“大嫂慢走。”

颜超雄忽然回首问道:“张仲,俺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你为何要由沂山跑到蒙山来。”

张仲道:“俺还想去别处哩!”

“你还未答复我的问题。”

“因为俺在沂山已有几年,觉得没什么好做,所以来这里跟善男信女结缘,未知这是否犯法?”

颜超雄嘴巴似乎被泥巴塞住,讪讪地道:“走吧!”他亮着手电筒,带头走在前面。

小李道:“队长,俺走前面吧,路不好走。”

颜超雄忽然转头道:“小李,你再悄悄摸进去瞧瞧,咱们在前面等你。”

张大嫂冷冷地道:“人家张道长是个正经人,俺看你们对那些无拳无勇的人,似乎特别在鸡蛋里挑骨头,要是碰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你们就……”

小徐道:“咱们便怎样?”

张大嫂格格一笑:“你们就有礼貌得多了。”

“哼!臭婆娘,你损人可就不会看人吗?”

颜超雄道:“别怪她,现在这些不会生蛋的鸡,都将他当作神仙啦。”

“谁说俺不会生蛋!”

颜超雄笑道:“俺没说过,是你自己要告诉咱们的!”张大嫂一生气,故意站着不动,颜超雄又道,“就停在这里等小李吧!”他首先在一块大石头坐下,掏出烟点上。

张大嫂道:“你们要等,姑奶奶可不等了!”她扭身便去。

小徐道:“喂,你不怕吗?”

“怕什么?”

“路上有坏人。”

“姑奶奶连鬼都不怕,还会怕人?”

颜超雄向小徐打了个眼色:“跟在她后面,沿途留下记号!”他抽了两根烟,小李便回来了,“怎样!”

小李道:“他规矩得很,已经上床睡着了。队长,俺看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快就下结论?”

“你不觉得他很镇定吗?俺见过不少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在被怀疑时,多少也有点心虚,但他……”

颜超雄截口道:“你不觉得他镇定得过份吗?”

小李一怔,问道:“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寻常人被咱们这般迫问下,绝对不会像他那么从容不迫的!这便证明他有问题!”

“那您刚才为什么轻轻放过他?”

“他既然是不寻常人,咱们便得用不寻常的手段对付他!”

“什么是不寻常手段?”

颜超雄道:“简单来说便是放长线钓大鱼!”

当他们追上小徐之后,三人便继续跟踪张大嫂。张大嫂住在牛家庄,离“野庙”有十多里,这大脚女人也厉害,十多里路才用两个钟头多一点便到了。

她走到一座石屋前,用力拍起门来,不久门便开了,一个男人讶然道:“阿翠,怎么这般早便回来?”

“别说了,让个吃公饭的搅浑,你若要抱儿子的,多等两个月吧!”张大嫂转身欲关门,却见到颜超雄三人,骂道,“杀千刀的,姑奶奶是不是犯了法?你们有胆的便将俺抓去吧!”

小徐道:“你胡说什么,咱们是怕你在路上不安全,所以暗中保护你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啊,现在姑奶奶回到家门了,你们还不走?”

门内走出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来,问道:“阿翠,他们是什么人?”

颜超雄道:“咱们是城内分局侦缉队,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嗯,请问贵姓大名?”

“俺叫张小三!”

“小三哥……”颜超雄走前,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张小三不断地点头:“三位请等一等!”跟着便走了进去,俄顷,里面便传来张大嫂的骂声,只听张小三道,“别叫,快跟俺进房!”

小李笑问道:“队长,你叫小三检查他老婆?咳,白白便宜了那婆娘!”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张小三又出来了,低声对颜超雄说了几句。颜超雄似乎不相信:“你真的检查清楚?”

“队长,他是太监,难道还能干事吗?你过虑了!”

“谢谢你,再见!”

三人趁夜上路,离开平邑县城,天已麻麻亮,小徐带他俩到旅店开房。颜超雄道:“小徐,有事请来叫醒咱们,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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